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橘颂/屈原
后皇嘉树，① 大自然孕育的上佳橘树，
橘徕服兮。② 生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受命不迁，③ 禀受天赋之命坚贞不移，
生南国兮。 生长在地处南方的楚国。
深固难徙，④ 根深蒂固难以移植，
更壹志兮。⑤ 并且秉性专一不见异思迁。
绿叶素荣，⑥ 碧绿的叶子衬着洁白的花朵，
纷其可喜兮。⑦ 枝繁叶茂令人赏心悦目。
曾枝剡棘，⑧ 枝叶扶疏刺儿锋利，
圆果抟兮。⑨ 累累果实饱满滚圆。
青黄杂糅，⑩ 半生全熟青黄相间，
文章烂兮。11 色彩鲜明亮丽。
精色内白，12 果皮橙黄内瓤洁白，
类任道兮。13 堪称荟萃了大自然的精华。
纷缊宜修，14 香味浓郁风姿绰约，
姱而不丑兮。15 蕴含着超凡脱俗的美质。
嗟尔幼志，16 赞赏你自幼立下的志向，
有以异兮。17 那种不同凡响的志向。
独立不迁，18 特立独行保持不变，
岂不可喜兮！19 怎不令人心生敬意！
深固难徙，20 根深蒂固难以移植，
廓其无求兮。21 心胸开阔无欲无求。
苏世独立，22 特立独行看透世事，
横而不流兮。23 中流击水绝不随波逐流。
闭心自慎，24 静心惕厉戒骄戒躁，
不终失过兮。25 自始至终不犯过失。
秉德无私，26 严守道德毫无私心，
参天地兮。27 参透天地间的至理。
愿岁并谢，28 我愿在万物凋零的季节，
与长友兮。29 与你同生共死成为永久的知己。
淑离不淫，30 秀外惠中而又自重，
梗其有理兮。31 直立挺拔而又富有纹理。
年岁虽少，32 年龄虽然很小，
可师长兮。33 却可为人师表。
行比伯夷，34 品行完美媲美伯夷，
置以为像兮。35 可永远树为人们立身的榜样。
【注释】
① 后皇：后土皇天，对天地的尊称。嘉：善，美。
② 徕（lái）：通“来”。服：习惯，适应。兮（xī）：语气助词，相当于“啊”。
③ 受命：受天之命，即禀（bǐng）性、天性。迁：变更，变动，转变。
④ 徙（xǐ）：迁移。
⑤ 更：又。壹志：志向专一。壹：专一。
⑥ 素：本色，白色。荣：花。
⑦ 纷：众多，盛多，繁茂。其：语气助词，没有实义。
⑧ 曾（céng）枝：层层枝叶，繁枝。曾：通“层”。剡（yǎn）：尖的，锐利。棘（jí）：刺。
⑨ 抟（tuán）：通“团”，圆形。
⑩ 糅（róu）：混杂，同前面的“杂”字同义连用。
11 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烂：有光彩的，色彩绚（xuàn）丽。
12 精色：鲜明的皮色。精：明朗，清明。
13 类：相似，类似。任：担当，承担。道：自然法则。
14 纷缊（yūn）：通“氛氲（fēn yūn）”，浓郁的香气。宜修：修饰得体。宜：适合，适当。
15 姱（kuā）：美好。
16 嗟（jiē）：赞叹。尔：你。
17 有以：表示具有某种条件、原因等。异：指与一般不同。
18 独立：超凡拔俗，与众不同。迁：变更，变动，转变。
19 岂：哪里，如何，怎么。
20 徙（xǐ）：迁移。
21 廓（kuò）：豁（huò）达，开朗通达，胸怀开阔。其：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无求：指没有庸俗的追求。
22 苏世：清醒于世，指对浊世有所觉悟。苏：苏醒，昏迷中醒过来。
23 横：横立水中。不流：不随波逐流。流：顺水漂流。
24 闭心：静下心来，思想上自守甚严无求于外。慎：小心，当心，谨慎。
25 终：始终。失过：两字同义连用，都是过失、过错的意思。
26 秉（bǐng）：拿着，手持。
27 参：探究，领悟，参悟。
28 愿：希望。岁：年，这里指年终。并：全都，一齐。谢：凋（diāo）落，凋谢。
29 长：长久，永久。
30 淑：善，美（多指女性）。离（lì）：通“丽”，美丽，漂亮。淫：放纵，放荡。
31 梗（gěng）：直，挺立。其：语气助词，没有实义。理：纹理。
32 年岁：年纪。岁：年，与前面的“年”字同义连用。少（shào）：年轻。
33 师长（zhǎng）：效法。师：效法。长：崇尚。
34 行：品行，操行。比：靠近，接近。伯夷：商代末孤竹君的长子，周灭商，伯夷与弟叔齐不食周粟（sù），饿死于首阳山中，是后世称道的有节之士。
35 置：设立。以为：以之为，作为。像：榜样。
【简析】
《橘颂》是作者早年的一首咏物抒情诗。诗篇通过赞美橘树坚贞不移和纯洁无私的品质，以象征自己高尚的美德，表达自己扎根故土、忠贞不渝的爱国情感和特立独行、怀德自守的人生理想。
前半部分咏物，以描写为主。开篇即点明橘树不可迁徙、根深难移的特性，以象征秉性专一、坚定不移的个性。接着细致地勾勒橘树的种种外在形态：绿叶、白花、繁枝、棘刺、果实，以象征生气勃勃、积极进取、防范侵害、富有才华等美好品质；外皮鲜亮、内瓤洁白、香味浓郁，橘树经过荟萃大自然的精华，从而蕴含了这些超凡脱俗的美质，既是自我修炼的结果，也是呈献给世人最美好的事物。
后半部分咏物，以抒情为主。从对橘树的外在美的象征性描述，转入对其内在精神的直接讴歌，说明其之所以有如此众多而优异的外在美，其根源在于其所拥有的内在精神。橘树从幼年开始就立下了不同凡俗的志向，并根深蒂固不可改变。始终保持心底开阔，不存贪念，看透世事。长成以后，更是静心惕厉，不受诱惑，避免犯错。坚守道德，毫无私心，最终参透了天地奥秘，以致能够做到秀外而慧中、既直立挺拔又纹理斐然。由于橘树拥有如此众多而美好的品质，最后作者情不自禁地突然自己现身，表示要引橘树为友为师，一起度过严寒季节，并宣称要将橘树立为人们立身处世的榜样。
在这首诗里，作者巧妙地抓住了橘树的生态和习性，运用类比联想，与人的品格联系起来。托物言志，以物写人，既沟通物我，又融汇古今。诗的前后两部分各有侧重，又互相勾连，融为一体。《橘颂》是中国文人写的最早的咏物诗，开创了我国咏物诗的先河，南宋刘辰翁称作者为千古“咏物之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