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子往事(再回首)

高山子往事(再回首)

– 暨引入《胰腺癌 PDAC 指北》

引子

好久没有写文章了。两年半前在文学城上发表了《高山子往事》后,我一直念叨着想回高山子再看一眼 – 我五十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去年初我的胰腺癌复发,一直忙着诊断、治疗,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落实。直到今年夏天,化疗了一年后,想趁化疗休息时回去看看。不料运气不佳,就在我登机的前一天,发现护照不见了,呜呼哀哉!计划全泡汤了。

我现在出一趟远门挺麻烦的,需要和医院、大夫安排好,留出足够的准备空间。这样一来,我还得重新申请护照、办理签证,重新安排医疗相关的事宜。也就是说,今年夏天走不成了。

走不了就再去测一下肿标,看看癌细胞是不是还老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癌细胞很不老实,指标噌噌上窜,只好马上再联系大夫重启化疗。大夫也好奇,像我这样的长时间 PDAC 化疗却还没有耐药的,没见过。于是我也就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自己研究看看吧。

就在这时,我的病友铁人,也是我的胰腺癌学习之路的引路人,不幸离开了(详见《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他曾经是我的依靠 – 有问题问铁人。现在依靠没有了,我只能自力更生 – 也该自力更生了。

铁人帮助了很多胰腺癌病人,我觉得我也该接过他的接力棒,把相关信息传递给胰腺癌患者。为此,我集中在这两个月里写下了《胰腺癌 PDAC 指北》(按此链接可以浏览或下载 PDF 版,如果有需要的朋友无法下载,也可以和我联系以便获取 PDF 版),从患者的角度全面介绍胰腺癌 PDAC 的诊疗相关信息,希望惠及所有的患者。

至于我本人现在的状态:在化疗中...

成行

在再次化疗两个疗程之后,我又安排了回国事宜。这期间我也重新办好了护照和签证,中国大使馆还奇怪,“你刚刚办理的签证,还没有用咋就再办”?

在两个疗程的最后一次化疗后又歇了一个多礼拜,终于踏上了回国之路。这次在拿到签证后,护照都没敢换地方放,就怕又忘了。没办法,化疗脑的记忆力就和鱼差不多,瞬间就会弄丢了。

在国内办完了一些相关事宜后,约了大我一轮的大哥(见《我的前世 – 小兔子五黑》,这是我刚刚复发时写的,里面就有我的大哥),一起用最传统的方式,乘火车去“重归高山子”。

我大哥虽然大我一轮,但健康状态小我至少一轮,就像五十来岁的人。他天天拿铁已经多少年了,胸大肌和肱二头肌比多数年轻人都还壮硕,步履轻盈和年轻人没什么差别。

我事先做足了功课,确定高山子火车站虽然还存在,但已经没有什么列车停靠了,在中国的 12306 app 上只有两次不相干的列车停靠,我怀疑是软件 bug 所致。

我问 DS-AI 乘火车如何过去,AI 说需要先到沟帮子车站,然后打车过去。这和我的认知不一样:我记得大虎山车站到高山子比沟帮子到高山子的距离会近很多。可是 AI 就是不认可,非说沟帮子近。我把百度地图的测量结果拿出来,DeepSeek 还是嘴硬。算了,我没有必要和一个 AI 较劲儿。

沈阳到大虎山的车挺多的,上午大概平均一小时就有一列普快,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高山子。我们哥儿俩顺利地从沈阳登上了去大虎山的列车,一路和大哥叙叙旧,很快就过去了。

开往大虎山的列车(我的背影)

虽然还是绿皮车,却不是当年那破破烂烂的绿皮车了,内外都是干干净净的,虽然不是动车高铁,里面的装修和卫生情况还是很不错的,远非当年的绿皮车可比。

大虎山车站

当年的大虎山站在沈山线上是一个大站,一般快车都停的那种。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这里下车了,车站里也没有等车的人。四个站台里都是空空荡荡的,我照相倒是比较方便。

到了大虎山后,我们出了站就围上来几个出租车司机,问我们去哪里。我挑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看着比较顺眼的,就上了他的车,直奔高山子。

路不远,当年的火车两小站,地图上直线距离也就是十公里,公路距离也不到二十公里,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路况很好,是新修不久的县级公路,路上基本只有我们一辆车,冷冷清清,倒也清清爽爽。

高山子火车站

路上我就问司机关于高山子的事儿,碰巧他还真是大虎山本地人,对高山子还挺熟,告诉我高山子火车站(我心心念念想看一眼的)是看不了了,已经被铁老大用栅栏隔离开来了,只能远远地撩一眼。说着,就到了可以“撩一眼”火车站的地方了。

这是一个四级小车站,现在国内很多这样的车站都停运了。

在穿越铁轨的高架桥上:黄圈里影影绰绰的就是那个车站,下面有我从正面照的全景。

高山子车站 – 建筑已经是“新”的了,记忆中儿时的车站不见踪影。

大家猜猜照片右边横跨几条铁轨的大铁架子是干什么的?

这段砖墙把车站围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杂草丛生,荒芜不堪。铁老大为了避免维护铁路的麻烦,禁止由此通过。想跨过铁路必须走上一张照片的拍照处的高架桥。当年这里是畅通无阻的,即便有火车停在铁轨上,我们也可以从低下钻过去 – 不仅仅是我们小孩子钻,大人也钻,很少有人会绕过去的。一列货车往往有五十几节车厢,太长了。

当年的这个火车站有某种“中心”的痕迹:来往人员大都经此车站,车站对面就形成了 CBD,所有称得上“商业”的地方都在这附近,比如有商店、饭店、邮局、钉马掌的、以及一个小型农贸市场(摆地摊的)“三不管”,等等。如今只有荒草连天,在荒草与道路之间,我发现一个叫“蓝天”的小卖部,隐藏在一个小小的、看上去快要倒塌的小房子里。小卖部的门口露出一张带着好奇而麻木的脸,看着我们这些外来人,也不打个招呼 – 大概我们彼此都有看动物的感觉。

关于火车站这是我现在可以看到的全部了。以前在月台上的堆积的大水泥预制板都不知去向,那是当年我们翻找蛐蛐的地方,主要是在夏季的晚上,在高光的水银灯下。曾经在车站的货场经常有小山似的石头堆,那是从采石场运来准备装车运出去的。就是这些小石头撒得到处都是,可现在却踪迹皆无。

站前的这条路上,也就是这个拍照点所在的小路,当年是比较宽的,可现在我们的小车勉强能够通过,万一汇车都需要找比较宽的路段才可以。不知道为什么路会变窄?那时并行两辆车很轻松的,只是路上布满直径几厘米的小石头,走着硌脚。“眼镜”就是在这里捡起了一块小石头把我的脑袋给开了瓢儿。

我知道没有多少遗迹可以追溯了。这次我希望看一看的地方有四处:一是这个火车站,是天天上学会经过的地方(另外还有小道可以走,稍近一些),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二是我住了近五年的家,我早通过卫星图看到那里已经重建了,但也是要再感受一下;三是我的小学校,我在那里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五年的时间(没有留级啊,是那时辽宁的头头们胡搞,秋季入学改春季入学,丢了半年,再春季入学改秋季入学,再丢半年),许多的记忆;四是当年耄的雕像,周围相当于高山子天安门,也就在我住的大院前,经常玩的地方。我知道雕像早就扒了,只希望周围可以有点残迹供我凭吊。

火车站就这样了,去看看小学校吧。

高山子小学

原来不大的地方,有了火车站定位,找小学本该很容易的。不料,周围的“新建筑”把我搞糊涂了,就是找不到那个学校的旧址。凭感觉找到了学校的邻居,以前是粮库边上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所寺院。

旧日的 CBD 附近,如今的寺院 – 愿海聚缘念佛堂,这是本地现在最漂亮的建筑。

到了这里一问,有位老人知道小学校的位置,本来就和这里是紧挨着的,但现在直接过不去,需要绕一下,他和司机说了半天,我都没有听明白是怎么走。司机也是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好像是明白了,我们还得往回开。

司机把车开到了不到两米宽的杂草丛生的路上,慢慢地找。突然,我发现了残破的路边建筑,感觉好像该到了,就让司机停车,我下去准备问问旁边的住户。

我下了车,感觉这残垣断壁好像就是我的小学,只是房子太过矮小了,和记忆中的情况差别比较大。不管了,先进去看看。

这是我从院里面向外照的像,外面那两位就是司机和我的大哥。

就在我找感觉的时候,邻居有人过来看情况来了。我赶紧从里面出来,这回终于碰上明白人了。原来我误打误撞走进来的这个大门就是当年学校的大门。

不知道是哪个师弟给我留下的谶语。

大门里的水泥黑板(那时我们学校所有的黑板都是水泥的)还留着最后的“鸡鸣不已”:

右边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子磨砺出。

左边的是(照片中看不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邻居居然是我的小学弟,小我五、六届的校友,就是从这个小学毕业的。

我和他确认了这个小学,那时的校长老师,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估计他上学时可能已经离开了。他告诉我这块地被私人买了搞开发,再过几个月这个小学的建筑就会被扒干净了。这些平房好久没有人住了,大概是二十年多前,这所小学就关门了,然后教室就被重新间壁成为临时居住的地方,有些人在这里住,直到疫情前,这里就彻底荒废了。原来的操场也被四周的邻居占领得差不多了,校内曾有的一栋平房,也早就扒了。操场里面的惨象,我就不贴上来了,没法儿看。

不知为什么,我联想到了曹操的《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