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家亮
许多大陆华人一提到北美殖民历史，立刻就想到白人杀戳美洲印第安人，强占土地。美洲大陆的殖民史虽然不时有残暴事件发生，但是这不反映全面历史，也不是众多美洲印第安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见下文)。大陆华人普遍持有美洲殖民者依靠杀戳扩张的看法的一个原因是共产党长期的宣传教育；另一个原因是有一段时间西方历史研究受左派激进派影响很大，不客观全面。虽然现在海外大陆华人可以接触到西方文献，但是很少有人去化时间精力追求这方面的历史真相。而且对于多数大陆华人来说以前接受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不容易改变。下面我根据最近的学术文献，对这段历史有个简略的探讨。由于时间篇幅有限，这里的讨论不全面也不深入，期望大家考虑更进一步的探讨。
现代的国家形态其实只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但是世界历史上部落、民族、王国、帝国之间一直不断存在相互侵略：文明国侵略占领野蛮国；穷国或中等国家侵略强国；富国侵略穷国等等。至少四千年前就有（以城邦-帝国为形式的）文明国家被入侵灭亡的历史记录。重要人类文明发源地之一是美索不达米亚（也称两河流域，大体上位于现今的伊拉克）。公元前4500-4000年（也就是6000-6500年以前）美索不达米亚产生了Sumer文明。Sumer文明在那时世界上曾经辉煌一时。后来因为内斗Sumer被削弱。在公元前1950年（约4000年前）Sumer被半文明的Elamites和野蛮的Amorites攻陷【1】。另一个广为人知的野蛮国家征服许多文明国家和地区的例子是蒙古；蒙古曾占领了欧亚许多地区，其中包括比蒙古先进很多的中国。中国历史上也常有侵略外族和被外族侵略。这篇文章要讨论的是欧洲在美洲的殖民史。我们下面先来看这段历史，再回来看它在世界发展史上的位置。
让我们先来考虑这段历史的轮廓。这个轮廓可以借助于一本研究世界政治和经济的新书《Why Nations Fail》【2】。这本书由一个MIT经济学教授和一个哈佛政治学教授编写，覆盖了一万一千多年的人类政治和经济发展史。因为这本书的范围广泛，许多细节可能被略去。但是在鸟瞰上这本书的描述应该正确，也就是说这两个作者应该核对过相关历史文献，否则他们的推导就有大问题。另外这本书的第一作者是土耳其人，一般不会粉饰美洲殖民历史。我前些时根据这本书写过一篇文章《南北美洲政治经济发展轨迹 》【3】，读者可以参考，这里不再详述。中南美西班牙殖民战略与北美英国殖民战略不同。书中11页有一段很好的总结西班牙在中南美的殖民过程：“早期的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者不感兴趣自己耕种；他们想让别人为他们劳动。他们想发财，掠夺金子和银子。……西班牙人的殖民战略（先由Cortés在墨西哥完善）非常有效。对他们来说，要制服当地土著最好是先俘虏土著人的领袖。这个战略使他们得到领袖的财富和使土著人给他们进贡和提供食物。下一步使他们成为土著社会的新精英，控制已有的税收、进贡、特别是强制劳动。“这里应该注意西班牙殖民战略不是以种族灭绝为宗旨。
当然西班牙殖民者确实曾经对印第安人犯下暴行，而且有的非常邪恶残酷。一个名叫Bartolomé de las Casas的天主教多米尼加派教士原来可以过他的富裕生活。但是他良心不灭，用大量时间精力来揭露西班牙殖民者的劣行。他在1542年写了一本影响很大的书《印第安毁灭简录（英译名---A Short Account of the Destruction of the Indies）》 ，记录了西班牙殖民者的许多暴行。【2】中13页到14页摘录了上面这本书的部分。根据las Casas的记载，西班牙殖民者在（位于现在的）哥伦比亚曾有令人发指的暴行。殖民者在已经从印第安土著皇帝夺取大量黄金后，疑心他还有黄金，竟对他施酷刑多日以致惨死。虽然这样，这并不与上面的西班牙殖民战略矛盾。西班牙殖民者只逼迫甚至杀害印第安人王族，而不是土著大众。实际上，殖民者如果大规模屠杀印第安人的话，谁来替殖民者做工？他们又作谁的贵族？另外殖民时期也没有大规模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记录。
北美英国殖民地的生存发展比中南美西班牙殖民地要困难的多，详细散见于【2】中多处（也可参考【3】）。英国殖民者原来也想照搬中南美殖民地”成功“的战略。但是（1）当时北美比较中南美不发达；条件不一样。（2）北美还没有发现中南美那样容易开采或掠夺的金银贵重金属资源。（3）北美印第安人的密度远比中南美为少。【2】中25页是一张美洲在1500年时的人口分布图。当时美国领土内除了几块孤立飞地外每平方英里只有四分之三个人，而同时期墨西哥中部和秘鲁可能达到每平方英里400人。美国殖民地早期经过了许多失败和挫折。借用大陆华人熟悉的一句话，英国早期殖民者没有办法只有”摸着石头过河“。结果歪打正着。正是因为北美殖民地无法复制中南美殖民经验，北美才发展出”包容性“的政治和经济体制，有助于形成现在政治民主经济发达的社会。
如果从人口统计学来看，殖民以后美洲印第安人数比殖民以前有很大减少。如果没有大规模杀戳那么如何理解这个变化呢？甚至50年以前学术界对真相还不清楚。根据最近的研究，80%以上的印第安人死于传染病【4】。如果你没有时间和兴趣去读【4】的话，可参考另一名教授在学术刊物上对【4】有褒有贬的评论【5】。下面我翻译【5】中最相关的一段。”（以前）仔细培养的更正教看法是西班牙人对无助的印第安人的残酷而导致印第安人口减少。至于北美洲，一个比较容易的解释是在英国人和法国人来以前印第安人口就稀少。随着欧洲人的推进使得印第安人的消失成为历史人口统计问题，虽然法属加拿大和英国殖民地显示军事化印第安人社区一直存活到18世纪。“（【5】的后面部分批评书的作者在后几章堆积数据，没有很好整理。）所以近年来的研究结果是南美印第安人口的减少不是由于屠杀而是因为传染病。欧洲殖民者由于历史上经历过数次大的瘟疫，身上有较强的抗体（亚洲人也一样）。美洲大陆长期与其它大陆隔绝，美洲印第安人没有相应的抗体。更正教即新教、基督教。更正教过去常常贬低天主教。以前许多人认为更正教的北美比天主教的中南美对待印第安人更人道。这大概有一些道理。但是上面主要点是一样的，即大多数美洲印第安人死于疾病（我曾经看到过90%的北美印第安人死于疾病，我没有记下出处。但是80-90%死亡率应该是可靠的）。
上面已经解决本文的主要目的：（1）当时的美洲殖民战略不是消灭印第安人（中南美主要是征服和剥削）；（2）大多数（80%以上）印第安人是死于传染病。这只是在俯瞰的角度下初步探讨了美洲殖民。还有许多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继续探讨。与中南美相似，北美殖民者以及后来的美国政府在处理印第安人上犯过错误和罪恶，不过大概没有类似上面的极其邪恶的。zhenru 前些时候在华夏快递有一篇沙溪大屠杀的文章【6】。从【6】来看，有人蓄意制造冲突，但是当时美国军队确实犯有暴行。不过我也有几点看法。（1）在这篇文章以前zhenru 有几篇文章显示非常强烈的偏见。需要客观真实的研究才能令人信服。（2）不清楚类似事件在当时的美国有多普遍。（3）这个事件的背景和在当时整个美国政府政策的地位。是政策性的，偶然性的，还是其它。另一个著名事件是“泪之路”（Trail of Tears）。要对这个历史事件做出客观的评价，需要一些研究。最后，本段开始所提到的两个框架应该不会受到新研究的大影响。
最后我们回到世界历史的长河中来看。国与国互相征服、掠夺和殖民是世界历史上常发生的事。当然欧洲人最近500年来的扩张具有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如前所述欧洲的扩张附带了一些贪婪、强暴、邪恶、甚至酷刑。这与当时情形大概差别不大。另一方面，欧洲的扩张也给世界带来许多进步的东西：工业化，农业进步，科学进步和普及，自由，民主，人权。
注释：
【1】William McNeill, "The Rise of the West: A History of the Human Communit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 pp.50-51.
【2】 Daron Acemoglu, James Robinson, "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 Crown Business, 2012.
【3】韩家亮：南北美洲政治经济发展轨迹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3841
【4】Noble David Cook, “Born to Die: Disease and New World Conquest, 1492-1650,”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 1-11.
【5】 In lieu of an abstract, here is a brief excerpt of the content:
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73.2 (1999) 311-313
https://muse.jhu.edu/login?auth=0&type=summary&url=/journals/bulletin_of_the_history_of_medicine/v073/73.2br_cook.html
【6】zhenru:沙溪大屠杀
http://zhen-ru.hxwk.org/2012/09/27/%E6%B2%99%E6%BA%AA%E5%A4%A7%E5%B1%A0%E6%9D%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