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家家的二奶
（九）
阿夏化了淡妆，头发做得很精致，一点头皮屑都看不到，一身得体的秋装无可挑剔，头上身上的各种金饰恰到好处，很精致地展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沉稳，而又不失柔情。
余适拉起她的手，偷偷地端详着她的脖子。他知道，一个女人的脖子和手是可以泄漏她的真实年龄的地方。果然，阿夏的脖子上几道横纹深嵌，下巴后面的皮肤有些松弛，那双曾经是皮肤细腻、白如凝脂、有着修长手指的手，现在却是青筋暗现，皱纹堆集。透过脸上的淡妆，他读出了阿夏眼角上细密的鱼尾纹，眼袋隐现，嘴角稍有下垂。余适拥住她肩膀的那只手顺势在她的脸颊上一抹，以往充满了青春活力、富有弹性的面颊已经松弛，像是花光了青春现钞的空皮包。
余适，别这么偷偷摸摸探索我的生命秘密了。我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了，是染黑的。我累，白天累了一天，晚上神经衰弱很厉害，根本睡不好觉。我手上的这一摊子事，广告、印刷、影视、市场公关……几个部门加起来，上百号人马，老是找我要这个要那个，他们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也需要些什么。
如今你阿夏手下猛将如云，难道那些部门经理一点都不能独当一面，为你分忧吗？比如说，在公司里，我这一摊子就是我说了算啊。
国内企业的管理体制没有你们那儿分的那么细致吧，反正越到管理层越乱。从一开头我就知道，其实你能帮我，可咱俩没缘份，你帮不上我。
你没出国的时候，我做梦都想着能嫁给你，可我知道我没学历，又不漂亮，你挑谁也不会挑上我，所以只希望能常见到你，可你又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我那时特别需要你在事业上帮帮我，我全是摸着石头下河，好些人只想看我出洋相。
你走的时候我就劝你别走，现在知道我是对的吧。你那点本事已经让人家给废了，你命里挣不着大钱，你就是在女人肚皮上的本事大。我早就偷偷找人测了你的八字，你的命里根本就没有个贵妇人什么的，全靠你自己，所以你活的累。
阿夏，你在看我的笑话吗？
阿夏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这辈子很惨，朋友们都说我太认死理了，天底下男人多的是，这是何苦呢？最后终于让你给折腾得一无所有，但我毕竟干成了一件事儿，我想的事儿实现了。虽然挣来的钱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毕竟是我的劳动成果。
说真的，你需要钱在美国创业吗？我可以帮你，别这么看着我，伤了自尊心了？那我就借给你，可我看你好像不敢再提创业这两个字了。我知道你在别人手底下混日子的本事挺大，年薪十几万美金了吧！一个大老爷们，一辈子啊，你的老板十几万美金就把你的半辈子给买断了，太不值了吧！我的公司如果拿到一个黄金档的电视广告合同，挣十万美金也就是一个星期的事儿，不就是几十万人民币吗？
要不然你回来干吧，你又不是不懂，几下就上路了。你要是觉得在我这儿干没面子，我给你找个别的公司，只要是你擅长的市场方面的事儿，我都能给你找到地方，干上几年，熟悉了市场，就可以自己干了。干嘛非要在美国死嗑呢？
一提到创业，余适忽然觉得自己老的历害，举步维艰摇摇欲坠。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个年龄，已经没法再开头了。回中国发展？在美国混了这么多年，一个大公司的项目经理也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不能说一点成就都没有吧？家都安在美国了，哪能说走就走，好像比当年单枪匹马走出国门更需要勇气。
中国真是变了，变得让人羡慕嫉妒。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当年他带着一个朦胧而没有具体内容的美国梦，像探险家哥伦布一样，义无反顾地走了。现在他回来了，除了兜里多了一本美国护照，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东西。甚至连那本护照的含金量都正在受到中国护照的挑战。他挣的虽然是一比七的美金，却还是在手里抓得紧紧的，不敢放肆。中国变了，从什么犄角旮旯里都往外冒出来有钱人，大把挣钱，大把花钱，大把散钱，大把烧钱。
那年余适他老婆回国一趟，请了高中时代的同学一聚。她带了四千多块人民币，觉得应该够了，到了结账时，有个同学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把钱掏出来，说：你的钱是一分一毛的挣出来的，是死钱，花了就没了。我们的钱今天花了，明天又有人送来了，是活钱。等账单来了，竟然是差不多七千人民币！要是别人不客气，她那点钱根本就掏不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老婆一提起这档子事，就心有余悸……
余适！你想什么呢？你在听我说吗？
我们班上的那帮哥们姐们，一个比一个钱多，我也就是个中等水平。还记得制鞋厂的徐水吗？那小子的鞋卖得满世界都是，现在都好几个亿的身家了。去年他专门请我去了一趟欧洲，真是大手笔啊！当初你老是嫌人家笨，不肯给人家打高分……
那时我肉眼凡胎，不识真人啊，呵呵。余适笨拙地掩饰着。哎，当初他不是挺使劲的追你吗？怎么你后来反而跟着那个海军陆战队跑了？
是啊，我也是肉眼凡胎，哈哈。当时别人知道他喜欢我，悄悄告诉他，说我和小余老师有点不对劲儿，他也不在乎，一通死追，反而是我老躲着人家。人家现在的夫人可是漂亮极了，是个在俄罗斯当过职业模特儿的东北女孩儿。我上次和徐水一起去法国和意大利，他夫人到了巴黎就不管我们了，大概人家一看我这副长相就一百个放心，哈哈哈……
那可不一定，人家还说丑人多做怪呢！
余适！你那张嘴还是那么找抽。我明天给徐水打电话，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要来看你。他老是说，听你的课真是受益良多，后来做生意全用上了……
真是想不到啊，徐水能把一盘生意做得这么红火。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叩拜结交，江湖上行走黑道上趟，那年我在后海的一个饭馆里得罪了一帮胡同串子……他忽然停住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不是你一个人吧？是带着一个漂亮妞吃夜宵，让人家盯上了吧？
徐水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了？虽然是陈年老事了，余适还是有点不自在。
一天傍晚，余适约了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儿到后海溜达溜达，然后请她下馆子吃饭。旁边一桌子小年轻大概喝高了点儿，瞅着那姑娘漂亮，开始胡言乱语了。余适当着那姑娘哪能示弱，两边就戗了起来。那姑娘吓得拉着余适转身就走，余适眼角斜了一眼，见有两个人跟着出来。
他出了馆子，猛一转身，突然照着那扇门，狠命飞起一脚踹了过去！他那专业足球的童子功有多厉害，那扇门死沉沉重重地磕在了正要推门出来的一个人的脑门子上，当场满脸是血，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这下惹翻了一帮周围的小青年，抄起家伙围了上来，原来都是住在附近的胡同串子。
余适和那个女孩儿被人堵在一条胡同里，手上只有一条自行车上的链条锁，他困兽犹斗的架势大概也够狠的，那帮人托着砖头，举着棍子，两下里就是一场恶战……余适眉毛上方一道两寸长的疤痕就是那次留下的。
那姑娘吓得直哭，求那帮人别再打了。余适眼看就要吃不住了，正不知怎么办呢，胡同口一阵自行车铃响，徐水的车把上挂着一兜子菜，从另一条胡同里拐出来，一见凶神恶煞的余适被人围在里边，满头是血，吓了一跳，连忙跳下车来。
围攻余适的那帮人见了徐水都叫徐大哥，徐水顾不上答应，连忙扒开那帮人，问道：余老师，您怎么在这儿？这一脸血是怎么回事儿啊？告诉我，这帮傻逼怎么您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这是我老师，知道吗？赶紧过来，给我跪下，跪下道歉！出人意料的，那帮家伙还真听徐水的，真给余适跪下，道了歉，一溜烟跑了。有一个光头还说：对不住您了，真不愧是徐老大的老师，一个人也不怯场，够有种的。
余适后来才知道，徐水从小就是个刺头，小学中学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在鼓楼大街那一带有点儿惹不得。他这么个人，后来做起了鞋生意，这一带谁敢跟他叫板呢？
徐水见余适带着个漂亮妞，有点尴尬，当时就说，余老师放心，这事儿就算过了，我绝不拿到学校里说去，又故作神秘地说，更不能让阿夏知道。
那你后来又怎么知道的呢？
那时候徐水正在转弯抹角追我呢，他偷偷告诉我，说他见你带着个女孩儿，到后海遛弯儿，跟人打起来了，像个护花使者，够牛的。那姑娘漂亮极了，让我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嫁给他徐水得了。
余适笑了：徐水这小子真不地道。
门开了，服务小姐进来：对不起，先生太太，还要加点什么吗？
阿夏情绪不错：今天我还就当一回余太太了，要是论先来后到，我比余太太还余太太呢，呵呵。再来两杯五粮液，大杯的，谢谢。
那姑娘她见一桌子饭菜都没怎么动过，好心地说：请师傅给回个锅吧，都快凉了……
阿夏递过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太太，您给得太多了，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客人太多的小费……
余适连忙给了她几张小钞：这算是我们俩给的，行了吧？
那姑娘高高兴兴地走了。再回来时，她端来两杯淡蓝色的饮料，说是叫蓝色妖姬，是老板送的，很好喝，可以解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