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是藏历木龙（wood dragon）年。一只由英国驻印度部队组成的远征军在经历了八个月的高原行程，击败了顽强抵抗的藏人后，于8月3日到达拉萨。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英军到来前离开拉萨逃往蒙古的库伦（今乌兰巴托），留守大臣在武力的威胁之下被迫与英国政府签定了拉萨协定（The Anglo-Tibetan Treaty of Lhasa）。率领这支远征军的是英军驻印度上校Colonel Francis Younghusband，因此，这个事件在英国历史上也被称为 Younghusband Mission或Expedition to Tibet。中文称之为第二次英国侵藏战争。藏语叫木龙年战争。
Charles Allen，一位英国历史学者，通过查阅大量历史资料，包括一些参与者的回忆录和信件写出了这本关于Younghusband Mission的书，叫做《Duel in the Snows》。让我们随着作者来回顾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Duel in the Snows》书的封面
- 英军为什么要入侵西藏
二十世纪初， 英国的新任印度总督George Curzon担心俄国对西藏的渗透（有传言说拉萨有俄国造的武器），发信给十三世达赖喇嘛政府寻求直接贸易谈判，达赖喇嘛表示不感兴趣，送的信被原封未拆的退了回来。Curzon后来听说西藏政府派了一位在西伯利亚出生的喇嘛出访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在雅尔塔的Livadia Palace还接见了他，这更加坚定了Curzon对西藏问题的看法。1902年8月，英国驻北京使馆发电报给英国政府说清政府与沙俄政府签定了一个十二项条款的秘密协定，清王朝要用西藏的利益来换取沙俄对大清领土和主权的支持。尽管后来两国政府都否认有这样一个协议，但也没有打消英国政府和Curzon对俄国的疑虑。一旦西藏落入俄国的势力范围，它将对英属印度产生直接威胁。
十三世达赖喇嘛（图片来自互联网）
1903年1月，Curzon发电报给英国政府要求派人到拉萨与达赖喇嘛直接谈判，但没有得到回应。3月，Curzon再发一电，建议成立一个西藏事务委员会（Tibet Frontier Commission），到西藏的一个边境小镇岗巴与西藏政府和清政府驻藏大臣进行贸易谈判。1903年4月29日，Curzon 收到英国政府的电报批准了他的计划，但只允许英方人员到西藏的岗巴，不能到别的地方。5月，Curzon宣布成立Tibet Frontier Commission，任命英军上校Colonel Francis Younghusband为Commissioner（Younghusband原为中校因担任Commissioner被晋升为上校）。
- 岗巴谈判
Francis Younghusband， 1863年出生于一个英国军人家庭， 1881入英国皇家军校，1882年开始服役于英国军队。尽管是一个军人，他对野外探险很感兴趣，曾到过中国东北的长白山，也曾经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从喀什经穆士塔格山口到达印度的克什米尔。也许是他的这些探险经历和对西藏的兴趣，才被Curzon选中。
岗巴是岗巴县的一个镇，位于锡金北部，距离边境步行要半天的时间。1903年7月18日，Younghusband及其随行人员从锡金越过边界到达岗巴。与Younghusband一起到岗巴的有200名印度士兵和300名后勤保障人员。
西藏政府从拉萨来的两名藏方代表会见了他们。也许是对英方进入西藏不满，藏方代表表示如果想谈判，英方人员应退出西藏回到印度。Younghusband表示，他们要呆在岗巴，直到西藏政府同意谈判。接下来，清政府驻藏大臣派来的两名官员与英方会面也没有谈出任何结果。随后，班禅喇嘛也从日喀则派员到岗巴试图打破僵局。Younghusband表示他只想与达赖喇嘛或他的高级代表谈判。
Younghusband在岗巴等了三个多月，也没有见西藏和清政府的谈判代表。眼看就要无功返回印度，边境上发生的一些纠纷事件让他找到了向西藏进军的理由。第一件事是，两个锡金人和他们的牧群越过边界，被西藏地方政府作为间谍逮捕关在日喀则监狱。另一件事是一些尼泊尔的牦牛群越界被西藏人驱赶回来。Younghusband被Curzon召回印度去商谈下一步的行动。他们认为这些边境事件充分证明了西藏政府对英属印度的敌意。Curzon发电给伦敦除了提出向西藏政府和清政府表示抗议外，还建议Younghusband率领一只远征部队到西藏江孜（Gyantse）以武力迫使达赖喇嘛政府谈判。11月6日，英国政府印度事务大臣 St John Brodrick回电表示同意。这样原先的Tibet Frontier Commission变成了Tibet Mission。赴西藏的谈判任务仍由Younghusband负责，担任护卫（escort）的部队则由准将Brigadier General James MacDonald领导（MacDonald原为上校，因参与这次远征任务被晋升为准将）。
- 进入亚东
英属印度政府为这次远征西藏做了充分准备。3000名由英军和印军官兵组成的战斗部队以应对敢于反抗的藏人，10000匹骡和马，400匹驴，9000头牦牛和8000多名民工携带帐篷，粮食和取暖的木柴以保障整个远征军的后勤供应。还有一只在印度待命的预备部队以备不时之需。
1903年12月5日，远征军在印度大吉岭（Darjeeling）集结完毕后，开始向西藏进发。12月12日他们越过位于锡金与西藏边界的则里拉山口（Jelep La Pass）进入了西藏。则里拉山口海拔14400英尺，是印度与西藏贸易的主要通道之一。当时已是冬季，山上冰雪覆盖，寒风刺骨，远征军的士兵除了军服外，还穿有羊皮外套御寒，每人都带有可食用四天的干粮。远征军携带有两挺玛克辛（Maxim）重机枪，因枪管是水冷的，为防止结冰，水被换成了朗姆（rum）酒，并添了一些煤油以防止有人偷喝。山路很窄，人们只能排成一队通过，形成了一个达四英里的长蛇阵。
越过则里拉山口后，远征军进入了春丕河谷（Chumbi Valley）。春丕河谷位于喜马拉雅山南侧，亚东县境内，平均海拔五千多英尺，因河谷内的春丕河（又名亚东河或卓木麻曲）得名。河谷内因海拔相对较低，气候比较温和湿润。12月14日，英军到达西藏边境小城亚东。亚东位于春丕河谷南侧，毗邻锡金和不丹。1888年，因领土争端西藏与锡金爆发了隆土山（今锡金龙头山）战役。英军出兵击溃了藏军，夺回隆土山。随后英军攻陷纳汤（Gnatong今锡金境内），沿则里拉山口进入春丕河谷占领亚东，有一千多名西藏军民在冲突中死亡。战后，清朝驻藏大臣先后与英国签定了《中英藏印条约》和《中英藏印续约》，规定清政府承认锡金是英国的保护国并开放亚东为通商口岸。英国称这次冲突为Sikkim Expedition，中国称之为第一次英国侵藏战争。
现在，历史好像又一次重演，英军再次沿上一次的进军路线不邀而来。在亚东，等待他们的是来自帕里宗的藏军代本（Depon）和一个被清政府亚东海关雇用的英国人Captain Parr。代本是藏军中的一个职位，统辖500人，通常由贵族担任，可以世袭。Younghusband向藏方说明了他的Mission。尽管这位代本抗议英军的入侵并要求他们退回印度，英军并没有受到藏军的抵抗。也许是出于礼节，亚东海关和清政府代表用所谓的燕窝，鱼翅，和被西方人称之为“thousand-year egg”，或“putrid black egg”的松花蛋招待了英军军官。
- 安营堆纳
出了亚东后，英军缓慢地沿春丕河谷向西藏纵深挺进。尽管在亚东没有受到抵抗，他们知道在西藏是不受欢迎的。每路过一个村庄和寺庙，他们都会停止前进，先派先头部队去侦察是否有埋伏。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于12月20日到达30英里外的帕里。此后他们在帕里休整直到过了圣诞节和1904年新年。
英军到达帕里，远处的雪山是卓木拉日峰（Mt. Chomolhari），图片由英军中尉Rybot所绘
1月7日英军翻越了海拔15200英尺的荡拉（Tang La）山口。于1月8日到达离亚东50英里的堆纳（Tuna）。堆纳在当时只是一个在一片平原上有三栋石头房子的地方。当英军到达时，他们看到上百头像马一样的动物，他们还以为那是藏军骑兵用的马，不由得警觉起来。后来走近一看才知道它们是西藏野驴（wild ass）。
此前，Younghusband已经了解到在堆纳北部不远一个叫曲美新古（Chumik Shenko）的温泉旁有藏军的营地，他们如果继续往前，有可能和藏军发生冲突。Younghusband和MacDonald商量后，命令部队在堆纳安营，等待后勤补给充足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英军在堆纳的营地
1月13日，Younghusband带领三名英军军官骑马从堆纳到达曲美新古的藏军营地要求会面。一个被Younghusband称为“Lhasa General”的藏军代本名字叫拉丁（Lhadang）和一个穿黄袍的喇嘛会见了他，仍然重复藏方以前的观点，告诉Younghusband英军必须返回印度。会谈不欢而散。
二月中旬，是藏历水兔（water rabbit）年的结束和木龙年的开始。虽然已是立春，西藏高原依然非常寒冷。自从来到西藏后，由于高海拔和低温已经有十多位锡克族的印军士兵病死。一些运送物资的牲口也因长途劳累死亡，英军不得不从藏民那里买一些牦牛和驴来补充。寒冷的天气使步枪的枪油粘度增加，有些枪扣动扳机后，要延后1，2秒子弹才能发射出去。有的枪即使扣动扳机后，子弹也发射不出去。英军军官不得不命令士兵定期擦枪试枪以保证战斗时不发生机械事故。
到3月底，英军已经积累了六十吨的后勤物资，足够支持他们的长途行军。Younghusband认为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到达江孜，如果藏军阻拦，英军必须用武力镇压。按照印度总督的指示担任护卫任务的MacDonald准将负责指挥一切军事行动。一场雪原上的决斗即将开始。
- 曲美新古的屠杀
曲美新古温泉位于堆纳以北12英里，古汝村（Village of Guru）以南2英里处。曲美新古温泉据说有一种神奇的作 用，在历史上，入侵者从没有越过温泉从南方进入北方。藏军在温泉前的一个山坡上筑起了一道五到六英尺的石头墙，也许是想借助温泉的力量来阻止英军。
三月最后一天的早上八点，MacDonald命令部队排成四路纵队离开堆纳向曲美新古进发。那天，天气晴朗，几乎无风，高原上强烈的阳光被冰雪反射显得格外刺眼，士兵们踏着六英寸的积雪艰地向前行进。当部队走到离曲美新古温泉大约1英里时，遇到了骑马前来的代本拉丁，帕里宗的代本，日喀则的代本Namseling和一个上一次会谈的喇嘛。MacDonald命令部队停止前进。Younghusband上前与代本拉丁会晤，表示他必须到江孜，如果英军不被阻拦的话，他们不会开枪。代本拉丁回应说，藏方也不会首先开枪，如果想谈判英军必须撤回亚东，这是来自拉萨的指令。Younghusband回应说他在堆纳等了近三个月也没有人找他会谈，他不能再等了，他给了西藏代表回到营地后十五分钟时间让开道路。 十五分钟后，MacDonald命令英军上刺刀，向藏军的防线行进。在接近石头墙前，双方都没有开枪。这时代本拉丁和和其它两位代本从石头墙的一个缝隙处走出来再次要求英军停止前进。Younghusband表示这不可接受。与此同时英军分左右两翼绕沿石头墙将藏军包围，双方对峙，藏军仍待在原地不撤。MacDonald指示把藏军缴械，藏军不从，双方士兵互相推搡扭打。
石头墙前的一次会谈，右边坐在地上戴topee帽子的是Younghusband，面对他的坐在地上戴皮帽的是代本拉丁，一只腿跪在地上的是英军上尉兼翻译Frank O’connor
英军试图要把藏军和平缴械
那么双方枪战是如何引起的，是谁开的第一枪呢？现场的随英军入藏的路透社记者Henry Newman的记述是这样的：
“我看见一个锡克士兵用力去推一个牵着代本拉丁的马想往前走的藏人，拉丁当时手里拿着一只Winchester步枪就站在旁边。当那个藏人被推着向后倒的时候，拉丁手里的枪响了，打中了锡克士兵的下巴。我不知道这是拉丁的枪意外走火了还是他故意打的。”
枪响后，在拉丁周围的护卫人员首先拿着藏刀向英军冲去，砍伤了两名英军，英军开枪还击。紧接着，枪声大作，两挺玛克辛重机枪开始疯狂地向藏军扫射。一些藏人仍然使用非常落后的用打火绳点燃火药的火铳枪，怎能敌的过英军的现代化武器。在短短十分钟内，藏军死亡340多人，150人受伤。死亡的人中包括代本拉丁，日喀则的代本和那个穿黄袍的喇嘛，帕里宗代本负伤活了下来。受伤的，英军给于了治疗。没有受伤的，往江孜方向撤退。英军有十二人受伤，没有死亡。在缴获的藏军物品中，英军希望能找到俄国影响的证据，仅发现三只俄国造步枪，其余大都是火铳枪。 据英方战后估计在曲美新古大约有近一千藏军（其中一部分人是新招募经过短期训练的藏民），英军参加战斗的有一百名英国士兵和一千二百名印度士兵。可见英军不仅在武器装备上优于藏军，在数量上也多于藏军。
石头墙外的锡克士兵向墙内的藏军射击，由英军中尉Rybot绘制
曲美新古屠杀的场景，中间的水塘应该就是曲美新古温泉，由英军上尉Sawyer所绘
藏军使用的用打火绳点燃引信的火铳枪
曲美新古屠杀中死亡的藏人
占领曲美新古后，英军在古汝村受到了藏人的零星抵抗，但很快被镇压了下去。Younghusband相信去往江孜的道路被打通了。
6. 前往江孜
经过几天的休整，4月5日英军离开古汝村向江孜方向前进。不久，他们看到了入藏以来的第一个湖泊多庆错（Bam Tso）。当部队沿着湖边行进时，对面来了一个自称是驻藏大臣代表的清朝官员。他向Younghusband表示，驻藏大臣正准备启程从拉萨赶来和英方谈判。说完后，他便原路返回江孜。
第二天，英军行军到了嘎拉错（Kala Tso），一个比多庆错要小的湖泊。 第三天，他们到达年曲（Nyang Chu）又名年楚河，雅鲁藏布江上游的一条支流。 顺河而上英军进入萨马达（Samarda）。4月9日，英军经过康马（Kangmar），今康马县城，没有遇到藏军抵抗。继续往北，在一片狭窄的河谷地带，英军遇到了藏军的伏击。因事先早有防备，加上藏军开火距离太远，没有给英军造成死亡，仅三人受伤。藏军在这场战斗中死伤一百五十人，被俘虏一百多人。被俘的藏人中有一些穿红衣的喇嘛，英军后来得知，是这些喇嘛要求当地藏人加入藏军进行抵抗的。藏人说如不服从，他们的房子就会被烧掉。因河谷中有两个红色石刻喇嘛像，英军称这场战斗为Battle of the Red Idol Gorge。
4月11日早上，英军到达了江孜南部的南尼寺（Naini Gompa）。南尼寺的建筑像一座城堡，外墙被涂成了红白蓝三种颜色，寺内的僧人没有显出任何敌意。英军并没有在此停留而是沿着年曲河谷继续向江孜行进。下午，他们来到了年曲两条支流交会的地方，江孜城已经近在眼前。这里距离江孜城大约半英里， MacDonald认为江孜的宗山城堡已经在山炮的射击范围内，便命令部队在此安营。靠河边不远，有一片建筑叫江洛林卡（Changlo Manor），是西藏一个叫江洛（Changlo）贵族的一处庄园（藏语又称林卡）。Younghusband把它用来作为办公地点和指挥部。
英军在江洛林卡沿年楚河的营地和不远处的宗山城堡示意图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