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主义文学奖的现实问题
文/木叶 《上海电视》
突然便七岁了。
彼时,正值非典蔓延,秉持理想主义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来了。
我此番是第二次去大奖现场,若说去年有一种盛况,今年动静不小,内里却是寥落,或者说异样。
阿来,年度杰出作家。臧棣,年度诗人。李西闽,年度散文家。耿占春,年度评论家。塞壬,年度最具潜力新人。
毕飞宇,拒领年度小说家奖。
从获奖者说起。
阿来折桂。《空山》六卷,如六个花瓣。
“把西藏想象成遍布宗教上师的国度,想象成传奇故事的摇篮,想象成我们所有生活的反面。而在这个民族内部也有很多人,愿意作种种展示(包括书写)来满足这种想象,让人产生种种误读。把青藏高原上这个文明长时间停滞不前,大多数人陷于蒙昧的局面,描绘成集体沉迷于一种高妙精神生活的结果。”这是阿来特别想说的,他的鲜明在于去除魅惑,不过人们未必都能认同,还是因了他的鲜明。我更愿意把阿来就当作一个作家看待,而不仅是一个藏族作家。
在汶川大地震中,“恐怖大王”李西闽被困七十余小时。《幸存者》是一种感恩与释放。爱心是金子。人应该及时说出自己的爱。
《宇宙是扁的》。臧棣的诗歌,有着生存的紧张感和语言的喜剧性。这个“源头性的诗人”,像是一个有趣的例证:时代与诗歌的缘分注定是迟到的。
评论家耿占春借来本雅明的一句话:谁在这个时代要恢复批评的尊严,就必须创建一种批评的文体。就此,他审视这个“失去象征的世界”。
最具潜力新人奖,是首度颁给散文作者:塞壬,《下落不明的生活》。她的笑有时是恣意的,透出内心的动荡与直接。
有的奖项若发给另一提名者也不会令我吃惊,当然并不是说获奖者不够出色。
在这样的日子——授奖与受奖,表扬与自我表扬——我很想听到作家、诗人或评论家、评委更放松的坦言。到底听到了一些,譬如在关于三十年来中国文学的会上,《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直指思想的贫乏:当代小说家太像庸人,水准超不过央视或一般的网络言论。艺术志向也在丧失,好像八十年未曾发生,精神财富忘得一干二净。作家老实得像木头一样,无见解也无独特的表达方式。另有两句话:一,这些问题也出在很优秀的作家身上;二,最终,与其说是小说家没出息,不如说是批评家和编辑没出息。
记得谁说过:百鸟开会,少不得乌鸦。
有话就摊出来,比折折叠叠藏藏掖掖的好。精度、立场倒在其次。
再说拒奖者。
“主办方介绍,作家毕飞宇出于个人原因放弃该奖项。”
“毕飞宇先生多次来信表达了对南方都市报的敬意和感谢,他反复强调他的放弃和南方都市报与评委会无关,至于别的,他本人不愿意说。面对这个突发事件,我们根据评奖规则,充分尊重评委的工作和作家本人意愿,做出如实公布评奖结果和终审实录,并同时宣布该奖项空缺的决定。”
以上为官方说法。什么叫“个人原因”?就算说得通,那他为什么不在被提名时便退出?“至于别的,他本人不愿意说”,意味着确实发生了别的什么?
白纸黑字未必是真,至少可能包含了遁词。
不少记者联系毕飞宇,电话无人接听。仅就此奖而言,问题不太像出在毕飞宇一方。一来,这不是他的风格,二来,他为什么不拒绝人民文学奖、小说双年奖?猜想是评选的过程出了问题,许是书生意气,许是人际问题,我最不希望的是某种评选丑闻。因不确知,便不去多讲。
李敬泽在颁奖当日代表评委会所说的话,微言大义,有些辗转,但终究说了,他一开始便提及“七年之痒”,后来又强调了评委如何对待权利(权力?)的问题,是有评委试图滥用其权了吗?
蹊跷的是,谢有顺不声不响辞去此奖的秘书长一职,对于毕飞宇的拒奖,他说:“我们理应尊重一个作家的个性,并尊重一个作家自愿放弃获奖的自由。”
就此认为小说家有了个性,不错,但急了些。与萨特拒领诺贝尔文学奖相比较,更是粗疏。萨特不接受任何来自官方的荣誉,但华语文学奖是民间奖。尤为紧要的是,即便你不来领或是拒领,人家诺奖还是要颁发给你的。也就是说,诺奖赞许的是作家的成就——与作家的迎拒无关。你有风骨,我有风度。而最终,华语文学传媒奖把2008年度小说家奖作空缺处理。评委会与主办方想必是考虑了毕的态度,斟酌再三,但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毕飞宇曾打比方说,获奖就像踢进了球。那么,难道能不管究竟是哪一方犯了规便说此球不算吗?
弃奖。拒奖。婉拒年度小说家奖。
毕飞宇看到这般措辞,会怎么想?可能存在的对峙的另一方呢?
有人情,有面子,有难言之隐。然真相始终在场(对于明了内情但不能或暂不便开口的人来说,外界的猜测可能显得很可笑)。
最后说说更现实的问题。
这个奖已不是一个简单的颁奖,而是扩为文学周,还包括讲座、研讨会等等。可是,活动缺乏真正的对话,首先是作家跟作家,诗人跟诗人的对话,其次是作者与读者的碰撞。
仅就诗歌而言,今年的活动便很是用心。一个是,关于《诗歌与人》、诗生活网站和《中国新诗年鉴》的研讨会,虽说很闷,但这一环节的设立颇值得赞许。黄礼孩、莱耳、杨克以及他们的团队,均有着约十年的坚持,喧嚣、寂寞与欢悦,有诗为证!另一个,知识分子和民间派诗人的著名论战正好十年——所谓著名也只是诗人知晓——这不重要。主办方将论战双方的几个代表人物聚在了一起。但是,譬如生猛的诗人沈浩波在批评当下诗坛之时,只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其他均须猜谜,虽说诗歌中人一听便知是谁谁谁,但毕竟太曲折了。
即便像十年前那样吵作一团,我想亦没多少人会关注的。一方面大气候变了,一方面今年请来的媒体本已有所精简,几个记者一听是诗歌研讨,前一晚便做好了去也不去的打算。到场者亦不无倦怠。这也怨不得记者,主事者与读者似乎形成了躲避诗歌的共识。似乎?
如果说有夺目之处,是舒婷和王小妮,有传媒称“名诗人发飙”,用词有些过。事发在颁奖前一天,四月十日,在广州外语外贸大学举行的“新世纪十年中国诗歌研讨会”末尾,一名女生批评当今诗人安逸,缺乏社会责任感。话音未落,诗人舒婷便说了句什么,王小妮更是激动地发言,“是谁告诉你诗人天然就该担当社会责任?为什么诗人就该有社会责任?安逸?我们这代人谁过得安逸了,你问问,谁感到安逸了!现在你们这些大学生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代人的经历……”
这则报道不太精准,但没太走样。舒婷的低调可敬,王小妮的诗越写越好,不过当天在现场,我很能理解学生的话可能意味着什么。安逸与否,也许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是,忧患辗转的诗人何以在(一些或很多)人眼里变成了安逸的?这绝非一个诗歌教育到位与否的问题。
这样的对话,可能各执一词或是貌似很傻,但对于一个有理想主义精神的文学奖,不是多了,而是太少:文学需要敬畏,敬畏有待于开放与坦诚。乱,比一本正经好,比一团和气更好。
传媒办文学奖很多,港台便有多家。我从未怀疑华语文学传媒奖的影响力在“发酵”之中,只是觉得与他们做中国诺贝尔文学奖的冀望,还差得远。世俗地看,这一奖项尚不能像茅奖那样带动图书的销售,纵然后者不时遭到批评。
华语文学传媒奖顶着“华语”的大帽子,视野却窄了些,至今得奖者中似乎只有余光中、王德威来自海外。为什么非得在大陆出版的作品才能进入评选范围?多年来,哈金、朱天文等的新作均不在考虑范围——当然大可以说哈金是缘于语言因素甚至政见问题。
就说大陆吧,邓一光《我是我的神》,严歌苓《小姨多鹤》,残雪《趋光运动》,王朔《和我们的女儿谈话》,均属力作,却连提名亦未获,这又所为哪般呢?有的评委都感到遗憾了,不满了。据说,提名与评选的规则已在变化。期待中。
我前面说了,把获奖者置换为另一个人,不会惊讶。可以解释为实力的接近,是否也表明这个文学奖日渐少了特立与锋芒?
还有,为什么要在事先就知晓结果呢?评委之一的林建法,参加过德国莱比锡书展,“这个书展的奖是在颁奖前一小时才评出来的,所有被提名候选人都来,到时候才知道到底谁获奖。”他认为这样的方式能更好地彰显透明。当然,个中难度大家心知肚明。
最后说说经济基础。作家的奖金报社坚持自己出而不给别人冠名,这一点可贵,不过,数十万的相关活动经费能争取到赞助,另是一种可贵。去年还见一些赞助,今年很少,或者说无。有些东西太纯粹,反而显得可疑。经济危机这个怪物的胡作非为,是一个解释,但终究需要从文学本身和办奖理念找根子。
喜欢这诗性的言说:文学虽好,但比人小,人比这些都要大。至于文学奖,更不过是文学的副产品。华语文学奖既然创立了,且有了不俗的传统,在茅奖鲁奖等国家性大奖之外赢得了信任与注目,便更值得不断自省与创新,理想主义总是立身于加倍的现实主义之中。
一个理想主义文学奖的现实问题
所有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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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转文:),喜欢“是谁告诉你诗人天然就该担当社会责任?
-dongfangsha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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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5/2009 postreply
14: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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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凤凰卫视采访阿来,他的作品应该是很有看头的。
-崴脚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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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5/2009 postreply
15: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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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毕飞宇的小说,细腻,华丽。比如《青衣》
-丑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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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5/2009 postreply
15:3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