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ease repeat。”林小惠一手拿着拖把,倚着门框,红着脸,对那个大洋马似的红头发女人说。
那个女人叽里咕噜地一通英文,这一回,速度比刚才又慢了很多,小惠微皱着眉头,不拿拖把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揉搓着围裙下摆,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万分努力地试图从那堆叽里咕噜中寻找出她能够识别的信息。读书的时候,她还是班级的英文课代表,可初中一毕业就开始工作,到现在,除去简单问候语,其它的已经统统还给老师了。
小惠的脸更红了,堆满为难的表情,有些艰难地小声说,“Please repeat。”事实上,她已经请大洋马repeat了六次。
大洋马吸了口气,看看她,突然嘴角往上一咧,哈哈笑起来,露出红红的牙床,挥了挥手,“That’s OK, that’s OK. I’ll talk to Wendy when she gets back. No worry. Thank you.”
小惠看着那个女人扭着硕大的屁股走回楼道那边摆着个大南瓜的门口,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一句她听明白了,人家是说谢谢呢。要说这老外,虽说全身是毛,素质还真是高,如此对牛弹琴了半天,竟然毫不生气,还说谢谢,小惠在心里感叹。
她麻利地把炉子上煮好的柚子茶火关掉,一荤一素两个精致的菜放在桌上,蒸锅里的鸡汤热腾腾冒着香味,她拿把勺子,小心翼翼地把汤面上的几朵油花捞掉,又想起什么,快步跑到浴室里,点上一支薰衣草味的熏香。在高小姐家做了大半年,小惠对她的喜好已经相当了解。在公交公司下岗以后,她就开始给人做钟点工,早上一家,下午一家,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高小姐这里,清净,环境好,家里没男人,还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比如对面红头发的大洋马和他们家门前刻得龇牙咧嘴的大南瓜---好端端的南瓜,煮南瓜粥,做南瓜饼,都行啊,偏要挖成那样摆着看,真够造的,美国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风俗。
这时门铃又响了,小惠以为高小姐回来了,猫眼里一看,却是建中。
“你怎么来了?”
“路过。马上要开一趟乡下,顺便把这个给你。”建中身上的冒牌阿迪达斯T恤衫透着股浓浓的汽油味,手里却提着一盒精致的月饼。
“唉哟,你身上怎么……”小惠皱起眉头,伸手在鼻子前面轻轻摇了摇,“高小姐快回来了。”她有些着急。
“刚保养了车。我这就走,这就走。”建中把月饼往小惠手里一塞就要走。
小惠却拉住他,“唉,我给你灌点水带上。”她指指开放式厨房边的一张椅子,“你坐啊。”建中这个人丢三拉四,有了生意什么都不顾,挣起钱来像拼命。
“这月饼得多少钱啊?”她从饮水机里把水倒进水杯,再小心地倒入一个旧矿泉水瓶子,又给建中倒了一杯水。
“没花钱,”建中仰头咕咚咕咚喝掉半杯,抹抹嘴,带着点得意,“一个客人买了七八盒,下车的时候,漏了这一盒没拿,还是名牌,反正还不回去,不吃也浪费。”
“那你拿回去自己吃。”
“我不爱吃。”
“给你爸妈吃啊。”
“他们有。厂里发的,朋友送的,家里都堆起来了。”
“那…谢谢你哦。”小惠有些不好意思,想起什么,去厨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纸袋,“这个给你。”
“什么?”
“巧克力。高小姐一个朋友送的,她给了我一包。德国的,可好吃了。还说,高小姐说是黑巧克力,吃了不容易胖。”
“那你不自己吃?”
“我牙不好。”
“你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不是给你吃,”小惠微笑起来,“上回跟你车上卖票那个女孩子,我看她对你挺好……”
“嗨,人家有男朋友了。”
“啊……”
“她跟寸头好了,已经调他车上去了。”
“你这个人,我明明看她对你……”小惠撅起嘴,“你要是……”
“小惠姐,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建中接过瓶子,站起身。
“你都二十七了。昨天妈还问建中怎么还没女朋友。”
“长幼有序,你都没嫁人,怎么轮得到我。”
“你怎么能和我比呢?”小惠着急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走了,我走了。”建中摇摇头,表示不和她争,门在他身后关上。
小惠看看他留在厨房台面上的巧克力,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