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痛为师｜一个被吊在铁架上的金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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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身边一个朋友经历的真实事件，经本人同意分享出来启发更多人受益。
施纹是沪上一家知名外企的高管。
2016年11月某个周五的中午，她和客户在陆家嘴共进午餐后步行回公司。一路上她低头思索如何再次和BOSS谈辞职一事，每次谈都不顺利，狡猾的老外不是装聋作哑就是给她种种难以兑现的承诺，她很清楚眼前是难以穿越的玻璃天花板却苦于BOSS巧舌如簧每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批准她的辞职报告。
她顺着人行道过马路，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外力将她撞倒在地，是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当即慌了，试图搀扶她起来，可她的左腿略动弹就传来一阵剧痛，她以极为难堪的姿势坐在11月深秋的斑马线边缘等待警察和救护车，高跟鞋散了一只，周围围拢一圈路人，狼狈不堪。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到达医院，这个过程中因为受伤的腿多多少少的碰触而痛不欲生。医生判定胫腓骨骨折。
每一次断骨触碰到肌肉都会带来一阵钻心的痛，这种剧痛再怎么小心也无法完全避免，于是医生告诉她先做牵引避免触碰带来的剧痛。
她认为这是撞倒为止所听到的所有坏消息里最好的消息了，乞求医生快点帮她做牵引，满心期待牵引好以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医生先帮她注射了一针麻醉，接下来她还没明白所有人的神情为什么那么肃穆的时候，两个孔武有力的男护工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按住她受伤的腿，他们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钳制她，而她在惊恐下本能地拼命挣扎尖叫哭喊，两个男护工力气大到令她再度受伤（后叙），她象一条被强行按在砧板上待去鳞片的鱼一样绝望和无助，下半身被牢牢控制住不能动弹，她的手臂徒劳地在空中划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这时她妈妈流着泪上前，按住她徒劳挥舞的双手，妈妈的眼泪滴在她脸上，她的心一颤，不再动弹，放弃了所有挣扎。
她命令自己闭上双眼，却无法做到，她屏住呼吸不错眼珠地看着医生拿起一把榔头，把一根钢丝活生生敲打刺穿了她的左脚后跟。那只脚就象被串在烧烤签上再被高高的挂在一个粗糙的铁架上，这就是“牵引”，那个铁架叫做“牵引架”，那针麻醉对她来说没有作用。
生活中许多这样的场景，即使你闭上双眼，依然痛不可当，痛楚挑战和超越你所能承受的底线，绵延扩散到每一个细胞，令你屈服。
这个过程中麻醉的作用很有限，施纹本来是个非常讲究形象的都市女子，衣着考究妆容精致，一年四季踩高跟鞋，遇到此事身不由己，她原本以为自己坐在马路上等待救援、在医院检查诊断的过程中、在配合警察录口供的过程中已经流尽泪水，然而这把榔头和刺穿脚后跟的那根钢丝，让她绝望惊恐的尖叫哀嚎响彻医院整层楼，她从未想过这样可怖的叫喊声出自自己口中。
牵引架是铁做的，高度不可调控，无论是190CM的大汉还是160CM的施纹都用这款。施纹受伤的腿被缠上厚厚的纱布以后挂在铁架上，她人很娇小，这个姿势让她的腰部无法着床，看起来整个人象被倒吊在铁架上，时间一长腰背酸痛难忍！
医护人员都来安慰施，至少现在腿安全了，等手术后就会慢慢复原。被倒吊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捱痛苦，身体的疼痛外加生活不能自理，施急切地盼望着立刻手术，至少手术可以终结被倒吊在铁架的日子。
施清楚的记得摔倒的那天是周五，正逢双休日，所有术前检查都放在周一，原本周二或周三手术，不巧的是生理期如约而至，手术再度被推迟，特殊时期被倒吊的痛苦难熬超越了之前所有的腰酸背痛和尴尬不适。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她再也受不了了，按铃找到主刀医生：我签署所有手术文件，包括生死书，只求您立刻手术，我一分钟再也不能等了！
手术是周五，从受伤到手术，她等了一周，被倒吊在铁架上整整一周！
施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还处于全麻状态，意识稍微有点复苏，人仿佛在梦境中。她听见两个护士在对话：手术怎么样？
不好，什么状况都出来了，心率不齐，出血多，差点上抢救设备。。。。
施很想问她们，你们在说我吗？
可她发不了任何声音，终于又沉沉睡去。
施和家人看着手术后的X光片，脸色很差。X光片清晰地看到骨头没有接齐，医生说当然不可能100%对齐，有个偏差率是正常，也是为了骨头自己愈合。施想起梦境里两个护士的对话，难道是真的？手术不太成功？
生命中总有这样你无法自主的境遇，它让你痛苦悲伤恐惧无助绝望，施的这一摔，令她陷入以上境遇的轮回，一次又一次体验这些痛苦。
股市里有句话叫“割肉割在地板上”，意思情况已经不可再糟了。
而施发现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躺在地板上跌无可跌了，地板会崩塌让她再次坠落，比如走在人行横道上被撞倒，比如被牵引和倒吊在铁架上，比如手术没有想象的成功。。。。。
施坐着轮椅出院了，一个月后回医院换药，发现脚后跟的一块皮肤没了。部分伤口溃烂部分结痂，糟糕的是有些地方凹凸不平，一个个坑。她想到那个可佈的瞬间，被男护工将伤腿压在铁架上，生硬粗糙的铁架生生把后脚跟的整块皮磨去了。也许是护工太用力保护她不让她挣扎受伤，也许是在剧痛袭来的时刻她仍然奋力抵抗导致这块皮肤磨去。
不到绝境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以及，有多少承受力。。。。
施坐着轮椅去沪上最好的整形医院生皮科配了长皮肤的药每天涂，凹凸的伤口长平了，皮肤新生了，然而伤疤还是留下了。
半年后施给我看伤疤的时候淡定又自信的说，它（伤疤）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即使穿裙子和凉鞋会暴露它，也是我的一次难忘的经历。
西方谚语说，那件杀不死你的事物，只会令你更加强大，更加勇敢～
也只有你正视它，面对它，坦然的谈论它的时候，才真正的放下它，放下所有它带给你的痛苦和恐惧了，得到解脱。
施回家以后经历了许多第一次。在医院里只能用家人或者护工递过来的毛巾擦擦脸，回家后用洗面产品认认真真洗了一次脸，感觉前所未有的干净，洗脸这件小事居然带给她极大的愉悦。她开始想出门，一样的化妆挑选衣服，却因为受伤必须坐轮椅而格外精心和小心翼翼，又因为精心和小心而倍感欢欣。
她让妈妈买菜时把她推到菜市场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新鲜蔬菜，她感受着来自平和的内心里的一种力量，象冬天冰封的河面下的水流依然缓缓流淌从不枯涸。
那天施的母亲带她去寺庙烧香祈福，看到有求签的也求了一张，是注下下签，母亲脸色一凛不太好看，推着她去找相识的师父解签，师父慈悲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施，说：世人都喜欢抽到上上签，讨厌抽到下下签。你可想过，花无白日红，上上签之后还有什么？抽到下下签之后你又在畏惧什么？你已经在最谷底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好。要我来说，抽到下下签应该欢喜，上上签应该立刻行善积福才是。
施若有所思，发现不能更认同出家师的这段话。
如法师所言，生命的转折点出现了，一个朋友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外国老师在沪举办的禅修公开课（她那时腿还会痛，朋友说可以请老师治疗），那天母亲正好不在家，她纠结了几分钟后收拾停当叫了一辆车，然后她独自坐着轮椅出发了（写到这里我忍不住为她的果敢点赞）。
在司机的帮助下她上了车，下车后请好心的路人帮她坐上轮椅，上电梯等，直到她到达会场，她接受了好几个陌生人的帮助。
那天下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简要略过。包括她看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师时情不自禁内心生出的战栗，老师疗愈她膝盖伤痛的那个瞬间，以及她的“顿悟”。
缘起成熟的时候不分国界性别年龄，内心的直觉让她进入生命新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延续和契合了过去世的缘分。我们谈话时她眼泛泪光分享外国老师和她说的一句话：你不觉得这样（生生世世）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很美吗？
（插一句：我突然想起日本被评为最美的那句话：今晚月色真美啊。师徒生生世世一次又一次地重逢美过今晚的月色，美过这世间一切沧海桑田！）
自此她开始向老师学习冥想静思。时间流水一样泻过，她的BOSS不得不同意她的辞职报告。外企很现实，一旦你不能再为公司创造利润，就会毫不犹豫地谈价格解除合同。
她辞职后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从身至心散发着一种光明和愉悦当然我们不是在讲神话故事，真实故事是我们生而为人，就必须接受生命里的缺憾、痛苦和无奈。
手术后一年复查，伤口没有长好，植入的金属支架无法取出，医生甚至建议她打消取铁架的念头，原话是它又不影响你的生活，欧美人一般做了这样的手术都不取。她于是确认全麻半醒半梦间听到护士的对话是真的。
她心里不能接受医生的建议，此外伤腿时不时隐隐作痛。她陷入一片茫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会引发今天的果？她的伤腿能否痊愈吗？（
施的妈妈得知1年后骨头没有愈合很生气，施才30出头，新陈代谢处于旺盛期，照理不该如此。母亲打算找医院讨公道！
施制止母亲，什么是公道，难道让医院再次给我做个免费手术吗？
她打了个寒战，手术前后的一幕一幕让她心惊胆颤。
她对母亲说，如果再来一次手术结果还是一样呢？医生与我无冤无仇，不会故意不把手术做好。
母亲气愤地说，你身体各项指征都正常，这么简单的手术一年还没有愈合，X光片也说明当时骨头就没有接好，医院必须负责，我们可以索赔！
施苦笑着和母亲说，我们缺钱吗？
母亲生气了，难道这个支架就放你体内一辈子？你每次坐飞机安检都会提示。。。还有，你以后老了怎么办，刮风下雨的时候腿会痛的啊！
施见母亲动气，便不再说话了。她也忧虑也疑惑为何没有愈合，医生甚至怀疑拍片错误，让她拍了两次。看片的教授说这一年来，伤骨几乎没有长，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就算发生也是在80岁以上的老人身上，可是施才32岁。
施不缺钱，美国常青藤大学毕业后回国就加入了这家公司，一路升迁到公司高管，职业生涯十分顺利，业内口碑也相当不错，一个月前猎头推荐了一家公司，双方相洽甚欢，施原准备取出支架后，正式以合伙人身份加入该公司。那又是一份南征北战的活儿，施的职场座右铭是：要么不做，要么全力以赴！全力以赴是需要体力的。
如果说施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work hard play hard”，那么过去32年施的人生信条是“实现自我追求快乐”，这是她所经历的精英教育灌注给她的理念。
如果不是遇上这次事故，施不会仔细思考和回顾她的人生。
她从小品学兼优，用全力以赴的态度来积极面对学业和工作，作为回报，她的收入不菲。她以优先同龄人的速度在上海世纪公园附近按揭购房，买豪车，辛苦加班后犒劳自己各种名牌包包和贵重首饰，还有房费数千元一晚的度假酒店……她以为这就是“work hard play hard”，这就是“实现自我”。
她快乐吗？欲望和理想只有一线之隔。曾经，获得成功是她的理想。然而一次次成功后，她追逐的东西仿佛变成了世俗的物质欲望而已，她不断告诉自己她需要那些，一线大牌的服饰是她的职场战袍，有了它们她才能笑傲江湖无往而不胜，因为，她的上司和身边同事也是如此。
直到这次事故和手术终结了她“实现自我追求快乐”的进程，这个进程延续太久，久到令她麻木了。
痛苦像海啸一样吞没和击碎了她过往的所有认知。她可以在谈判桌上面对强大的对手保持冷静，主动出击，变幻莫测，主导一切，然而在术前牵引时她却不受控制地尖叫哀嚎，哭泣乞求，放下自尊和所谓的形象，事实上，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毫无形象可言。
痛苦象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斩断我们牵挂和追逐的“名闻利养”，让我们认识到它们毫无用处。从我们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就预示着我们来到一个充满“痛”的世界。外界的温度不如母亲子宫的恒温，粗糙的毛毯不如母亲身体筑成的“堡垒”。
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一再给自己筑起“沙堡”，虽然它们一个个被无常冲逝，我们却乐此不疲地再筑一个……总有一个事件打碎我们的麻木，唤醒我们，让我们沿着痛苦之路去寻找答案。
林语堂说，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这是施在手术一年后思索的内容，她向外籍老师讨教如何真正疗愈伤口。老师说她的内心还没有完全放下，需要去寻求内心的宁静。她不服气，她认为自己达到了内心宁静的状态，但是她还是继续追随她的老师上禅修和其它辟谷课程。
直到2018年1月她见到当下自在老师。那次她以咨询师的身份来鹿苑精舍提供义务帮助。谈完工作，当下自在老师突然和施说：你经历了一些痛苦，说说你的修行吧。
施有点不好意思，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经历，以及她现在的禅修和辟谷。
当下自在老师沉吟几秒说了几点，坦白说这次对话突破了我的想象。他说的第一点与此事无关：
“比你的伤腿更需要关心的是你的眼睛，我建议你立刻去医院检查和治疗，不然你会瞎的。”
我大惊失色，施是无宗教信仰的，我试图提醒老师施可能接受不了。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老师再次强调：“你的眼睛已经受伤了，这样下去一定会瞎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施，她脸色很平静：“我最近确实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可能是一直戴隐形眼镜的关系，从高中戴到现在，我会去医院看看的。”
瞬间我突然发现他们存在一种有趣的气场，他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双方非常坦诚直接，平静温和。我不再说话，只是旁观。
施说起她经历的事故，当下自在老师简单地说：这是佛教说的“缘起牵引”，当业力成熟的时候，你就象风中的羽毛一样无法选择方向和归宿。
当下自在老师又笑说：好在你已承受一些痛苦，痛苦是好事，人在痛苦时不消耗福报。伤腿你不用担心，听医生的吧。
再说施的禅修、辟谷和其它灵修的课程，当下自在老师更为直截了当：那些都不究竟！禅修是对的，你应该坚持它，把正确的事情做到极致就是修行。在那之前，你需要了解什么是正确的禅修。每一项都学，每一项都无法真正深入，那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又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大部分课程施是追随与她有缘的外籍老师学习，这些课程她拖着伤腿飞国外一边倒时差一边上课。）
简短的谈话就此结束。我送施到楼下，略抱歉地和施说，我们老师说话比较直接……
出乎意料，施说，我想当下自在老师说的是对的，那些很可能不究竟。即使是我的外籍老师的课程，课堂上大家感悟很多，但是一出课堂又变成原样，受益者太少了！
我转述一番，当下自在老师只说了一句：这就是根器。
原来和上等根器的人说话就是这样直截了当，因为她的心完全敞开，随时吸收有用的养分。
修行也好，学习也好，我们来到这个世间，就需要以痛为师，一次次的“自我颠覆”，一次次的伤筋动骨，有痛苦的地方就有宁静和智慧，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生起出离心，寻求解脱。
施回去一夜乱梦，梦见自己着古代的男装拿着剑在战场杀戮，有一个对手已经受伤，乞求地看着他，他依然毫不怜悯地刺穿他的大腿扬长而去，他听见受伤者的哀嚎，心里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醒来时心犹自狂跳不已，她升起极大的悔意，知道自己所受的痛苦实在不足以偿还她伤害过的众生。这时候，从来没有接触佛教的她发了两个愿：
愿以我肉体的痛苦来代被我伤害的一切生灵的痛苦；
愿我余生继续全力以赴工作生活，支持公益，以问心无愧的态度来对生命负责。
（笔者赞：问心无愧才是我们内心可以追寻和依傍的宁静！）
施于2018年2月春节前再次去医院拍X光片，距她上次11月拍片（骨头几乎没有生长愈合）间隔4个月不到。医生告诉她没有这么快，建议她再过半年时间再来。施很坚持，她只想要个结果，因为她打算年后去上班了。实在不行就带着支架生活吧，她说。
X光片竟然显示骨头愈合了！连看片教授也不相信，让她去做更加精密的CT。结果依然是骨头愈合了，在不到4个月的时间！
施还去医院检查眼睛，角膜发炎。她戴上了框架眼镜。从前追逐的那些光鲜靓丽，如今都是过眼烟云。
这就是施的故事，以痛为师，让生命在痛苦中觉醒！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