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亲妈妈,离婚后觉醒,38岁从零学会计,45岁成加拿大公务员
我是杰西卡,今年46岁,现在是一名单亲妈妈。曾在一家世界500强公司工作了十年,36岁辞职移民加拿大。在异国他乡经历离异后幡然醒悟,为了赚钱养活自己和孩子,做过超市服务员,干过保险行业,最终决定在加拿大从零开始学会计,努力考取CPA,在45岁的年纪,成为加拿大审计部门的公务员。
身边很多人说,我一点儿都不像40多岁的人,国内的老朋友评价我是“逆生长”。现在的我与十年前相比,增长了知识、丰富了阅历,身心也更为愉悦。在我看来,身处不同的环境,一个人被激发出的潜能也是不一样的,我感谢人生的每一段经历,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在加拿大参加同学婚礼时的照片。
1977年我出生在新疆哈密,我爸妈从小跟着父辈去了新疆。我爸爸是大学学历,那个年代,他还是有机会去省会乌鲁木齐或内地大城市工作的,但他很孝顺,坚持留在哈密,一来可以陪伴爷爷奶奶,二来他自己也想为新疆建设做贡献。
我和爸爸妈妈还有我儿子的合影,我一直很感谢他们帮我照顾孩子。
我在新疆出生长大,很不喜欢那里的气候。夏天又干又燥,温度达到四十度以上,冬天又特别冷,零下二三十度,天气冷就很容易生病。记忆里,基本每个冬天我都是在医务室度过的,课间休息时就要去打针。
父母很注重开阔我和哥哥的眼界,暑假时会带我们到去其他城市旅游。每次出去,看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觉得我生活的城市很小很落后。所以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将来长大以后要走出哈密。
新疆是离海最远的省份,我印象最深的是读小学时,有一年父母带我去了普陀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海,对我触动很大,大海的波澜壮阔、湛蓝无比的样子种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选择到深圳工作,又到加拿大的温哥华,都是海滨城市。心情不好或者遇到挫折的时候,我可以坐在海边一直看着潮涨潮落。
1995年,我高考后顺利进入西南财经大学学习经济学,一上大学就觉得自由了,开始疯狂地玩。到大四的时候,宿舍里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已计划要出国深造,这让我很羡慕。羡慕归羡慕,我英语学得不好,加上新疆收入低,我知道父母肯定没能力供我出国,能供我国内读完研究生就很不错了。
于是我决定考研,当时我们班所有同学都笑话我,因为我的成绩在班里倒数,有同学还对我说:“如果你能考上研究生,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能上。”也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我,我开始发疯似地学习。考研前的假期我没回新疆,宿舍会定时熄灯,我借用了班主任的教师宿舍,全力备考。
那几个月常常忘记吃饭,饮食也不规律,但最终我成功了,而且考上的还是西南财经大学最后一批公费的研究生。从那时我就意识到,一个人的想法有多么的重要,我们常说心想事成,很多人为什么不成,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2002年研究生毕业,我很顺利地通过了深圳保险行业一家世界500强公司的面试,如愿来到了一座海滨城市工作。进公司以后,我被分到培训部,做企业内训。工作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激励公司的销售怎么去提高业绩。这份工作跟我的专业不对口,不过当时薪水能拿到6万块钱一年,在那个时候还是不错的。
在深圳工作时,我(最左)和同事的合影。
但一个女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想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安定下来,并不容易,深圳与新疆哈密相隔那么远,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孤独。有一次跟我合租的室友要搬家,我面临的问题就是,要么一个人把整套房租下来,要么搬走。那段时间,我每天下了班就去找房子,累得在街上边走边哭,为什么万家灯火没有我的一盏?看着繁华的深圳,觉得自己完全融入不进去。
工作两年后,同事介绍我认识了一名医生,也就是我的前夫。他在深圳长大,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或许是年轻冲动,又或许是太渴望在深圳有个家,我们认识三个月,就决定领证闪婚。
有的时候,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就会对后来的生活产生一连串的影响。事实证明,两个互相还不了解的人,要想在婚姻里相处融洽,是很难的。婚后的生活,我们都在相互磨合,他脾气很不好,我们之间的矛盾和争吵也越来越多,很多次我都想离婚,但都被我爸妈阻止了。在他们看来,离婚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一个女性,离了婚又很难再找,最终我也妥协了,所以那几年,我的婚姻就一直在将就着过。
让人闹心的不仅仅是婚姻,我的事业也进入了一个瓶颈。我越来越不喜欢企业内训这份工作,培训做得好的人,其实不需要很高的学历,只要特别会煽情,特别具有感染力就行。讲了一天课,工作结束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难受,很多话并不是我真的想说的。最让我不习惯是当时的职场环境,肯花时间和精力经营和上级关系的员工,升职加薪似乎更快,而我更愿意做好份内的工作,不喜欢跟领导走得太近。
我在深圳时的自拍。
当时,我有两个出国留学的同学都转到了会计专业,还拿到了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工作待遇各方面都很好,我就尝试着跟公司申请,想换到会计部门。我没有接受过相关培训,也没有空闲岗位留给我,最终未能如愿。
后面我又试着换过两次工作,但我发现在重新求职时,他们看重的就是你过往工作经验,更愿意提供给你同样的岗位,如果执意要换个岗位就意味着降薪,意味着从零开始。我内心也想过要不要去学习新知识,考一个专业资格证,可能年龄不断增长,还有时间等种种原因,最终都不了了之。所以有几年,在这种“困局”中,我过得并不开心。
婚姻、工作,将就又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我特别想跳出去,这一切在2010年迎来了转机。我接到了一通电话,问我想不想移民加拿大,我的职业恰好在加拿大紧缺职业列表中,申请技术移民并不难,中介费只收18000元。这件事仿佛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小火苗,既然工作和生活都不那么开心,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呢?还能顺带实现自己的出国梦。
当我把这个申请移民的想法告诉前夫时,家里炸锅了,他大骂我是神经病,觉得我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加拿大?英语又不好。身边同事朋友也很不理解,那时我一年的收入大概有十几万,在深圳有房,两个人也有一定积蓄,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很稳定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折腾到国外呢?但我的爸妈很支持我,他们觉得不管怎么样,如果有机会到国外去看一看也是好的,总能开阔一下眼界,哪怕在国外待不下去,再回来都可以。
父母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动力,作为主申请人,只需要我去考英语,把配偶的名字加进去就可以了,我的前夫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他也就不再多说多问了。我着手准备资料,开始了移民申请。
巧的是,我申请完后没多久,加拿大技术移民的职业列表就做了更换,企业内训对照的相关职业在列表里被剔除了,我的资料已经交上去了,所以并不影响申请。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人生中很多事情确实需要果断,当你看到一个机会,决定一定要快,稍一犹豫,机会可能就从你眼前溜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开始备考雅思。大学考过六级之后,十几年都再没碰过英语,好在基础还在。我利用工作以外的时间,全力备考。深圳交通不太好,早高峰容易堵车,为了不让时间浪费在交通上,工作日8点半上班,我7点就出门,避开高峰,提早到公司就窝在车里面先学一个小时,等上班时间到了再去上班。
我车里放的全是各种英语习题、听力之类的资料,一天到晚沉浸式备考。用了两个月时间,雅思考了5.5分,达到了要求。考试通过之后,申请就特别顺利,大概一年的时间,我就收到体检信,按照流程,只要体检没问题,就能登陆加拿大了。
但就在这时,我发现我怀孕了。孩子的到来不仅没有动摇我的决定,反而让我更坚定了换个环境的决心,我想给这个孩子一个更加宽松的成长环境。加上那时国内的医患矛盾突出,身为医生的前夫也开始动摇,我们的意见变得一致。因为怀孕不能做 x 光检查,我给加拿大移民局写信,申请体检延期到生产后。
儿子出生后还没满月,我们就给他办了护照。当时我们觉得孩子太小了,加上婚后一直是前夫的父母在照顾我们的生活,害怕到了国外,两个人搞不定一个小婴儿,我们推迟了去加拿大的时间。2013年3月,儿子一岁,我才怀着对未来无限的期待和憧憬,去了加拿大,那年我已经36岁。
我带儿子在温哥华附近游玩时的照片。
刚去时,我们在温哥华待了一个星期,住的家庭旅馆,买了车换了临时驾照,听取一个朋友的建议,开车奔赴加拿大另外一个城市——卡尔加里。据她介绍那里物价低,工作机会也多。我们激动地准备在卡尔加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但抵达后,才发现事实完全与我们想的不一样。
卡尔加里的气候很怪,第一天是下雪,冰天雪地,第二天一下子就出了大太阳,二十多度,雪全都化了,地上全是泥,路很滑很脏。这一切,都让我对卡尔加里的印象非常不好,我不想在一个我并不喜欢的城市生活。
因为没有工作经历,再加上别人看我们带着孩子,房子都不租给我们,工作机会也似乎没有我们听说的那么多。几天后,我们还是决定返回温哥华工作和生活,但这一路的折腾奔波,让我们倍感疲惫。一岁的儿子已经吃不消,返程路上他开始咳嗽,晚上就已经没有办法躺平了,呼吸都困难。
第二天我们回到温哥华,正好遇到了加拿大的假期,所有诊所都不开门,送到医院急诊,医生要给他拍肺部X光,一岁的孩子很不配合,一直大哭大闹,我们安抚了很久才平静。
初到一个陌生的国度,经历这样的波折,让我们遭受了不小的考验。在来加拿大之前,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孩子爸爸先出去工作,我暂时在家带孩子。但真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变得非常被动。
既然出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只能坐吃山空。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出去找工作。但一岁多的儿子还带在身边,还需要照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得知我的情况后,我爸妈对我说:“你把孩子送回国,我们可以帮你带孩子,你出去找工作。”无奈之下,只能依靠父母,把孩子送回国内。
事实证明,国内硕士学历拿到国外真的是不好使,我去扫街,看到有招聘就把简历留下,但没有收到任何面试的通知。我铆足了劲,参加了政府提供的求职培训,他们建议我放下身段,去超市找一找看,比如在超市卖菜、杀鱼、卖海鲜......做这些岗位的人,很多都是以前在国内已经拿到硕士或者博士身份的人。这也让我对工作的要求不断降低,我在温哥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超市熟食区的服务员。
我在超市工作时,学做的熟食。
超市是轮班制,新人一般来说做的都是最差的时间段,每天早上大概 5 点钟我就到超市开始准备,跟着有经验的员工学做寿司这些熟食。最开始我是没有资格去做包寿司、切寿司这些工作的,只能提前先去把米饭蒸好,把菜准备齐,做一些杂活。
那时,我每天工作8个小时,第一天上班就累得浑身痛,回到家倒头就睡。工资是当地最低的工资标准,每小时12加币,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孩子送回国内,让我的爸妈帮我照顾。
每天蒸米饭、切菜、备菜......渐渐地,我觉得我并不属于这里。工作了几个月以后,我又找了另外一家求职机构,那里的工作人员,建议我去考一个卖保险的证,这样就可以找一份办公室的工作了。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就把证考下来了,正式进入一家保险公司工作。
在这家保险公司,我所负责的客户群是当地的一些家庭医生,这些家庭医生都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购买的也是办公室保险,我负责日常理赔工作。这个过程中要维护好客户关系,有的时候还要去参加他们行业聚会,去做一些推广。这份工作的薪水要比超市的要高一些,达到 4 万加币一年,每个月我能拿到3000多加币。
生活似乎走上正常的轨道,但遗憾的是,我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我和前夫的人生目标、生活态度都越来越不一致。在异国他乡,如果我们不能相互鼓励和依靠,这段婚姻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我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婚姻。2015年,我们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由我抚养。
离婚后,为了有个归宿,我在加拿大首付了一套小公寓,是60年代的房子,家具都是我自己组装的。
我一直属于一个开窍比较晚的人,在国内读书工作,我还有父母可以依赖,没有太大压力,走进婚姻,又觉得随遇而安。成长似乎从离婚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在国外,一个单亲妈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终于意识到,我身上背着家庭的担子和责任,以往总把家当避风港,今后要开始为家人遮风挡雨。后来我妈妈常说,她觉得我在国外离婚后才开始懂事,也许眼前实实在在的困难激发了我的行动力,让我有了变化。
遇到困难绕着走、逃避肯定是没有用了。生活推着你到这一站,你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来,得朝前走。我必须去学点什么,让自己有更多的技能,去适应加拿大的工作环境,尽力给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条件。
在保险公司工作的时候,同事为我庆生。
在这家保险公司工作一年后,我发现我的工资几乎没有涨,而跟我同时进公司的会计,收入翻了一番。会计跟我说:“我工作没有你的忙,但收入比你高,可你没有证就做不了这个。”这句话对我触动非常大。
让我下定决心学习会计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家保险公司的老板因为要给一个熟人提供岗位,把我炒鱿鱼了。我终于意识到,门槛低的岗位替代性很强,一定要做一个不太容易被别人替代的工作。
失去工作后,我就把考CPA(注册会计师考试)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在加拿大,考CPA要先学完14门会计专业的预科课程,我首先要找一个大学去学会计专业。在经过对比之后,我选择了英属哥伦比亚(UBC)大学的会计专业,这所大学在2015年的时候,在加拿大综合排名第二,全球排名三十多。
学校的入学要求也很高,首先申请人必须是本科学历,其次英语要达到学术类雅思 6. 5 分。我当时移民的时候考的是移民类雅思是 5. 5 分,很显然这个分数是不够的,考雅思成了摆在我面前的第一个难题。
备考雅思的时候刚好失业,我也能全身心投入进去。
既然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我就一定要把它考下来。我立马报了培训班,每天从早学到晚,因为英文写作差,就每天都练习写作,花费了比移民时备考雅思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准备,最终很幸运,我用一个月的时间顺利通过了雅思考试。
2016年,我正式进入到了UBC大学学习会计,那一年,我39岁,比我的同学都要大十几岁。同时,我还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在交纳了10几万元人民币的学费之后,手里已经没有太多的积蓄。离婚后,我妈妈来加拿大帮我带孩子,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在学习的同时找到一份工作,去应付我们日常的开销。
于是我又应聘到了一家保险公司,上班时间是早晨 9 点到下午 5 点,学校的课是下午6 点半开始上,到晚上 9 点半下课。温哥华的冬天又特别冷,天寒地冻,下课后我就站在寒冷的大街上等回家的公交车。深夜的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乘客,空旷安静。坐在座位上,我常常觉得好像回到了刚毕业时,我初到深圳打拼的那段日子,人生有的时候就像是在轮回。
读书时和妈妈散步,每天快走一小时,两个月不到瘦了20斤。
会计专业的所有同学都在一个阶梯教室里上大课,学生很多,老师全英文授课。每次上完课回到家,已是将近晚上11点,我的时间赶得很紧,上课没听懂的,下课我也没多余的时间去问问题,所以我养成了上课录课的习惯,回家了再反复听录音,慢慢消化老师讲的知识。
上完课回家很晚,公交车有时候就我一个乘客。
按照要求,14 门课,每学期只能选两门,一年三个学期,算下来两年多的时间才能把课程全部学完,通过考试才能毕业。同学中,有一些本科就已经是会计专业的,来上课是为了考取加拿大的注册会计资格证(CPA),他们学起来就比较容易一些。但对我这个零基础的大龄学生来说,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我最开始还有一点儿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会考试的人,但我发现不投入进去学习真的不行,第一门学科的考试就挂了。得知考试结果后,我内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也给我敲了个警钟。
我马上去跟老师约时间,麻烦老师帮我分析原因。实在理解不了的知识点,就利用周末,约同学在咖啡馆从早学到晚,把这一周老师讲的知识点一点点吃透。上班休息时,同事们聊天,我就自己找一个角落去学习。
我手上拿的是会计准则,很厚一本书,要硬啃下来才能吃透知识。
我那时候心无旁骛,只想着把每一天过好,把课上好,要不然十几万的学费太不值了。那两年,我完全没有娱乐,也没有社交。
考试前,我在图书馆复习。
我没跟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讲过学会计这个事儿,后来很多人知道了跟我说:“你为什么工作了还有时间去学习会计,好厉害。”其实人和人之间产生差距,真的是你如何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如果一个用来娱乐,一个用来学习,那么一两年之后,差距就会显现出来。
2017年,和家人在美丽的UBC大学校园。
2018年,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后,我从UBC大学顺利毕业,拿到了加拿大会计专业的文凭。尽管我拥有了相关的学历,但没有加拿大的注册会计师资格证(CPA),工作机会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我尝试去一些小的会计事务所找工作,甚至小到那种只有两个人的会计事务所,我都去面试了,他们也没给我offer。因为我没有经验,他们也不愿意去培养一个新人。
找不到工作,我变得焦虑和暴躁,每天回到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后来,我同学介绍我去他工作的一家会计事务所,我的工作才稳定下来。在那家会计事务所工作期间,我考下了CPA 证。
从UBC毕业后找到工作,我和朋友一起庆祝。
国内的CPA考试是自主报名,只要你准备充足,可以随时报名参加考试,但在加拿大不一样。加拿大的CPA有四轮考试,每一轮考试之前都需要上课,时间是固定的两个月。课程中要交作业,作业达到一定分数才有资格报名考试,分数不够,就要再重新学重新申请考试。这样一套流程下来,考完试就像是又读了两年大专一样。
那时每天都要保证学习的进度,孩子只能继续由我妈妈帮我照顾。为了提高学习效率,我利用下班时间,在办公室一直学到晚上10点。深夜,冷清的办公室里陪伴我的只有灯光,还经常被写字楼巡视的保安询问,究竟几点才能离开。在家里,我把知识点全部手写到卡片上,贴在镜子上,每天照镜子时候都可以看。
有时候一门课一个月的时间要求写 20 个真题案例,我会把往年所有考试的真题全部拿出来写一遍,写足 40 个案例。公司有一些已经考过CPA的同事很热情地给我提供帮助,写完案例后,我就麻烦他们帮我修改,然后对照着遗忘的知识点加深学习,再把每一个案例做成一张思维导图贴在墙上,家里走廊一面的墙被我贴满了。
最难的是最后一轮的综合考试,这门考试把财务、会计、审计、税法......所有的知识糅合在一起考。连续三天考14个小时,为了全力备考,我请了一个月的假。事务所里其他备考的同事,复习时间段一般是早晨8点到下午5点,剩余的时间用来娱乐和放松,而我的学习时间是早晨8点到晚上11点。我已经很久没有时间陪伴儿子和家人了,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一次性通过。
第四轮考试的特点是是题量非常大,很难做完,考试过程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敢上厕所。试题难度也大,考试的第二天和第三天,考场里的考生越来越少,一些考生觉得反正也通过不了了,后面的考试直接弃考。而我的想法是,不管怎么样,我要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部都写出来。最终,我通过了加拿大的CPA考试。
2021年,拿到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后,我和男友合影留念。
学会计的人都梦想进入四大会计事务所工作,我也不例外。很幸运,拿到CPA证之后,我成功应聘上其中一家,给的待遇很好,就是工作太忙了。每个小时做了什么都要填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一件事情给你的目标时间是10个小时,你做了 12 个小时,就要解释为什么额外多花了2小时。每天工作,精神都高度紧张。
但我在那里工作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收到了政府机构的offer。我认真权衡了一下,来到加拿大以后,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陪伴的孩子。为了有更多工作之外的时间去陪伴孩子,2022年2月,我接受了政府的offer,在45岁的年纪,成为了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BC)省政府审计署的一名公务员。
加拿大的学校不考试,孩子有大把时间发展兴趣爱好,我儿子学了钢琴,这是他表演时的照片。
我现在在政府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审计工作,工作时间也更宽松一些。我现在薪水能达到七八万加币一年,将近40万人民币。我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的一些同事之前也是全职妈妈,等孩子上了大学,才出来工作,40 多岁甚至50多岁去考CPA。不同于国内,在国外,年龄似乎不会成为女性在职场上的障碍。
我在办公室工作时的照片。
加拿大的职场环境更轻松,同事相处之间非常融洽,这是我们聚会时拍的照片。
现在的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儿子,还邂逅了一段新的感情。他是一位加拿大人,爱好广泛,是一家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事业很成功,也很有家庭责任感,工作以外的时间更愿意留给身边的人,他几乎带我去遍了温哥华附近的徒步景点。他也不介意我有孩子,在相处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彼此欣赏,心灵契合,感情非常稳定。
男友喜欢户外运动,我们外出游玩时的合影。
男友很会照顾人,他买了模具,学着给我包饺子。
今年是我来到加拿大的第十个年头,回顾这十年,挫折不少,但每一步都没有白走。如果不是当初做了移民的决定,我不会勇敢地走出那段不太幸福的婚姻,也不可能付出全部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在加拿大家中的照片。
女人这一生,永远不要给自己设限,更要拒绝年龄焦虑,要一直保持学习的状态,活到老学到老,对世界要永葆好奇之心。我至今保持早起学习的习惯,以后等到孩子大一点,我还想试试能不能到别的国家工作、生活一段时间,去不断丰富自己的人生经历。
去年圣诞节,我和儿子、男友的合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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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5岁国企内退,北漂当健身教练,攒钱在北京买了学区房,改变全家命运
我小名叫燕子,是奶奶为我起的。
我的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下来后转业到军工厂,待过厂保卫处、防空指挥部,最后当了中学校长,他的一些工作一年到头总在出差。我的母亲身子不好,总要吃药。我是家中长女,底下有两个弟弟,家里的很多事都需要我来处理。有时母亲半夜生病,父亲不在家,总是我第一个冲出去找车,在凌晨三四点钟把母亲送到医院、叫医生。那时我才十来岁。
我今年62岁了,回望过去,才发现这种为家庭往前冲的惯性,贯穿了我的大半生。
小时候的我。
五岁前,我和奶奶在陕西的农村生活。我们住在泾河边上,我和堂姐去河边给羊割草、洗衣服。家家户户都认识,村里人见了我都会唱“小燕子,穿花衣。”我那时候皮,天天去偷西瓜。
后来被父亲接回河南后,每年暑假回去,他们看见我都喊“城里的贼娃子回来了,快看好家里的石榴树!”但村民们都特别喜欢我,眼瞅着我在树上摘果,不敢喊叫,怕我摔下来。
家门口的石狮子、高原和河流,爬树、玩水,就是我童年的碎片了。等到五岁,父亲把我带回河南上学。
父亲把我(右)和弟弟接回城里。
回到父母身边,我开始了新生活。这里是从北京迁过来的军工厂760厂,旁边是天津迁过来的755厂和134厂、116厂等,几个国营企业和军工厂一个挨着一个,我们有自己的农场、医院、食堂,还有小学和中学。
小学和初中,我最喜欢的是校运会,田径里所有投掷类的项目,标枪、铅球,要么拿第一,要么第二。我还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队和排球队,平时会出去打比赛。
小学时的我(右一)。
初中时的我(第一排左三)。
我的运动天赋继承自父亲,他的篮球、乒乓球都打得很好,唱歌跳舞也在行。他虽然经常不在家,但只要他回来,每天都带我去打球、跑步。父亲教给我擒拿格斗,都是直取要害的招数,还教我走夜路的技巧,我靠着这些父亲教的招数,走到哪里都不怕。
高中时我回西安看奶奶。
改革开放后厂里军转民,开始做民品,1980年我进厂工作,一开始从流水线做起,厂里做的是电子原配件和收录机。我和先生都在厂里上班,虽然不在一个厂里,但我们经人介绍认识,很快就成了。
结婚前,我拿到了电大的文凭,是我们那里的第一届电大生,带着国家干部的指标。电大毕业后我回到厂里工作,就转干部做管理工作了。工作内容一下子丰富起来,做生产的协调、计划调度。刚开始,我对业务不熟,有时会遇到刁难,但我不露怯,只能慢慢去熟悉。
有时遇到加急件,必须加班加点干。我得去跟工人协调,因为机床上架着别的活,急件一来,工人要拆卸、重新上刀具和量具,工人挣钱是计件算,多出来的这些活是不算进工资里的。我去之前都先去各级领导的办公室溜达一圈,碰到领导我就拦住问,兜里装什么我看看。经常能搜出包烟,那时厂里规定不让抽烟,我就给带走了,带走后到车间分给工人,我耽误了工人的时间,得给人点补偿啊。他们一看,大中华耶。那时候工人哪里抽过大中华,每次我过去,他们都知道,我一来就有好处。
有时遇到刁难的情况,在锻造车间里,大炉子架着,夏天时工人们都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干活。整个车间又热又脏,谁都不愿意去。我得去催急件,直接下到炉子跟前和他们说,满身大汗地跟他们沟通。
一年后,我到哪都畅通无阻,工人们特别尊重我,他们说我是真正下到基层跟他们说话的人,不管环境有多脏乱。他们都叫我“大哥”,虽然我是个女的,但我总给他们发烟,工人们觉得,这是我哥们儿。当时我在厂里还做着工会的工作,在厂工会的组织下,我跟大家打球、开夏夜晚会和音乐会。
我(前排左一,我一直留着短发)们在开晚会。
我和同事在舞龙,我是蓝色衣服举着龙头的那个。
1987年,女儿出生。她刚出生时身体弱,一直要住院,加上那时父亲生病,瘫在床上,需要人照顾,我总得请假去医院,请的次数多了,单位领导不乐意了。计划经济时代,只要按时上下班就是好职工,考核看请假早退的情况。所以不管我的表现有多优秀,工作效率有多高,厂里评先进、奖金、升工资都没我的份。那段时间我总得守在医院,工作还一点没落下,人特别累,后来领导知道了家里的情况才算放我一马。
国企的工资不算高,但福利待遇好,过年时每个职工家里都堆着单位发的送礼的酒、带鱼、牛年肉,大到抽烟油机,小到女孩戴的头花、手套都发,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那时在国企里工作,是件非常自豪的事。
军转民后不久,厂里的效益不好,职工的工资最多发60%,一般发一半,一个月到手工资才几十块,加上先生那份,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们不敢添一件新衣服,一年到头都穿工作服,女儿只穿校服。先生话不多,也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他的观念是多得多花,少得少花。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想办法想习惯了,一定要找找其他路子。为了赚钱,我还去路边卖过衣服。
1996年,女儿上小学五年级,我的时间也多了,心里一直想着补贴家用的办法。有天晚上,我出去遛弯,家附近就是市体育中心,我听到音乐。顺着歌声我走了进去,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大厅成了跳健美操的地方。那年父亲去世,照顾了他几年,我变得特别瘦,加上他离开的打击,那年我非常憔悴,人也快垮了。我咬牙花了30块办了三个月的会员卡,想着锻炼锻炼也好。
每天下班后,我就去跳健美操。上第一节课时我特别兴奋,我站在第一排的墙角,台上是领操员,跟着音乐和口令跳。连跳一个半小时,我的记忆力很好,舞步都能跟上。一节课下来,我的汗也出透了,酣畅淋漓,那年我三十来岁。
我的协调性和记忆力好,那些动作我很快就学会了,而且动作的清晰度好,这个动作需要多少力度、用到哪部分的核心力量,我很清楚。
一个多月后,老板忽然拍拍我的肩膀,我看你跳得不错,你能上去带带吗?那天教练没来,老板没辙,只能临时找人。我胆大,就上去了。一个小时跳操,半个小时练肌肉如核心力量,和现在的普拉提一样。音乐一起,我什么都忘了,跟着音乐喊口令,“这一节是四八拍”、“要转身啦”、“下一个动作”,情绪激昂,带得很顺,我越跳越自信。下课后,会员们围着老板,强烈要求以后这节课就跟着我跳了。
就这样,我成了健美操领操员,一节课收入5块钱。刚开始,先生不理解我,觉得我天天往外跑,以为我疯了。我跟他说,带课是有课时费的,他才不反对。从那时起,他就学着做饭。
我(左二)和其他领操员的合照。
我一天要带两节课,早上5点起床,去带第一堂课,晚上8点第二节,每节课90分钟。白天要上班,每天回到家都11点了,365天全年无休。
成为领操员后,我开始编操,在路上听到好的音乐,就进去找老板要歌。融合打篮球的动作、电视里的舞蹈动作,还把扭秧歌的动作按照音乐的节拍放进去,这在当时非常新颖。
有天我在健身房带操,市体育局的领导路过,看到了我。那时省里举办健美比赛,市里报名的人很少。我在镜子里看着他们在后边聊天,跳完操下来后老板鼓动我们报名,他跟我说,你上去肯定能拿名次。就这样,离比赛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我报了名。当时我对健美比赛一无所知,也没有时间专门训练,懵懵懂懂地参加了比赛。
我是西北人,大概带点游牧民族的基因,肌肉比较发达。比赛一共两天,分初赛和决赛。比赛有规定动作、自由发挥动作、展示动作三个环节。我现学现用,学着别的选手秀二头肌、背肌、腹肌。别人一用力还发抖呢,我一用力肌肉就出来了。我是健美操教练领操员,自由发挥动作也难不倒我。那次比赛,我拿了第三名。
第一次参加比赛。
回来后,我感觉非常对不起这块奖牌,因为我什么也不懂。从那以后,我带完课后就留下来,开始在健身房练肌肉。练了三四个月后,会员们问我,教练,你怎么这么有劲儿?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一样,能蹦这么高。那段时间,我带操非常轻松。
在健身房里,我也交了一群朋友,我们有时搭着一起去比赛,也认识了体委的工作人员。随着对健美操的了解,我爱上了这一行。开始关注相关的资讯,家里堆满了健美杂志。去图书馆看书,通过体委的工作人员,了解了很多培训的信息。我利用业余时间参加国家级的健美教练员、裁判员和国家一级社会体育指导员等培训。
那时考试很严格,有理论和实战考试。我有5年的跳操资质,通过体委开证明才能报名。到了现场,理论部分考完了,还得跳健美操的规定动作、自由发挥动作及国家标准动作,有好几轮,每年的过关率不到50%。
我拿到的等级证书、裁判员证及其他获奖证书。
所有的考试、培训都是我在业余时间内里完成的,非常忙。平时买菜、做饭我都是跑步进行,从来没能慢慢悠悠地,跟人唠个小嗑。拿到裁判员证书后,我就能去健美比赛里当裁判了。
作为裁判员,我和参赛选手合影。
作为裁判员,我和参赛选手合影。
非典过后,全国各地的健身房如雨后春笋般,河南也开了好多家。那时候所有的老板都巴着我,因为我走到哪,会员就跟到哪儿。我到各个健身房带课,拿到了当时最高的课时费,30块一节。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带五六节课。
刚好有个单位有个健身房,一楼是器械,二楼是大厅。里面的器械没人会用,放了好多年都扑灰了,大门的锁都生锈了。大家一商量,决定把这地方给我用,免房租。条件是那个单位的员工去健身要免费指导,同时我可以收社会面上的学员。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健身房。一年营收一两万,我开始攒女儿的大学学费。
2005年,女儿高三,她学文科,很向往北大。她高考那年,我就在为整个家庭的以后打算了,北京文化底蕴深厚,女儿肯定喜欢,不管她考不考得上北大,我先去给她打个基础不好吗。
做了一年的心理准备,等她考完,分数不高不低,最后在河南本地上了大学。我也准备去北京了,我和她约好,我在北京等你。为她考北大的研究生做准备。她小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家庭背景很厚,有的是银行行长。她跟我说起这些时,我告诉她,你放心,妈妈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你这辈子一定会以妈妈为骄傲的。
女儿半岁,我们的合照。
2006年,我45岁,给领导发了内退申请。刚开始他不放人,我们聊了一天,他没说服我。我跟他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后走出去的机会,在厂里是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我想走出去。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可能有机会,也可能没机会。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呢,未知的东西才吸引我。
当时周围的人都说我疯了,你再熬两年就退休了,踏踏实实拿退休工资不行吗?我告诉他们,我是干部指标,得熬到55岁退休,还有十年,等到那时候我就彻底没有机会了,能抓住一点是一点。离开前,我把这些年做教练、开健身房的钱留给老公,把十万块交到他手上时,告诉他,这是女儿的学费。
8月,我背了个包,包里装着用塑料袋封好的资质和证书,拖着箱子,带了三千块钱来到北京北漂。我有个朋友在北京,先我一年来了这里。她在北七家上班,她的很多同事都在北七家租房,我就在北七家的农村里租了个单间,房租一百多块。
租的单间窗户只有两张A4纸那么大,整间屋子都是黑的,白天得开灯。房间潮湿,家具只有一张板床和圆桌,床是用两张长条凳支起来的,翻身时床咯吱咯吱响。家里没有卫生间,得去公厕。吃水也得到外面去打,晚上我回来得晚,接水洗衣服时总被邻居骂:“谁大晚上在那儿洗衣服呐!”我得偷摸到麦子地、玉米地旁搓衣服。
我跟先生从来都不详细说自己在北京工作的内容,永远都报喜不报忧、哄他。好在第一年他没来,不然看到这样的环境肯定把我拉回去了。
安顿下来后,我背着包在北京的各大健身房找工作。有的健身房看我年纪太大,拒绝我了。北京的健身房把教练分得很细:健身教练、瑜伽教练、私人教练、助理教练。在河南时我们不分,一个教练健美操、器械、瑜伽都教,应聘了好几家都没成功。后来经人提点,说你的证书这么多,这么牛的资质,完全可以做私人教练。
找工作的第十天,我来到回龙观一家刚开业的连锁健身房,直接应聘私人教练。那个主管是东北男孩,比我女儿还小两岁,当兵回来的。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腰间盘突出、膝盖受损的会员怎么带,我说了几点需要规避的点。他就说,明天你来上班吧。那时健身热,加上北京奥运会前的全民健身热潮,健身房非常缺教练,更缺女教练,所以我时常感慨,我一个60后踩了80后的风口。
我所在的健身房。
我开始了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我们9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开完会后十一二点了。我住得远,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我买了辆自行车,每天来回骑两个小时。路上黑,出了回龙观就没有路灯了,每天靠着月光骑回家。路两边都是树,树旁有很深的沟渠,再过去就是田野。晚上冷风一吹,有时也打哆嗦。路很窄,那时最怕对面开过来一辆卡车,车灯一晃眼,什么都看不到。没有月光时,眼睛瞪大了也得往前骑。
最难的不是这种身体上的折磨,头两个月我的压力非常大。我以前在老家时,有销售签会员,我们负责带课就行。来到北京,业绩要靠自己。每个月都要完成一定的业绩,第二个月完不成就得走人。刚来北京的满怀信心、意气风发全没了,挫败感铺天盖地,到了第二个月,我更急了,因为这个月再不出业绩,我就该走了。
谈不了课,每天硬着头皮给自己找活,擦器械、消毒、给别人递水递毛巾。陷入了无限怀疑自己的漩涡中:我在厂里多能说啊,怎么到北京话都说不出话了?晚上经常睡不着,大把大把地掉头发。那段时间的痛苦和压抑,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我现在只要听到当年健身房里放的那些歌,那种沮丧和绝望会立刻涌现。
朋友看到我这样,她说姐呀,你现在的眼神都是绝望的,我们不干了行不行?那时我就在咬牙坚持,不敢跟先生、女儿说。我要强,自己消化痛苦。
那时生活中唯一的温暖,就是每次下了班,顶着月光骑车回家,发现房东给我留灯。有时我骑三十多公里的车回到北七家都快凌晨三点了。我远远及看到房东大哥在门口或村口等我,见到我也不说什么,第一时间就把我手里的自行车接过去。我问他你怎么还不睡,他说大姐,你回来太晚了,我怕你出事。他们一家三口都非常善良。
因为没有业绩,头两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才一千多,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就得熬,买一块钱一大袋的处理蔬菜和水果。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招我进来的主管也扛不住了。那天晚上他当着会员和教练的面,眼睛都瞪圆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再不出业绩就给我滚。我站在那里,自我怀疑、委屈、愤怒,什么情绪都有。心想我怎么混成这样了,在老家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北京受这一份苦?一个多月来堆积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我一句话没说,直接冲了出去。
我一边走一边哭,等到家时已经深夜了。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想着到底是直接走还是直面现状。早上我想明白了,走肯定是定局了。但我有那么多的资质,那么专业的能力,那给谁了?用哪了?既然带走是浪费,也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待过,我索性没有任何功利心、毫无保留地教出去。
想开后,那天下午我就尽自己的能力去教那些没有教练的会员,运动的损伤怎么办、这个动作的细节是什么,教完就走,不推销不谈卖课。那些人练完洗完澡后,过来说我请你当教练好不好?光是那天就成了3单。
我把面子放下后,反而放得开了,专业度也就出来了。就这样,还剩最后一周的时候,我每天出两三单,那个月的业绩是两三万,只要完成80%就可以,但我在最后一个礼拜冲到了当月的销冠,做到了3万,之后的每个月我都是销冠。等到2006年的12月,我能拿一万多的工资了。
我刚来北京时的照片。
彻底放开后,我之前在厂里积累的十几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迅速调整心态的能力立刻凸显出来了。像有些刚毕业的孩子,面对比他们大二三十岁、在各行各业有一定地位的精英,难免会怵。但我没有,不管是骨科医生还是大学教授,我都能谈成。所以说,人生的路不会白走,每一步都算数。
课多了以后,我每天都像打鸡血一样,早出晚归,有两三个月都没见过阳光。早上骑车出门,晚上天黑才回到家。从健身房开门的第一分钟到最后一分钟,不停地上课,中间顾不上喝水吃饭,如果哪个会员迟到五分钟,我就得抓紧时间去上厕所。晚上回到家是最累的,饿到头昏眼花时才反应过来今天没吃饭。家里什么都没有,直接冲到凉水管灌一肚子凉水。
等我的业绩好起来后,很多教练们都眼红,排挤、猜疑、诋毁就来了。他们会跟我的会员说,不要跟她练,这个老太太懂什么呀,她不专业;和主管打小报告,说我乱跟会员谈课,把人都吓跑了,好在后来会员还是把课买了;说我在工作时间不在岗,实际我在上厕所呢。我也不跟他们计较,都还是孩子呢,也就和我女儿一般大的年纪。
这事后来惊动了老总,这么不专业的老人,业绩这么好怕是只会销售吧?他找我谈话,说要不你别在这家店干了,去别的店转销售吧。我没有退路了,我说,你可以分析分析,我是新单多还是续课多,如果我不专业,怎么会有这么多会员续课。他沉默了一下,说这样,你带我练一节课吧。
那节课我带他练背,他以前是国家队的,也很专业。练的过程中我们不停交流,他点头、微笑,所有的主管、店长、教练都看在眼里。临走前他和店长说,这些事以后都不用跟我讲了。后来,好多有伤痛、高血压、心脏病、难搞的会员他们都会推到我这儿,我都能解决。他们就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个老太太我们不能撒手。
一年多后我有机会调门店,主管想让我去东城做高端店。我拒绝了,我说想去清华店。那时女儿上大二,在北京立住脚跟后,我该为她探路了。店面在清华南门的地下室,条件最差,我还是去了。
我在清华南门口店。
去了之后我接触的都是清华北大的教授、研究生博士生,干了半年后我跟会员的关系也好了。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跟他们说,我女儿想考北大的研究生,想找一些备考的资料。他们特别爽快,别找资料了,直接让孩子听课就完了,老师就在学校,教材是他们编的,课是他们讲的。他们帮我把听课证都办好了。
按照计划,女儿把必修课都修完后,她开始按照考研的科目,在北大、北师大、北京语言三所大学来回穿梭旁听。在北京时,她跟我一起住,我在农大附近租了间房,方便她上课、复习。后来她跟我说,妈妈,我在北京永远没有漂的感觉。
遗憾的是,最后考研的分数她笔试成绩差了4分,但她也不想去外地,就在北京工作了。
我给了她两年的试错时间,她做过旅游行业、外语培训、对外汉语老师,甚至去应聘过银行的大堂经理。她学习能力强,记忆也好,上手特别快。最后女儿跟着我的会员——一个清华的硕士做业务,她迅速成长,没走弯路。女儿用了不到一年,在工作上做到了除老板外最好的业绩,同时她拿了她那个业内最高的奖项。
女儿稳定下来后,家里接力棒交到她手里了,所有的大事都由她做主。她结婚后,我们开始准备孩子在北京的上学问题。2013年,我们在海淀买了套学区房。
女儿结婚,我和她合影。
买房那天,我没算明白,手续费还差5万,我给先生打电话,让他转钱。过了一段时间,他来到北京,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一看房本,吓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钱付首付?我说我在北京这么多年挣的呀,从女儿来北京那天开始,我就为她存钱。他就在那里算,课时费多少,每天得花多少时间。我在北京的十来年,所有的苦都不跟他说。他说媳妇儿,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刚来北京前十年,我没有周末,也很少休息,拼了命工作。节假日时先生从老家过来,但我们不谈这些事。
后来女儿告诉我,当年我离开家北漂,先生表面上说你有机会就出去闯。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一个女人,你还想去闯?让你出去闯试试,看你能闯成什么样?”他跟女儿说,她怎么走出去,怎么走回来。他不知道的是,我当时下了决心,咬着牙要闯出一片天地,哪怕给人洗盘子、打扫卫生我都不会回去。
退休后,他来北京跟我生活,会体谅、理解我了。给我做爱吃的菜、到健身房等我下班、给我留灯。
两年前,他查出胰腺癌,那段时间,我陪他化疗、休息,把三十多年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他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怨气,他说媳妇儿,我知道你在外面是为这个家好,但是你考虑过吗,一个男人要顶家没顶上,你在外面闯,我在外人面前很没有面子,这么多年我的不舒服就在这儿。我才知道,这些年我不靠他,只顾自己一个人往前冲,忽略了他的感受。他一个人在河南,得有多孤独。这两年,我把工作完全放下,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先生退休后我们还曾想着去哪里养老,他走之后,我才真正在北京定下来。女儿那时跟我说,妈妈,你把我带到北京,我要把你留下来。她靠自己重新买了房,把海淀的这间留给我了。
我喜欢健身,把家里改成了健身房。
但我心里清楚,我不能靠她养老,我必须很独立。我就这么个孩子,不想让她有这么大压力,我的未来必须靠自己。我投了很多保险,退休金和大病都有保障。
以前父亲生病时,我跟弟弟轮流请假,倒班照顾他。母亲身体也不好,也需要人照顾,当时我们甚至都在商量,谁辞职来照顾父母。父亲去世后,我和弟弟坐下来长谈,说我们就一个孩子,即使不能托他们一把,也不能给孩子在精神和物质上造成太大的负担,不能靠孩子养老。现在他受我影响,申请了延迟退休。弟弟说,姐呀,你还在往前冲,我哪里好意思停下。
先生走后,我把家里改成私教工作室了,白天在家里带课、在直播间里带着中老年人健身。我明年想去南极,再买辆房车,边走边直播健身,我要工作到80岁。
我在家里做直播。
我活大半生,愿望很简单。想起我45岁离开家那时候,有人说你在这儿是草根,到那儿也是草根,干嘛非要跑到北京去呢?我没想过翻身、跨越阶级,即使是个草根,也只是想到一个水土肥美的地方,继续做草根。
燕子不管南飞还是北归,都是在找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地方。我喜欢北京,这座城市包容、多元,它给了我更宽广的世界。我偶尔带带外孙,跟着一群从专业艺术剧团退下来的演员演出,排一排歌舞和小品。更多的时候,我还在继续工作、直播健身。
我和外孙女。
有一次女儿带着外孙女和我一起去了长城的起点老龙头,她指着海里那颗又黑又脏又大的石头,对我的外孙女说,姥姥呀,是咱家的这个。
外孙女不解,姥姥怎么是块石头呀。
女儿告诉她,姥姥是根基呀,虽然很不好看不起眼,被水冲刷也好,被埋在土里也好,但没有这个根基,长城是盖不起来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