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许仙的理想
谭天在的时候我因为各种事情对他颇有怨言，可他走了之后我到底还是开始想念他了。以前的不愉快似乎就像水蒸汽一样蒸发了，电光火石的化学反应只留下了一个叫作“思念”的沉淀物。每次寝室传呼机响起的时候，我的心都会“咚”的一跳，然后又沮丧的意识到不可能是谭天。遇上食堂里卖葱烤大排，我一定会买上一份，咂巴着勺子里的葱想念着千里之外的“那根葱”。天气渐渐凉了，今年的桂花香里竟含着冰糖葫芦的味道，好像那颗酸甜的糖葫芦在我和谭天的舌尖争权夺位。
秋风吹得“满城尽带黄金甲”，也吹得我的思念越来越浓，堪比那“香阵” “冲天透燕京”。
国庆假期那几天，谭天每天都能给我打电话。虽然每次通话时间不长，但是足够慰藉两处的相思。他说中科院的设备先进，对他们的项目大有帮助，进展应该会很快。还说许老师估计寒假前应该可以把项目申报初步完成，这样他就可以回来见我。
不过国庆假期结束后，我就得回学校了，打电话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整栋宿舍楼就一部电话，时常占线不说，有时候他打过来我又恰好不在。谭天让我有空了打他传呼机，他会给我回电话。可是他的工作时间也没那么自由，经常是我在公用电话亭里等了好久他还是没空给我回。等他打回来时，我已经等不急离开了。况且打电话也只是为了听听他的声音，并不是真有多少十万火急的事要说，总是打断他手头上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个必要。这样一来二去，变成只有周末我回家时他才能给我打电话了。
每次收到他的电话时，我是开心幸福的，就好像手里一大把的糖葫芦，想吃时就能随时抽一根。可是这样笃定的心安感觉只能维持一天，第二天我的焦虑不安就像指甲一样又飞快的长出来，在我心上不停的挠。之前我在美国的时候虽然也会想念谭天，但就算我们几天才能通一次话，我也没有焦虑过。那时候我对我们感情的坚定好像是冬天里刚做好的糖葫芦，那层冰糖外壳坚硬而牢固。可是这一次，像是天气渐热后隔天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糖葫芦，黏黏糊糊快要化完了。或许这是因为上一次我是“离开”的那个人，而这一次我是“被离开”的那个。离开的一方似乎占有更多主动权，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回来，而等待的那一方除了被动的守候，别无选择。
令我稍感欣慰的是平时即使打不了电话，谭天也会在QQ上给我留言，有时讲讲北京发生的新鲜事，有时说说中科院里的趣闻，有时没啥特别的就转发一些笑话。他让我知道没有联系的日子里他也在惦记我，我很心满意足。
只不过随着项目的进一步深入，谭天变得更忙了。他基本没有时间上QQ，通常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告一段落，有好几次周末也都在加班，直到晚上才打来电话。我们没聊上几句，就听见他那边已经哈欠连天。我不忍心继续让他陪我聊天，于是常草草挂了电话。我们虽然分离在同一个国家，却聊出了比我在美国时还要强烈的时差感。
如果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一个圆，我和谭天从本来的同心圆变成了相交圆，只有一小部分交集。那些没有办法重叠的部分时间我只好都用来学习和专研投资了。
先是陪榜豆豆一起参加德语考试。我轻松的通过C1，而豆豆也在我的逼迫下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一举拿下了B1考试。
“这下你可以放心的去当我伴娘了吧，我到德国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了。” 豆豆扬着手里的成绩单得意的说，“连王桦都吃惊不小，他还以为我铁定通不过呢。林溪，你要是我妈，我大概成绩也能好点。”
“哈哈哈，你自己知道努力不就行了，又不是真的笨。你啊，就是依赖性太强。你也去申请个学校吧，不管是语言学校，还是本科、专科项目，反正别闲着。”
“别，别，让我歇歇。我好不容易要结束我的学生生涯了，我不想再继续读了。考这个试就是为了能说几句德语，生活上够用就行了，读书的事再缓缓。况且我现在都要本科毕业了，我不想去德国再去读个专科本科，太浪费，不考虑不考虑。”豆豆皱起眉忙不迭的推脱。
“研究生申请比较难，你从基础的读起来，学到的东西还不都是自己的，读什么也不丢人。你不读书，难道真准备呆在家里生孩子了？” 我觉得我比杨豆豆她妈还要苦口婆心。
“也不是不可以。” 豆豆想了想说，“顺其自然吧，反正我不想马上再去读书。”
“随你，你只要记着别让自己太脱节就行。”我了解豆豆，她是真对读书犯怵，决定不强迫她了。就像我喜欢史努比，她喜欢Hello Kitty一样，人各有志，“你要是打算生孩子，说不定明年你就可以抱娃了，到时候我去看你。”
“行啊，让娃认你做干妈。” 豆豆笑得眼睛闪亮亮的。
这还是第一次豆豆谈起结婚生娃，没有那么苦着脸了。我注意到她后来没有再戴过陈可送她的手链，王桦送她的橙色大包倒是天天不离身。或许她也想明白了尘埃既然落定，再扬起漫天风沙除了呛自己一嘴泥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好，一言为定。我先当伴娘再当干娘，你的人生大事我全包了。”
“等你跟谭天结婚的时候，我的娃说不定能来给你做花童了。” 豆豆越说越起劲儿，又把憧憬往远推了一步。
和谭天的婚礼？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遥远的场景。虽然谭天跟我说过我们是一起奔着结婚的目标去的，他还说过要有两个女儿一只狗，可是我潜意识里觉得那是平行世界里存在的另一种人生，不是我现在的生活里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我们谈恋爱还不到两年，却总有各种困扰，我觉得走到婚礼那一幕得如同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取经般艰难吧，我们现在可能还只处于三打白骨精的阶段。
我勉强的对豆豆笑了笑，没有如刚才那样兴奋的接这话题。我还想不到结婚那么遥远，只想着谭天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就好了。
剩下的大把空闲时间，我定下了毕业论文的主题，也得到导师批准。一不做二不休的，我一并把开题报告也起草完了。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感谢苏言。上次读他那篇分析A股市场的论文时，他搜集了近十年公司IPO的数据，也对他们做了量化分析，所以才让我注意到大部分公司的IPO价格都偏低。
IPO定价过低对公司来说有多方面的损害。首先，会直接导致公司募集到的资金会远低于预期，削弱其资金实力，影响公司未来的发展和竞争力。其次，在资本市场中，公司首次公开募股的价格通常被视为公司价值的象征。如果IPO定价过低，市场可能会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潜力产生质疑，进而影响公司在投资者心中的形象。此外，低价发行还可能导致公司股价在二级市场的表现不佳，进一步损害投资者信心。第三，对于创业团队和早期投资者而言，他们通常持有大量公司股份，IPO定价过低会使他们的财富大打折扣，也影响投资信心。
公司明知道有这些危害，为何还是会定下一个偏低的价格呢？是不知情还是不得已而为之，抑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我的毕业论文打算围绕这个中心展开，对中国IPO市场的定价问题一探究竟。
起草完开题报告后，我对自己的发现抑制不住的兴奋，特别想找人分享。杨豆豆对这肯定不感兴趣，于是打电话时我把这事告诉谭天。可我舌灿如花的讲了半天后，他并没有明白这个议题的重要性，还觉得定价低一定就是为了上市当天能上涨。他不明白公司上市是为了要长远发展挣大钱，上市当天能涨固然好，但并没有那么重要。隔行如隔山，大概就如我不懂他的芯片技术一样，他也听不懂什么资产定价，我兴趣缺缺的扯开了话题。
在我对于身边找不到人分享这一成果而懊恼时，我想到了苏言，他肯定能明白，也肯定会感兴趣。只是自从上次我留下QQ号后，他明明取走了信，却为什么一直没有给我发邮件呢？
于是我决定再给苏言写一封信。我在信里告诉他，他的那篇A股模型让我找到了毕业论文的主题，十分感谢。我有可能错过了他QQ的添加邀请，他若想联系的话请发邮件给我。我把信又塞到了彼得林奇的书里。
我买亚马逊股票有半年了，自从买进以来涨势喜人，从当初买入价的四十多长到了八十几，几乎翻了一倍。我投资的四千美元现在相当于八千多了，我心里乐开了花。我觉得纵然是翻倍对亚马逊来说也是小露锋芒，它的市场应该是以十倍百倍计的。可惜我现在手头没有钱了，不然我一定会再追加，只能等着过年拿到压岁钱再做打算。
转眼到年底了，谭天去北京已经快三个月了。如果有人问我一个拥抱带来的温暖能在记忆里留存多久，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最多三个月。自从分别后，我每天都会回味谭天拥抱着我时的感觉。一开始那感觉近在眼前，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能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气息。渐渐的，心跳最先从记忆中离去，然后是气息，只有他拥抱着的温暖触觉还在，好像一件洗旧了的睡衣，颜色看不清了但还是软和保暖。然而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记忆里触觉的温度越来越淡，像飞上天空的氢气球，从一个球慢慢变成了一个点，最后消失在天际里。当《铃儿响叮当》的歌声从街上精品店飘出来的时候，任凭我如何努力，也记不起来被谭天拥抱的感觉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谭天，我时时刻刻的在想念他，可是感受不到他体温的思念好像做戚风蛋糕时打发了的蛋白霜，起初铺天盖地满满当当，但没有面糊的支撑，无处着力无处包裹，很快就坍塌下去，只在碗底苟延残喘口吐白沫。
这一次的元旦，我们还是没能一起过。去年谭天特意做了一个贺新年的软件送给我，然后在电脑上陪我一起守夜。可是今年连隔着电脑过年都成了奢望。
三十一号吃过晚饭谭天跟我QQ通话，我说：“你今天晚上不用工作了吧，我们一起守岁？”
“恐怕不行，我陪你聊一会儿，你早点去睡觉，我还得熬夜加班呢。” 谭天的声音有些哑，说两句话就得清一下嗓子。
“许老师比周扒皮还会剥削，上次国庆节非把你叫去加班，今天大过年的又不放过你，他自己难道今天也不回家吗？” 我生气的质问。
“许老师家里人过来了，他带他们出去玩了。是我自己想把手头上的事情快点做完，这样春节前能回去看你。” 谭天总是维护着许老师，无论他做什么，“上次不是跟你说年底参加全国集成电路学术会议嘛，上周我们的项目去做报告了，业界还挺震惊的，没想到咱们中国芯片也有这样高效率低耗能内存层次结构了。我打算再试试设计出多通道内存架构，进一步提高数据并行访问能力。这样芯片的性能就又能上一个台阶了，现在国内消费电子市场的快速增长，对芯片的需求大幅增加。将来若是有一天我设计的芯片进入千家万户，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和乐趣，我也算是实现改变世界的理想了。”
我记得有一回谭天跟我一起讨论过理想，他说他不喜欢没有规划的未来，他希望能把自己所学的用起来，带给世界一些创新和改变。我还说我要学投资，等挣到钱了就去投资他的项目。他此刻正是沉浸在这样的理想规划中，一步步前行，所以熬夜加班、分隔两地，对他来说都不足为惧，他的理想像一座灯塔在指引他向前。我纵然有千般怨言，万般委屈，但听到他疲倦中都透着光亮的样子，也都释然了。他曾为我的理想让步过，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也足够有诚意了，所以我为他能实现理想忍受一下分离，似乎也没什么不公平。
我没有再要求他陪我，在QQ上聊了约莫半小时，我就让谭天继续去工作。外面有邻居相继开始放烟花，我也把张鹏前几天给我的烟花拿出来，放到门前空旷处。当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出一朵巨大的宝石花时，我对着烟花许了一个愿：“祝愿谭天能早日实现他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