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在嘈杂的高速公路的路肩上坐在车里发呆,收拾心情,准备回旧金山。她从口袋里掏出来Chris的信,在泪水涌动的视线里读了起来:
“亲爱的Pia,遗憾我来不及和你说声再见。在此,用力地拥抱你!
受伤之后,我软弱了,敏感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不过,我攒足了重新出发的勇气。别哭,或者说,哭一会儿就算了,好吗?谢谢你给我无比强大的精神力量,也给我空间和时间去收拾好自己的身心。咱们说好了,这一点距离,就像你我约定的那样,把它当成一场修行吧。你尽快恢复正常生活,好吗?别难过,咱们还可以天天通电话,周末还可以见面。时间会过得很快,希望咱们都有成长和进步。也许比计划的要快呢。
好好照顾自己。
爱你,
Chris”
Pia一头趴在方向盘上,满心疲惫。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有马达声。一回头,看见Dusty从他的摩托车上下来,摘了头盔,挂在扶手上,然后走了过来。
Pia从车里出来,看着Dusty穿着缝满了各种徽标的皮夹克,像是要去参加嘉年华的牛仔。他啥也没说,上前将Pia拥入怀抱。
“你回旧金山吗?”Dusty问。
“我要去看Chris。你知道疗养院地址吗?”
“刚才Chris给我打电话,说估计你没带手机。他刚才也是借别人的电话打过来的。他说等到了疗养院,再和你通话。好啦,我带你去兜风吧。”Dusty说。
“呃?”Pia看着自己的裙装说。
“你跟着我,到金门桥前一个出口,我找地方停好摩托,开车带你去山上吹吹风。保证你马上舒服多了。这是Chris留给我的任务。”
“真的?”Pia听到他这么说,心情好了很多。
很快,他们俩开车一路盘山而上,直到宏伟的金门桥在视野里越缩越小,整个海湾尽收眼底。山顶有战争时期的导弹发射点,如今很破败。不过,这里人很少,特别安静。除了阵阵松涛声,连一丝海浪飞鸟的动静都没有。
Dusty找了一个大松树底下的木长椅,和Pia一起坐下来,正好可以眺望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看,眼睛好一点就可以看到上海了。”Dusty幽幽地说。“以前我经常来这里,一个人看看辽阔的大海,想过去的几十年,想很多经历的事情和有缘的人。Pia,你知道吗?年纪越大,越不会想不愉快的事情了。如今,每次想到和我有缘份的人,都是我们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时间啊,真的很治愈。”
Pia静静地听着,任由天边的云把自己的视线扯得尽量远。
“看那山下的岩石、公路,都显得那么小。你如果站在时间的高坡上,看以往的东西,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小了很多。所以,Chris的做法很聪明,他让时间和空间把你们俩都举起来,所以很多问题看起来就没那么大,那么可怕了。”
“你要是他,也会这么做?”Pia问。
“应该会吧。Pia,你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温柔体贴,纯洁真诚。但是,你需要成长。更加理智更加坚强。Chris的复建会是艰苦的过程,咱们一起给他加油。你也成长起来,也许,等他康复的时候,你会收获一个更好的自我呢。”Dusty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真的希望年轻时,哦,其实当时也不年轻了----能有人这样告诉我。那一段的回忆录我还没给你呢。我那时候很糟糕,而且选择成为更糟糕的自己。结果,真的是伤了大家的心...... 不说了,反正,Pia,你要乖乖的,不要辜负Chris的苦心。”
Pia看着Dusty有点浑浊的眼睛,点了点头,说:“谢谢你,Grandpa。”Pia琢磨了一下,又问:“越战之后,你就一直一个人吗?你说伤了大家的心,难道你伤了一个女人的心?”
Dusty摸着胡子笑了:“真八卦!我慢慢给你故事哈,别急。我一股脑儿把回忆录都给Chris看了,就后悔了。很多东西我回头一读,又好像满不是那么回事。真的记不清了。所以啊,你别急,我一点点修改,一点点给你。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很多苦难里孕育着希望。我这么老了,经历了很多事情,如今回头看看,人生待我不薄。”
“嗯。我记住了。”Pia抿嘴点点头,把目光投射到海面,让水天交接之处无限舒展自己的视线和胸怀,好像是在精神上尽兴地伸了一个懒腰,有一种拉扯间的舒适感。
稍后,Pia接到了Chris的电话,他们二人一起去疗养院探望。他们看到了优美的环境和专业护理团队,心安了一些。Chris的情绪很不错,他们一起吃了午饭,Pia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程的路上,Pia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打算听听歌,让自己放松一下。CD里正是一曲《红豆》: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
Pia的心,盼着他们一起“细水长流”的日子。经历了这么一场灾难,她更是珍惜那种朴素的平静。Chris能康复、归来,就是万幸。
航空公司和保险公司为Chris的康复提供了优厚的待遇。这家康复中心的条件一流,位于冬暖夏凉,空气清新的北湾山谷。Chris有单独的房间,每天有私人教练帮助他做身体康复运动。中心也设有完备的娱乐设施和美味餐厅,每天晚上和周末还会组织各种联谊活动。另外,让Chris开心的是,他们还有小型图书馆和音乐室。在这个康复中心修养的病人年龄跨度很大。Chris在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小朋友”-----十三岁的Jose。
Jose是个西班牙裔的男孩子,一头黑色的卷发,皮肤颜色比较深,个子不高,身型粗壮。他在Chris房间的门口探头探脑,见Chris冲他笑了笑,就大大方方地滚着轮椅进来了。
“Hello!”他眨眨眼睛,好奇地打量床上躺着的新病人。心想:这么年轻就不能下地了?啀?有点眼熟嘛。
“啊!你是那个飞行员,对吧?把飞机停在水里的?”Jose叫道,立刻热情奔放地滚着轮椅冲向床边。
“嗨,你好!我是Chris。对,很丢人,把飞机停到了水里。”Chris和Jose握手认识。看着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坐轮椅,心里有点难受。
“你怎么了?不能站起来?生病了还是出事故了?我告诉你吧,我是被子弹打的。”Jose脸上居然挂着兴奋:“我在我哥的车里,有人对我们开枪,击中了我的腰。”
“喔,很难过你经历了那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Chris小心地问。
“我十岁那年。”
“十岁?那你一直住在这里?”Chris心里忽然发凉。
Jose摇摇头,说:“没有。我是去年来的。我哥哥赚到大钱了,说也许经过锻炼和理疗,我还可以站起来呢。这里好闷,我就喜欢有新人住进来。不过,大部分都是老头子老太太,没意思。你来了就好了,你可以给我讲讲开飞机的事情吗?对了,你们为什么降落在海面啊?”
Chris笑笑说:“对不起,这个我还不能随便讲呢。不过,有空我可以给你讲飞机。我很喜欢研究飞机----各种飞机。”
“太好了!”Jose滚着轮椅在房间转,眼光落在柜子上的一个镜框上,那是Pia和Chris在长城上拍的。Chris记得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风天,Pia的围巾在肩头飞舞。照片里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看镜头,而是相视而笑。
“你女朋友?很漂亮!比我哥哥的女朋友漂亮,他的那个妞太胖了。唉,自从他有钱了,都是女人围着他,还围着我。”Jose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让Chris忍不住笑起来。
“你住在这里怎么念书啊?”Chris问。
“不念呗。反正我哥可以养我一辈子。我无所谓,就是希望能站起来走路。不然,以后怎么交女朋友。我还从来没有过女人呢。”Jose耸了一下肩膀。
Jose凑近Chris问:“你从哪里开始动不了的?我的意思是,你还能有女朋友吗?他们说我的情况不一定。但是那种受伤部位特别高的,就不行。将来生不了孩子。”
天,十三岁,想这么多。Chris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孩子”这个词让他心里刺痛了一下。这是他一直不敢想的。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你别难过了。我告诉你吧,开始的时候,要先学会用轮椅。那么你的生活范围就大很多了。我可以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出去玩,打篮球。还可以坐飞机呢。我哥带我去过好多地方。对了,有的人瘫痪了,还可以开车。”Jose给Chris打气。
“谢谢你!我要向你学习。你说的对,目前先是要学会独立生活。”Chris点点头。“医生让我再卧床一星期,然后开始增加运动量。Jose,认识你很开心!”
Jose几乎每天吃过早饭就往Chris房间跑。有了这个新朋友,Chris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点。很快,Chris有了第二个访客:他们迫降的海岛的主人Nelson。他的直升飞机停在疗养中心的停机坪上,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Jose第一个冲进Chris的房间通知他。
“哇,好刺激啊。我哥说等钱再多一点也要买自己的飞机。你好起来以后一定要带我飞啊。”Jose兴奋地说。
穿着cargo pants和简单黑色T恤衫的Nelson走了进来,扫了一眼Jose,礼貌却有些冰冷地说:“能给我们一点私人时间吗?”
Jose退了出去,Nelson几步跨过来,在Chris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这是Chris第一次见到他,以前听Pia有说过对他的印象----果真是冷静、精明、准确。
Nelson四十出头,身材瘦小,长脸,细鼻梁,薄唇,灰褐色眼睛藏在深深的眼窝里,和他的个性很配。他语速很快地表达了对Chris的崇敬和对他飞行技术的赞美。末了,他诚恳地加了一句:“有任何困难请不要犹豫,告诉我。你今后的工作生活也不要担心。哪怕是不能再站起来,哪怕是不能再开飞机,都不要担心。我是飞行迷,我敬佩优秀的飞行员。为我工作,你将来的生活我可以保证不会差,包括事业、金钱和女人。”
他们又聊了几句,Nelson就如一架赶行程的飞机一样又匆忙起飞,不见踪影了。
事业、金钱和女人?Chris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苦笑了一下。不能说这三个词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的版本略有不同。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继续飞行、赚钱养家、和Pia一生一世。这原本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一夕之间都成了挑战。
抬头看看柜子上和Pia的合影,Chris对心中的Pia说:“一定会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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