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早春是阴冷的,又湿又冷的雨顺着汗毛一直渗到肉里去。因为处于黄河以南,屋内是没有暖气的。上课抄笔记抄得大家的手都僵了,所以一下课我们就冲到教室外面,希望拼命地动动会让僵硬的身体暖和一点,好应付接下来的课时。
然而有一个男生却不象以往那样活泼了,他小心地呵护着一个希望,用他自己也不丰富的体温。
那一年,学校流行养蚕。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浮满蚕宝宝的小纸片。他把它们放在一个铁皮小盒子里,蚕宝宝被一层棉絮包裹着,再加上他的体温,我们相信一定会很快来和我们见面。每天他一到学校,我们就会问他,蚕宝宝出来了吗?我们和他一样充满渴望地看着那些小黑点慢慢变大。那是对生命的好奇与渴望,是任谁也阻挡不了的孩子最简单的亲近自然的心。
那天早上,小黑点明显变胖了,我们都在打赌:今天会有多少条先孵化出来。他和我们一样紧张和激动。上课的时候,他看向藏在衣服里的宝贝的次数都多了起来。不知道老师是才发现他这个动作,还是她早就算好了,蚕宝宝今天会出来,所以她要在这个时候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彻底断了念想,反正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要他交出来。他很不情愿,可又不敢拒绝,动作因此格外慢。老师很温和地说:我只帮你保管一下,下课就还给你。
下课了,有同学转告我,说老师要我去她办公室一下。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知道多半与那蚕宝宝有关。天知道,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件事了,老师知道我们要好,而我猜那蚕宝宝大概早死了,要我做这个中间人吗?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我磨磨蹭蹭地走进办公室,放学了,办公室空荡荡的。中间的炭火盆火早已经熄灭了。老师把双脚跷在办公桌上,头朝窗边一摆说:你拿给他吧。我顺着她的眼睛望过去。虽然房间里有炭火盆,可是武汉的冬天实在太冷,那么大的房间,岂是一个小小的火盆能暖得过来的?更何况进进出出,永远是不停止的人流。窗边是房间里最冷的部分,窗的尾端几乎永远结着一层薄冰。放蚕宝宝的盒子就那么大大地敞开着。我缓缓走近窗边,里面垫的棉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打的赌没有错,蚕宝宝果然孵出来了。它们小小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不知道经历了怎样一番的垂死挣扎。我不忍地问:蚕就不要还给他了吧?老师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你全拿给他。
回教室的路长极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还在低着头收拾那似乎永远也收拾不完的书包,他一定在等着那个很渺茫的希望。我慢慢走过去,把盒子递给他,他急切地打开来,看到那已经死去的蚕宝宝,一把攥进手心里,几步冲出教室,如受伤的困兽一般大叫一声,将手里的盒子远远地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