一连几天都忍不住吃得太多,摸着滚圆的肚子,很是恨自己不争气。
吃得多,一大原因是这几天都做中国菜,因此没有办法控制米饭。
吃法国菜,我只吃肉和配菜,不吃主食(也就是面包)。但是吃中国菜就不行了,两碗米饭是必须的,没办法不吃。
口味上来说,我博采众家、不分彼此,中国菜和法国菜一样的吃。如果说自己还有中国胃,不特别体现在对中国菜的热爱,反而体现在吃中国菜时减不了的米饭。
当年在瑞士时,还不怎么吃西餐,每次去河那边的中国小商店都扛五公斤大米回来,每天吃,过不久就得又去扛一次。现在住的城市,家乐福也卖泰国米。一开始我们还是买五公斤装,可是消耗速度明显不如当年。去年夏天一袋米没吃完就回中国度假去了,两个月后回来,一开柜子,飞出一群妖娆的小飞蛾。消灭那群蛾子和它们的后代费了好大功夫。从此学乖了,再也不买五公斤装的大米,怕短时间内吃不了又闹妖蛾子。于是改买一公斤的小包,吃完了随时补充。
也不一定要买亚洲米了。家乐福里买的泰国米,都是长粒,煮出来一粒几乎有条小虫那么长,太不赏心悦目。这也罢了,最大问题是太干,不够粘,每次煮饭放的水是其他米的两倍,口感很差。我又不想为一包米专门去光顾城里仅有一两家门面狭小的亚洲商店。近处没有大型的亚洲超市,老拘泥于made in Asia怎么行呢,必须得因地制宜。我已经成功地用意大利甜醋代替了中国醋,用红酒代替了料酒,用荷兰产的酱油代替了中国产酱油,难道还搞不定一包大米?
于是经过各种比较,敲定一种法国米,出产于法国 Camargue地区,“带翼公牛”(Taureau Ailé)牌子,一听这名字,又轻盈又霸气,还满满的都是雄性风采。一公斤包装,卖1.6欧元左右。粘度适中,长度适中,很不错。我用它煮饭、熬粥、做寿司,都没问题。
原先从中国带来的电饭锅年事已高,该退休了,于是花三十多欧元重新买了一个,很好用。这电饭锅是SEB牌子,生产地大概还是中国,但名义上却是正宗法国货。所以说和平演变是互相的,一个中国人在法国用法国米在一只中国生产的法国牌子电饭锅里做中国饭给两个法国人吃。说来说去,不知道是谁演变了谁。
老鼐诚实地说:认识你之后我才开始喜欢吃米饭。以前在我父母家吃米饭简直就是苦差。
我非常理解他。他父母家煮米饭的方法与煮面条一样,先烧开一锅水,把米放下去,煮一会儿把好好的米汤倒掉……倒掉!!……倒掉!!!然后在这盆面目可憎、口感可悲的硬米饭里加点盐,也许还加点黄油,拌一拌,用作肉菜的配菜。法国人认为煮出来的米饭必须得像一盘散沙才算成功,如果黏在一起,那就是失败。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超市里卖的米大都以“不黏”为卖点,我们吃起来就觉得太干。
可怜的老鼐吃了二十几年这样的米饭,第一次吃到我用电饭锅做的水米交融、晶莹白嫩的米饭时,怎能不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喜欢吃下饭的菜,用他的话说,是那些“能跟米饭拌在一起的菜”,比如红烧茄子、酸豆角炒肉末之类的菜。回中国别人在饭店请吃饭,二话不说先上些大菜和几瓶酒,说别忙着吃饭,先喝酒吃菜。老鼐就很郁闷,说:“为什么不让我吃米饭?菜要跟米饭一起吃才好吃。”他就是这样朴素的小农口味,能下饭的菜才是好菜。 这都是老婆在家里训练出来的,老婆只会做些青椒炒肉、西红柿炒蛋之类的低水准下饭菜。要吃复杂的,就只好等着遭遇正宗中国餐馆。
托小猫也喜欢吃米饭,白饭都能吃一碗,拌上西红柿炒蛋更是不知今夕何夕。可惜这姑娘不能吃辣,比起爸妈来,少了用麻婆豆腐和水煮牛肉拌饭吃的乐趣,在川菜湘菜馆子里只好扒白饭以果腹,喝清汤以祭牙。不过她喜欢吃醋溜土豆丝,她爸爸却又不喜欢,认为我刻意保持土豆丝的脆性简直不可思议。整个家里只有我什么都吃,辣也可以,不辣也可以,肉也可以,菜也可以,脆土豆丝也可以,糯土豆块也可以 。而且我跟老鼐不同,认为所有的中国菜都可以用来下饭。即使大块或者少汁,没法跟米饭拌在一起,但咬一口炸排骨再塞一口米饭,无论如何总是好的。
总而言之,我觉得米饭既不影响喝酒、也不影响吃菜,反而锦上添花。普通菜可以由米饭来撑腰壮胆,如同兄弟沙场拼杀,一窝蜂闹哄哄而上;越是好菜越需要米饭来默默辅佐,如同明君需要忠臣,你用我还是不用我,我都在这里,不来不去。可你一旦用我,就铸成了五脏庙的千秋霸业。
****************
面包对于法国人,就像米饭对于我们中国南方人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主食。一般法国人在吃法餐时,如果偶尔把米饭当作配菜,那在这之外还是要吃面包的。换句话说,即使盘子里有米饭,他们也不把米饭当作主食。
在法国餐馆里,面包是免费供应的。普通餐馆里最常见的是切成小段的棍子面包,放在面包篮里随菜一起上来,一桌子人共享,吃完再要,吃够为止。高级餐 馆有时会自己制作面包,一个个单独的小面包,侍者随时补给到每个客人面前专门的面包碟里,也是吃够为止。法国人到其他欧洲国家,总是抱怨餐馆里不主动提供 面包。有一年我们在布鲁塞尔一家餐馆里,再三要求,人家才给我们上了两片寒碜的面包,还不够老鼐塞牙缝的。
家里吃饭,面包也是主食。做面包本身不是什么技术性很高的活,不过发面揉面外加烤,总是费时间,所以大部分人愿意去面包店里买现成的。最经常买的面 包是250克的棍子面包,也就是坊间俗称的法棍(baguette)。这个名字虽然容易让人联想到赌棍、恶棍,但指代的却是一根长度大约为两尺、表面金 黄、内部柔软、安全无公害的长型面包。
果真安全无公害吗?倒也不尽然。我曾经数次被这面包的硬壳划破上腭,托小猫换牙的时候也不愿意吃。事实是,由于法棍长而细,外壳多过内在,所以必须 新鲜趁脆吃才行,隔夜就或韧如橡皮或硬如石头(视保存环境的湿度而定),不好吃了。所以我们买面包,一般都买一根法棍当天吃,再买一只易于保存的胖面包留 备过夜,第二天早上切片烤了抹黄油果酱作早餐。
我刚认识老鼐时,看他总是说要去买面包,又抱怨瑞士没有好面包店。当时很是无法理解。现在回想,他找面包,就跟我过河去扛那一袋五公斤的大米一样, 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是生命中无法摆脱之痴。他在我厨房里看到电饭锅里的半锅剩饭,与我在他厨房里看到狭长纸袋里的半根面包,心里的感受该是一样的吧。
我不知道瑞士的面包多少钱一根,因为没买过。在巴黎时,法棍是0.7欧元,现在过了十几年,外省的价钱也不过0.9而已。在我常去的面包店,我还喜 欢一种里面有杂谷的面包,零星遍布着葵花籽、黑麦、芝麻等等,早上切片烤过之后特别香,我用它抹黄油果酱,或者蜂蜜,或者老干妈红油腐乳。
早餐之外的正餐,只要有时间坐在桌边慢慢吃,那么除非很饿,我一般愿意吃肉和菜直到饱,不吃面包。在餐馆里,如果配菜恰巧是米饭,那我就更不吃面包了。这是我与老鼐的本质区别:我从不同时吃米饭和面包。不管是中餐西餐,只要吃米饭的场合,我绝对不吃面包。
但是有些菜是必须配面包才好吃的,比如鹅肝酱、蜗牛、各种奶酪。这些东西,如果不配着面包吃,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又回到明君和忠臣的关系了,一口蜗牛一口面包一口红酒,又是五脏庙的千秋霸业。
然而,虽然我还没有机会做各种尝试,但我相信,能配面包的菜,多半都能配米饭。法式焗蜗牛这种多汁浓油的东西,想像一下,配米饭肯定没问题。连 Maroilles臭奶酪拌着油泼辣子都可以充当豆腐乳,别的菜还不是米到擒来?要成就千秋霸业,就一定要有洋为中用的决心。想想欧洲人汤若望都能在顺治 朝混到一品官,我们就知道,要成就五脏庙的大业,一定要充分发扬国际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