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七章:欺人太甚
从皇家晚宴回来之后,秦之炎就病了下来,连续三日南疆八位巫医在寝房会诊,终于在第四个早上走出了房门,人人心力交瘁,明言若是再请不出大长老出宫,秦之炎活不过下个月末。
青夏亲自赴紫金门前长跪,请旨入宫,两个时辰之后,却只得一盒丸药,说是可保三殿下性命周全。
服药之后,果然气息缓和,病情好转,看着秦之炎面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青夏几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体内潜伏的毒素一朝激发而出,咳血人前,一病不起。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时,秦之炎青袍广袖,面容柔和,正坐在她的面前,见她醒来,开心的轻笑出声。雨过天晴之后,留下的只是绵绵不断的担心和忧虑,但是就在这时,北疆却突然兴起战事,北疆大营向咸阳告急,请求三殿下坐镇北疆。好在八皇子秦之翔主动上表请战,才免了秦之炎拖着病体远赴北疆的操劳。
清晨的咸阳城人群熙攘,相较于南楚内外两城等级戒备的森严,咸阳的街头则显得更热闹一些。一大清早,青夏就带着宣王府的随从去了城北白亭坡送将要远行出征的秦之翔,一路骏马驰骋,青袍墨发,英气勃勃。
相较于当日太和大殿上的热闹,今日的白亭坡则显得冷清了很多,只来了寥寥几个外廷大臣。秦之翔带着二十名贴身护卫,一身青色铠甲,酷似秦之炎的眉眼间没有了那份病弱,显得阳光俊朗。看到青夏赶来,洒脱一笑,跑上前来,对着青夏笑着说道:“三嫂,你来了。”
青夏闻言微微一愣,虽然秦王已经为两人指婚,但是毕竟还没有成亲,陡然被他这样亲热的叫起三嫂来,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次北疆战事吃紧,可能你和三个大婚的时候也赶不回来,提前叫声三嫂,就当是喝了三哥的喜酒了。”
青夏心下温暖,对着这个唯一一个不用防备的大秦皇子,沉声说道:“去年北地雪灾严重,现在正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上次他们得了好处,这一次更是饿狼一般的汹涌而来。你在前线,事事要小心谨慎,我和之炎在咸阳城里,等着你他日凯旋而归,成为我大秦的又一位战神。”
秦之翔点头说道:“三嫂也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
青夏微微一笑:“万事小心。”
回城的时候,一路上都不停的在听人说起近日来卫水河中白鱼集体西游的奇观,青夏闻言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现在所需的,只是耐心的等待,和一个欣赏笑话的良好心态。
刚走到北城门的第二重辕门,就见内城京畿营的兵士压着一众身着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正等待着出门检查。青夏眼尖,一眼看到一名年约五旬的老妇人,觉得十分眼熟,可是近来病的昏昏沉沉,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连舟见青夏勒马停住,就凑上前去,低声问道:“姑娘,出了什么事?”
青夏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连舟,你去问问,这群人犯了什么事?”
连舟点头答应,一会的功夫就回来,恭敬说道:“姑娘,那群是内宫宫人,说是犯了事,要被拉倒司马局为奴。”
青夏闻言一惊,凝眉望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回府。”
回到王府,将缰绳递给下人,见王府门口停着两辆软轿,一边走一边对着王府的三管事问道:“是什么人来了?”
三管事张延是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面向十分不讨喜,但是为人却很机灵并且忠心,现在王府的人早就已经视青夏为女主人,连忙笑着说道:“是外放到上溪和岩榕的两名千户将军,王上要办大寿,各地的大人全都回京贺寿了。”
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殿下见他们了吗?”
“没有,”张延摇头说道:“殿下安排二管事在听松馆为两位将军摆宴,殿下现在在吊楼上呢。”
青夏点了点头,将马鞭交给他,转身就向着吊楼走去。一路上下人们恭敬行礼,穿花拂柳,打开吊楼花房的房门,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秦之炎一身青色长衫,站在满屋的兰草之间,手拿一只铲土的小花锄,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认真的为一株极品墨兰铲土,声音醇厚沙哑,很是温和的说道:“你回来了,八弟走了吗?”
青夏满身的锐气顿时卸去,她缓步走到秦之炎的身后,伸手就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背上。秦之炎微微一愣,身体一僵,缓缓的站直身子,放下花锄,两只修长的手上全是黑漆漆的泥土,有些好笑的说道:“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吗?”
青夏也不出声,只是频繁的摇着头,额头蹭着秦之炎背上的衣衫,微微有些痒。
秦之炎轻笑出声,举着两只脏兮兮的手,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依玛儿,我手很脏啊。”
青夏仍旧固执的抱着他,一点也不像是下人面前那个锐利冷静的王府主母,也不是太和大殿上那个言辞犀利的敏锐郡主,反倒像是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声音闷闷的说道:“秦之炎,你怎么这么好呢?”
秦之炎嘴角温软,她温热的呼吸不断的吹在他的背上,热乎乎的好像要吹到脊梁里,他的脸颊有些消瘦,可是仍旧显得那样俊美,带着浓浓的让人心安的暖意,青夏没头没脑的话让这个大秦的贤王颇有些抓不着重点,只好顺着青夏的话说道:“依玛儿也很好。”
青夏突然松开秦之炎的腰,腾腾跑到她的面前,踮起脚直视他的眼睛,大声的说道:“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之炎宠溺一笑,竟然伸出黑漆漆的手指点在青夏鼻尖上,说道:“因为依玛儿对我也很好啊。”
青夏伸开双臂一把搂住秦之炎的脖子,埋首在他的怀里,嘟着嘴说道:“秦之炎,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恩,”秦之炎笑笑,合起手臂将她环住,小心的不让手碰到她的衣裳,眼角笑纹深深。
小小的花房之内,到处都是兰草的清淡柔香,青夏和秦之炎相拥在一处,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四国相争的乱世祸水,他也不再是那个威震北疆的大秦王爷,他们只是尘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恋人,可以在磨难之后相视微笑,可以在战乱之后携手前行,可以在生死之后静静相拥。
突然想起听松馆的事情,轻声说道:“上溪和岩榕的千户将军……”
“不必理会,”秦之炎嘴角淡笑,说道:“一会自然就会离去。”
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是谁的人?”
秦之炎眼眸深深,放开青夏的身子,拿起花锄,扶起那株墨兰的青叶,淡淡说道:“燕王府小郡主昨天满月,人多嘴杂,难免有人会说错话。”
“不能就这么算了!”青夏眉梢一扬,怒声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依玛儿,”秦之炎回过头来,沉声说道:“宣王府树大招风,但是他们也是泼水难入,如今北方匈奴不断叩关饶边,南方水患严重,东边旱情严重,我不愿在此时挑惹是非。”
青夏摇头说道:“你不犯人,人却来犯你,我不能让他们总是这样来欺负你。”
“傻瓜。”秦之炎一笑,笑容宠溺温暖,轻声说道:“他们想来欺负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就对你未来的夫婿这么没有信心吗?”
青夏闻言紧紧抿起嘴来,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一脸的冰霜之色瞬时消融,握紧小拳头对着秦之炎的胸口轻轻的打了一下,说道:“讨厌,像是面人一样,总是让着他们。”
午后的阳光温暖且明亮,青夏笑颜如花,一时间几乎晃花了秦之炎的眼睛。见青夏缩回拳头,他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青夏惊呼一声,就见自己雪白的手背登时留下了五个黑漆漆的指印。
啊的一声尖叫突然从花房传了出来,两名往花房送茶点的丫鬟登时愣住,守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丫鬟登时心领神会,面色暧昧的退了下去。
大约晚饭的时候,两名守在听松馆一个下午也没能等到宣王午睡醒来的千户将军,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王府。
第二天一早,连舟就被叫到书房,秦三殿下轻袍缓带的靠在软椅里面,神情微微有些疲惫,单手揉着太阳穴,眼睛也没睁,沉声说道:“查的怎么样了?”
连舟沉声说道:“南楚、东齐、西川,还有西海藩国、南疆各族、匈奴各部,都有派人去白鹿原一带探查,太子、二殿下、四殿下、六殿下也都有探子潜入西川。燕回的燕子进驻了白鹿堡,但是却并没有对众人多加阻拦。”
秦之炎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微闭着眼睛,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连舟想了想沉声继续说道:“我们通过祝渊青的信使,成功拦截了几只飞往谷内的信鸽,但是所言极为奇怪,不成语句,全是密码符号,我们记录下来,就放了去。”
“还有,”连舟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沉声说道:“姑娘吩咐祝渊青将图纸修改,不能一蹴而就,要穷三五年破解之功方能成事,属下觉得有些不妥,不知道姑娘同殿下商量了没有。”
秦之炎嘴角温软一笑,沉吟道:“她既然告诉了你,就没想防着我,以后姑娘吩咐你什么事,不必向我报告,照做就是。”
“是,”连舟语调铿锵的说道:“可是,属下不明白,既然这样,殿下又为什么要背着姑娘去监视蓬莱谷的书信往来?”
秦之炎微微冷笑,缓缓说道:“清鹏七部幕后势力极深,其他不为人知的粮钱几部,掌握万民命脉,千年积淀,绝对不会甘于受制于人。况且,那个梁思还既然会有这样的能力,又怎么会虎头蛇尾无疾而终,这里面定然隐藏着些什么,只是我现在还看不透罢了。依玛儿阴差阳错得到蓬莱工部的尊崇,定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与其终日防贼,不如将他们主动出击,将他们抓出来,落个心里清净。”
“那?”连舟沉吟道:“既然这样,还要瞒着姑娘吗?”
秦之炎微微闭上眼睛,虚弱的将头靠在软椅上,曲起手肘,支撑着头,轻声说道:“这些事情,就让我来为她做吧。那些检查馆的嬷嬷和敬医院的太医,都处理干净了吗?”
连舟点头说道:“早上在北城门,于参将亲自将他们押出去的。姑娘看到了还让属下去问,属下告诉她是送到司马局为奴。”
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依玛儿看似坚强,实则心肠最软,被她知道难免要心下不安。我太久不回咸阳了,禁宫这些人也都无法无天,此次杀鸡儆猴,她们以后应该会谨慎一点。”
“瑶妃娘娘那里?”
“不必理会,”秦之炎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她们翻不起什么风浪,让青霖照看一下,不出事就好。”
“是,”连舟恭敬的说道,忽听外面脚步声响起,连忙垂手站在一旁,青夏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参茶,走了进来。
秦之炎见到她,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不是说今天就要去营造司走马上任吗?怎么还在这磨蹭?”
青夏咧嘴一笑,笑眯眯的走进来,说道:“看着你乖乖喝完我就走。”
秦之炎无奈摇头,接过来轻轻吹了吹,突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对青夏说:“待会让连舟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连舟也要去吗?”青夏皱起眉来,说道:“还是留在家里吧。”
“不用,”喝了一口参茶,秦之炎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意有所指的说道:“现在世道不太平,多几把剑护行总是好的。”
青夏微微一撇嘴,道:“我才不怕他们。”
秦之炎眼神温和,仰着头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怕他们,但是你身边带着人,我才能放心呆在府里。”
青夏闻言脸上微微一红,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就听你的。”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显的声音在外面气急败坏的说道:“王爷,七殿下和九殿下来了,正在大厅候着呢。”
青夏眉梢一挑,之间连舟打开房门,李显站在门口,气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的说道:“青姐,你快去看看吧。”
青夏皱眉,沉声喝道:“出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个样子!”
“青姐,他们……”
“走吧。”秦之炎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去看看他们又玩什么花样。”
一路缓缓而行,刚刚走进正厅,突然一只茶碗砰地一声就摔在了几人脚下,九王爷秦之岷一身松绿锦袍,风神玉郎的站在当中,大声怒道:“这就是宣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咳咳。”淡淡的轻咳声突然响起,大厅内气急败坏的两人登时一惊,齐齐转过身来,青夏扶着秦之炎缓缓走了进来,眼神冷冷的扫在两人的身上,秦之炎声音醇厚,风轻云淡的说道:“我久不在王府,对下人也疏于管教,倒叫两位弟弟笑话了。”
七王爷微微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前几天敏锐郡主在紫金门前长跪,我们还当三哥生了什么大病,今天看到三哥安然无恙,做弟弟的就放心了。”
秦之炎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有劳七弟九弟挂念,我这副身子就是这样,反反复复,不过还不至于一命呜呼就是了。”
“三个说的哪里话,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就要迎娶敏锐郡主,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啊。”
秦之炎笑道:“那就呈七弟吉言。”
秦之岷被讪在一旁,突然阴冷一笑,走上前来大声说道:“听说三哥身体抱恙,做弟弟的准备了一些礼物要送给三哥,还请三哥笑纳。”
秦之炎眉梢一扬,沉声说道:“九弟有心了。”
秦之呈一愣,面色大变,刚想拉住秦之岷,就见秦之岷回身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锦盒,打开后说道:“这是南海琼玉露,是弟弟收罗多年才找到的偏方,据说是当年南楚西林世家的上一脉家主亲自调配,具有顷刻间化痰清肺的疗效,这是我从一个肺痨病人的手里买下来的,据他说靠着这个方子,他患病三十多年也没死,很是神奇。”
话音刚落,李显登时大怒,刚要上前突然被青夏拦住,只听秦之炎淡淡一笑,说道:“九弟常年管理南方盐运,果然手眼通天,连这样的古方都能寻到,不简单。”
秦之岷笑道:“三哥现在先不急着夸我,等我拿出另外两个礼物,再夸不迟。”说罢,回身搬起一只硕大的木盒,费力的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尊通体翠绿的千手观音像,朗朗说道:“这是南吉山得道高僧秀明大师亲自开光的佛像,据说在有缘人手里,能开天眼,通鬼神,打通天界之路,还有帮人超度的神奇功效。三哥,神奇吧。你相信吗?”
青夏双眼越发森冷,却见秦之炎笑容淡淡,没有丝毫恼怒之色,声音清淡的说道:“的确很神奇,只可惜我不信佛,九弟劳烦了。”
“哎呀!”秦之岷猛地拍在额头上,恍然大悟说道:“瞧我这个脑袋,算了算了,好在还有第三件礼物,三哥请看。”
只见一个半人多高的巨大檀木盒子,被锦缎层层包裹,秦之岷故作神秘的缓缓打开,说道:“这是北地大雪垣参客挖出的千年人参,须子长达二十多米,实在是难得的老参,弟弟费尽心思找人讨了来,是给三哥用来危机关头吊命的。”
铁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八章:腐烂秦庭
一声破空的锐响登时响起,青夏顿时间好似一只噬人而其的豹子,抓肩、拿肘、撞膝、捏喉一气呵成,然而动作刚刚静止,只见一道白亮寒芒陡然闪现在正厅之内,向来温文尔雅的秦之炎一把抽出李显腰间的长剑,好似蛟龙入海、蜿蜒闪电一般猛地架在秦之岷的脖颈之上!
“是不是我以往太过于纵容你们,让你们忘记了我宣王府的规矩?”
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并不如何响亮,也并不如何冷冽,可是听在秦之岷秦之呈两人的耳里,却好像利刃划过皮肤一般带着浓浓的煞气和惊恐,他们不可置信的向着秦之炎望去,只见一身青袍的男子剑眉星目,眼眸微微斜望着两人,门外的长风呼的吹进,扫在他翻飞的衣角上,好似有战场上的血腥味道,在空气里轻轻飘荡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们都忘记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发怒时的样子?曾几何时,他们都天真的以为他就会永远的云淡风轻、淡笑冷静的面对着周遭的一切?曾几何时,他们甚至忘记了这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男人,就是威震北疆,令残忍的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秦战神?
于是,他们越发张扬跋扈,越发无所顾忌,越发洋洋自得,直到触怒了那头沉睡中的猛虎,他们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只孱弱的蝼蚁。
秦之炎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看着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扬,此刻却只能站在原地发抖的男人,缓缓的沉声说道:“大秦一脉,同气连枝,我自问从来没有薄待过你,奈何你屡屡逼迫,得寸进尺,难道真当我宣王府无人吗?还是,就是欺我秦之炎是无能之辈?”
“三、三哥,”七皇子秦之呈面色苍白,声音都几乎有些颤抖,一些雪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像是一抹惨叫的亡魂一样刺破了他的神经,他半举着手,想上前来拉住秦之炎的手,却又有些不敢,只得急忙说道:“九弟行事鲁莽,口不择言,他并没有恶意的。”
秦之炎冷冷一笑,双眼微微眯起,沉声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早在十年前,我就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老九,十年前的太和大殿上,老五血溅轩辕台,十一自断一臂,方才保得性命,当时你也在场,难道这么快就全忘了吗?”
秦之岷面色越发苍白,努力了几次,方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再也不复刚才的嚣张跋扈,说道:“三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
“不必说了,”秦之炎冷然的打断他,缓缓的放下长剑,侧过身去,沉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若有再犯,休怪我不顾兄弟情分。大秦皇室本就是虎狼之穴,祖训也从不阻止我们私斗,你若是还想尝试,不妨来掂量一下我炎字营的份量。”
说罢,也不理会几人,赫然转身而去,猎猎青衫在长风里飘动鼓舞,好似北地劲草一般,有着勃勃的生机和冷冽的肃杀之气。
青夏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冷冷的松开秦之岷的肩膀,手上巧劲一使,竟然生生的将他的手臂拽脱了臼。秦之岷咬紧牙关,硬气的一声不吭,只是面色阴沉毫无悔过之意的看着青夏几人。
青夏拿起桌子上的人参,砰地一声将盒子盖上,对李显说道:“将这些东西都扔出去,不要污了宣王府的地方。”
秦之岷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秦之呈眉头紧皱,对着青夏拱手施礼,就追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出宣王府,迎面就碰上了联袂而来的六皇子秦之赢和十三皇子秦之昱。秦之昱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眼见秦之岷面色不善,仍旧凑上前去笑眯眯的问道:“呦!九哥,这是什么造型,难道几日不见九哥也跟着八哥上了战场不成?”
秦之岷怒火中烧,也不理会秦之昱的挑衅,拂袖而去。秦之呈追在后面,和两人打了招呼,连忙跑了出去。
秦之赢和秦之昱哈哈大笑,大步走进大厅,见了青夏,秦之赢爽朗一笑,夸张的弯腰鞠躬,大声叫道:“拜见三嫂子。”
“胡说什么?”秦之昱怒道:“庄姑娘还没同三哥成亲,应该叫敏锐郡主才是。”
“早晚的事,我看你小子就是色心不死。”
青夏担心秦之炎,也不愿看这两个敌我不明的家伙在这里胡搅蛮缠,刚想打发走他们,突然只见连舟神情沉重的跑进来,沉声说道:“姑娘,白石先生去了哪里?”
好似一个惊雷般猛的打在青夏的头上,她身躯一颤,险些倒在地上,胡乱的摇了摇头,向着秦之炎的寝房就跑了过去。
这一晚,秦之炎一直都在昏迷,南疆的八位巫医束手无策,药石无效,无法可医。白石巫医明言即便大长老亲至,也未必能妙手回春,只有熬过这个晚上,或许还有救治的机会。整座宣王府都笼罩在阴霾的天空之下,所有人屏息静气,翘首以望,等待着白日的来临。
一生之中,青夏从来不知道,夜晚竟是这样的难熬,她反复的跟自己说,她要坚强,她是现代的特工,见惯了生老病死,又怎么会被这样的事情打败。可是白石巫医那张嘴反复的在她眼前一张一合,他的声音像是从二十一世纪传来的一般,遥远且空洞。他说秦之炎已是强弩之末,当日在白鹿原上接到青夏的来信呕血重病,醒来之后又不肯回京医治,强行以药石压制,如今急怒攻心,五脏破败,已是大限将至之局,十有八九是熬不过这个晚上。
那些声音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惊雷一样,反复的轰击在青夏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上。强弩之末?大限将至?他才只有二十四岁啊,为什么会大限将至?她不相信的疯狂的摇着头,紧紧的抓着白石巫医的衣袖,强忍着将要掉下来的眼泪,慌乱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之炎那样淡定的一个人,怎么会被他们气死?你救救他,你不是南疆最好的大夫吗?你救救他,他不会死的,你不会让他死的,不会的!”
白石巫医面色沉重,苦声说道:“郡主,非老夫不愿,而是不能,以三殿下如今的病情,哪怕是大长老亲至,或是西林家主复生,都没有治愈可能,前几日大长老送来的药,本来就是压制毒素蔓延的灵药,治标不治本,一旦冲破,危害更重,三殿下如今,哎……”
“为什么要叹气啊?”青夏勃然大怒,一把紧紧的揪住了白石巫医的衣领,怒声叫道:“你是大夫啊,就算救不了也要试试啊,难道能就这么等着吗?”
李显冲上前来,拉住青夏的手,大叫道:“青姐,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青夏怒声尖叫,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潺潺而下,她站在房间里,当着宣王府所有掌权下人的面,泪眼滂沱的大声叫道:“我怎么冷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你们都在骗我。”
“对!我要进宫!”青夏陡然抬起头来,眼睛直愣愣的,手忙脚乱的在屋子里四下翻找着。
碧儿被吓得直哭,拉着青夏的手,跟在她的后面,哭着叫道:“姑娘,姑娘,你在找什么啊?”
“碧儿,”青夏双眼发直,突然转身紧紧的拉住碧儿的手,沉声说道:“我的朝服呢?皇帝不是赐了一件朝服给我吗?我要进宫去,我要进宫去给之炎找大夫,那个什么大长老要是还敢不来,我绑也要把他绑来。”
“郡主,”黑木巫医沉声说道:“已经没有转机了,除非商丘一族突然现世,否则,是没有机会的。”
“对!”青夏的双眼陡然升起一丝华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她突然沉声说道:“对!还有藏在大山里的神医,我要去找他们,连舟,备马,我要去找他们。”
“姑娘!”连舟嘭的一声跪在青夏的脚下,这个身手矫健坚韧倔强的男子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他紧紧的抓着青夏的裙角,大声叫道:“你不要这样了,就算你现在骑着千里马,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几十年不出世的神医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赶在天亮之前带回来啊!”
青夏陡然愣在当场,那么多的事实像是一击重锤锤在她的心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面色苍白,几乎站不稳,摇摇欲坠的拄着桌子,强撑着身体。她梦魇一般的缓缓抬起头,哀求一般的小声问着白石巫医,声音可怜的像是一只垂死的小兽:“没机会了?救不活了?”
她的眼神那么可怜,好像所有的希望都只剩下那么薄薄的一层脆纸,白石巫医长叹一声,终于还是闭上眼睛,沉重的摇了摇头。
嘭的一声,青夏眼前一黑,就摔在地上,周围的众人疯狂的奔上前来,想要搀扶她,可是她却挣扎着爬起身,推开众人的手,悲声说道:“走开,我要去陪着他,都走开。”
连舟想伸手拉住她,轻声叫道:“姑娘。”
“走开!”青夏回过头来,厉声喝道:“都没有事做了吗?去城外,稳住炎字营,若是之炎有什么事,我要秦二秦七秦九我要整个大秦皇室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青夏的眼泪就潺潺滚落,她转身走进秦之炎的卧房,紧紧的靠在关闭的门扉上,任眼泪滂沱而下,心脏仿佛被千万根钢针扎滚。
血债血偿又怎样,若是他真的有事,她将整个天下都付之一炬又能怎样?她陡然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捂面,痛哭失声,声音低沉暗哑,好像绝望的野兽。
整个晚上,她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像稍稍一放松,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有巨大的沉重和痛苦压抑在她的心头,让她痛的无法呼吸,她的手轻抚在他清澈干净的眉眼轮廓上,反复的回忆着他们从相识起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一颗小小的心里,没有半点阴霾的影子。
秦之炎面容温和,看不出半点伤痛,就像是在睡觉一样。
青夏将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嗓子已经哭的哑了,声音轻轻的,在温暖的空气里缓缓飘荡,带着一丝不真实的凄凉。
“之炎,你醒一醒吧。”
苍白的女子轻声说道,眼前渐渐雾蒙蒙一片,连空气都开始变得潮湿了起来,“每次你这样睡着,我都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能睁开眼睛望着我,再也不能点着我的鼻子说我淘气,再也不能温柔的抱着我,再也醒不过来。之炎,我们什么苦都挺过来了,在皇陵里,在白鹿原上,在蓬莱谷里,那么多的危险,那么多的生死难关,我们都挺过来了,你又怎么能在现在倒下去?你是大秦的战神,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是百战百胜的神话,怎么可以死在病榻上?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你说过要一直照顾我,你说过要给我安宁的生活,要让我幸福简单的微笑,可是你若是死了,你若是不在了,我还怎么活着?还怎么微笑?”
眼泪缓缓流下,青夏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破碎的瓶子。
“之炎,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独自面对任何困难,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一点也不坚强,没有你在了,我什么都不是。我会怕黑,怕冷,怕生病,怕没钱,怕没有人疼,怕没有人宠,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给我善后。我喜欢你帮我教训那群欺负我的老女人,我喜欢起风的时候你挡在我的前面,我喜欢你当着你的兄弟父亲面前拉着我的手,之炎,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空里,我该怎样活着,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你让我去哪里?”
终于不可抑止的哭出声来,青夏紧紧的抓着秦之炎的手,一边哭着一边哽咽的说道:“秦之炎,你起来啊!我们就要结婚了,我就要嫁给你了,你不可以这样撇下我,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残忍的让我义无反顾的爱上你,然后再将我一脚踢开?我要跟着你,不论你去哪里,请带着我,不要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之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依玛儿,我是你的长生,我还活着,你怎么可以先死?”
心里的痛疯狂的扩散,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汹涌的海潮将她吞噬干净,一时间,她好像要窒息了,剧烈的咳嗽着,有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冒出,洒在青花锦被之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她看着自己的血,却突然笑了起来,唇角血淋淋的笑道:“之炎,我也要死了,我可以去找你了,我可以陪着你,无论是什么人,再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不……”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么微弱,可是却又是那么清晰。
刹那间,青夏仿佛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秦之炎紧紧的皱起眉来,虽然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却是那么清晰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不……可……以!”
“之炎!”青夏一把抱住他的肩,激动的叫道:“之炎,你醒了,你好了,你不会死了,是不是?”
“依玛儿……”虚弱的声音从他苍白无血色的嘴唇里缓缓的吐出,“不可以……死……”
眼泪汹涌而出,青夏几乎是踉跄的爬出了卧房的门,半趴在冰凉的石板上,声嘶力竭的大喊:“来人啊!之炎醒了,来人啊!”
又是三天三夜的诊症,几乎耗尽了王府内每一个人的心血,被八巫几次宣判了死刑的秦之炎,在青夏的召唤下,又几次神迹般的醒来,终于在第四天晚上,白石巫医筋疲力尽的说,他一生中从未见过像三殿下求生意志这样坚定的人,然后,如释重负的倒下。
八巫用了天险之法,强行将秦之炎从死神的手上抢了回来,八巫精力耗尽,同时病倒,一时之间,王府几乎成了医馆,无数大秦名医穿梭其间。
青夏终日守在秦之炎的身边,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天,终于渐渐好了起来,看着青夏瘦了一大圈的身形,秦之炎虚弱一笑,却只勾下青夏更多的眼泪泪水。
这天早上,秦之赢又来探病,这些日子,青夏将所有秦家的兄弟全都挡在门外,不许探视,就连秦之昱这个死皮赖脸的人在被据两次之后都不敢登门,只有秦之赢屡屡受挫,却越挫越勇。秦之炎已经渐渐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早晚还是要参与秦政的,青夏心念一转,就将他请到了书房。
清茶飘香,两人相对而坐,青夏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知道十年前太和大殿上发生的事情。”
秦之赢进来时见只有青夏一人在,就知道她有话要说,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其实,由三哥来告诉你会更加妥当。”
“你知道他会告诉我的,”青夏冷静的说道:“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而他的身体状况现在还不足以回忆这件事,所以,我希望你能来告诉我,我会很承你的情。”
秦之赢想了半晌,突然抬头说道:“你知道三哥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吗?”
青夏一愣,想起炎字营中苍须老人说过的话,说道:“是白巫术吗?”
秦之赢摇头苦笑,说道:“具体是什么毒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年三哥和太子、二哥一起被关到皇陵底下,太子和二哥很快就上来了,三哥却等了一个月才从皇陵里逃出来,被守军送回咸阳。回来之后,就染了重病,就此生生死死,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历代皇陵,里面都是寸草不生的,三哥人小体弱,当时一直在外八圈徘徊,里面又没有灯火,你知道他是以什么为食的吗?”
青夏闻言,顿时如坠冰渊,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甚至不愿意再去问了,可是她仍旧牢牢的坐在那里,听着秦之赢一字一顿的说道:“守营的探子说,外八圈里的陪葬干尸,几乎全被三个吃光了。”
“历代陪葬的下人,都要被灌以各种剧烈毒药,以防他们破坏陵墓,三哥吃了他们的肉,自然身中剧毒。他回来之后,消息在后宫中缓缓传开,就连他的生母瑶妃娘娘都害怕他,说他是疯子魔鬼,不敢接近。将他送到北苑交给嬷嬷们抚养,那些老嬷嬷哪里有好人,一个个迎高踩低,三哥在北苑,的确过了将近十年不人不鬼的日子,被关在小黑屋子里,既要忍受白眼虐待,还要忍受每次毒发的痛苦,若不是他的奶娘护着,可能早就死了。”
“三哥十四岁那年,父亲在桦尚垣上围猎,老八偷偷的将他从北苑推了出来。当时他被病痛折磨,已经两年不能走路,还是坐在轮椅上,更谈何骑马。父亲觉得败兴,很是生气,罚老八跪在辕门前三个时辰,老八气不过,和父亲顶嘴,被父亲打了十多鞭子,二哥五哥等人还轮番的去嘲笑他。老八当年只有十二岁,经不起激,拔刀就和五哥打了起来。五哥是淳于皇后的儿子,是太子的亲弟弟,是丞相的外孙,年纪虽小,却已经封了王,手下带着二十多个侍从,老八年纪又小,自然打不过,可是最后,五哥的人,却全都吃了大亏,每个人的左腿都被利箭射穿,就连位置都是一样的。后来我们才知道,是三哥看到老八受欺负,才出手的。”
秦之赢淡淡一笑,少了他平日里的潇洒精明,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嘲讽,说道:“父亲知道之后,却很是开心,非但没有处罚三哥和老八,反而将三哥从北苑接了出来,安置在太华阁里居住,就紧挨着东宫,封为宣王,更将穆侃大将军的女儿指给三哥为妃。可惜好景不长,不出三天,三哥就和老八还有穆侃将军的女儿穆瑶瑶一起失踪了,举国上下翻了个底朝天,还以为是敌国的奸细做的。不想半个月之后的太和殿家宴上,已经几年瘫痪在床的三哥却突然背着老八,一身鲜血淋漓的走了进来,趁大家发愣之际一剑杀了五哥,又煞星一般的站在老十一的面前,任是周围多少侍卫冲上前去,都不能靠近他,死伤二十多人,最后老十一像是疯了一样自断一臂,然后就倒在地上,这才躲过一劫,至今仍旧是个疯子。”
青夏眉头紧锁,久久说不出话来,秦之赢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半个月发生了什么,父亲查明之后就隐藏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将三哥送到了北疆大营,直到五年前,他才又重新回到咸阳。”
仿佛有锥子一下下刺入心脏,青夏缓缓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抿紧了嘴。
他这样的一个人,究竟那些人做了什么,才会将他逼成这个样子?这些万恶的秦氏皇子,这些灭绝人性的无耻之徒,不能放过他们,绝对不能。
“庄姑娘,”秦之赢沉声说道:“不论怎样,三哥都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秦家已经从里面烂了,任何人想要置身事外都是不可能的,与其让别人祸国殃民,倒不如让三哥取而代之。我一直希望三哥能像相信老八一样的相信我,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这个话,就请姑娘帮我带过去吧。”
“你以为他现在还能轻而易举的相信别人吗?”青夏冷笑一声,淡淡说道:“不论怎么说,你今天肯告诉我这些,我都很呈你的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秦之赢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走了出去,连舟候在门口,缓缓走了进来对青夏说道:“姑娘,殿下在饭厅等你吃饭呢。”
“恩,”青夏点了点头,对连舟说道:“今晚带五百炎字营的精锐潜进城来,我们已经隐忍了太久了,是时候还击了。”
连舟一愣,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的瞪大了眼睛,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连舟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殿下刚刚吩咐过同样的话,他说姑娘今天晚上可能会用到人。”
这下轮到青夏发起愣来,可是转瞬间她的表情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之炎,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能放开你的手,从今往后,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铁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素手乾坤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了这么多的磨难和痛苦之后,还可以活的这样淡定温和,饭厅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秦之炎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突然抬起头来,笑容淡淡,嘴角温软,好似一幅水墨画一样霎时间晃花了青夏的眼睛。
外面的阳光那么灿烂,让她几乎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她缓缓的走上前去,也不管满屋子的下人都在一旁围立着,径直蹲在秦之炎的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膝上,缓缓的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下人们识趣的全都退了下去,青儿在香炉里燃了点点药香,空气里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秦之炎的手,轻柔的拂过青夏的秀发,像是一阵风一样,青夏轻轻的叹息,声音飘逸如雾,缓缓说道:“之炎,能像现在这样靠着你,真好。”
秦之炎温和的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隐藏的歉意:“依玛儿,我吓到你了。”
“你何止吓到我?”青夏轻笑出声:“你险些杀了我,你若是有事,我是不会独活的。”
“依玛儿!”
秦之炎声调扬起,青夏连忙抬起头来,轻轻的掩住了他的嘴,微微的摇头,说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大话,所以你要答应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可以有事。”
秦之炎面色凄凉,苦苦的笑,“依玛儿,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青夏眼眶发红,秦之炎那些话又再一次在耳边回荡,搅得她的心都在生生的痛,强忍着眼泪,却仍旧声音发涩的说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是老天不曾善待你。”
秦之炎伸出手,将青夏抱在怀里,青夏蹲在他身前,将头埋在他清新柔软的衣衫里,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衫,她像是一个受人欺负了的孩子,紧紧的抓着秦之炎的袍子。多日以来的担惊受怕,多日以来的痛苦难过,那些一闭眼就会疯狂涌来的梦魇,将她整个人席卷吞噬,她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皇陵里,一口一口的吞食着那些腐败的干尸时,是怎样的光景,也无法想象,那长达十年的囚禁生涯里,他是怎样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孤独的承受着整个世界的疏离和厌恶?那些来自于他的母亲,他的姐妹,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们的嘲笑和蔑视,又是怎样的一次又一次的摧毁了他对人生的全部希望。
她突然想起当初白鹿原上第一次和他肌肤相亲的时候他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一定不可以对什么生出留恋之心,因为一旦强求不得,最后伤心的总是自己。
秦之炎,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黑暗的往事,你还可以站在阳光下灿烂的微笑?为什么被那么多人背叛离弃之后,你仍可以毫无顾忌的选择相信我?为什么被这个国家、被这些无情的亲人那样伤害之后,你仍旧选择义无反顾的守护着这个腐败的大秦?秦之炎,这样的你,这样一个你,我又该如何去怪责,又该如何去远离,如何去残忍的说你是自私的?
就让我守在你身边,用我的一生,去填补你生命的残缺,用我这匪夷所思的生命,去毫无保留的爱你。
“之炎,”青夏缓缓抬起头来,眼泪朦胧但却笑颜如花,晶莹的泪珠滚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有着恍非人世的瑰美,她轻笑着说道:“我现在终于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世界,就是为了遇见你。”
“之炎,我们就像是两棵缠绕相生的树,谁离开了谁,都会万劫不复的死去。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抛下我,就让我陪着你,照顾你,逗你开心,给你讲笑话,我的肩膀很小很瘦,但是很坚强,就让我来帮助你,你也会累,也会疼,也会难过失落,也会孤单无助,我只想在你累了的时候给你靠一靠,只是想要帮你分担一些沉重的担子,好不好?”
秦之炎的眼睛好似大海,有晶莹的珠光闪烁其间,终于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抱住了青夏的肩膀,轻声说道:“依玛儿,你留在我的身边,就是我最大的依靠了。”
“之炎,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能先抛下谁,就算要死,也让我们死在一处。”
秦之炎眼光瞬间一滞,他的眼睛看着青夏,可是却好像已经穿透了青夏,看了那么远那么远,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点了点头,抱着青夏柔软的身子,轻声说道:“好。”
门外朝花盛开,暖阳照水,整个世界在一时之间都安静下来。浮尘一世,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什么人是对得起的,什么人是一次又一次辜负过的,就让她通通掩埋下去,狠心的不去理会吧,她只想安然的让时间停止在这一瞬,安静的留在这个清淡如水的男人的身边,用尽整个生命去让他幸福,再也不要离开,再也不要离开。
时间飞逝而过,北秦大皇秦子丞的六十大寿,很快就要到来,再有九天,就是大秦宴请四方宾客,大赦天下的喜庆日子,咸阳城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各国使者都已到达,只有东齐、南楚、西川的人马仍旧在路上,未进大秦国境。
可是,就在这时,咸阳城内却屡屡出现怪事。先是卫水河上,白鱼大批不尊时令,逆水而游,集体聚集在摇铃弯,似是要阻断水流一般。然后,咸阳城内很多人家在井水中打水的时候打上了硕大的银鱼,抛开鱼腹之后,里面竟然藏有明君即将出世的诗文。世面上出售的苹果梨子等南方运来的水果上,也有圣君出世的祥瑞图示,天空中终日鸟雀遍及,万鸟朝凤般的齐聚咸阳,一时间,整个大秦喜气更甚,御史台的几百根笔杆子齐齐摇旗呐喊,都说只有大秦明君,才能引来这样的天降祥瑞,秦王心怀大畅,终日春风满面,朝堂上立时掀开了一轮轰轰烈烈的秦王歌功颂德之浪潮。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两天,卫水白鱼就冲垮了咸阳城外的石堤,一尊通体土黄石雕刻而成的黄帝像被白鱼齐齐顶起,漂浮在卫水河上,被修堤的官兵捞了起来,只见石像后面竟然雕刻着一排生辰八字,隐隐有一种新圣人出世的表象。
咸阳街头百姓争相传送,三日之后,生辰八字相符的新圣人崭露头角,竟然是大秦二皇子秦之义。
这无疑给之前被百官捧上天去了的秦王一击重重的耳光,一时之间秦之义在民间声望攀升至顶点,但在朝堂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有经历过风浪的皇亲国戚和外庭大臣,全都将双眼盯在这个急功近利的二皇子身上,很多之前倒向他的大臣也见风使舵的重新考虑自己的站队,大家都理所应当的认为此事定是秦之义一手导演为自己造势,想要同太子同宣王争锋,不想却踢在了铁板之上,抢了秦王的风头。
秦之义在紫金广场上跪了一夜,也没能见秦王一面,最后还被一纸文书,罢免了他东南漕运的差事,他闭门思过,回府自省。
就这样,燕王秦之义十多年的努力兵败如山倒一夕之间一无所有,燕王府外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以往跟在他鞍前马后的七皇子秦之呈,九皇子秦之珉也幽闭家中,很少出门。
大秦皇室之中,风向一朝逆转。很多年之后,当后世的史官们回忆起这一段隐秘的历史之时,都心有戚戚的无声感叹,四国鼎立的格局从这一刻开始被缓缓打碎,乱世的风云波涛汹涌的澎湃了起来,秦子丞六十大寿的前夕,秦廷十四子夺嫡之乱,由此慢慢的拉开了序幕。
天色将变,大乱将至,史官笔下波澜不惊的一星细浪,就是千万条人命的覆灭和溃败。
大秦历秦高宗第二十七年春,异变至,灾祸生,卫水绝,石堤崩,白鱼逆游,井鱼腹书,百果传神愉,万鸟齐朝宗,燕王幽禁,大权旁落,诸皇子蠢蠢欲动,是为十四子夺嫡伊始,为秦变之乱。
春雨贵如油,还有五天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寿,燕王之乱终于被平息了下去,看着眼前这初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青夏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果酿,连舟汇报的声音和着外面的雨声,越发显得飘渺且不真实,她一手拿着青玉酒杯,一手抱着肩膀,面容淡淡,一身素白,只在裙脚撒着碎花的白裙,看起来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
“姑娘,燕王一党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果真是像姑娘所说的,只是百姓的流言,就可以杀死他。”
青夏冷淡一笑,淡淡说道:“这世上最是杀人于无形的,就是流言蜚语,当初我们回京的时候,就是燕王一手导演了一场万民朝拜的好戏,如今也不过是亲手还给他罢了。”
李显心悦诚服的说道:“青姐这一招果然高明,秦王生性多疑,让他怀疑燕王为自己造势,自然容不得他,我看他以后再难翻身了。”
青夏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破船还有三千钉,燕王不吵不闹回府幽闭,才是他的过人之处,这样的人一旦被他抓住机会,难免不会咸鱼翻身,眼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连舟,卫水河工部程大人那的功夫,你们做的怎么样?”
“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好,”青夏眼眸一寒,沉声说道:“趁他病取他命,就让太子一党和燕王一党狗咬狗。我们宣王府闭门谢客,全府人吃斋穿素,将白华寺的庙祝和尚全都请回来开坛做法,另外炎字营闲置的人手全都外出寻找商丘神医,声势造的越大越好。我倒要看看,这个咸阳城能翻起多高的风浪!”
当天晚上,经常在瑞红楼挥金如土的卫水河工部程方直程大人在喝的烂醉如泥的情况下竟然和几个街头泼皮打了起来,狼狈之下被不知情况的城防军扭送到了外城兵马司曹秋大人处问审,不想搜身中竟然从这名小小的河工大人的身上搜出了当日从卫水中挖出的石像拓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燕王一事另有璇玑一事,当晚就被抬上了秦政的桌面,燕王党的大臣们见事有转机,蜂拥而上,垂死挣扎,所有矛头直指卫水河畔的一名小小河工。然而他一名管理河道的河工哪里会本事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众人的眼光很快就转移到东宫之上,只因两月之前刚刚由一名宫女册封为太子偏妃的程妃娘娘,正是这位程方直大人的亲生妹妹。
一时之间,御史台五百只笔杆子犹如奋起的火鸡,你攻我伐,奋笔直书。一百二十七人称燕王一案内有乾坤,要求彻底查审;四十八人状告河工程方直诬陷燕王,假造石像,搅乱大秦朝政,内有居心:六十一人状告太子党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指使他人诬陷燕王殿下;一百三十五人状告燕王为求脱罪,陷害程方直大人,意图动摇太子东宫之位,谋取大秦皇储。另外,还有七十六人上书称秦王近期沉迷于炼丹,疏于朝政,致使燕王一案还没彻底查清楚就被定案,如今反复之责,应由秦王承担,秦王应站出反省,开设午朝,加强对国事的管理。
不到一日,笔诛之战越发扩大,外城兵马司的曹秋大人更是被指责涉嫌诬陷程方直乃至太子东宫,被尚律院辑拿。一时之间,军部也被惊动,被卷入了这场动乱之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户部指责御史台有意将局面扩大化,引发河道官吏懈怠职守,钱粮春税无法通过漕运运上京城,耽误秦王大寿的举办,工部上书状告户部,责怪户部久久不肯拨帐,祭台无法在确定日期内完工。粮部声称因为迟迟没有燕王签下的批文,东部官粮腐烂,无法运到北疆赈灾。北疆八殿下更是飞书回朝,表示若是再无粮草接济,北疆难保。
满朝文武闻言顿时乱成一锅粥,军部将领大声斥责文臣们小题大做,影响朝政,御史台五百只笔杆子大怒,齐齐调转矛头对准了武将,秦廷朝政一片混乱。
这时,终于有有识之士顿悟了过来,看清楚朝臣们好似打迷踪拳一样的东一拳西一拳的不成战术,知道定有高人在背后主导。被怀疑的对象聚集在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甚至六皇子、十三皇子等人的身上,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打过秦之炎的主意。
这几日来,宣王府愁云惨淡,炎字营险些解散,满世界的寻找传说中的商丘后人,宣王府内僧人道士齐聚,敏锐郡主更是三次到紫金门外哭求,请求大长老出宫,最后更是架着马车带着重病的宣王险些闯入了大秦皇宫。
眼看还有三日就是秦王大寿,秦王终于不得不出面终止了这次事件,下旨不许有人再提。乱成一团的工部粮部户部兵部还是自相残杀的御史台,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
夜幕降临,青夏坐在书房的软椅上,看着案上的报告,嘴角微微牵起,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很过瘾吗?可是我还没有开始呢。”说罢,一笔在报告上,重重的画上一笔。
连舟此刻站在花房里,看着秦之炎将手上的墨兰叶子一点一点的修剪,缓缓的说道:“太子党和燕王党如今已经势成水火,两人的老底都快被掀出来,东边河道堵塞,旱情严重的事情也终于被皇上知晓,燕王的日子很不好过。”
秦之炎淡淡而笑,说道:“连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连舟微微一愣,想了想说道:“我觉得目前无论事情怎样发展,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无论皇上是怀疑燕王为自己造势,想要谋得上位,还是怀疑太子党同伐异,想要铲除弟弟的势力而有意陷害,或是怀疑其他皇子故意挑起两党之间的纷争,都不会怀疑到殿下身上,殿下以病为由,远离战局,看似惨淡,实则是占据了最有利的优势。”
秦之炎摇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依玛儿此举,是要让父皇看到,他的这两个儿子背后隐藏的实力。只要他们想反,三公九卿满朝文武都会跟着起哄,秦政登时大乱,举国朝政瘫痪,到了如今这个局面,父皇能不心惊胆战,暗生警惕吗?”
连舟一愣,他只看到了满朝混乱的局面,却没有想的这么深远,只听秦之炎继续说道:“其实说起来,御史台的大多数御史还有各部尚书还是忠心耿耿的,他们只是顺应时势,被乱局卷了进来,只是在父皇眼里,却面目全非了。太子和燕王一吵架,这群老臣全都跳出来搅局打迷踪拳,各有想保之人,父皇不顾忌,是不可能的,大寿之后,太子和燕王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那是自然,”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青夏一手抱着雪玉可爱的大黄,一手提着篮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张牙舞爪,恃宠而骄,仗着自己有点子功劳,就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各自有各自的人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皇帝不顾忌才怪,而我们殿下呢?为国为民,居功不傲,从不卷入党争,看起来就要顺眼的多了。”
秦之炎伸出手拉着青夏坐在藤椅之上,笑着说道:“还是你聪明。”
青夏笑眯眯的从篮子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全是香甜四溢的一些甜点,花样新颖别致,只是看着就已经很有食欲了。
“连舟,坐下来一起吃。”
青夏招手说道,连舟一愣,连忙摇手说道:“属下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青夏眉梢一挑,大声说道:“你还怕我毒死你啊?”
秦之炎笑着说道:“不必拘礼,坐下来吧,也让我听听你们下一步还有什么计划。”
青夏开心的说道:“下面我还炮制了几道大礼给你的二哥,他为人阴险,城府极深,远比你的大哥难对付的多,好不容易算计了他,定要让他永世不能翻身。”
“可是……”
“你放心吧,”青夏打断秦之炎说道:“不会饿到你的北疆军的,秦之赢早就已经压粮去北疆了,现在你的北疆百姓可能吃的比你还好。”
三人相视而笑,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三人抬起头来只见李显跑了进来,对着秦之炎施了一礼,说道:“殿下,青姐,仲太傅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候着。”
青夏闻言一喜,自从来到咸阳,还没有见到仲伯,听说他出去为秦之炎寻找名医古方,不知道成果如何。
几人迤逦来到前厅,仲太傅一身青布长衫,显得磊落儒雅,须发花白,透着一股长者之风。
见到秦之炎和青夏并肩而行,眼纹深深,眉眼含笑的慈祥说道:“殿下,老臣回来了。”
秦之炎上前扶住仲太傅的身子,笑着说道:“太傅一路劳顿,今晚就在府中吃点便饭,顺便尝尝依玛儿的手艺,就当是为你洗尘。”
青夏一笑,上前拉住仲太傅的衣衫,笑着说道:“仲伯,许久没见您了,还没有当面跟你道谢呢。”
仲太傅微微一笑,说道:“丫头,一路上就听到你的消息,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仲伯,你去寻找商丘传人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青夏急忙问道。
仲太傅点头说道:“有了点眉目,但是现在这事还不是最紧要的,我是有要事来找你们相商的。”
“什么要事?”青夏眉头顿时微微蹙起,比商丘后人的消息更加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
仲太傅缓缓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今天傍晚,三国使臣会同时抵达咸阳,相信前来报讯的内廷内侍就快到宣王府了,太子和二殿下内斗生嫌隙,殿下免不得需要亲自出面迎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青夏心下一沉。秦之炎见她面色苍白,从宽大的袍袖下伸出手去,握住她素白的小手,对着仲太傅沉声问道:“各国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太傅可知道吗?”
“还是一些老朋友,”仲太傅苦笑着说道:“西川的燕回,东齐是太子安,至于南楚,却是楚皇亲自来了。”
虽然明知是这样,可是青夏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颤,似乎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就足以让她心神不宁一般。
“这还不是最差的,”仲太傅沉声说道:“这次随同楚皇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妹妹嘉云公主,皇上已经决定,要实行平妻之举,大寿之后,为殿下大婚。 ”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章 双星聚会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青夏仍旧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秦之炎转过头来,握着她的手,安慰一笑,说道:“别担心,没事的。”
青夏勉强展颜一笑,点头说道:“我不担心,你总会有办法的。”
秦之炎一笑,转头说道:“楚皇身为一国之君,他离楚之后,南楚由谁主事?”
仲太傅说道:“表面上由常立升、于博忠、闵方三位大学士主事,但是据说如今南楚最得楚皇信任的却是一名禁军统领,叫白明远,是当初楚皇在东齐为质时收下的一名心腹,探子回报说现在南楚主事的人正是这名白统领。”
青夏想了想,沉声说道:“那后宫之中呢?”
“朱家倒台之后,朱丹臣在南楚后宫失势,现由前大学士上官敬的女儿上官柔兰掌管后宫凤印,隐隐已有一国之后的架势。”
青夏点了点头,她想起了那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想起刚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上官家刚刚覆没,上官柔兰握着自己的手说:我们现在是跪着的,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站起来。
现在想想这些事情,都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其实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了。
她强打起精神听着仲太傅将四国的形势做了一遍分析,渐渐的,他说什么她就听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就像是深海里无声吐着泡泡的鱼,一些纷乱的心事,永远也无法言语的念头,叫嚣着在她的脑海中盘旋,那张她每个深夜都要拼命压制自己才能不去想的脸孔,再一次恍惚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些黑白的画面纷至沓来,渐渐凝聚成一个漆黑旋转的漩涡,将她的神智席卷了去。
“依玛儿,”秦之炎弯着腰,轻声的叫道:“依玛儿?”
青夏一愣,登时回过神来,秦之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温和的说道:“太傅要回去了。”
青夏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我去送太傅,你吹不得风,不要出去了。”
秦之炎并没有勉强,微笑的站在大厅之内,夕阳从窗子射了进来,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一身青色的衣袍,清俊的脸孔,渐渐定格成一个飘渺的影子,淡笑着望着青夏,目送他们离去。
宣王府的大门缓缓被打开,仲太傅对着青夏回礼,说道:“丫头,我就走了,不要送了。”
“仲伯,我……”
“不用说了,”仲太傅慈祥一笑,拍着青夏的肩膀,说道:“殿下在母胎里的时候,就被人下毒陷害,瑶妃娘娘七月早产,殿下先天不足,身子本就赢弱,五岁那年在皇陵里又受尽折磨,归来之后,十年里也没有好好调养,而后,就是十年从军,戎马寒风,他的一生,其实比任何人都苦,受的罪也比别人都多。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年轻人应该有的笑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殿下宽仁,对你更是不会皱半下眉头,但是不要他不说出口,你就不在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然你和那个人之间再有情意,他对你再多付出,你也要明白,你这一生只能选择一个人,徘徊犹豫,终究害己害人。”
青夏面色登时变得苍白,她咬住下唇,点了点头,苦涩的说道:“仲伯,我全都明白。”
“你明白,但是你做不到。”仲太傅摇头苦笑,说道:“人在局中,总是会眼花彷徨,但是你终究只能走一条路,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再回头犹豫。孩子,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是你真的要认清楚自己的心,将来,还会有很多的困难横在你面前,你要有一颗足够坚硬的心,才能够淡定应对。”
“我知道了。”青夏抬起头来,双目坚定的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世事怎样改变,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有一丝动摇的。仲伯,你放心吧,我会守在之炎旁边,永远也不离开。”
仲太傅笑容苦涩,苍老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笑纹,他拍着青夏的肩膀,说道:“大秦内乱之后,就是四国之争,孩子,你会活的很艰难,心里会很苦,但是还是要坚持下去,只要挺过去了,一切就好了。”
仲太傅越发老了,背脊佝偻着,缓缓上了马车,青夏站在王府门前,望着仲太傅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底的苍凉大片大片的升腾了起来。仲太傅的话像是绝望的梦魇一般回荡在她的耳边,大秦内乱之后,就是四国之争,四国之争,四国之争,终有那么一日,秦之炎和楚离会沙场上拨剑相对,生死相搏,那一刻,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可以守在秦之炎的身边,可以用尽自己全部心力去爱他、去照顾他、去陪着他,她可以忘记那个人,可以不带一丝阴霾的将整颗心都倾注在大秦这片土地上,可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你死我活的一天,她又该怎样挥下那一把染血的利剑?
她久久的站在门前,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冷风吹过她的秀发,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高绝的苍穹,微微闭上眼睛。她无法选择,或许永远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心底叫嚣着撕扯着,将她渐渐撕成两半,如果可以,多么希望刚一到楚宫,就把所有的事情对楚离和盘托出,也许他真的会相信,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般的牵绊纠葛,这么多的误会错过。或许,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看到的,就是秦之炎温暖的眼睛,没有南楚,没有纷争,也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痛苦的抉择。
可惜这个世上的事情,终究没有如果的存在,她总是不能让一切再重来一次。她嘴角微微苦笑,究竟这个世界中了什么盅?她可以选择完整的去忘记一个人,去爱一个人,但是却不能去亲手杀死一个人。老天似乎总是在逼她,逼她去做一个选择,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命运还是会将他们拴在一处,逼她做出那个血淋淋的决定。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天色渐渐昏暗,斜阳夕照,落日火红,四国的脚步渐渐临近,群鸟齐飞,晚霞似火,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悲凉和沧桑。
残阳如血,落日余晖。
再有三日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寿,秦子丞一生征战杀戮,一柄利刃染血无数,斩杀了万千内外敌首,战功赫赫,向来是四国中首屈一指的勇武之王。秦人尚武,对于秦王敬畏尊崇,是以天色刚刚暗下来,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就换上新衣好似过年一般,齐齐赶往东城门处,迎接远道前来贺寿的三国权贵。
西海东海南疆北地的各个部族首领,藩国国主早在几日前就已经齐聚北秦,此刻咸阳城外人山人海,北秦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封疆大吏人人玉,带蟒袍、春风满面,聚集在城门处,簇拥着一众英姿焕发的秦氏皇子。
遥遥只见北秦的列位皇子一个个挺拔俊朗、雄姿英发,无一不是俊逸潇洒的人中之龙,当年秦子丞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的时候,刚要起兵,消息却泄露了出去,一夜之间,王府被人血洗,几十个姬妾孩子全部死于非命。是以如今的这些皇子,都是他登上皇位之后所出,年纪都相差不大,遥遥望去,只见人人剑眉星目,风流倜傥,昂首站于前方,更能体现出大秦繁荣昌盛,香火鼎盛的优势。
就在这时,鸣金声突然响起,所有咸阳百姓齐齐回首望去,只见大秦宣王一身月白华服,头上青玉束冠,即便已经将近四月,仍旧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高居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之上,身后围立着数百名银甲寒盔的炎字营护卫,剑眉星目,风神玉郎,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可是周身上下所散发而出的雍容华贵之气,却登时就将站在前排的一众秦氏皇子比了下去。
百姓们霎时间夹道高呼,纷纷避让开一条路来,所到之处,无不争相跪拜,口中高呼着宣王洪福齐天的喜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些日子太子和燕王之争已经白热化,以讹传讹,越传越盛,秦太子和燕王的名声一落千丈,此刻见秦王竟然宁肯派出重病中的宣王迎接三国贵客,也不让太子和燕王出面,里面的含义不言而明。
朝堂之上,转瞬风雨,风向调转之快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原本因为宣王重病而冷落了脸子的诸位大臣们,此刻见秦之炎神采奕奕,比之平日更多了丝风采,又深得秦王器重,哪能不上前巴结。一时之间,宣王马驾之前,聚满了上前请安的秦氏老臣,秦之炎下马来,一一回礼,恭敬有度。
青夏站在百姓之中,远远的望着他,只觉得像是看着一幅不真实的画卷一样。
原本病重的连走两步都要气喘的人,此时此刻,却好似一个健康的人一样,没有半点异样的谈笑风生。青夏知道,他可以在卧房的病榻里呕血卧床,但是却不能在大秦的臣民面前有一丝半毫的软弱,他是一棵大树,不仅撑起了自己晴朗的天空,更是整个大秦的玄铁支柱。所以,无论怎样,他都要撑下去。
一名一身土黄色衣裳的男子缓缓靠了过来,样子普通的扔到人群里都不会引起什么注目,可是那个人却突然走到青夏身边,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西南方向,有几人神情闪烁,形迹可疑,要不要下手?”
青夏头也没回,淡淡吩咐道:“派人跟上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若是有举动,立刻拿下,记紧要留活口,其余的,生死勿论。”
“是!”男子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青夏缓缓松了口气,果不其然,他们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之前仲太傅说皇上可能弃太子燕王不用,要让秦之炎来迎接三国使臣,她就感觉有些不妥,太子是一国储君,代表的是一国形象,这样明目张胆的排挤,他又怎能甘心,自会满腹怨气,极有可能挺而走险,借着各国齐聚的混乱机会浑水摸鱼,除掉秦之炎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这一点还不是青夏最担心的,若是太子真的想要动手,只需派人看住东宫就可以,但是若是有人也同自己想到一处,来个借刀杀人。既能除了秦之炎这个大敌,又能将脏水泼到太子身上,需要防范的就太多了。
她提前一个小时就草草做了布置,抽调了炎字营一万余人沿途维持秩序,又在所有的制高点都派人严密防守,咸阳城外有一众茂密林木,青夏派人以雷霆之势全数砍断,露出空旷一片的土地,一览无余,令人藏无可藏,同时,又使人带着猎犬,在城外官道两侧严密搜索,以防高密的枯草里会有人潜伏冷箭暗算,若是时间来得及,她很有可能会一把火把这片草场烧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严密监控起来。
同时,她也带着炎字营中的精锐亲兵,化妆成普通百姓,混迹在人群之中,监视着周围可疑的人物,就像现代的便衣警探一般,以防有人混在人群之中出手暗算。
最后,她从京畿营中抽调了三百多名臂力极强的大汉,手持盾牌守在秦之炎的车驾前后,内里有弓箭手围立,更派出了五百多名炎字营侍卫,穿着百姓的衣服,挡在秦之炎和百姓之间,乔装拥护热情的平民,实则是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如此的防御,不要说这时代的人,就算是在现代也是极为少见,是只有国家元首外出才能享受到的A级保全。她刚刚准备好的时候,就连秦之炎见了都叹为观止,不用说连舟李显等人了。
然而,她之所以做这些,也并不是没有私心存在,她现在名义上已是秦王亲自册封的敏锐郡主,不日即将和秦之炎完婚,南楚公主前来和亲,按料想中来的话,将来也会是王府的女主人之一,那么无论怎样,她都是有身份有资格并且有义务去见一面的。
但是她却不想,不想在今时今日,不想在大秦的国土上,不想站在秦之炎身边以这样一个身份去面对那个男人。
白鹿原上庄典儒那双疯狂的眼睛,至今仍旧在她的梦里每晚叫嚣,他们一路生生死死,互相算计、欺骗,却又互相扶持、生死相依,他们纠缠牵伴,互相怨恨怀疑,但是却始终不曾真正的去伤害对方,生离死别之际,奋不顾身的,也总是那样的义无反顾,如今万事了了,恍然大悟之后,才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可是错过终究是错过,一切都回不了头。欠了的情,还不了,丢了的心,找不回,只能安于现状,只能抓紧眼前,将前尘往事尽皆抛却。但是时过境迁之后,她却仍是无法说服自己以这样一个姿态去面对那个人的那双眼睛。
于是,就躲开吧,不管能躲开几时,但却不想在全天下的面前,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狰狞。
蓬莱谷中,天一峡下,百草丛中,男子淡漠悲伤的眼睛至今仍旧在不断的折磨着她的心。若无情,何来恨?然而终于辗转反复,不能相守,那就遥遥分别吧,不要再会,也不再见,以免一次又一次的揭开创口,徒增伤痛。
秦之炎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于是就淡笑温和的纵容了她,让她躲在芸芸人群之中,独自昂首仰望,作别心中的那一抹挣扎。
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但是多么可笑,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却独独做不到这种残忍。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震天的声响,好似无数战马奔腾一般,一名大秦斥候远远奔回,手舞黄旗,大声叫道:“东齐太子安驾到!”
遥远的天地尽头,只见一人明黄长袍,冷面星眸,玉带蟒袍,身后跟随着数万东齐战士,远远雷霆奔来。
呛人鼻息的尘土迎面而来,众人甚至能从这泥土之中嗅到一丝海盐的潮湿味道,只见齐安稳稳的停在众人百步之外,对着众人之首秦之炎拱手朗笑大声说道:“宣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说罢就跳下战马,昂首前来。
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袍尤为显得超凡脱俗雍容华贵,缓步上前,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前来为我父贺寿,是我大秦的贵宾。”
两人站在两阵之中,含笑搭肩,十分老友的寒暄着,远远望去,两人均是英俊潇洒,且又年轻权重,秦廷诸位大臣们看在眼里,无不心下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陡然响起,声音高昂,却又带着一丝酥软的靡靡之意,人群之中的青夏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百草丛中,巨大的好似大船般的华丽马车陡然映入眼帘,二十多匹战马在前方拉车,鼻梁处各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彩球,身上更是绫罗绸缎花团锦簇,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一堆绸缎在前方行走一样,华丽的马车足足有二十多米长,七八米宽,说是马车已经过于含蓄,说是一辆行走着的宫殿也不为过。红顶绿壁,花灯围绕,珠帘叮咚,彩柱耸立,雕栏碧玉,极尽奢华之能事。
后面跟随的战马倒还算正常,上万名士兵围立其后,只是不像东齐齐安那般迅速雷霆而至,而是缓缓而行,只因前方还有上百名乐师一路敲敲打打的款款而行,人人彩衣鲜袍,头顶华冠,好像迎亲一般,喜气洋洋。
不用说,青夏也知道这是谁的大驾到了,她的脑袋里顿时闪过一道黑线,只见周围的百姓们全都目瞪口呆,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这名远道前来贺寿的西川掌权人物,就连那些熟知燕回是何种货色的大秦文武百官也一个个面露不忍之色。谁能想到这位老兄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异想天开来了这样一个惊艳的开场,不知道西川大皇知道了之后会不会一个激动昏过去。
早就见到了这群人的排场,可是等他们慢吞吞的走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珠帘缓缓打开,几名骑马跟随在马车旁的侍卫走了下来,身段盈盈,满是娇媚之色,虽然穿着军装,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是女子乔装而成,两名女子走上前去,伸出纤纤素手,只听咯吱一声声响,浓郁的香风扑面而来,即便尚还隔着数百步,仍旧能闻到那股刺鼻的香气。
只见燕回一身嫩绿色锦袍,袍袖之间都绣着细小的蝴蝶,色彩鲜艳,衣领做的十分艺术,以细密的彩线编织成一排祥瑞云图,斜斜的延伸到后腰,一双同色锦靴,亮眼夺目,腰间挂着五六只色彩鲜艳的香囊,比之从前更甚,明眉皓齿,一双狐狸一样的桃花眼微眯着,春风满面,笑逐颜开,大步走了下来,笑着对着秦之炎说道:“终于又见到宣王殿下了,回心中真是不胜欣喜。”
秦之炎和煦一笑,丝毫没有被他的香气打倒,温和说道:“每一次见到燕将军,都能给人惊喜,将军风采,更胜昨日。”
“是吗?你也这样觉得?”燕回大喜,狭长的狐狸眼一挑,说道:“我近来得到一个驻颜古方,尝试之下,果然非常不错。”
话音刚落,这位人来疯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叫道:“对了,各位皇子大人都在,回专门为大家准备了礼物,在场的所有人见者有份。”
众人正在好奇他会送出什么礼物,就见燕回笑眯眯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巴掌,身后马车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的大门突然同时打开,霎时间繁花似锦,花团锦簇,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数以百计花枝招展的女子源源不断的从马车里纷纷走出,人人水蛇细腰,蜂腰肥臀,面目含春,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就纷纷各自寻找中意的男子,蜂拥而上。
刹那间,迎接仪式庄严肃穆的感觉荡然无存,年轻的皇子大臣们还好些,有些年纪大的,险些心脏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抽过去,秦廷两朝元老方静业老先生被两名女子拉住腰身,气的吹胡子瞪眼,一张脸涨的通红,围观的百姓纷纷大笑,一生注重仁义孝道伦常礼仪的老大人一个气不顺,指着燕回“你、你”个半天,终于两眼一翻的晕了过去。
炎字营无奈之下,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燕回却疏无半点觉得不妥的悔意,哈哈大笑道:“我看大家等了太久了,就想着给大家活跃一下气氛,宣王殿下,有创意吧。”
秦之炎果真涵养极好,竟然还点头微笑道:“燕将军果然别出心裁。”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里突然一阵混乱,人群中的青夏最先反应过来,霎时间向着混乱处迅猛奔去,她知道那群人终于忍耐不住,想要趁着燕回的这场乱子浑水摸鱼了。
燕回唯恐天下不乱,大喜道:“什么事?有刺客对不对?”
秦之炎淡定如山,面不改色的说道:“一些小*****,不足为惧,将军不必多虑。”
燕回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很多时候就是这些不足为虑的小*****才能成大气候,一般越是你看不上眼的人,往往越是你最大的威胁,安太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这话对着齐安说,自然是指当年在齐不受看重的南楚太子楚离,齐安心下微怒,也不言语,只是冷笑一声,算做回答。
青夏的防御几乎已经天衣无缝,骚动很快就会控制住。青夏站在人群之后,炎字营的亲卫拱卫在她四周,看着一地或惨死或重伤的大汉,青夏冷哼一声,不管是谁,这人还真是下了血本,她上前一把揪下那人蒙面的黑巾,抓住他的头发,狠狠的扯起,怒声喝道:“谁派你们来的?”
大汉怒哼一声,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口水就向着青夏吐来,青夏何等警觉,身体一侧就躲了过去,只见那大汉面色铁青,眼眶染血,嘴角红肿显然吃了苦头,可是青夏眉头一皱,只觉这人十分眼熟,心念斗转,蓦然大声叫道:“是你?”
那大汉听她所言一惊,登时瞪大了眼睛,可是仔细看了青夏两眼,却沉声说道:“要杀便杀,用不着诈我,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我,”青夏冷哼一声,“可是我却见过你,云老身体可还康健,你家主子派你前来,简直是自寻死路!”
只见男人瞬时间大惊失色,满面惊恐。
青夏面色冷淡,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嘴角淡笑,好似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一般。没错,这人就是当初楚离登基之前在南楚皇城的小巷子里,她遇到的一伙神秘人,她当时带着面纱,同这个男子交了手。她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却可以肯定不是南楚的人,当时听轿子里的人叫那名老者为云老,这才说出来诈这个大汉。
果然只见那名大汉面色惊恐,突然一把张开嘴,面露决然之色,青夏一惊,喝道:“他要咬舌自尽!”
押着他的炎字营亲卫手疾眼快,一把掐住男子的嘴,可是就在这时,一名西川舞姬竟然不知为何跑到人群之后,好像喝醉了一般冲到人群之中,嘭的一声就撞在炎字营的侍卫身上。刹那间,异变陡生,那名大汉竟然霎时间好似泥鳅一般,挣脱束缚,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抽出士兵的长刀,一刀劈在迎面一人的肩膀上。刀头染血,惨叫声起,那人状似疯虎,奋起神威,竟然几下冲出人群,爬上一匹战马,向着空荡荡的大街就疾奔而去。
青夏大怒,带着几人翻身上马,扬鞭冲向西城门。
身后的人群仍旧沉浸在欢庆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人注意到后面的血腥异动。
秦之炎带着大秦文武大臣站在东城门前,等待着最后一名贵客的到来,谁知半晌过后,一名斥候却策马而返,大声叫道:“殿下,南楚使臣声称楚皇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前来贺寿,理应得到国君应得的尊重和仪仗,若是没有皇上的亲自迎接,楚人不会踏进咸阳城半步!”
众人闻言一惊,只有齐安冷哼一声,好似十分不屑,竟然等也不等,在大秦礼官的陪同下就当先进入了咸阳城门,秦之赢等大秦皇子连忙分出几个陪同他进城。
秦之呈和秦之珉对望一眼,无不心下冷笑,秦之炎身负迎接各国贵客之责,若是不能妥善完成,要回去请秦王,就是无能的表现。
果然,只见秦之炎眼眸一转,淡淡说道:“山不来就我,我等就去就山,父皇年纪大了,极少出宫,儿子效劳也是理所应当,楚皇现在何处,我亲自去迎接。”
斥候朗声说道:“城西三里外。”
秦之炎翻身跳上战马,对着秦廷诸位大臣们说道:“各位再此稍后,诸位弟弟跟我一起去迎接南楚大皇。”说罢,对着燕回笑着说道:“夜里风凉,将军不妨先回行馆,今晚还有盛大的宴会,要为大家接风洗尘。”
燕回笑着说道:“还是算了,我坐了一天的车,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就同殿下一起去见见楚皇,凑凑热闹。”
“如此,有劳了。”
“没关系,”燕回笑容灿烂,桃花眼眯起,含义深深的说道:“我天生就爱凑热闹。”
秦之炎一笑,一马当先,带着大秦皇子还有炎字营的一万大军,向着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几年的锻炼,青夏的骑术已经十分了得,紧追在那名大汉的身后,炎字营侍卫渐渐被甩在后面,她一把抽出腰间铁箭长弓,纯以双腿控马,搭箭射去,只听嘭的一声,那人肩头染血,赫然摔在马下,青夏冷笑一声,飞身下马,一把抽出匕首,雌虎一样的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男人肩膀上的利箭,用力一转,那人惨哼一声,双目寒意森森,甩手劈来,生死一霎间,竟然生出巨大蛮力,也不管伤势如何,一把紧紧的扣住了青夏的脖颈。
青夏一惊,脖子一转,就从男子的手下逃脱,匕首猛挥,只听噗嗤一声钝响,匕首刺肉,在那大汉的大腿上开了大大的一个口子。
“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保的一条性命!”
大汉怒喝道:“你做梦!”竟然生生将肩上的铁箭拔出,对着青夏的喉间就插了下来。
青夏大惊失色,努力的往回拨匕首,却被他大腿的腿骨卡住,竟然拔不出来,只得双手紧紧的抓住男人的手臂。可是她的力气怎及这七尺高的汉子,只见那铁箭渐渐逼近她雪白脖颈,一道细微的血痕渐渐蜿蜒,细小的血珠沿着青夏雪白的脖颈流了下去,男人眼睛通红,神智癫狂,青夏的力气渐失,眼看就要顶受不住。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大汉身子一震,手上的力气顿时就小了下来,瞳孔大放,双目惊恐,不可置信的向下望去,青夏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一只森冷的寒箭精准无比的穿透了他的心口,鲜血潺潺而出,滴在青夏的身上。
嘭的一声,大汉的尸体仰面倒在地上,青夏站在百草丛中,一身纯白衣衫,衣襟上鲜血点点,面色苍白,墨发飞扬,瞪大了眼睛,向着西方的草原望去。
只见高高的草丛之中,黑衣黑甲的铁卫沉默而立,好似一群倔强的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可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给人以强大的震慑,英俊的男子在铁卫的围拱之间,一身墨色铠甲,纯黑披风,仿佛要和坐下的黑色战马融为一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淡淡的抿着,眼神深邃的看着青夏这边,一双眼睛仿佛那般的宁静悠远,又仿佛凝聚了那般多的惊涛骇浪,穿透了百年的光阴直射入心,沉静的望着她。
天边火红的流云激荡奔涌,残阳如血般在他的身上洒下了璀璨夺目的光辉,鲜红似火,漆黑若夜,黑暗中的王者站在落日的余晖下,脱去了原本的凌厉和咄咄逼人,剩下的只是浓浓不弃的大海般的深沉。他缓缓放下握着长弓的手,高居在战马之上,看着那个衣衫飞舞,苍白倔强的女子,静静的不发一言。
“上天入地,天宫地狱,你都别想再从我的身边逃走!”
曾经的话语至今仍旧清晰在心,纠缠牵绊连绵不倦的两人,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天平上,任天地诸佛一起笑望着这多羁的人生。
“依玛儿!”
浓浓的担忧之声登时从身后传来,青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秦之炎带着大秦诸多皇子,文官武将,炎字营将领,还有燕回的粉红军团,赫然站在自己身后一百米之处。这么多的人轰然逼近,可是自己竟然毫无任何察觉。
一时之间,千万双眼睛齐齐凝聚在三人的身上。
青夏站在两个男人的中央,衣衫染血,墨发飞扬,脸色苍白,茕茕孑立,好似出尘仙子一般,飘渺淡泊。
白鹿原的一幕再一次浮现眼前,区别只是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换了一批围观的看客而已。
秦之炎缓缓上前,可是他走两步,楚离也驱马而出,两人站在万军之中,齐齐望着那名苍白的女子,终于互相淡淡客气一笑,沉声说道:
“楚皇。”
“宣王。”
“我们又见面了。”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向来缘浅
春寒料峭,北风折草。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凝聚在三人的身上,青夏只觉得一颗心好像顿时被热油滚过,又扔到了雪地冰天之中。恍惚间,千百个念头闪过脑海,一切就像是大梦一场一般,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那些神色各异的眼神注视在她的身上,好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的戳在心口处,露出一个硕大的圆洞,冷风呼呼的吹了进去,血脉冰冷,再也没有了知觉。
残阳若血,挥洒出血红的光芒,洒在几人的肩上,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天边好似着了一场大火一样,层云堆积,厚重翻涌。
一阵冷风吹来,秦之炎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朗声说道:“楚皇不远万里,大驾前来恭贺我父皇大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楚离一身墨色铠甲,剑眉星目,不过是几月不见,越发显得英武超脱,他双眼锐利如刀,淡淡的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沉声说道:“秦皇大寿,寡人怎可不来,宣王多礼了。”
燕回站在人后,满身的香薰之气,一色的锦绣华服,即便是一声不吭也很难让人忽视他。见状突然走上前来,夸张的施了一礼,大声道:“当日白鹿原一别,竟然没机会和楚皇陛下道别,实在是我家中有事,真是失礼。今日能在这里见面,真是缘分不浅啊。”
楚离眉梢微挑,眼神略略有些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秦皇大寿,四方诸国齐来贺寿,寡人和每个人都有见面的机会,何来缘分不浅之说?”
此言一出,西川使臣顿时大囧,岂料燕回却并无异样,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笑意说道:“楚皇此言差矣,人生际遇离奇诡变,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以为之,就像当初大皇陛下和敏锐郡主一起掉落地壑,大家都以为两位必死无疑,谁知道竟会峰回路转又有奇遇呢?所以说,当日离别,不代表今日就能完好无损的相见,是以燕回才深觉我们二人有缘了。”
青夏三人的事情,早就已经传的天下皆知,此刻被燕回这样指东打西的说出来,各色眼神登时冰雪般射在三人身上,青夏面色一白,洁白的衣衫上鲜血点点,眼神淡漠,好似冰霜一般,微微咬住下唇,静静不语。
秦之炎眉头一皱,缓缓走上前去,站在青夏身旁,回首淡淡的笑道:“诸位,父皇在太和大殿上设下宴席,请各位跟我一同前往,莫要在这里吃冷风了,楚皇,您先请。”
楚离紧抿着嘴唇,略略点了点头,也不骑马,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周围所有的人见了都纷纷避让,只有燕回眯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迎了上去。青夏站在秦之炎的身边,衣衫单薄,面容憔悴,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楚离越走越近,属于他的清冷的味道迎面扑了过来,那是冰冷的,带着一丝兵器般的冷冽,有着南楚所特有的草原枯草的味道,是那种随便挖一下里面都会埋了白骨的土地的所长出的枯草。
青夏低着头,双眼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都几乎插进肉里,她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的喘上一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千万只眼睛盯在她的身上,好似要将她洞穿一般。细密的汗珠从她的手心里渗了出来,一步,又一步,终于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原本稳定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巨大的声音顿时在脑海中轰鸣了起来,整个天地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倒转。她面色苍白若死,那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静静地,一动不动。
“楚皇,请!”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秦之炎好听的声音好似一道温热的泉水,轻轻的抚平她心底的惧怕和忧伤,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样。
楚离侧着头,双眼直直的看着那个苍白的女子,看着她低下头所露出的雪白的颈项,终于,还是果断的转过头来,向着他原本的方向坚定的走去,只是,那脚步,却显得是那般的沉重。
寒风吹起,擦肩而过,青夏站在原地,紧紧的咬住下唇,愣愣的不发一言。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面,如果可以,多想饮一口忘川的水,将过往的一切通通忘却。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相互纠缠,互相折磨?
“冷了吧,跟我回去吧。”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青夏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秦之炎温暖的笑脸,眼睛却渐渐的模糊了起来。肩上突然温暖了起来,秦之炎将雪白的长裘披在她的身上,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很轻,是那般的理解和怜惜,他望着楚离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很辛苦吧,很累吧,我都知道。”
苦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缓缓的流了下来,落在凄凉的北风之中。她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远远的还能看到秦国王子们傍着的楚离的车驾,那个孤傲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渐渐消失在视线的深处,天边的残阳散发的最后一抹余温,也在他的背影后渐渐冷却,大地一片苍茫,青草深深,斜阳似火,一片血红之光。
“之炎,”青夏小声的叫道:“我很累,带我回家。”
秦之炎的笑容顿时温和柔软了起来,只因她一个回家的字眼,他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缓缓的点了点头,向着偌大的咸阳城走去。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整个天地一片萧索,厚重的城门被缓缓关上,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在这个举世无双巨大的牢笼里。
青夏一身血污,只得先回王府换装,各国来使都被安排在太和宫旁的偏殿里,楚离身为南楚大皇,更是被接进了太和宫,居住在显仪殿里,和秦王的寝殿遥遥相对。
这是青夏来到秦国以来,首次在除了家宴之外的公开场合露面,王府的丫鬟们都打醒了十二万分精神为她梳妆打扮,极尽华丽之能事,等到青夏反应过来时,已经满头珠翠,金碧辉煌。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明艳照人的女子,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去认,从什么时候起,现代的那张脸,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变得这样模糊了?她已经很久不曾去想,很久不曾去记着从前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是那般的怀念从前的那张脸,怀念从前的唐小诗,怀念那个凌厉果敢从不言弃的女子。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的失魂落魄,为何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打乱她的全部生活。她不该是这样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这样患得患失,何必这样忧心烦乱,她如今这个样子,又将至秦之炎于何地?
“姑娘!姑娘!”碧儿在一旁大惊的叫道:“别咬了,嘴唇都出血了!”
青夏闻言猛地松开已经泛出血迹的下唇,突然转过头来,打开首饰盒子,抓起那些璀璨夺目的首饰,对着一旁的碧儿说道:“碧儿,快,快帮我带上,我要做宣王妃,好好为我打扮,我是宣王妃啊。”
碧儿手足无措,傻乎乎的点着头,继续为青夏的头上装点那些繁杂的花饰。
月上中空,一天的时间缓缓过去,青夏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紧紧的闭着眼睛,过了许久,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一片坚定和淡漠。
再不可反复,再不可软弱,再不可彷徨,昨日种种昨日死,你也早就不是曾经的庄青夏了,自从踏进大秦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依玛儿。
秦之炎温和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青夏抬起头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拖着华丽的裙摆,快步走过去。
吱嘎一声,房门被打开,青夏笑颜如花的在秦之炎面前转了个圈,然后笑着问道:“漂亮吗?”
秦之炎仍旧是那副样子,永远温柔淡定,眼睛里都带着温暖人心的笑意:“很漂亮。”
青夏上前一把拦住他的手,半仰着脸,笑着说道:“我们走吧。”
秦之炎点了点头,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拉住了青夏的身子,说道:“依玛儿,可以吗?”
青夏一愣,可是仍旧笑着说道:“我没关系,不要担心我。”
“我可以为你推了这个宴会,你不一定必须要出席。”
青夏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秦皇室的人已经无话可说了,可是那些满朝文武,外放大员,还有那些藩属小国的列位权贵,其他三国的大臣武将,还都有满腹的尖刻之言,我若是不去,他们会很失望的。”
秦之炎眉头微微皱起,轻声说道:“你不必理会他们,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不等他说完,青夏连忙说道:“我知道你可以为我摆平一切东西,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我自己亲自去面对的。之炎,我不是个好女人,但是请相信我,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是依玛儿,不是庄青夏。”
秦之炎看着青夏冷静的眼睛,终于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说道:“好,我们一起去。”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飞廉女将
苍凉的大漠浩瀚如同冰海,抬眼望去,无边无际,只有那一望无际的黄沙不时的伴着黄风卷过,吹的人抬不起头,睁不开眼。太阳被狂沙遮住,只是透过几缕晕黄的阳光,可是却异常的毒辣,天和地仿佛是浑然一体,浑厚的一片,看不到远处是什么,只是黄灿灿的一片,没有方向,没有水源,而在这个地方,也是很容易丧失斗志的。
一阵狂风卷过,掀起大片的尘土。一片昏黄之中,一道锋利的眼光顿时激射而出,陆华阳睁开微闭的眼睛,耳朵转向风向来临的西南方,稍作沉吟,霎时间猛地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股之上,骏马长嘶一声,蓦然间扬起前蹄,迅速的向着相反的方向的急速的奔去。一众黑衣大汉跟在女子的身后,身手矫健,面容彪悍,挥鞭而上,急速而行。
漫天的风沙纷扬而起,卷的天地间一片玄黄。众人走过的痕迹,转瞬就被掩埋干净。远远的只能看到大片模糊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沙漠的东北方向。
今天,已经是陆华阳被困沙漠的第七天了,她机关算尽,计谋百出,可是还是甩不掉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死士。一轮又一轮的暗杀阻击连绵不断,即便以她的身手能力,面对这样无止无尽的车轮战,还是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若不是靠着她有异常人的坚韧和心底下那抹不息的信念,可能早已倒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上。而且,她自己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次的暗杀绝对不止这么简单,真正的手段还在后面,同样,真正的危险,还远远没有到来。
这一年,注定是一个乱离的年头,华夏大陆发生了一连串的巨变,国家派系林立的大陆格局终于被这一连串的事件打破了宁静。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在左右着天下的局势,四年一次的白鹿原会战结局的仓促且诡异,清鹏七部首次闪入世人的眼睛,关于蓬莱谷的种种神奇传闻,好似乡野俚语一般深入人心。东齐太子阴谋挑动南疆巫咸,意图吞没南楚,铲除大秦宣王,庄氏青夏一战成名,秦楚关系也顿时因为这个女人而紧张了起来。陆华阳的东南水师无故遭到几次南楚的袭攘,若不是她极力稳住局面,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然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其后,令人猝不及防的天灾,悍然席卷了大陆的东南一带土地。东南部的各藩国、部族全都不能幸免,大旱肆虐天下,将百姓们炙烤在毒辣的日头之下。天下局势纷乱不堪,战火轰然而起,东南小藩国联手出兵,短短的半个月里就占据了南方的大片土地。诡异的是,原本在大陆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四大帝国却并没有出手干预,仿佛是看不见一般,任由南方大陆上无辜的百姓生灵,一遭涂炭,朝不保夕,生存在死亡的边缘,漫漫古道之上,散漫了无辜妇儒的血泪和战士死后的累累白骨。整个大陆都陷入了战火厮杀的狼烟之中。
陆华阳坐镇大秦东南部,她不过是双十年华,却已经从军十载,以一介女儿之身,苦苦扛起陆氏一族的重担,盘旋军旅,多年厮杀,早已将东南部的百姓视作家人。眼见百姓孤苦,却无能为力,只能连发二十三道信件给大秦宣王,希望能征求他的同意,上书秦王,请求出兵平乱。
然而,二十三道信件如石沉大海,一去就没有音信。终于,七天前被她得知朝廷极力隐瞒秘而不宣的宣王病危消息,向来和秦之炎并称为帝国双壁的飞廉女将陆华阳,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私发军训,将水军统领职责交给副将秦之烨,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偷偷绕道西川,前往帝都咸阳,查看宣王病症的消息。
可惜,这样隐秘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原本只需三日的路程也因为有人追杀的原因,而一再反复,如今困逼大漠,前途不明,局势越发诡异了起来。
“龙战于野,脱力于西黑,化身为苍梧,须发为百草,碧眼为沧海,四爪为南北四山,龙牙插于地表,引龙息之水,化为龙牙沼泽,经岁月之掩埋,渐成风沙困顿之地。看来,这里就是龙牙沙漠了。”
陆华阳放下水囊,双目坚定的望着前方,嘴唇干裂,满面风霜,沉声说道:“过了这片沙漠,就是天脊山,翻过山,就要到咸阳了。”
“将军,”一名黑衣侍卫走上前来,面容坚韧,双眉若剑,沉声说道:“我们没有军令,擅自离开大军前往帝都,所犯乃是死罪,这样贸然潜入咸阳,危险太大。”
陆华阳淡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必须得进去,二皇子隐瞒东部旱情,中饱私囊,纵容东部藩属国大肆铲除异己,若是宣王知情,是不会不管的。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能放任不理。”
男子眉头紧锁,想了想,沉声说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宣王殿下计谋高绝,十年来大小事务,算无遗策。二皇子想在他面前耍花样,还略显稚嫩。就算真的殿下有不测,将军留在军中,掌握兵权,一旦事发,也可以挑起大旗,胁军权以摄朝臣,他们也不敢乱来。”
陆华阳缓缓低下头来,看着男子的双眼,双目锐利如电,一字一顿的说道:“贵木,你是殿下所救,没有殿下,你早就已经死在北地的胡人手里,如今殿下病危,也可能为小人所害,京畿之中武将们各为其主,我不去帮他,还有谁会去。就算我占据着东部七十二路水军大权,一旦殿下大去,军心不稳,你以为谁还会违抗秦王之令而听信我的话?况且,若是殿下不在了,我还要大权有什么用,难道真的为保住陆氏满门的败类猪猡吗?”
“将军!”
“不必说了!”陆华阳蓦然抬起手来,沉声说道:“我的命是殿下救回来的,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陆氏的大牢里。不论如何,我必须赶回去,大皇大寿在即,帝都龙鱼混杂,我以贺寿之名回去,谅大皇也不会将我如何。如今南楚虎视眈眈,东齐暗怀鬼胎,西川燕回更是表面浪荡实则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我不回去,殿下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成事的人都没有,我必须回去。”
陆华阳抬着头,毒辣的太阳洒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照射出一圈明艳的光泽。只听她突然大喝一声,抽鞭在马股上,向着前方奔去。
贵木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她刚刚用过的水囊,嘴角一牵,微微苦笑了起来。
你万里抗旨回奔,为的就是害怕他不知生死,就是想要在乱局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你却忘了,殿下已经不是曾经的殿下,白鹿原一战,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个名叫庄青夏的女子,却只有你假装不知。华阳,你十年心思,却秘而不宣,如今已经晚了,难道你竟不知吗?
大漠苍茫若海,一片死寂,远处的风远远的吹了过来,扬起遍地黄金般的沙子。
青夏坐在马丰上,一勺一勺的喂秦之炎吃好了药,然后用熏好的热毛巾为他敷眼睛,再手脚麻利的为他整理待会在宴会上可能会吃到的药丸。正忙活着突然被秦之炎一把抓住了手,她一愣,缓缓的抬起了头,却见秦之炎面色平淡,眼神却带着一丝微微的怜惜,轻声说道:“别忙活了,歇一下吧。”
“这怎么能算是忙活呢?” 青夏微微扬眉,笑道:“能为你做点事,我很开心的。”
秦之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不开心,若是你在我面前还要假装坚强,那我还算是你的家人吗?”
青夏闻言缓缓垂下头来,半晌才抬起头来,微微扯开嘴角,笑道:“我真的没事,之炎,今天让你很难做,我真的不想。”
秦之炎温和的笑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可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得苍老,反而更添了几丝潇洒。他轻轻的拍着青夏的肩膀,将她拦在怀里,声音很舒缓,慢慢的说道:“楚皇对你,也是竭尽心力,他一国之尊,竟然不顾安危亲自赴秦,只这一点就可见情意。相比于我,他只是差了一点运道罢了,依玛儿若是对他视若不见,那就不是我喜欢的依玛儿了。”
“之炎……”
“依玛儿,”秦之炎继续说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不光光是你的善良正义、你的果断勇敢、你的聪明大度,还有你的软弱、你的无助、你的犹豫、你的彷徨,楚皇对你情深意重,你们之间经历过生死难关,白鹿原下,洪天水牢中,更是几次险些为你丧命,这样的情意,任何人都无法忘怀,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亏欠与我,我会爱你,就必定会理解你。”
青夏看着秦之炎柔软的眼神,紧紧的咬住下唇,伸手抱住了秦之炎的腰,动情的说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眷顾?”
“你有你的好,只是你自己看不到。”秦之炎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依玛儿,这是一个过程,也许会很辛苦,但是我会陪着你一起走,总会有雨过天睛的一天。”
青夏默默的点了点头,马车缓缓前进,眼看就要进入宫门,青夏突然想起一事,抬头说道:“今日来行刺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你有想到吗?”
秦之炎笑着放开了她,说道:“你先来说说你的猜想。”
青夏想了想,说道:“最后被楚离杀死的男人,我曾经在南楚见过一面,可以确定不是南楚的人,那就可能是秦,西川,东齐的人。这伙人一定洞悉你和太子二皇子的关系,想要浑水摸鱼挑拨离间,当然也不排除太子和秦之义真的昏了头自毁长城,又或许,之后他们也可借着别人陷害他们的理由来推脱。”
秦之炎一笑,拍着青夏的头,笑着说道:“你这样一想,目标就太大了。”
“是啊,”青夏苦恼的说道:“我想了好阵子,一直也想不出个大概来,雷要怀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秦之炎说道:“你只需去想,今天的事情若是成了,谁得的利益最大。”
青夏皱眉道:“你若是出事,大秦军部的中流砥柱倒台,军心不稳,西川、东齐、南楚都会得到好处,其中以西川为最,你在北疆多年,深得北地百姓的爱戴,就连西川境内的百姓也对你赞誉有加,更何况你刚刚开放了西川商贸,一旦北秦畜牧业发达,西川必定如芒在背,睡不安寝。燕回此人表面上虽然放荡不羁,行为怪诞,但是心机深沉,一心七窍,不得不防。”
秦之炎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燕回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西川大皇历代残暴,能在猛虎身边安寝的又如何会是简单良善之辈?”
青夏说道:“同时,齐安也有嫌疑,他当先进咸阳城,虽说是和楚皇不和,但是也有为了躲避嫌疑之疑,齐安为人深沉,思虑严禁,心狠手辣,与你为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相反,我反而并不是很怀疑太子和燕王,因为一旦你出事,他们嫌疑最大,在这个多事之秋,他们不该把脏水泼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大秦香火鼎盛,皇上疑心又重,这样因小失大的行为,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秦之炎淡笑点头,说道:“我们似乎还漏了一个人。”
青夏皱了皱眉,许久,才沉声说道:“你说的,是四皇子秦之烨?”
“恩,”秦之炎点头说道:“我若身死,太子燕王随之倒台,六弟自立门户,向来不依靠各方权贵,加之含有大戎血统,并未封王。七弟九弟依附二哥,也不成气候,之翔刚刚插手军务,还无根基,也不足为惧,其他兄弟年纪还轻,在朝中资历不深,相对之下,四弟从低等士兵出身,和东南水军私交密切,是除我之外皇室的第二位皇子将领,极有可能会取我而代之,统领北疆。再加上他有北地部族的支持,到时候振臂一呼,朝中文武大多会顺水推舟,转而支持他。那么太子一位会花落谁家,就十分简单明了了。”
青夏不由得微微有些吃惊,她芮然也怀疑四皇子,可是却没有秦之炎这般孥定,毕竟当日在太和大殿上,他还曾经帮自己说过话,沉声说道:“真的是他吗?没想到他这么狠毒。”
“我也只是猜测,”秦之炎笑道:“我只是分析除掉我之后,谁会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当然不能保证太子和燕王不会一时愚蠢,被热血冲了脑子。”
青夏皱眉道:“没有一定的把握,你从不会胡乱说话,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会加紧派人好好看守住四皇子的府邸。只是若是真的是他的人,就未免太让我失望了,我原本还当他是个人物,没想到手段竟然这般粗糙,难蹬大雅之堂。”
秦之炎说道:“其实不然,只是你的护卫方法太过严密,毫无破绽,他们想成事也很难。”
青夏笑道:“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
秦之炎洒然一笑,揽过青夏的肩膀,说道:“本来就是在夸你。”
“对了,”青夏突然说道:“东南部的水师统领,我听说是个女子,真是了不起。”
你是说陆华阳,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极尽忠勇,果敢善断,谨慎机智,巾帼不让须眉。”
青夏扬声问道:“你认识她吗?”
秦之炎点头道:“她小的时候,母亲被姨娘欺负,她孤身一人设计杀了姨娘,被家人发现之后逃出府,险此被杀掉,是我偶遇下救了她。那时候我正前往北疆大营督军,她曾在我身边呆了三年。”
“待了三年?,青夏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么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说不上,”秦之炎微微一笑,“她本来聪慧敏锐,就算我不救她,她也会有自保的方法。后来我派人安排她去逐洲生活,还给她安排了一门好亲事,谁知临到成亲的时候她却逃了,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她的消息,原来她女扮男装从了军,更因为作战勇猛!毫不惧死,青云直上,只可惜两年前女子身份暴露,险些丧生,我在朝中周旋了一下,父皇也感叹于她女子从军的勇气和毅力,亲自册封她为陆家家主。”
“果然不简单啊。”青夏感叹道。
秦之炎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依玛儿若是从军,不会比她差的。”
青夏笑道:“那是自然,我好歹也是西川女将呢,当初在军情处的时候,也是安全部最优秀的特工。”
秦之炎见她自吹自擂,开心的哈哈一笑,青夏见了,打趣他道:“对了,你知不知陆华阳为什么会逃婚?”
秦之炎一愣,皱眉道:“难道你知道?”
“当然了。”青夏昂首说道:“她在人生最危难之际为你所救,当年她年纪幼小,你玉郎神丰,你们朝夕相处三年,她八成是对你生出了情意,才不愿意成婚的。”
秦之炎笑道:“乱讲,华阳为人坚韧,性格执拗,不是你想象中的柔弱女子,不要乱说。”
“再坚强也是女人,”青夏摇头说道:“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害了人家大姑娘一生还不自觉,真为她觉得不值。”
秦之炎眉梢一扬,眼神温软的抱住青夏,说道:“我只要有你一个就行了,其他的,我都顾不上了。”
青夏眼眶微微一酸,抱住秦之炎的手臂,沉声说道:“之炎,我之前真的没有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说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没有难过过。”
马车缓缓而行,突然门外的车夫长声叫道:“占宣王殿下驾到,开内城宫门!”
“南楚大皇驾到,开内城宫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突然铿锵有力的响了起来。
青夏一愣,他不是在皇城之内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下稍稍一惊,面色就有些发白。
秦之炎握住了她的手,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撩起帘子探出头去。只见一辆漆黑的马车正端端正正的停在宣王府的马车对面,黑色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楚离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秦之炎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笑着说道“楚皇,您先请。”
楚离双目淡静,缓缓的望过来,越过秦之炎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后,半晌过后,才又转过到秦之炎的身上,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而行,楚离的马车走在前面,前后各有一个精锐千人队护卫。秦之炎的马车跟在后面,缓缓的走进了北秦的太和宫。
内城紫金广场上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大气磅礴,车马林立。青夏当先跳下来,扶着秦之炎的手,在广场上站定,从里面拿出披风,并温柔的为秦之炎披在背上。侍卫们护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傍晚时的危险此刻还回荡在脑海之中,众人不得不小心谨慎了起来。
秦之炎的手微微有些凉,青夏抓着他的手,凑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很冷吗?要不要穿那件大袭。”
“没关系,”秦之炎笑道:“天气已经暖和了,我再整日穿着大裘,怕会落人口实。”
“谁敢说什么?”青夏怒道:“穿件衣服也要看别人脸色吗?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我去给你拿,谁敢乱说话我就揍他们。”
“依玛儿,”秦之炎一把揽过青夏的腰,笑道:“逗你玩的,一点都不冷,我们快进去吧。”
青夏举起手来,捂住他的脸,问道:“真的吗?”
“恩,”秦之炎笑容满满,眼睛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宣王殿下!”一个铿锵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秦之炎和青夏齐齐抬起头来望去,只见一名南楚士兵正站在两人的面前,沉声说道:“我们大皇就在前面,说要等殿下一同进殿。”
青夏不由得向着他说的方向望去,只见楚离一身漆黑长袍,剑眉星目,墨发飞扬,站在空旷的广场上,背影显得那般的落寞,他微微侧着头,偏向另一面,可是不知为什么,青复却可以肯定他定然已经看到了两人刚才的举动。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笑着对着秦之炎说道:“我们过去吧,宴席快开始了。”
秦之炎见她并无异样,开心一笑,拉着她的手,就向着楚离走去。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婉福公主
今日的太和大殿略略显得有些拥挤,青夏刚一踏进殿门,就有无数诡异的目光射了过来,好似刀子一般的射在三人身上。七王九王站在人群当中,嘴角微微一瞥,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在此时略显安静的大殿里,却显得那般的清晰。
楚离眉梢一挑,微微眯起眼睛,眼梢冷冷的看向两人,带着北渊寒冰般的冷冽。
几日前还在这大殿上大肆诟病南楚的两人登时心惊胆战,似乎只被他看一眼,就觉得有几分胆寒。楚离这几年来攘外安内,手段铁血,行事狠辣,即便是冤家如东齐之流,也不敢多加置喙。此刻他一身墨黑长袍,黑玉束冠,剑眉星目,越发显得玉郎神丰,气度不凡。
秦之炎白衣墨发,剑眉入鬓,双眼温和的扫过场中众人,所到之处,无人不对之含笑颔首,今日的宴会,太子和燕王并未出席,如今以宣王在朝中的实力,自是无人不敢如七王九王一般嚣张放肆。一众大秦皇子纷纷上前来,先对楚离行礼,然后亲热的和秦之炎打着招呼。
秦王高居在龙椅之上,见了楚离含笑站起,沉声说道:“寡人何德何能,竟能劳烦南楚大皇帝亲自来参加我的大寿。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楚皇陛下海涵。”
“陛下严重了,”楚离淡笑道:“先皇在世时,也时常谈起陛下的丰姿。今日有幸相见,是我的福气。”
秦王双目顿时温和了起来,就算南楚如今不比北秦在军事上的强盛,但是楚离毕竟是一国之君,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下竟不称孤道寡,反而以晚辈之礼相对,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他笑着拉住楚离的手,和他一起同坐在上首坐席上,笑着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到楚皇陛下和东齐太子,寡人就深觉我中土祖业有后了。”
“陛下,你这样很伤我的心的。”
燕突然高声叫道,只见他正坐在楚离的下首,一身桃红色锦袍,衣衫鲜艳,光泽剔透,腰佩锦缎香囊,胸前挂着五彩丝绦吊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奢靡的香气和不羁的放荡。只见他高声叫道:“陛下独独夸赞楚皇陛下和安太子,却将燕回刨除在外,不是伤我的心吗?”
秦王闻言哈哈大笑,爽朗的说道:“你是花中狂魔,色中老手,中土的大业要是交给你,估计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被你搬到你家后院去了。”
众人闻言齐声大笑,好在燕回也不生气,仍旧笑盈盈的说道:“能得陛下这般赞誉,也是燕回的福分,万盛之君历来只有一人,燕回无德无能,能当一个花中状元,也是件好事。”
众人闻言微微一滞,好在众人全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手,竟然无人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悦之色,纷纷大笑起来,粉饰太平。
人已经到齐,宴会很快开始,秦国各位皇子纷纷落座,以秦之炎为首,一溜排下去坐在大殿的左边。右边全是各国的使臣,以楚离为首,依次是燕回、齐安、南疆、西海、北海、北秋各部族的首领,藩国使臣,还有大陆上实力较盛的一些世家使者。青夏坐在秦之炎身边,抬头看去,只见在座的很多部族首领、藩国使臣都有携带女眷,还有的世家更是女子当政,是以她出现在大殿上,也不显得如何突兀。
只见秦王举起酒杯,对着众人颔首笑道:“感激各位远道而来,今日大宴,意在为诸位接风洗尘,不谈政事,只说风月。”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完全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宫廷舞姬列队而上,竟是一队北狄胡女,人人蓝眼雪肤,身姿丰满,露出水蛇一般的纤腰,行动间,肉光致致,令人眼花缭乱。大队的乐师悠扬演奏,乐曲悦耳,声音 叮咚,和着一众舞女的脚踝上的铃铛,更是清脆动人。众人眼波迷醉,西川的燕回更是屡屡出手将舞姬拉入怀中,大肆轻薄,放荡风流。
青夏坐在秦之炎的身边,端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沾唇,浅尝则止。秦之炎面容平淡,眼神温软,淡定而坐,好似古井水波,敛进所有的想法,深藏不漏。一舞作罢,众舞姬退了下去。秦王长笑一声,刚要说话,突然只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叫道:“父皇,今天是迎接各方使臣列国权贵的大喜之日,怎能这样寒酸,就让这群女人出来见人,不是显得我大秦无人吗?”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蓝色宫装的少女坐在后排的女眷之中,柳眉大眼,面如仙桃,一双漆黑灵动的双眸闪动着诱人的光泽,昂首站在席间,目光在各国权贵的脸上转了一圈,说道:“儿臣近来新学了一曲胡舞,想献丑送给南楚大皇,就当是迎接远方的客人。”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纷纷向楚离望去。却见他一身黑色锦袍,面容沉静,看不出半点波澜,好似说的不是他一般。
秦王却哈哈一笑,笑着说道:“福儿胡闹,列国权贵都在这里,哪里能让你这么胡闹。”
他口中所说的虽然是责备之言,可是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众人都是眼聪目明的人,哪里还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纷纷说道:“原来是大秦公主,能亲眼看到公主献舞,是我等的荣幸才是。”
福儿骄傲一笑,昂首走到场中,一身海蓝宫装,眉心坠着宝石蓝的八宝璎珞,同色的耳环项链,更加趁着她明眉皓齿,明艳不可方物。只见她手握一只火红的驯马长鞭,突然凌空一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剧烈有节奏的鼓点顿时隆隆响起,女子娇俏一笑,顿时身如陀螺,原地旋转了起来,快似秋风落叶,好似一朵流云,脚尖着地,满身珠玉碰撞声音清脆,乌黑长发随之而舞,飘逸美艳绝伦。
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感叹声顿时翁然响起,所有人全都大声叫好,只见福儿舞姿精湛,没有之前那些女人的柔软缠绵,反而多了一种北狄的豪放和剑舞的凌厉,配合她雪白的脖颈,明亮的眼眸,更是有若剑兰初开,带着傲人凌雪般的空谷之香。
青夏双目微微眯起,看着少女美艳的娇颜,缓缓皱起了眉头。由于秦二世对女帝的喜爱,使得大秦要比其他三国更加尊重女性的地位。只看陆华阳能统领三军,就可见一斑。但是尽管这样,皇室的未婚女子仍旧是尊贵的,笑不漏齿,出门裹面,内宫有重重禁制,对于皇室的公主更是管制甚严。就连秦氏家宴,未出嫁的公主也是极少出席。如今在这样大型的宴会上,这位公主公然出席,又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来,这里面的原因,可想而知。
听说淳于皇后生有一女,名叫秦婉福,想来就是这位婉福公主了。
青夏正想着,突然只见婉福公主凌空一跃,身子顿时好似翩翩惊鸿,傲然拔地而起,体态轻盈,嘴角含笑,袖间锋芒一闪,一道寒光猛然闪现而出,对着楚离的胸口就下去!
刹那间,无数声惊呼声同时响起,站在楚离身后的乐松等人大喝一声,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剑就要冲上去,然而毕竟人在后面,早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那只匕首就要插在楚离的胸膛之上,原本不动如山的男子却突然好似勃起的豹子一般,猛地原地弹身而起,身形修长,充满了爆发力,双眼锐利如电,一手狠狠的抓住婉福公主的手腕,一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料,巨大的力量瞬间袭上,猛然就将女子狠狠的按在地上。
嘭的一声闷响,长几上的酒水吃食全部倾洒,污油一片,全都洒在婉福公主的蓝色宫装上。她被楚离压在地上,反而没有一丝半点的担忧和害怕,反而挑衅的皱眉说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楚离面不改色,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目瞪口呆的秦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殿外的侍从猛然冲进大殿,所有的宾客顿时慌乱,人人退避,殿上一片狼藉。秦皇室的诸位皇子们面面相觑,显然并无人料到今日的这种情况,只有七王和九王面露欣喜之色,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秦王眉头大皱,刚要说话,乐松突然朗声说道:“两军交战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来为秦皇陛下贺寿的。陛下这样,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徐权和一众黑衣卫护在楚离的身旁,语调铿锵,一字一顿的说道:“大秦所作所为,令人齿寒。南楚十万大军就等在咸阳城外,八十万水路联军屯兵白仓关,誓死护卫我南楚大皇。”
秦王面色焦急,频频摇头,对着婉福公主怒声道:“福儿!你在做什么?”
“放开我!”婉福公主回头大怒道:“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这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嫌丢人吗?”
楚离眼神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沉声说道:“你也算是弱女子吗?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行刺,你若是我,认为我该如何待你?”
“我有行刺你吗?笑话!”婉福公主冷笑一声,嘟起小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秦王显然没料到女儿这般不按常理出牌,怒声说道:“福儿,快向楚皇陛下道歉!”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婉福公主大声叫道,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楚离,尖声说道:“你说我行刺你,那我是用什么行刺你的?”
楚离眼梢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眼神冰冷,看不出半点温度。
婉福公主却丝毫不觉,冷笑一声,突然一口咬在楚离的手上,楚离吃痛微微一惊。没想到这小公主这般顽劣,这样的情况下仍敢脱逃,只见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南楚众军大惊,刀剑雪亮,齐齐相向。北秦众人齐声惊呼,眼看婉福公主花朵一般美艳的人儿就要丧生刀下,却见她抓着匕首,一下塞进了嘴里!
所有人顿时大惊,齐齐呆愣愣的看着婉福公主一口一口的将匕首啃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只刀柄,嘭的一声扔在了地上。挑衅的扬了扬眉毛,看着楚离说道:“这东西能行刺你吗?你是纸糊的吗?凶神恶煞,一点也没意思!”
秦王面色漆黑,终于沉下了脸,怒声喝道:“福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婉福公主执拗的梗着脖子,大声说道:“我不过是来试试他的斤两,要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将来怎么来保护我?我可不能像姐姐们一样,被你随随便便就嫁一个人。”
秦王的脸色顿时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小公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见有些污渍实在是擦不干净,也不再费工夫,站在楚离面前,昂首挺胸的说道:“就算你勉强及格,明天早上我去找你,记着在行馆等我。”
说罢,提起裙摆,噔噔噔的就跑了出去,跑到大殿门口,还不忘回头来,对着楚离大声叫道:“记着等我啊!”
然后,也不顾周围人神色各异的表情,翩然而去。众人齐齐呆愣,久久回不过神来,燕回坐到席上,摇头晃脑的长叹道:“秦女刁蛮,果不其然,美人恩重,楚皇陛下好福气啊!哎,似乎遇到了你,我的魅力就大打折扣,真是败兴。”
秦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楚离拱手说道:“是我太过于骄纵她,将她宠坏了。小孩子不懂事,还望楚皇海涵。”
楚离大度一笑,说道:“是场误会,无妨。”
经婉福公主这么一闹,气氛反而活络了起来,青夏坐在秦之炎的身边,手心里全是汗水,感觉到秦之炎的视线,她连忙转过头去恍若无事的一笑,说道:“累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之炎温和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事,你多吃一点,一整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了。”
“看到这些就饱了。”青夏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家里的厨子做的好吃,我要回去吃。”
“好。”秦之炎点了点头,笑容温和,好似温暖的水一样。
“楚皇殿下果然魅力无穷,难怪能引得天下女子为你舍生忘死,奋不顾身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缓缓响起,在一片歌功颂德互相吹捧的声音之中,显得别样突兀。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何人负心
话音刚落,所有的目光顿时全都凝聚在那人的身上,只见说话的男子一身乌金长袍,眉目英挺,汗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邪气,两眼邪魅微挑,坐在后排,懒洋洋地说道:“楚皇陛下少年得志,人品风流,也难怪会得女子倾心。据说当日白鹿原上,就连如今的宣王妃都险些为楚皇陛下丧命,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此言一出,登时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转移到青夏的身上,但见青夏面色淡定,头也不抬,端起玉杯,轻轻的饮了一口果酒,竟然没有丝毫动容。
楚离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乌金长袍的男子,双眉淡淡皱起,半晌才沉吟道:“南贡汪氏?”
“大皇好记性”,男子微微一笑,说道:“两年前桂林一战,汪某不敢或忘,原本见到大皇还应该行一个君臣之礼?奈何南楚早已将汪氏一族扫地出门,就算汪某再是卑躬屈膝也换不回南贡八百勇士了。”
“败军之将,叛国之臣,还敢在此张牙舞爪,简直不知所谓。秦皇大寿,怎可让无耻小人也一同前来,玷污这金碧辉煌的太和大殿?”
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一身豹纹的女子声音清脆,坐在南疆藩国的使节里面,眉梢描金,朱唇红彤,缎带丝绸,在一众彪形大汉之中,十分显眼。此刻眉眼带煞,怒声喝道。
乌金长袍的男子嘴角微挑,冷然一笑,嘲讽的说道:“欧丝兰雅和乌丝媚尔都死在了南楚的手上,就连我汪氏一族也被连根拔尽,计巫咸,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下一个也许就轮到你了。”
豹纹长袍自的女子冷哼一声,说道,“乌丝媚尔置南疆百姓于不顾,挑起叛乱,阴谋造反,祸乱四方,罪不容赦。就算陛下不出手,我也要取她性命!至于欧丝兰雅”,计巫咸眼眸微微流转,冷冷的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的齐太子,寒声说进:“她受贼人迷惑,心智错乱,死有余辜,早已不是我巫咸一族的族人!”
“欧丝兰雅死了吗?”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青夏双目寒冷,微微半仰着下巴,面容清丽,姿色虽不算绝色,可是却有一种由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利落英气的气质,青夏之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以前众人看她都要偷偷摸摸,此刻方可明目张胆的看过去。一时之间,唏嘘声不断,所有人都在心下暗叹: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计巫咸转过头来,从上到下的打量了青夏一眼,随即点头说道:“是的,月前在梦云岭,她被鹰组死士击杀,如今她的头颅,就悬挂在梦云岭的梦石之上心。”
“怎么?”姓汪的男子眉梢一挑,颇感兴趣地说道:“敏锐郡主有什么话要说吗?”
青夏淡漠摇头,轻声说道:“没有,她死的很好。”
齐国诸人顿时微怒,几名跟随在齐安身边的武将目光森冷地看着青夏,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秦王哈哈一笑,打圆场道:“远来就是客,各位都是寡人的客人,以往的恩恩怨怨,就看在寡人的面上,暂时放在一旁。寡人非常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血溅在咸阳街头之上。”
“父皇所言极是”,四皇子秦之烨突然沉声说道:“三日前我接到探报,北疆匈奴调动频繁。匈奴王的第七子骨力阿术杀死亲父,自立为王。统领匈奴十一个部族,如今已经隐隐成为草原之主,雄踞北方,不得不防。匈奴虽然是我北疆的大患,是我们大秦和西川的共敌。但是一旦北疆屏障被毁,整个中土文化调零,实在是我中原的公敌,为今之针,只有四国联手,各藩国国主顶力支持,才能抵御外侮,不让华夏文化毁于一旦。”
各藩国国主闻言纷纷动容,其他三国却并无多大惊讶,显然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燕回叹道:“四皇子所言极是,阿术此人为人坚忍,七年在讯烈垣上牧马,最后竟然依靠一群马贼,一朝起兵,势如破竹,其他几个王子争夺多年,最后反而被他一个朔尚血统的外子鸠占雀巢,实在不简单。”
齐楚两国并无切肤之痛,是以并未发言,反而一些北地的部族首领叫苦连天,显然都在这名名叫阿术的男子手下吃过亏。
“说起来,敏锐郡主也曾在北地居住过,又曾官拜西川女将,不知对阿术可有了解吗?”
青夏坐在秦之炎身边,看似对他们的言语并未听到耳里,自顾自的为秦之炎布菜斟酒,神色淡淡,毫无异样。听到姓汪的男人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眉头一皱,颇为不耐的沉声说道:“你是白痴吗?”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谁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世人眼中,庄青夏毕竟是当世大儒庄典儒的女儿,不同于南疆蛮人,理应知书达理,通宵圣人教化,此刻见她眉眼凌厉,秀眉斜挑的样子,不由得有一丝惊讶。
姓汪的男子微微一愣,随即说道:“你说什么??”
青夏端起玉杯,轻轻沾唇,浅尝则止,柳叶弯眉轻轻一扫,冷哼一声道:“连我说什么都听不懂吗?我在骂你。”
男人大怒,汪氏一族当年也曾是南楚大族,虽然比不上八大世家,司是在桂林一代经营多年,隐隐也是一方大族豪#。两年前,楚离对氏族进行大清洗,汪氏一族害怕大难临头,私自携带家眷亲族财物投靠东齐,不想走漏了风声,被楚离派兵杀了个片甲不留。这名叫汪庭松的男子是家中长子,作为家族的先遣军,早一个月就在东齐安顿,是以逃过一劫,事后投靠了东齐太子府。齐安此次带他前来,其用心可想而知。
青夏冷笑一声,一手把玩着玉杯,一手在长几上支着下巴,颇为玩味的看着他,冷笑说道,“我骂你是在教你为人处事之道,今日在我大秦的地界,又正逢大皇#十寿辰,楚皇陛下,齐安太子,燕回将军,各位王公大臣王爷藩王都在场,这样的问题你竟然来问我一个女子?分不清主次,搞不清状况,没有半点老幼尊卑,目无君主,是为大不敬之罪过。更何况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齐太子的一介幕僚,太子尚还没有开口说话,你这人反倒反客为主,频频耀武扬威,真把这太和大殿当成你家后院了吗?”
“你!”
“我怎样?”青夏坐在坐席里,眼梢在他身上轻轻扫过,淡淡说道:“你最好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如今不再是南楚汪氏一族的长房长子,汪氏一族灰飞烟灭之后你不过是一名太子府的下人罢了。随时随地,所做之事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衡量自己的能力。今日在座的都是各国权贵,难道要大家听你一名下人之言吗?”
汪庭松脸孔发红,猪肝一般,可是却偏偏找不到半点反驳之词?毕竟他今日能进入大殿,的确是以齐太子幕僚的身份进来的。齐安若是不说话,他就没有开口的资格。
“庄姑娘果然好词锋”,齐安微微抬起头来,声音低沉道:“难怪能游说秦王准了你和宣王殿下的婚事,前夫尚在,又无体书,就自作主张的改嫁他人,果然足当世奇闹。秦皇殿下,安有一事不明,难道大秦靠近北地,就沾染了北地的风俗吗?知此来说,所谓的汉家正统也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秦皇面色一沉,刚要说话,青夏突然轻笑一声,朗声说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仆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齐安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庄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到七老八十,总是年迈健忘,可惜殿下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差了。”
齐安嘴角斜斜牵起,双眼深沉的望着青夏,淡漠说道:“不知姑娘此言何意?”
青夏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昂首说道:“既然殿下的记忆这么差,我就来亲自告诉你?两月之前,白鹿原上,太子曾经多么肯定的说我不是真正的庄青夏,为此还差点与宣王开战,当时你自信满满,信心十足,口若莲花,一口认定我并非庄青夏本人,并诬陷是我杀害了庄青夏并假扮于她,别有用心。宣王殿下护着我,你在其中屡次挑拨,引得秦楚交恶我尚且不与你计较。怎么今日,就这般确定我就是真正的庄青夏,是南楚的妃子呢?难道是与不是在太子眼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借此缘由挑拨离间?堂堂一国储君,为人处事这般恶毒,没有半点君子之量,出尔反尔,翻脸无情,和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齐安为人虽然低调,但是何曾被人这般当面折辱过,当下面色一寒,旁边的随从听了怒声叫道:“大胆!竟然辱骂太子!”
“我骂的就是他!”青夏怒喝一声,双目锐利如剑,声音转冷,语调冰寒,显然愤怒已极。
“丫头!”秦皇轻斥道:“不许乱说话,还不给齐太子赔礼。”
青夏转过头去,看向秦皇,眼泪突然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悲声说道:“陛下,这个人,这个人,他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我几年隐忍,舍生忘死,最终却被一遭丢弃,毫不容情。我,我恨不得……”
话说至此,已经泣不成声,秦皇急忙对一旁的下人说道:“来人,快扶敏锐郡主下去休息。”
几名宫装传女冲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青夏,秦之炎站起身来,想要亲自去搀扶她,却被青夏推开。青夏半掩着面,跟着一众待女就退了出去,一副哭的十分伤心的样子。大殿上声音嘈杂,议论纷纷,众人交头接耳,目光无不定在面色阴沉的齐太子的身上。
外面宫灯闪烁,青夏被带到一个偏厅里面,关上了门,唐夏的眼泪顿时止住,原本悲戚的表情也不翼而飞。
齐安,你不能怪我,只怪你太多事,心术太坏又屡次苦苦相逼。今后,就带着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的名号活下去吧。
见到了楚筝,曾经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庄青夏和齐安之间,也许真的有过一段发小之情,但是以齐安的为人,绝对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大业,当初之所以会不顾危险前往盛都营救被陷牢狱中的庄青夏,八成是因为庄青夏掌握了一些齐安与楚筝联系的证据。楚筝当年为了蒙蔽楚离的耳目,假装庸碌,幽居后宫梅林,庄青夏在后宫之中,想必从中搭桥牵线,起到过很重要的作用。虽然和楚筝并没有见过面,但是也绝对传递过信件。在蓬莱谷的时候听楚离所言,这齐安当初联合楚筝在上党击杀了自己三弟四弟的车驾,一举除掉了两名对太子之位有竞争能力的亲王,楚筝也因此得到了东齐输往难处的海盐大权。
他当初在牢狱中发现青夏背叛他的时候的伤心可能是真的,他这样性格的人,定然希望所有人全都围绕着他,元法容忍背叛和变心。但是本身为人却寡情寡义,只看楚离登基的时候,他只救了楚筝却丝毫没有理会自己,更利用自己来转移楚离视线,和丹妃等人合作,引她入瓮就可见一斑。
当今世上,除了庄典儒、楚离、秦之炎和齐安,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她的身份,而这四个人中,有两个人不会说出去,一个已经死了,只剩下的一个,就是齐安。今日青夏在大殿上的种种做作,定会让人将原本的怀疑尽数抹去,转而将视线和矛头放到齐安的身上。毕竟,庄青夏早年同齐太子情比金坚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后来为了他,更是和楚皇反目,被打入冷宫,赐名荡妃,最后叛逃出国。可是事后,庄青夏却并没有前往东齐,这里面的原因当然是此青夏并非彼青夏,但是在世人眼中,却一定会成为庄青夏有家难回,四处流浪,几次险些死在乱世之中。
白鹿原上,齐安再一次利用庄青夏引得秦楚反目,险些酿成大战。
这一颗小小的棋子,所起到的作用,真是超乎其值。
齐安以前在当世向来以贤闻名,各国的奇人异士大多数都会万里迢迢的去投靠他,东齐太子府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小朝廷,能人众多。但是从今以后,齐安的贤名将就此毁于一旦。同时也不会再有人怀疑她是北方异族的奸细,最主要的是,她以往朝三暮四水性扬花的形象会彻底改写,变成一个忍辱负重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子,这一点对于秦之炎在大秦的名声声望有很大的作用。
青夏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喝了下去,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她可以允许他们侮辱自己,但是却不能坐视他们毁坏秦之炎的名声,这是她的底线,一旦有人胆敢跃过,定会遭到她毫不容情的打击。
远远的正殿方向,丝竹之声又再缓缓的响了起来,只是不知道喝酒的人,还有没有刚才的心情。
青夏站起身来,打开殿门,缓缓的走了出去。只见月上中庭,庭院中一株巨大的古树枝繁叶茂,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刚刚这个时节,就已经叶绿茂盛,参天森然。青夏伸手拂在粗糙树干上,微微的扬起头来,神思飘忽,但见漫天星斗璀璨夺目,美轮美奂。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的仰头望月了,一切好似一场洪水,将她卷在其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却不知道不过是身缠丝线的傀儡,反复唱着已经定好的戏码。她在最不想死的时候死了,在最不想活着的时候活着,就连如今的这美好的一切,也不知道可以保住多久,命运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滚滚的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将她的一切无情的卷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发的悲观了起来,总是喜欢想这些事情。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暗暗道还是不要去想太远的事情,本来就已经麻烦一堆,又何苦为自己再添烦恼?
正要回房,等#秦之炎晚宴结束,突然庭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一个熟悉清脆的女声大声叫道:“谁敢拦着我?谁敢拦着我我就把谁的手指头剁下来!”
“公主”,一个细尖的声音无奈地说道:“陛下吩咐了,要属下们看住公主您的。”
“本公主这么大的人?哪里需要你们来看着,都滚开,不然我翻脸不认人啊!”
“公主,您就饶了奴才们吧。”
青夏靠近门口,微微打开了一道门缝,只见一名蓝色宫装的少女手拿一只红色马鞭,骑在一匹枣红色小马的背上,盛气凌人的嘟着小嘴,正在大声呵斥着一众下人,口里大声叫着要剁了他们的手挖了他们的眼晴,可是那条小鞭子却迟迟没有挥下去,赫然正是今日在皇家夜宴里出了大风头的婉福公主。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见不见
“公主,您可不能这样啊,远来即是客,何况人家是一国之君……”老太监苦口婆心地说道,一张老脸布满了褶皱,两鬓斑白,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样。
“住口!”婉福公主柳眉一竖,从小马上弯下腰,一把搜住了老太监的耳朵,大声叫道:“宝泉,你还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
老太监急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连忙说道:“自然是公主啊!”
“那就好”,婉福公主叫道:“既然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就全都得听我的。”
说罢,她突然竖起嫩白的手指头指着老太监叫道:“宝泉,瞧你那个胆子,还好意思说是我宫里的管事太监,不就是皇帝吗?我父皇也是皇帝,将来我哥哥还是皇帝,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怕他。”
“那是,那是。”老太监见小公主拦也拦不住,连忙改变策略,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公主谁也不怕,但是公主啊,这三更半夜的,咱们也犯不上去硬闯人家的寝宫啊?再说人家楚皇陛下现在还在大殿上呢,公主金枝玉叶,偷偷跑到别人的宫殿,毕竟不好看。”
“谁说我要偷偷的跑进去了?”婉福眉头一皱,怒声说道:“我要光明正大的进去,我要看看父皇到底要把我嫁给什么样的人。”
几个青衣太监见劝她不住,郁闷的几乎要以头抢地,宝泉眼睛含泪,无奈的继续劝道:“公主不是约了楚皇明日见面吗?有什么事明天当面问就可以了。”
“这你就没见识了,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这是兵法,是三哥教我的。”婉福公主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当面问能问出什么,就像父皇以前给我找来的翰林院的翰林们,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我后来出去一打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宝泉你年纪大了我跟你说也没有用,不过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好好学着。将来万一我嫁出去,宫里就再也没人护着你们了,你们要学会为人处事的道理。这个世上,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只有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这一次我要自己给自己找丈夫,绝对不能胡乱让别人摆布。起开起开,都起开,谁再拦着我,我真翻脸了啊!”
“公主啊!”老太监不死心的拽着她的衣袖,大声叫道:“去寝宫能看出什么来啊?”
“笨死啦!”婉福公主怒道:“最起码我司以看看他带来的侍女都长的漂不漂亮,看看他有没有携带什么春宫图,以此来断定他是不是好色不思进取的男人。还可以看看他房里有没有私藏着壮阳药之类的东西,来判断他身体健不健康,还有,可以看看他换下来的衣物,考察一下他的卫生习惯,平时看什么书,有没有学问,喜欢什么熏香,品味好不好,哎呀,反正需要看的东西多了,你们别托我后腿。”
说罢,一把挣聪几人的束缚,向着青夏宫殿的方向就打马过来。
青夏一惊,她不是要去楚离的行宫寝房吗?怎么朝着自己来了?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袭上脑海,尚来不及思考,嘭的一声,婉福公主已经将大门一脚踢开。
刹那间,青夏陡然显现出特种兵出身的高效行动能力,几乎就在婉福公主开门的一刹那,青夏的身躯陡然化作一道诡异的弧线,登时隐没在大树的后面,这时,婉福公主坐下的小红马两只前蹄一惊踏进了院子。
“有没有人在!出来一个!”
婉福公主显然是在秦宫里横行霸道的习惯了,刚一进门就大声叫道。趁此时间,青夏身躯顿时好似一只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了上去,片刻之间,就隐没在枝繁叶茂的树叶之间,除非亲自爬上来,不然绝对看不到半点影子。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青夏额头浸出丝丝冷汗,暗道一声好险。没想到千算万算,躲开一轮攻击又来一轮,刚才的那几名引路宫女绝对不怀好意。虽然现在她还猜不出对方的身份、隶属于哪一个派系。但是只要刚才她老老实实的坐在寝室之内,待会被发现她呆在南楚大皇的寝宫之中,那么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她所料不差,秦皇室的大批人应该马上就会傍着楚皇一同前来,只要待会瞅准机会,看清楚是谁当先挑动众人前来,那么这个人,就绝对是罪魁祸首。
“你是何人?”一名二等黑衣卫士兵站在众人之前,冷眼看着婉福公主,沉声问道。这人名叫陈彻,是当初青夏一手提拔的人,为人十分机警干练,没想到许久不见,竟然已经成了楚离的贴身护卫队长。
“大胆!”原本死活苦劝婉福公主不让她来的宝泉登时大声喝道,一副生怕婉福受人欺负的样子,精瘦的老脸上全是褶子,大声叫道:“见到公主也不行礼,没有半点规矩。”
“原来是大秦公主殿下”,陈彻不卑不亢地说道:“请原谅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公主金面,不过我们是南楚的人,不跪他国权贵,还请公主原谅。”
宝泉刚要说话,婉福公主却笑呵呵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弯弯地说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怪,恩,不错,楚皇家的下人还蛮有骨气的嘛,我欣赏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将来一定好好提拔你。”
陈彻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点跟不上这位主子的跳跃性思维,但还是恭敬有礼地说道:“小人陈彻。”
“名字不错。”婉福公主说道,嘭的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手来回的扬着小鞭子,一于叉着腰,大声地叫道:“把崇明殿里的女人都叫出来,不要我们宫里的,要你们自己带来的。”
陈彻双眼间疑惑更深,但是还是说道:“回禀公主,殿内并无女子。”
“没有?”婉福公主顿时睁大了眼晴,大声叫道:“你当我是傻子?”
“小人不敢欺瞒公主,真的没有。”
“骗人!”婉福公主怒道:“你欺负我常年在宫中,没见过世面吗?我父皇、太子哥哥、二哥四哥六哥七哥九哥所有的哥哥,还有叔叔伯伯世子王爷,没有一个出门不带舞姬的。就连我三哥现在进出都知道带女人了,你们大皇凭什么不带?”
陈彻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这个口齿向来伶俐的男人顿时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婉福公主皱眉想了想,然后疑惑地说道:“难道你们大皇和宝泉他们一样,是不行的?”
陈彻哪里知道谁是宝泉,正疑惑间,突然见一旁的老太监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捂住了小公主的嘴,惊慌失措的没有半点尊卑。
“放开我。”婉福公主挣脱开来,双眼上上下下的在陈彻身上看了一圈,最后猛地上前,大声叫道:“你们不给我叫,我自己进去找。”
“公主殿下,请留步!”陈彻一惊,连忙说道。
宝泉惨呼一声:“我的小租宗啊!”就也跟着冲了上去。
谁知这看似柔弱的小公主竟然还有两下子,挥手间就从陈彻的手臂下躲了过去,长鞭子一下子打在陈彻的背上,得意洋洋地笑道:“哈哈,让你不让我进去了。”
陈彻眉头一皱,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婉福公主的衣领子,怒声说道:“公主若是再这样,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哼!我怕你吗?”婉福公主小嘴一撅,素手微扬,竟然带着几分凌厉飘逸之气的攻上前来。然而她不过是跟宫廷里的师傅学了几招把式,又从来都没跟人动过手,哪里是陈彻的对手,不出两招,就被陈彻一掌打中肩膀,惨叫一声。
”公主殿下,还请你自重!”
眼见主子受伤,宝泉老太监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叫一声,声音尖锐,倒真的吓了旁人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陈彻的腰,张口对着人家的铠甲就咬了下去。一口下去,险些崩碎了满口老牙。
身后的四名小太监见到一把年纪都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了,哪能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一时间,只见五名太监怒发冲冠,满脸通红,好似五只鹤鹑一样的冲上前去。
南楚黑衣卫们都是些什么角色,一个个身手矫健,武力不凡,像宝泉这样的货色一个人能打十几个。但是现在毕竟在别人的地界,上头曾千叮咛万嘱嚅要他们小心行事,眼下这几个太监虽然胡搅蛮缠,毫无手段可言,但是士气惊人,大呼小叫,刚刚还一副蔫蔫的样子,这会却生龙活虎,好像要跟人拼命一样。
“好样的宝泉!”婉福公主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叫道:“本公主没白疼你们一场,回去一人赏十两金子。”
说罢,撩起裙子向着内殿就冲了过去,陈彻想要过去拦住,却被宝泉一把抱住了大腿,其他黑衣卫畏俱她的身份,并不敢真的出手伤她,只见她一个闪身就跑进内殿,噼里啪啦的声响顿时响起,好似强盗进屋一般。
“放手!”陈彻大怒,自己堂堂一个近身护卫,带着二十多个人留守宫殿,竟然被五名太监和一个小女孩闯了进去,若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在黑衣卫中立足,当下大怒道:“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啦!”
“公主,快点啊,他们要动真格的啦!”
“哈哈!”婉福公主突然从里面蹦了出来,一副识破别人奸计的诡笑:“天下乌鸦一般黑,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说罢,手一抖,一张一人多高的画卷猛地施展开来,哗啦一声,拖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秒,小公主却咦了一声,将画卷高高的举起,伸着脑袋喃喃说道:“不是春宫图?这是谁啊?”
只见画上所画的赫然是一名女子,画中的女子柳眉星目,樱桃小口,眼神凌厉果敢,犹如冰霜闪过,又如暖日春阳,顾盼间神采飞扬,一身清丽简约的宫装,手拿一只黄色马鞭,另一手拿着一柄战刀,架在一名有意丑化了的男子的脖颈上,得意洋洋,嘴角冷笑,看起来好似活了一般,满了女子的娇媚和少女的娇俏之感。
青夏坐在高高的树干之上,望着宫灯之下那副画卷,整个人如遭雷击,千百个心绪袭上心头,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一时间,心头苦涩,内心之中百转千回,她深深的呼吸一口,想要将那些纷乱的念头,虚无的想法全都压下去,再压下去,渐渐的让心底清明了起来。那些逝去的日子,好似长江大河一般汹涌而去,浪花滔滔,再也看不见一星半点,现在回想起来,那单纯而简单的生活,终于早已离她而去,远远望去,也只能瞧见一个淡淡的影子。
“这是谁啊?”婉福公主皱着眉头,喃喃说道:“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放下!”一声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外传来,众人闻言齐齐一惊,扭头看去,却见楚离一身黑色长袍,黑玉#冠,面色阴沉,眼神锐利,眼梢斜斜的望着婉福公主,沉声说道:“放下!”
“你回来的正好,”婉福么主大喜叫道:“我正要找你呢。”
楚离站在庭院当中,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只见他面容俊美,往日的邪魅之气已经消散,剩下的只是一种压迫人心的王者之气,好似一块锋利的寒冰一般,闪动着噬人的光泽。黑色的长袍慰帖的穿在他的身上,一头墨发飘逸洒脱,别样俊美潇洒。
他似乎天生就是适合穿黑色的,这一次相见,青夏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似乎每一次的相见,他都会发生一些改变,他不再是当初兰亭大殿里被自己气的跳脚的年轻男子,也再不会再在深夜之中在自己营前孩子气的大练枪法,甚至不会再和自己赌气,不会再去欺负大黄。
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王者,他攘外安内,平定四方,统帅着千军万马,踏平了南楚境内所有不服他管制的土地。就连秦之炎提起他,也要敬佩的点点头,感叹一声南楚的中兴。
然而,他们毕竟再也回不去了,老天从未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也从来没有过机会。世事坎坷,一再错过,就像知今她看着他,却也只能藏在树上,等待着无人的机会悄悄离去。
青夏缓缓闭上眼晴,秦之炎的眼晴像是一捧清泉一样洗涤了她的心,既然早已选好,又何苦再去彷徨?留恋也罢,不舍也好,总是会淡去的,他是一代王者,怎会被儿女情长牵住脚步?
她亏欠他的,终究还不了。他的盛情,她终究不能回应。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问问你,这个女人是谁?”婉福公主突然跑上前来,一把拉住楚离的手臂,娇憨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楚离眼神冰冷,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从婉福公主的手甲拉了出来,沉声说道:“放下,出去。”
“你干什么?”婉福公主皱着眉头,撅着嘴说道:“凭什么叫我出去。”
“因为我不欢迎你。”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语调冰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寒。
婉福公主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出身高贵,向来深得秦王的喜爱,连带着秦宫众人也对她千依百顺,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欺辱。想了好久,才怒声说道:“凭什么不欢迎我,这里是我的家。”
楚离双眼微微一眯,冷冷地说道:“那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马上离开。”
婉福公主顿时大怒,眼晴红红的好像兔子一样,一把举起手中的画卷,大声叫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值得你这么紧张?是你的妃子吗?还是你的亲人?”
楚离不耐的皱起了眉,说道:“与你无关!”
“窝囊废!”婉福公主突然大怒,双手猛地就撕扯在画卷之上,大声叫道:“窝囊废,守着一副画像当宝贝。窝囊废,我偏不给你,我偏要毁了它!”
“住手!”楚离眼睛顿时一寒,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扯住画像的一端,谁知婉福公主用力极猛,只听哗的一声,画卷登时撕成两半,楚离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冰,好似暴风雨欲来的天空。
婉福公主看着楚离的脸色,微微有些害怕,但仍旧嘴硬地说道:“是你自己撕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吓唬吓唬你的,可不能怪我啊。”
“楚皇陛下,”宝泉人老成精,听到的消息也多,自然认出了画像上所画之人的真面目,联想起前阵子白鹿原传回来的传闹,登时觉得一惊,连忙踉跄的冲上前来,跪在楚离的身前急切地说道:“公主年纪小,楚皇陛下不要怪罪她。”
“宝泉!”婉福大怒道:“你怎么那么丢人啊,你没看到刚才那个男人都没给我下跪吗?你快起来!”
“滚!”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森冷的空气之中,有一种恍非人世的寒冷。
婉福公主闷声顿时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楚离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凝聚着巨大的暴风一般,有着漆黑野兽般的光芒,充满杀气地看着婉福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你?你骂我?”婉福公主指着自己的鼻子,双眼委屈的掉下泪来,控诉道:“你凭什么骂人?不过是一幅画,我们家有的是好画师,我赔给你就是了,你凭什么骂人?”
“婉福,”清淡如水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处响起,青夏闻声望去,只见秦之炎一身白袍,淡若云烟,身后密密麻麻跟着一大群大秦皇子官员,奇怪的是燕王竟然也在其中。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两处情深
青夏的步子很沉,这里已经是禁宫的偏殿,十分偏僻,荒无人烟,荒草败落,偶尔只有出宫办事的低等下人们经过,就连灰尘都厚厚的积在地上,上面落满了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枯叶,一看就已经很久无人打扫。
她真的很想哭,一些情绪堆积在她的心里,四肢百骸都好像被灌了铅,那么沉重。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哭,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她一遍一遍的对自己催眠,她告诉自己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也早晚会忘记她,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是她知道,有些东西,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是无法摒弃的。那些过往的记忆根深蒂固的存活在他们的血液里,随着心脏的跳动在悄悄隐藏着。她这样想,不过是想让自己少一点负罪感罢了。
月光很凄凉的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拖得那么长,一片枯黄的叶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被风卷起来,落在她消瘦单薄的肩膀上,带着属于去年的味道和枯败。两侧的宫墙那么高,那么厚,那是上百年积淀下来的皇家底蕴,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已经成为了整个秦宫中最为萧条的一个地方。好像被整个皇城的人遗忘了一样,无人记得三百年前,刚刚迁都于此的时候,这里曾经是怎样的繁华。
有些东西,注定要成为过去。有些东西,注定要成为历史。有些东西,注定只能在记忆中存在,然后渐渐的被人遗忘。
就像他们之间一样,即便只有两步之遥,却仍旧好似天涯般遥远,连走上一步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那些属于记忆中的画面,终于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不再去想,不再去理会,甚至不敢去触碰。
他可以征服整个南疆,可以征服整个天下,却独独推不开那一扇薄薄的木门。
起风了,冷风横贯整条绵长的通道,青夏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朱钗摇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满地的灰尘落叶随风而起,从她的裙摆下吹过,向着遥远的方向飘荡而去,月亮弯弯的一轮,那么孤独,连光芒都是惨淡的。到处都是路,可是在这座偌大的宫廷里,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累,那么辛苦,心脏几乎无法负荷了。在人前,她可以装作坚强,可以凌厉果敢,可以毫不在乎的将一切拿来当做武器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座空荡荡的皇城之中,她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痛苦,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去假装无所谓假装的勇敢,无人知道她心底的苦,无人可以明白她有多么的难过,那些纷乱的念头像是杂草一样在她的心里疯狂的滋生,将她的心长的一片荒芜。为什么都要这样,都要这般的隐忍,这般的沉默,为什么都要压抑着自己来迁就她?她宁愿他们都狠毒一点,都自私一点,所表现出的全都是虚情假意,所做的一切都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哪怕会伤心,哪怕会难过,哪怕会痛的无以复加,也不愿意这样艰难的抉择着。
这样的深情,她该如何回应,她又该如何去偿还?
暗红色的宫墙,围成一个之字形的拐角,一个威武的石狮子蹲坐在拐角的方向,在它的面前,还有一条路,笔直的通往前方。
青夏伸出手,轻轻的摸着那只石狮子的头,心底是大片大片无法言语的苍凉,太多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块不会说话没有心的石头,可是不去想任何事情,孤独但是坚定的守护着自己的方向。
眼睛渐渐变得模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脆弱,好像上辈子没有流过的眼泪全都攒到了这辈子。冷风吹在她的脸上,泪水滑过的痕迹变得很淡。她缓缓的蹲下来,蹲在狮子的旁边,华丽的宫装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她的手撑在狮子的身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一尺厚的落叶灰尘里,她的背轻轻的颤抖着,却没有半点声音。
拐角的两侧,向北向东延伸开去,各自是一条长长的道路,白亮的月光照射在上面,整个宫城似乎都被铺上了一层白雾。
恍惚中,两个清俊寥落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两条长街的尽头,一北一东,互成犄角,互相看不到对方,却同时看到那个蹲在石像前无声落泪的宫装女子。
时间呼啸而过,一切都像是水月镜花一般,大雾弥蒙,冷月凄凉。两名男子长身玉立,衣袍飘飞,有着疏朗淡漠的气质。那些眼神是那样的宁静,像是大海一样的包容,星图的轨迹缓缓变化,将他们的命运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终于那些属于个人的棱角和锋芒,被一点一点的磨去,终于,渐渐的了解了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却恍然发现,原来爱情的世界里,真的容不下三个人。
一切宁静,只有风轻轻的吹过,女子苍白的脸颊有着象牙般的洁白,远远的,有喧嚣的丝竹声悠扬的传了过来,更加显得这里死寂一片。
人们永远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就连现在,往往都很难把握。
三更的更鼓隆隆敲响,青夏终于挪动着发麻的双腿,缓缓的站了起来。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恍非人世的美。
软弱毕竟只是暂时的,时间不会因为谁的难过就停住脚步,眼泪流过之后,生活还要继续,而她还是要选择她要走的路。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暂停了,两道目光略略带着一丝狂热的盯在她的身上,只在一转身时,或许就可以决定未来命运的走向,也可以决定她将要走向谁。
漫天神魔在这一刻齐齐睁开了眼睛,万道星光照射之下,荒凉的皇城有着诡异的星辉,空气微微凝聚,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只需要一朵花开的时间,房檐上的露水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青夏并没有左右张望,她站在石像之前,抹干了眼泪,轻轻的拍了拍石狮子的头,轻轻的苦笑,声音那么轻,带着一丝淡漠却又无奈的豁达:“谢谢你陪着我了,我要走了。”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向东,也没有向南,在遥远的西边,有隐隐的乐器声响,她利落的转身而去,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浓郁的黑暗之中,终于,连翻飞的裙角也不见了踪影。
冷月清辉,惨淡的光芒之下,两名男子,也终于转身而去。
天山的眼睛在俯视这片苍茫的大地,败落萧条的宫墙之内,三人向着各自的方向离去,背影都是那般的估计冷漠,没有一丝温度,渐行渐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谁出了错,是命运在捉弄着他们,还是他们走错了命运的轨道?冷寂的夜里,一片落叶在半空中轻轻的打着转,终于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一个转折,就被灰尘覆盖了下去。
青夏走在路上,突然前方一阵嘈杂,青夏停住脚步,只见重重宫灯的掩映之下,一名周身黄锦缎华服的男子缓缓走来,见到青夏,似乎也是一惊。顿时停下脚步,双眼深深的向她望来。
青夏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冤家路窄,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对面的齐太子,挺直的背脊像是一柄不会弯曲的利剑。
大队的人马挡在前面,阻止了她前去的道路,齐安似乎也没有丝毫想要避让的觉悟,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的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夏眉梢一挑,一张脸尖瘦白皙,双眼好似漆黑的宝石,闪动着冷冽的光辉,冷冷的望着他,语调清冷的说道:“这似乎还轮不到你来管。”
女子眼梢好似夹带着北地的坚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面孔上,显得是那般的刺眼和陌生。齐安的眉头渐渐皱起,他突然沉声说道:“都退下!”
周围的侍从们齐齐一惊,想要说什么,却被齐安一个冷冽的眼神逼退。人群迅速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狭窄的两侧宫墙之内,只剩下青夏和齐安两人。青夏眼神冰冷,登时走上前去,就想从齐安的身边走过去,不想齐安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腕。
一声华丽宫装的女子眼梢带煞,缓缓的抬起头来,斜着眼睛看着这名男子,沉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以你酒后发疯侮辱北秦宣王妃的罪名杀了你,就算是死,你也会身败名裂。”
齐安定定的看着她,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她,你到底时谁?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你在乎吗?”青夏冷笑一声,嘲讽的说道:“收起你那副情深意重的面具吧,你根本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你只是害怕你和楚筝勾结的那些证据落到你的政敌的手上。只要齐王不死,你就会坐立不安吧,那么为什么不回去一刀结果了你的父亲,反正你都杀了你的弟弟,还有什么可怕的。”
齐安手上力道猛然增大,狠狠的说道:“你果然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青夏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一把挥掉齐安的手,沉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最好自求多福,不要再来招惹我。不要以为你是东齐的太子就自以为是,我当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从南楚的大牢里救出来,他日就能悄无声息的摸进你的卧房一刀割断你的喉咙。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够胆一试!”
青夏一把推开他,昂首向着前方走去,齐安突然追上前几步,急切的说道:“等一等。”
青夏停住了身子,也不回头,时间缓缓而过,齐安终于还是低声问道:“她还活着吗?”
“她早就死了,”青夏清冷一笑,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沧桑,“在你将她扔进南楚皇宫,推到别人的怀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和你并无瓜葛,也不会如你那般卑鄙无耻,拿她用生命换取的东西去谋划什么。但是你若是再苦苦相逼,我自有别的办法,可以干净利落的除掉你。”
“青夏……”
“我不是庄青夏,”青夏沉声道:“齐太子,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一生注定要一步一步的向着高绝的巅峰爬去。行走的万山之巅,虽然可以俯视苍生,但是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不怪你抛弃庄青夏,也不怪你去利用陷害她。但是,我希望你在拥有王者的手段的时候,也拥有一颗王者的心怀,对于过往的事情当放则放。庄青夏一生为你,如花性命也葬送在你权利的康庄大道上,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如今她已经不在,你应该放开这颗棋子了。”
青夏突然转过身来,微仰着头,双眼直视着齐安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齐太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从今往后,你若是再借着以往的事情,来暗害我在乎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欠她的,欠我的,我会一并拿回来。”
女子的背脊挺直,好似一柄染血的长枪,那般的坚定和挺拔,苍松一般,向着远方走去。齐安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很多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往事纷纷扬扬的袭上心头。他仿佛又看到那张明媚的笑脸,仿佛又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又看到她穿着花裙子,围绕在正在读书的自己的身边,一遍又一遍的连声问道:安哥哥,你热不热啊?安哥哥,你累不累啊?安哥哥,夏儿唱歌给你听好吗?安哥哥,我们偷偷出宫去吧?安哥哥……
原来,真的不曾忘记,只是忙的不去想罢了,又或者,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怕想起来,也会如凡夫俗子一般的痛。
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一个转折,就看不到青夏的身影。齐安转过头来,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的拍了拍手,声音很轻,但是在空荡的通道上,却显得那么清明。一会的功夫,原本退下去的侍从们排成长队又走了回来。一名心腹凑上前来,轻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叫人去查一下敏锐郡主刚刚去了哪里?”
齐安微微摇了摇头,过了许久,闭目的男人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仍旧是他平常的样子,沉着、冷静、清冷,别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再也没有刚才目送青夏离开时的半点恍惚之色。
她说得对,他注定是要行走在万山之巅的人,虽然可以俯视苍生,但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所以他要很小心,只能赢不能输。
“回宫。”
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道,明黄衣袍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目光坚韧,眼神锐利,两排的宫灯照射在他的脸上,有着金黄色的光芒。
夜色浓郁,前路难行,无人可以相信依伴,于是,只能自己小心。
这是个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谁又能确定的说谁就是对的谁就是错的?成王败寇,载入史册的,永远是胜利者的言语。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大约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了紫金广场,只看青夏的衣衫服饰,皇宫的禁卫们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品级,是以一路上也无人阻拦。秦之炎病重的时候,青夏曾几次硬闯紫金门,守门的侍卫早就认识她,之间紫金大门轰然打开,清冷的月光下,紫金广场一片空旷,所有的马车都已经散去。
在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只有一辆青布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两匹白色的西域纯血马相依相偎的靠在一起,样子十分亲昵。驾车的车夫看到青夏,兴奋的高呼一声,秦之炎一身白袍,站在马车之旁,白衣墨发,好似一副静止的山水画一样,眼神温和的看着青夏,微微一笑,刹那间,就晃花了青夏的眼睛。
她咧开嘴角,温暖的笑了起来,提起裙子的下摆,飞快的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到秦之炎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顿时感觉好似回家了一般的温暖。
“累了吗?”秦之炎手上搭着一件碧色的披风,他温柔的为青夏披在背上,轻声说道。
青夏摇了摇头,仍旧是和往常一样的答案:“困了。”
“那就睡吧,”秦之炎为她整理衣衫的领子,笑着说道:“到家了也不要醒,我抱你进去。”
“恩,”青夏点了点头,任由秦之炎将她打横抱起,登上马车,放下那一层青色的帘子。到处都是暖暖的川贝香,她的头突然很晕,好像是吹了风被冻坏了,她迷迷糊糊的靠在秦之炎的怀里,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看,只想就这样安稳的睡下去。
她没有说谎,她真的很困了,很想睡。
内殿的一处角楼里,黑袍男子孤身一人高高的立在上面,夜色下,这里的视角真的非常的好,四面大敞,八面来风,他面色不变,望着紫金广场上那辆渐行渐远的青布马车。手指轻轻一拨,一只古琴登时发出了清远悠扬的声响。
南楚的臣民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们雄才大略的皇帝也是个诗文出众,精通音律的才子。
当初在东齐的时候,为了伪装自己,他也曾流连在风花雪月的场所,做一个吟诗作对观花弄乐的浪荡公子。往昔的岁月翩然而去,如今,他终于苦尽甘来,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心里却突然空了。
夜晚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东西,在浓郁的黑夜里,没有灯火的黑暗之下,可以掩饰住那么多的念头和想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放纵自己站在这里,眺望着那辆远去的车子。
明日,楚皇还是楚皇,宣王还是宣王,齐太子还是齐太子,而庄青夏,却不再是庄青夏。
今夜的宴会上,秦王为了堵上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要提前举办宣王的纳妃大典,明日就是采礼之日。
终于,还是要爽朗的放手,连最后一点念想都已经被他亲手撕毁烧掉了,看来,一切真的到了完结之日。楚离微微扬起头来,长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吹在他的衣袍之上,黑色长袍猎猎翻飞,满头墨发迎风飘扬,一连串铿将的乐曲从他的手指下流转而出,好似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一样。
这个晚上,除了青夏,没有人可以安睡。
明日,就是大秦战神秦之炎的纳妃大典,所娶之人就是曾经引得南楚东齐北秦三国混战的绝世祸水,这个曾为东齐太子妃,后为南楚兰妃,又曾官拜西川女将,享一品公主俸禄,被神秘的清鹏七部奉为明主,被北秦大皇册封为敏锐郡主,同飞廉女将享有同样待遇,纸张营造司的当时大儒庄典儒的女儿庄青夏,再一次以璀璨的光芒闪动天地,跃进了众人的眼球之中。
北秦之地长风倒卷,百草动摇,冥冥中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了明日的采礼之日,黑暗中,有太多人仰望着东边的日头,静候着天明。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七章:何人主婚
大秦尚黑,就连婚礼上用的礼服,都是黑底上绣着团团红花,看起来既有节日的喜气,又不扔皇家的端庄厚重。
乌黑的玛瑙和深海珍珠半点在黄金之上,凤冠沉重且高贵,映着清晨的阳光,有着璀璨的光芒。青夏纤细白嫩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滑过那些锦缎织成的大红喜袍、黄金凤冠、彩凤绣鞋、珍珠翡翠、珠宝首饰,像是在看着一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觉醒来,事情有了峰回路转的改变,这是她做梦都在期盼的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陡然生出了天旋地转的心慌。不是不愿意,也并不是有什么顾及,只是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愣愣的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有些无从着手。
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阳光带着春是的温暖,透过窗子照射在她的床前,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着,声音清脆悦耳,带着让人心神愉悦的感觉,一切似乎都是崭新而美好的。
终于还是要嫁人啊!
纤瘦的女子微微一笑,没有在二十一世纪,没有亲人,没有家属,没有美丽的婚纱,没有香槟,没有蛋糕,没有玫瑰,但是她还是要嫁人了。从今以后,她会有一个家,会有一个丈夫,在将来还会有一个孩子,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神奇,穿越了千年的时空,跨越了时光的屏障,她终于要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去嫁给一个她深爱着的男人。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她的力量只有那么大,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那么就允许她自私一次吧。
只要过了今天,一切就都会好的,他们各自走上不能回头的轨道,再也不会有交售,再也不会有纠缠,也再也不会有怀念的理由了。
青夏笑着站起身来,一件一件的将喜袍穿在身上,像是在缅怀着一些过去一般,层层将自己包裹起来。
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讨喜的娃娃图,紧贴在她的小腹上,有着早生贵子的吉祥寓意。大红的外衫单衣,短袖小褂,两襟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一个个细小的福字,腰腹间是镂空的染花,看起来既漂亮又性感,绣着红色菊花的黑色长袍,开肩广领,露出雪白的颈项和锁骨,腰部用园的束带紧紧的勒紧,更加凸显出胸部的高挺,长袍的下摆飘逸,好似长裙一般,里面穿着暗红色的衬裙,彩凤绣鞋的尖部坠着明亮的东珠,耀眼闪动,美轮美奂。
大秦的风俗,新娘子的衣服,是要自己穿好的,意在将来出嫁之后要好好的服侍夫君,不会懒惰,不会恃宠而骄。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青夏终于穿好了全部的衣服,房间的门咯吱一声,被缓缓打开,黑底红花锦绣长袍的女子盈盈站在房门前,纤腰不赢一握,长腿修长秀美,脖颈雪白,眉眼如画,整个人好似超凡脱俗的仙子一般。
秦之炎守在门外,身后是一众王府的管事下人,长时间的等待,终于让这个向来淡定自若的男子脸上失去了他一贯的沉着冷静,很多纷乱的念头在看到青夏的那一刻终于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扯开嘴角,笑着看着青夏,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般,开心的笑了起来。
“好看吗?”青夏开心一笑,轻快的问道。
秦之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很美,依玛尔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清风吹来,吹在青夏满头的青丝之上,飘飘散散像是漫天蝴蝶的翅膀。
按照当地的风俗,纳彩的这一天,男方是要亲自前往女方的家中将新娘接出来,新娘子的长发,也要让母亲给绾起来。可是青夏在这里并无亲人,随着典儒的去世,她更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所以秦王安排青夏今日进宫,晚上的时候再由秦之炎接回王府。
外面的轿子已经等了很久,青夏小心的执着裙摆,生怕它们脏了,跟在秦之炎的身后,向着大殿走去。
皇宫派来了两名一品诰命夫人作为纳彩官,秦之炎牵着她的手,和两个贵妇寒暄了几句,就转过头来叮嘱青夏道:“早上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虽然都说今天不可以吃,但是找机会还是要偷着吃点,我在你的轿子里放了些糕点,待会在路上记着吃啊。”
青夏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弯弯的月亮。
向来很少话的秦之炎今日却突然唠叨了起来,继续说道:“进宫之后,为你梳妆的夫人,为你绾发的夫人,背着你的嬷嬷,都要给红包,这是惯例,不给不吉利的,我已经放荡不羁轿子里了,记着带在身上。”
“知道了。”青夏乖乖的听着,笑眯眯的点着头。
“你应该会在淳于皇后的宫里等着我,也可能会在我母后的宫里,你放心,无论是哪种安排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没有人会欺负你的,别害怕。”
“嗯,我不害怕。”
“红绡会做你的喜娘,会一直跟着你,她胆子小,很听我的话,不会为难你的。”
“嗯,好的。”
“进宫小心一点,我很快就去接你,乖乖的等着我。”
青夏用力的点着头,感觉脖子都有些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秦之炎紧张的样子,也不管旁边还有大秦的诰命夫人,突然张开双手一把抱住秦之炎的脖子,对着他的脸就吻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我会乖乖的等着你接我回家的。”
两名正在喝茶的尊贵夫人见了青夏惊世骇俗的举动激动的一口茶猛的喷了出来,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青夏一吐舌头,掩嘴偷笑了起来,秦之为眼睛弯弯,好似两弯璀璨的月亮。
轿子被人缓缓的抬起,青夏不顾一旁夫人的反对,一把掀开帘子,伸出脑袋对着站在王府门前的秦之炎大声叫道:“早点来接我!”
秦之炎长身玉立,明亮的阳光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他遥遥的冲着青夏招手,像是一个隐居在深山中的谪仙。
马车渐行渐远,秦之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可是即便是隔了无数座围墙街道,青夏还是能感觉到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呼吸。
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重重宫门大开,青夏的轿子一路前呼后拥的向宫内而去,穿过无数道宫门回廊,终于稳稳的停在了凤飞殿的殿门之外,淳于皇后一身暗红宫装,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看起来也不四十多岁,眼角鱼尾纹深深,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慈祥和和蔼。
她十分亲热的上下端详着青夏,声音舒缓的笑着说道:“若是婉福能有你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青夏看着这个在后宫中生活了一辈子,却还保持着这样温和性格的皇后,心里也渐渐的温暖了起来。她拉着淳于皇后的胳膊,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是我见过的最温和善良的人,您的孩子也一定是最善良美好的孩子。”
淳于皇后笑容满满,拉着青夏的手,说道:“今天是女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日子,之炎是个好孩子,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啊。”
青夏点着头,跟在淳于皇后的身后,走进了凤飞殿的大门。
十八名清一色红装的宫女候在梳妆台的旁边,人人手上端着各色梳妆用的胭脂水粉,青夏看到这架势着实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被淳于皇后推上软椅,砧板上的猪肉一样躺在上面,把心一横眼一闭,任由这群女人随便折腾。
这一躺就是将近四个时辰,青夏的心态的确很好,她甚至还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之后,已经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绾发。
当青夏看到那一溜长排足足有四五十人、满头花白、大红宫装、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时,她真的要再一次感激军情九处的教官们为她培养的强悍的心脏,让她可以淡定的面对这一切,而不会出现大惊小怪的情绪来丢宣王府的脸。
“这些夫人都是子孙满堂有福气的人,你母亲不在了,皇上吩咐说不能委屈了你,希望你借着她们的喜气,你也可以和之炎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淳于皇后走在最前面,撩起青夏的一缕秀发,绾了个结,用金钗固定住。
然后这些长命富贵的老夫人们就一个个走了上来,每一个都满脸的笑容,慈祥的对着青夏说出各式各样的吉祥喜气的话,再为她盘上一缕头发。
绾发的工作进行的很慢,可是青夏却没有了半点困意。她看着这些温和慈爱的老人,听着她们长命百岁的贺词,只觉得心里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她什么都不求,不求富贵荣华,不求子孙满堂,不求权倾天下,只求平安健康,只求无病无灾,只求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可以长命百岁,安然老去。
绾好头发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一名九十多岁的老夫人穿着一身大红锦袍,颤巍巍的将最后一缕头发别在青夏的耳后,满脸的皱纹,但却充满了融融的慈爱,她似乎有点耳背,说话的声音非常大,震得青夏的耳朵痒痒的,老妇人大声的叫道:“祝郡主娘娘早生贵子!”
青夏笑眯眯的递过最后一个红包,笑着说道:“多谢老人家,呈您吉言了。”
“来,站起来给我看看。”淳于皇后坐在椅子上,放下茶杯,眼角处笑纹深深。
青夏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拉着长腔笑着说道:“多谢娘娘,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皇后一惊,连忙说道:“你这丫头,就会胡说八道,只有见到陛下才可以这样说的。”
青夏无所谓的笑笑:“没有娘娘,陛下一个人万岁有什么意思。金玉满堂呢,权倾天下,都不如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说得好!”一声高呼突然响起,青夏扭头一看,却见秦王一身明黄色龙袍,大笑着走了进来。
“青夏给皇上请安。”青夏连忙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淳于皇后也站了起来,温柔的说道:“进来怎么不通报一声,臣妾好出去接您。”
“通报了怎么能听到庄丫头这番精辟的言语,翰林院的满朝举子,写出千万篇锦绣文章,也及不上丫头的这两句话精辟。”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八章:青夏大婚
“丫头,给楚皇陛下请安。”
秦王眼神锐利阴沉,那是属于帝王的权术和心机,是多少年积淀起来的威严,多年以来练就的铁石心肠。淳于皇后微微动容,担忧的看着青夏,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时间仿佛过的那般急速,又仿佛停在了此刻,刹那间,好像漫天的星斗日月都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些潜在的心绪,莫名的念头,纷乱的想法,虚无的空白,在天地间盘旋叫嚣。任是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青夏脸色的苍白,那些反复强迫自己才能压下去的东西再一次袭上心头,好似盘旋在苍穹之下的秃鹰,尖声鸣叫着,吞噬着她的全部心神。
一颗心被无形的巨手紧紧的捏住,痛得几乎在滴血,他们相对互望,距离那么近,可是却好像有浩瀚的海洋隔在中央,就算是穷尽心力,也无法有一点半点的靠近。
青夏的眼睛是干涩的,她终于还是缓缓牵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的俯下身去,屈膝垂首道:“给楚皇陛下请安。”
楚离眼神淡漠,好似看着青夏,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那么远,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声音冰冷低沉,沉声说道:“宣王妃多礼了。”
终于,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终于,还是要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青夏站起身来,缓缓退后,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半点异样,可是宽大衣袖里的一双手,却紧紧的、紧紧的攥了起来,葱管似的指甲狠狠折插在手心里,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滴在黑色的长袍里,消失不见。
“不管从前有什么误会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经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们大秦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孩子一生孤苦,经历过很多的磨难和波折,楚皇毕竟和她有过一段纠葛,再加上她父亲也是楚皇的老师,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来想去,当个主婚人,实在是非楚皇莫属了。”
秦王温和的说道,声音醇厚,可是一双眼睛却隐隐的透出了一点精芒的光。
青夏面不改色的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王不愧是老谋深算了,她以庄青夏的身份嫁进秦王室,唯一的障碍就是她曾为南楚刀子,并且没有正式被楚离踢出楚宫,所以应得她当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顶着南楚荡妃这个名号,她仍旧是楚离的女人。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北秦风俗开放,弟娶兄嫂,子纳继母都不足为奇。但是事关两国邦交,难免会落人口实,影响大秦和秦之炎的声誉。
但是如果是楚离亲自主婚,就等于在全天下的面前将青夏送给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担这一个夺人妻子的恶名。
一石二鸟,既保全了大秦的脸面,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鹏七部的效忠,不可谓不聪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没有清鹏七部这个名义上的头衔,没有蓬莱仙谷的效忠,没有自己所掌握的先进的技术,她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的嫁进大秦的家门。
楚离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沉声说道:“能得秦王赏识,是离的荣幸。”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秦王大笑着说道:“来人,先带敏锐郡主下去,再等两个时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难得你来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无归。”
楚离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说道:“一定。”
四名宫廷侍女走上前来,傍着青夏的身旁,青夏对着秦王和淳于皇后施了一礼,然后又走到楚离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声音清淡的说道:“劳烦楚皇陛下了。”
楚皇并没有说话,双眼眯成一条直线,眼梢低沉,淡淡的看着她。
青夏一点一点的站起身来,双眼低垂,缓缓的扫过他的衣衫。秀面黑锦的长靴,同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块纯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绣着亮黑丝线盘龙图纹的腰带,缙云纹样的衣襟拦至腰侧,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里是纯白内衫,北方的天气这么冷,他却穿得这样的少。青夏抿着嘴唇,缓缓的站起身来,眼神微微向上,却终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停在他的脖颈肩膀处,就缓缓的转过身去,随着四名凤飞殿宫女向着她等嫁之用的紫霞阁走去。
楚离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面容淡漠,眼尾却没有扫向她,只是笔直的站着,温和有礼的应对着对面的秦王和淳于皇后。
两人背对着背,却没有一个人回头,距离越拉越远,一丈,两丈,走出了凤飞殿的殿门,走一了笔直的御道回廊,越过两道大敞的拱门,是一排矮树,然后是大片的兰草花园,终于走到了一个转折的假山,终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就算是回头,也再也看不见对方。
刚刚转过假山,青夏的脚步突然一绊,踩到了裙角,险些摔倒在地。几名宫女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搀扶她,青夏摇了摇头,推开几人的手,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背脊,继续向前走去。
火红的夕阳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燃烧的质感,她周身如坠火炉,可是心底却在拼命的冒着寒气,她的脸色苍白若纸,越走越快,终于来到了紫霞阁。两排宫女见她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对着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贵的点了点头,就由人带着一路向着大殿走去。
八宝锦绣蒲团,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两侧是两个香炉,燃烧着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这是出嫁前为娘家人的最后一次祈福,是为父母尽的最后一次孝心,代表着从此以后女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心里就只能有夫君一个。虽然她早就没有了家人,但是秦王还是为她准备了这个仪式,以示对她们这个新娘子的重视。
青夏微微昂着头,看不出有半点的异样,宫女们安排她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然后就由人缓缓诵起经文,敲起了木鱼。
宫女侍从退了出去,诵经的和尚们在内里的大殿,隔着一道回廊和两层纱帐,根本看不到这边的事情。
大门嘭的一声沉重的关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颤,眉头一皱,嘴角就渗出了一抹殷红。她伸出手轻轻的擦去星星点点的鲜血,以防它们弄脏了她的宫妆。
那些遥远的经文声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她拉过一旁一个柔软的蒲团,缓缓的低下头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泪终于噗的一声滴落下来,没有滑过她的脸颊,而是直接掉落下来,打在她苍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萨慈悲的笑着,眼睛温和似水,青夏的身躯渐渐颤抖了起来,双手撑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颤。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这个祈福的仪式,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她该为谁祈福?已经死去了的父母?还是现代的唐羽?自杀了的庄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戏弄着他们,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哑剧,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剧情却是这样的讽刺。
楚离,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只希望你能摆脱掉宿命的纠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哪怕是快慢城只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没有给你带去那么多的伤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当日就死在那在现代的街头,没有来到这个纷乱的乱世,你仍旧是那个高傲凌厉的王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不会再误会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时候就来这里,可以保护着你,不受别人的欺负,不被别人算计。
然而,毕竟没有如果,所以,我要面对着你,穿着凤冠霞帔嫁给别人。你我在不相见的时候相见,在相互怀疑的时候同床共枕,在误会重重的时分别,又再了悟一切却身不由己的时候重逢。
你我之间向来缘浅,注定无法并肩。
惟愿你一切安好,惟愿你登上至尊,惟愿你达成所愿。
泪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大殿中焚香缭绕,木鱼声声,一切都似乎在洗涤她的灵魂。落日西下,夕阳染红了湛蓝的天空,流动火红,飘荡摇曳,殿外的兰草幽香清雅,一切都美好的不切实际。
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郡主。”宫女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还是天真烂漫不懂世间情愁的年纪,被派来服侍青夏显得十分开心,大声的叫道:“宣王民政的前批纳彩车队已经进了皇城啦!”
青夏一愣,然后站起身子,双眼望着东边的方向,喃喃道:“之炎,你来了吗?”
大门被打开,采礼嬷嬷跟在青夏的两侧,恭敬的说道:“郡主,陛下和娘娘在禁宫等着您呢。”
青夏点了点头,就跟在嬷嬷的身后,一步一步的向着禁宫正殿走去。夕阳跟在她的身后,飘渺的红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纤细瘦弱的一只,显得那般的寥落淡漠。
秦人喜欢在傍晚的时候迎亲,代表着今夜过后,就是新的一种人生。
青夏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采礼嬷嬷的身后,缓缓的向前走去,果然,过了今日,就是一种新的人生。
太和宫的正殿大门大敞,秦王和淳于皇后高高的坐在上首,两侧是秦廷的众多王爷、皇子,除了已经去世的三位、尚在北疆的老八、疯了的十一、驻守西风的十七,其余的基本都在坐上。最小的二十八皇子今年还只有四岁,穿着一身锦缎华服,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后一个位子上,见了青夏进来嘿嘿一笑,显得十分可爱。
外侧一溜长排的锦缎高座,在座者都是各国的权贵,以齐安和燕回为首,依次并排的排下去,人人锦衣华服,玉带蝶花,表情闲适。青夏眼梢微微一扫,只见齐安垂头喝酒,并没有和旁人说话,燕回却眼尖的对上了她的眼神,开心的跟她打着招呼,只是却并没有看到楚离在场。
青夏一进来,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低声的赞叹,但见女子锦袍雪肤,明眉皓齿,气质雍容高贵,眼神凌厉毓秀,别样的风华绝代。
秦王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是我大秦的郡主,就是寡人的女儿,今日寡人嫁女儿娶儿媳。孩子,过来。”
青夏缓缓的走上前去,在御道前站定,秦王招手说道:“上来。”
青夏点头施礼,然后迈着细碎的步子,一步一步的缓缓走上了御台,跪在秦王的身边。秦王微微一笑,从一旁的锦盒里拿出了一柄通体翠绿的玉如意,递给青夏说道:“希望你今后好好的辅佐炎儿,夫妻同心,万事称心如意。”
青夏双手平摊,磕头在地,沉声说道:“多谢陛下。”
秦王哈哈一笑,说道:“还叫陛下吗?”
青夏一愣,咬了下嘴唇,说道:“多谢父皇。”
“哈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媳妇,就是我大秦皇室的宣王妃!”
淳于皇后笑道:“看多了孩子们成婚,还从来没见过陛下这样开心。”
众人连忙说着讨喜的话,七嘴八舌,整座大殿顿时喧哗了起来。
一声鸣钟突然响起,礼官大声喊道:“新妇宣王妃给圣皇王后、列位叔伯、亲朋贵友、远来嘉宾敬茶!”
两排侍女跪着上前,青夏端起一杯清茶,垂首呈上,说道:“父皇请喝茶。”
秦王笑着接过,一旁的侍从递给青夏一个红色的小册子,青夏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红包了,只是皇家的人财大气粗,这只是一个财物的清单。
敬完了秦王,就是淳于皇后。慈祥的皇后笑眯眯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摘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戴到了青夏的手上,青夏道了谢,就退下御台。由太子开始,一路敬下去。秦王的儿子的确很多,一路轮下来,身后的小侍女已经捧了满满的一盒子礼单清单,当中除了七皇子九皇子面色不太好看,所有人都还算恭敬有礼,就连燕王都笑容点点,十分温和。
终于轮到了各国权贵,青夏来到齐安面前,端起茶杯,递给齐安,彬彬有礼的说道:“感谢齐太子来参加我的大婚,太子请喝茶。”
齐安看着青夏,眼神漆黑,带着一丝青夏看不懂的痕迹,例外的一言未发,端起茶杯,好像饮酒一样,仰头而尽,身后的侍从端过来一方巨大的锦盒,看起来颇为沉重,竟然要四个人一起才能抬起来。
秦室众人大奇,秦王问道:“不知太子送了什么给我媳妇,竟然这般沉重?”
齐安双眼幽暗,微微沉吟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掀开锦盒的盖子。众人注目一看,顿时大惊,嗡嗡声同时响起。
只见里面层峦起伏,河道蜿蜒,房屋田地应有尽有,竟然是一座城池的缩略图。
齐安沉声说道:“青夏从小在我东齐长大,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庄先生又是我的启蒙老师,今日她大婚,我理当有所表示。这里是朔方城的名帖、驻守令、俯视图,今日就一并送给她。”
说罢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青夏的眼睛,沉声说道:“夏儿,你我相识多年,庄先生已经不在,这座朔方城以后就当是你的娘家,随时都可以回去。我已经将它移了东齐的版图,列为自由之城,城内屯兵五千,全是海域流民,家眷老小都在城中,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你以后就是朔方城的城主,我毕竟当你那么多年的大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青夏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有心酸的滋味在心头升腾,如是真正的庄青夏能够看到这一幕,也许也会含笑九泉了。她抬起头来,缓缓的咧开嘴角,笑着说道:“多谢大哥。”
齐安眼眸顿时一紧,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缓缓的坐了回去。
燕回接到茶杯,酸溜溜的说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只能看着故人着新装,嫁作他人妇。奈何奈何?罢了,君子能成人之美,就祝姑娘今后婚姻美满,一生幸福。”
青夏笑着点了点头。收下了燕回的贺礼,一路敬下去。
随后,钦天监的观天神官们,纷纷拿出占卜的结果呈上大殿,无不是吉祥富贵,平安喜乐的一类吉利话。
天色渐黑,巨大的丝竹声轰鸣响起,漫天灯火闪烁,一排排宫灯好似团花,似锦秀丽,大红宫装的宫女穿梭在宫殿之间,各色丝绸铺满广场,艳丽的礼花在天空中炸亮,漫天花团锦簇,流光溢彩。整座秦宫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秦王带着众人走到太和殿殿门外的白玉平台上,只见漫天火树银花,分外缤纷绚烂。秦王和淳于皇后一人牵着青夏的一只手,站在白玉台上,身后跟着大秦的诸多皇子,各方使者,还有层层叠叠的侍女和宫人,再往后,是大秦的公证和各殿嫔妃。红绡公证是秦王的妹妹,作为这一次的喜娘,傍在青夏的身边。
刹那间,巨大的钟鸣声响起,沉重古朴,绵长悠扬。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陡然滑过一颗流星,众人一惊,一名神官十分机警,连忙大声喊道:“宣王大婚,天降祥瑞,大喜啊大喜!”
整座秦宫的下人们齐齐跪在地上,突然齐齐高声呼道:“天降祥瑞,秦氏中兴,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的一声,一颗烟花陡然发向了天际,霎时间,绚丽耀眼,五彩缤纷。秦王大喜,哈哈朗声大笑。
就在这时,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众人凝目望去,只见前方一队马队轰然奔上前来,当先一名男子一身黑色长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剑眉修长入鬓,高居在黑马之上,俊逸潇洒,锐气逼人。
众人见了他都是一愣,只有秦王大笑道:“庄先生曾是南楚的臣子,这个主婚人由楚皇陛下来担任再合适不过。楚皇陛下,现在就要麻烦你带着礼官使者,将我的儿媳妇亲手送到我儿子的手上了,他现在就在紫金门外等着你们呢。”
巨大的嘈杂声陡然响起,齐安眉头紧锁,双目深深的望着青夏。就连燕回都微微有些动容,一双向来放荡不羁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来,眉梢微挑,静静沉思。
楚离坐在马上,看着高高站在平台之上的黑袍女子,像是在凝望着一个遥远的灯塔,终于还是笑笑的点了点头,英姿飒爽的说道:“定不辱命。”
“那就好,”秦王意有所指的说道:“青夏,先去敬楚皇一杯酒。”
青夏背脊微微一滞,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她强行抑制住自己颤抖的欲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素白的双手端起一只玉杯,缓缓的走下玉台。
这是一段很长的路,帝王是九五之尊,这里的台阶就足足有四十五阶。青夏穿着华丽的宫装,云鬓高绾,眉眼如画,挺直了脖颈,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万千的目光射在他们的身上,长风斗卷,嘶嘶的风声呼啸而起,卷起她的衣袍和长发,在黑色的天暮之下,有着恍非人世的瑰美。楚望着她,眼神沉静,眼波似水,嘴角紧紧的抿起,沉默的不说一句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来。
那不是四十五级台阶,而是他们之间的这些跌宕的岁月,她每走一步,都会想起属于他的那些或温暖的或痛苦的或悲伤的或感动的画面。想起他的隐忍,他的艰辛,他屡次不顾生死的救护,他屡次被自己误会时绝望的眼神。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从今以后,从今以后,生命里再也没有这个人,再也没有这个影子,再也没有想起的资格。从今以后,他们终于要天涯陌路,终于要了断纠葛,终于参商永离。
楚离从马上跳了下来,站在青夏的对面。
青夏停在他的面前,半仰着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眼眸微微有些打颤,但还是抿起了嘴,淡淡而笑,端起酒杯,轻声说道:“前途难测,路程遥远,你要自己珍重。”
楚离低头看着她,她今日果然很美,虽然早就见了面,可是直到这一刻才能这样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睛是弯的,那是在开心的笑,不像是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眉头总是皱着的。她穿着华丽的宫装,耀眼夺目,不像是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是一身军装,不是想骗过自己,就是想骗过别人。她可以在整个天下的面前光明正大的嫁给那个人,享受万民的朝拜和整个家族的接受祝贺,不像是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从后门悄悄的进来,冷冷清清的呆在宫殿里,甚至还要顶着荡妃的名字住在寒冷破败的冷宫之中。
她的确应该是幸福的,那个人做的比他好。
他眼神沉静,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暴躁冲动的年轻王子,声音低沉的,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沙哑,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决定了?”
青夏微微咬住了嘴唇,看着面前这个有爱有恨有牵挂有惊心的男子,终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决定了。”
大风呼啸而来,将两人的声音吹得破碎,那些伸着耳朵想要探听点什么的人全都无功而返。楚离看着她的脸,只觉得那几个字好像瞬间被飓风吹上了高空,在长空中呼啸翻飞,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他的心。那些过往的岁月在他的心头盘旋着,像是长了翅膀的山鸡,虽然艳丽,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原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尘埃落定,万事休矣,他们之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早已无路。
“你这个嚣张跋扈的泼妇,你竟敢忤逆我?”
“你逃跑有望了,所以别再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喝冷水,你就死定了。”
“你到底中了他的什么蛊,值得你为他这般出生入死?”
“青夏,天下这么大,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就留在这吧。”
“青夏,我中了乌丝媚尔的药……”
“你知道吗?我真的恨不得将那个懦弱的自己亲手掐死!”
…………
漫天长风倒卷,星月无光,宫灯闪烁明灭,楚离拉过一匹纯黑的战马,正是那匹和他出生入死太多次的御马。青夏微微一愣,楚离为她拉过马缰,扶住她的腰,沉声说道:“上去吧。”
大秦是游牧民族起家,是以无论男女,都是骑术高手,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造成北秦无论男女人人皆兵。新娘子出嫁时是不会坐轿子,而是骑着马由主婚人和娘家亲人送到夫家。青夏不再犹豫,手搭在楚离的肩膀上,轻轻一跃,就跃上马背,一身黑色长袍骑在通体纯黑的战马身上,越发显得英姿飒爽。
楚离骑在另一匹战马身上,回头对着秦王等人寒暄两句,就牵起了青夏战马的马缰,缓缓的向着东边的紫金广场走去。
大队的乐师跟在他们的身后,声势浩大的吹吹打打着。无数的舞姬在他们的身后绚丽舞蹈,青夏坐在马上,楚离就在前面,挺拔的背脊像是一柄顽强的长枪,他一手握着自己的马缰,一手向后伸着,牵着青夏的马缰,缓慢的,但却一步一步的向着紫金门走去。
四周灯火闪烁,音乐高鸣,两人黑袍猎猎,墨发飞舞,仿佛和这黑夜融为一体。两侧的宫墙暗红高大,但却是那样的沉闷和压抑。
终于,还是走到了广场边上,巨大的仪队礼队就在城门那边,跃过那道朱红色的华丽的宫门,就是秦之炎的宣王府迎亲队。最前排的男子一身乌黑锦绣长袍,眉若得剑,目似朗星,衣袍猎猎翻飞,挺拔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听到这边的声音,陡然抬起头向青夏望来。隔了那么远,隔了那么多的人,可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青夏的身影,眼神顿时好似天上的星辰,充满了璀璨明亮的光芒。
整个天地霎那间都静了下来,好似连风都已经停止,明明是一天不见,可是在青夏看来,却好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跨越了千山万水,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两名男子的眼神在半空中电光火石的交击在一处,终于,楚离仰天一笑,一把拿起腰侧弓弩,迅速弯弓搭箭,对着秦之炎猛的射了出去。
青夏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就在这时,只见秦之炎几乎同时做出了同一番动作,两箭呼啸而去,在城门处轰然相击,嘭的一声寸寸断裂,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一名礼官跑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一卷白卷,看了一眼,大声喝道:“楚皇陛下以卫水以北作为宣王大婚的贺礼!”
三月之前,白鹿原子能,君子协定今日犹在耳边。长风呼啸而过,一切归于沉寂归墟。
秦之炎朗声说道:“多谢楚皇盛情!”
楚离声音低沉,声音却传得很远:“不必言谢,是你应得的。”
十名礼官迎上前来,大声叫道:“礼成!”
楚离翻身下马,来到青夏身边,青夏刚想自己下马,却见楚离猿臂一伸,就将她抱了下来。青夏微微一惊,也没有抗拒。
再长的路也总会有尽头,青夏站在楚离的面前,看着他英挺的眉目,温暖一笑,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笑着说道:“在我的家乡,道别的人,是要握手的。”
楚离面容阴沉,却并没有伸出手来,青夏咬住下唇,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可是仍旧保持着美好的微笑,探过身子拉住他冰凉的手,紧紧的握住。就在所有的大秦礼官皱起眉头的时候,青夏突然张开双臂轻轻的拥了上去,抱住了楚离僵硬的身体。
刹那间,太多人都在低声惊呼,整个紫金广场满是巨大的抽气声。
只是那么一瞬,轻轻的一抱就松开,离开的一刹那,女子的呼吸温和的喷在他的耳边。
“楚离,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教给了我这个世界的残酷,也教给了我这个世界的美好。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爱,也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恨。谢谢你一路对我不离不弃,虽然总是在错过路过。谢谢你肯一直站在我的身边,陪我出生入死。谢谢你肯职我这最后一段路,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女子的笑容那么美,像是一朵盛开的水仙,她的眼睛弯弯的,好似两弯月牙,她的嘴唇那么红,就像是鲜红的樱桃,她的皮肤那样白,就像是北地的白雪。
原来,她是这样的美,只是以前一直没有认真的看,他到底丢失了什么,到底失去了什么,是女人?是助力?还是自己的心?
青夏看着他的眼睛,温暖的笑着,终于,还是转过身去,笑脸大大的转过身去,那边,有她决定托付一生的男子,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所以她要自己走过去。她看着秦之炎淡笑的眼睛,提着宽大华丽的裙摆,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一步,又一步,很慢很慢,但是很坚定,越来越坚定。
楚离站在她的身后,冷月凄凉的照在他的身上,有着惨淡的光芒,他的胸膛是空的,有一个破碎的大洞,在一点点的蔓延,冷风灌进了他的整个身体,那么冷那么冷。他看着她渐渐的离去,四肢百骸都没有了力气。可是他还是高傲的站着,冷冽的望前方,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的痛苦和悲哀,有的,只是那难以觉察的微微落寞。
他是南楚大皇,是万人之上的高傲王者,是君临天下的万盛之君,他是最坚强的苍松,无论风雨击打,都不会有一点断折。
可是为什么,喉咙却好似被硬块堵住,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冷风呼啸,卷起青夏的衣袍,她身形瘦小,宏大的广场上满满的都是人,可是她的眼睛却只能看到那一个人。秦之炎站在那道宫门之外,眉眼含笑,眼神温暖,笑容风轻云淡,静候着她的归来。
秦之炎,你来接我回家的吗?我终于,要回来了。
两人相视对望,青夏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她不再害怕会哭花了精致的妆容,不再害怕会被人笑话,因为秦之炎是不会在乎的。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她这样的肯定,肯定只是是自己的,他都是会喜欢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因为终于要得偿所愿而喜极而泣,还是因为亏欠楚离而觉得心里痛楚。那些她都不愿意去想了,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一切就会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反复和波折。
她突然有些等不及,一把提起裙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着对面的秦之炎飞速的跑去。
秦之炎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缓缓的张开他的双臂,等待着青夏来临。
漫天灯火瞬间大亮,青夏一边笑着一边流着眼泪,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不雅的用手背擦去眼泪,大步的奔跑而去。
然后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突然激射而出,跃过青夏的身体,向着对面美好的男子猛的射去!
噗的一声,好似慢镜头的回放,一朵硕大的血花陡然开放在青夏的眼前,秦之炎双眼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夏的身体,左胸染满鲜血,插着一只尖锐的利箭。
巨大的惊呼尖叫声陡然响起,青夏惊愕的停住脚步,然后,另一支箭嗖的一声擦过她的脸颊,再一次的射在秦之炎的胸膛之上。
宣王府的侍从们不得靠近紫金门,是以都在第二道宫门处等待,见状齐齐疯狂奔袭而上。秦之炎身躯一震,嘭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青夏猛的回过头去,双眼愤怒锐利的向着楚离看去,可是却见楚离手握一把利剑,嘭的一声弹飞一只弓箭,神色凌厉的望着黑暗中的人,怒声喝道:“什么人?”
一名男子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身后跟着大批的贴身禁卫,神色傲慢,眼眸微微带着一丝蓝色,赫然正是四皇子秦之烨。
“楚皇陛下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秦之烨突然厉声喝道:“秦之炎,你假借大婚之名,阴谋调动东部七十二路水军和北疆大营,指示陆华阳和秦之翔纠结重兵,又指示你母亲瑶妃娘娘刺杀父皇,阴谋造反,谋权篡位,你认不认!”
秦之炎在宣王府侍卫的护卫下被人扶了起来,面色苍白,眼神锐利,眉头紧紧皱着,看着这个他一直忽略了的弟弟,缓缓的沉声说道:“原来是你。”
秦之烨冷冷一笑,大声说道:“来人,擒住宣王,抓住敏锐郡主,他们阴谋造反,谋害父皇,这是缉拿令!”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九章:久旱甘露
这是一场噩梦。
她看到秦之炎倒在血泊之中,刹那间,好似整个世界在自己的面前倒塌了。生平第一次,她发觉一个人的心竟然可以痛到这样的地步,好似一百吨的A炸药在自己的胸腔里爆炸,铺天盖地的晕眩和痛苦折磨着她的心神,让她连站立都觉得是一种强大的奢求。
她早就该知道,幸福不会来得这样容易,那些存在于宿命中的痛苦,一场又一场的风暴,总是会在最不适当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将她的一切全部毁灭。整个天地都是黑暗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东南西北找不到一个确定的方向。她的生活再一次被巨大的浪潮席卷,混乱一团,没有半点希望。
幸福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虽然她也曾那么的,那么的接近。
醒来之后,青夏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头很疼,一些东西在疯狂的叫骂盘旋着,让她无法清晰的表达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她反复的跟自己说,她不能慌,不能乱,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理智的头脑来将这一切整理出一个头绪,于是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仍旧穿着那件华丽的嫁衣,青丝散落,双眼无声的望着前方。
齐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刑部的官员恭敬的打开门锁,齐安略略点了点头,东齐的侍从守在门外,大秦的官员退了下去,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齐安低下头弯着腰走了进去,青夏目不斜视,好像没看到他一样,仍旧呆呆的望着前方,没有半点反应。
牢房还算干净,有石砌的小床,有桌椅,只是常年没有阳光的照射,难免会显得冰冷且潮湿。齐安拉过椅子,指开衣袍的下摆,坐在了她的对面,斟酌了半晌,沉声说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青夏静静坐着,眼睛看着前方,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齐安继续说道:“昨夜你和楚皇离开太和大殿之后,瑶水宫发来急报,说是瑶妃娘娘病危,秦王和皇后一起去了瑶水宫。结果那里却埋伏了杀手,太子当场被杀,秦王和皇后重伤,四皇子代理审理,瑶妃招供说是受了宣王的指示,要刺杀秦王,夺取皇位。秦之翔三日前离开了北疆,没有军部调令私自东进,陆华阳现在也不在东南水军大营,七十二路水军秘密来到了卫水北游,离咸阳如今不足三十里。所有的证据,都坐实了宣王谋反的罪名,如今他已经被关押到尚律院,大秦满朝文武齐上奏,要求严惩叛逆,朝野动荡一片,秦这烨调动了玄奇、百汇两处的军队,八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在开往咸阳的路上。宣王他,很难翻身了。”
青夏闻言微微轻蹙,却并不开口。齐安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宣王的罪名一旦坐实,整个宣王府都在劫难逃,好在你还没有嫁进宣王府,又有朔言城城主的身份以自保,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青夏闻言轻轻冷笑一声,笑容苦涩且悲凉。齐安眉头紧皱,有些愤怒的说道:“你要清醒一点,就算你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在帝国军队的包围之下全身而退,若是秦之炎现在在这里,也不希望看着你白白送死。大局已定,以你个人的微薄之力根本无力回天,秦王室暗涌不断,就算是我,也很难插手,你不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青夏眼眸漆黑,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齐安,嘴唇干裂,面庞苍白,只是一个晚上就憔悴得不成样子,她嘴角轻轻一扯,悲凉的笑道:“他若是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你?”
“齐安,”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目光诚恳的说道:“走吧,秦国要大乱了,这潭水太深、太浑,我不想你也被卷进来。”
齐安眉梢一扬,沉声说道:“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青夏苦涩一笑,眼神悠悠的望着对面斑驳的墙壁,悠悠的说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成与不成,就在此一搏。我总不能看着他被人陷害,却什么也不做。”
“夏儿……”
“齐安,帮我做一件事吧。”
这是重逢以后,青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了说话,齐安微微有些愣住了,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漆黑的眼眸,一些几乎已经翻涌到嗓子的心疼又缓缓的被压了下去。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吧,能办到我一定去办。”
“帮我去看看他,”青夏的目光突然炙热了起来,伸出雪白的一双手抓住齐安的衣袖,急切的说道:“去看看他好不好,牢房里很冷,他有病在向,最是畏寒,你带一些厚实的衣服,带一些润肺的参茶和甜食糕饼,再告诉他,没有到最后一刻,千万不可能放弃。告诉他,他若是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就算是为了我,也一定要撑下去。”
齐安的眼神刹那间闪过一丝痛楚,可是他掩饰得很好,他深深的点了点头,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保证:“我一定为你做到。”
“那就好,”青夏双眼发直的点着头,放开齐安的袖子,盯着前方,喃喃自语道:“我需要时间,一定有翻盘的机会,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然后,就愣愣的望着前方,不再说话。齐安看了她半晌,沉声说道:“后天就是秦王大寿,可是以秦王的伤势,寿宴很可能就要取消了,燕回今天早上已经回国,各地方藩王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最多也只能再等三天。”
见青夏没有反应,齐安想了许久,终于说道:“楚皇昨晚就率领南楚黑衣卫回国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齐安叹了口气,缓缓的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齐安,”青夏突然沉声叫道。齐安一愣,就站在了原地,只是却没有回转过身来,青夏目视前方,声音淡淡的说道:“谢谢你肯在这个时候来看我。”
“不必,”半晌,齐安沉声说道:“我也只是想赎罪,况且,当日在南楚大牢里,毕竟是你救了我。”
牢房的门再一次被上锁,铁链的发出的沉重的声响,脚步声渐远,整个世界又再一次的安静下来。
青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泪缓缓的滚落,滑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有苦涩的味道在心里缓缓升腾了起来。
秦之炎,怎么办,我该怎样去帮你?连他都走了,谁还会来帮我?
虽然知道这样的想法真的很可耻,可是潜意识里还是怎么的希望他会留下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刚才看到进来的人是齐安的时候,她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失落和悲哀。她紧紧的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躯却在忍不住的轻轻颤抖了起来。
秦之炎,你已经保护了我那么久,我应该为你做点事了。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来看她。青夏稍稍有些吃惊,一整日没有进食让她浑身无力,她微微仰着头,当看到进来的人是牧莲的时候,心里顿时轻轻的一痛。
牧莲仍旧穿着一身暗色的长袍,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见了青夏也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了下来。有暖手炉,有厚实的长裘,有棉靴子,有被子,还有一个大大的食盒。盖子一打开,浓烈的香气就传了出来,全是青夏平日里喜欢的菜色。
青夏的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蹲在地上,从角门伸出手去将那些东西全部都拿了进来,即便没有半点胃口,可是还是把那些东西拼命的塞到嘴里。眼泪顺势流进口中,味道十分的苦涩,她仍旧大口大口的吃着,食物全都堆在嗓子处,怎么也咽不下去。
“殿下让我转告你,让你自己保重身体,好好吃饭睡觉,不要为他担心,他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青夏蹲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最担心的人仍旧是自己。这样的他,让她如何去相信他会在大婚的时候别有用心?让她如何去相信他会在她还在皇城里的时候去刺杀秦王?让她如何去相信他会隐瞒着自己去阴谋篡位?
秦之炎,你现在好不好?你伤的那么重,怎么还会有精力去记着这些琐碎的事?我该怎么样,才能去替你痛,替你伤,替你受过?
牧莲的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不用太担心殿下的病,殿下在大秦经营十多年,实力不可小觑,现在各地方的守军将军们已经一表朝廷,要求重审这个案子。南疆八巫和殿下关在一起,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
青夏一愣,猛的抬起头来,惊恐的说道:“你说各地守军都有上表?”
“对。”
“之炎知道这件事吗?”
牧莲微微一愣,沉声说道:“殿下醒来后只说了刚才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还来不及告诉他。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四皇子想要只手遮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军权都在我们的手里。”
“愚蠢!”青夏突然沉声说道:“你这是要害死他。”
牧莲眉梢一挑,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宣王私下调兵,纵母行凶,刺杀秦王,这是何等的大罪?若是再加上一条拥兵自重,结党营私,罪名就会被狠狠的坐实。到时候连想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牧莲不以为然的说道:“迂腐的想法,只要有兵权在手,那些文官大臣最后一刻定会妥协,你不必管了。”
“那些人到底谁人是真心上表想保之炎,谁人是顺势顺水推舟,谁人是暗怀鬼胎受人指使,你分得清吗?况且,从昨晚到今天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按照以往的消息传播速度,边境的城镇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可是这样短的时间,他们奏书竟然都已经到了金銮殿上,这里面的原因难道你还看不透吗?若是你真的起兵,你有几成把握能为你所用?这重重的关系,人情脉络的暗涌,你确定你理得顺吗?一旦你起事不成,反而会被人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到时候,宣王府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青夏声音清冽,牧莲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这些事情她何尝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青夏想得这么深远罢了。此刻听青夏的分析,不由得冷汗直流,哑口无言。
“那,现在该怎么办?”
青夏缓缓的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先把外面的具体情况告诉我。”
牧莲说道:“宣王府虽然还没有被抄家,但是人心思变,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个外房主事都已经夹带私逃了,炎字营被四皇子收编,明日就要拆散打乱,分配到各个军营里去。太子已死,皇上重伤昏迷,燕王被软禁,其余的皇子都退避家中,不敢声张,四皇子收编了咸阳的城防,又取得了两处屯兵的兵权,现在隐隐已是大秦新主。瑶妃娘娘和红绡安康两位公证被关押在尚律院,屈打成招,罪名已经坐实,现在只要再审理一次殿下,就可以定罪了。四皇子在朝中大清洗,才一日,曾经和殿下关系密切的大臣武将们就纷纷抄家关押,现在的尚律院的牢房已经人满为患,都开始往你这边的监察阁关押了。京城封锁,无论什么人都出不去城门,八皇子和陆华阳将军没有得到消息,现在还在赶往咸阳的路上。”
青夏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为今之计,首要的是要稳住宣王府的民心,控制住名下的产业,并想办法通知八皇子和陆将军。只要有他们两个在,就没有人敢轻易动殿下。”
“我该怎么做?”
“我必须马上出去!”
“什么?”
青夏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牧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必须,马上出去!”
大秦分裂后的公历第三百零一年春,四月初七,是一个动乱局势的开端。就在当天晚上,大秦战神秦之炎于大婚之日当先发难,诛太子,伤秦王,私下调兵,将欲逼宫,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被向来不遇显山露水的四皇子秦之烨一举击溃,兵败如山倒,宣王府大旗覆没,百战百胜的战神秦之炎也终于在庙堂的决算下败下阵来,被关押到了尚律院查办,大秦铁骑炎字营解散,宣王府产业被收编,一夜之间,三百七十多名朝中元老重臣被抄家关押。咸阳城内,人心惶惶,军心不稳,人人自危。
大秦皇子的夺嫡之乱,终于以这样血腥的开端而宣告开始。太子殁,燕王禁,宣王罪,秦王危而不醒,整个大秦皇室一脉权利平衡登时打乱,四皇子秦之烨高调出场,以一个番邦血统的皇子身份堂而皇之的走上了太和大殿,在至尊龙位之前昂首端坐,谈笑点兵,淡然挥毫,转瞬之间,朝野动荡清洗,人员频繁调动,这个一直以来安静沉默的皇子,陡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盘踞了大秦的版图,掌握了天下的刀柄。
而就在此时此刻,八皇子秦之翔和东南水军少将陆华阳还在前往帝都的路上,玄奇百汇两省大军八十万,正屯兵在东进大道上,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就在整个皇城风声鹤唳,所有人都认为宣王一党已经惨败到无力回天,彻底退出了大秦皇位之争的时候,一道道雪花般的密令却迅速的发放出去,从一些无人注意的小处着手,越发混乱的引发了这一场血腥的政变。
青夏写好了最后一封信函,递给外面的牧莲,然后缓缓的靠在椅子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这,真的有用吗?”牧莲看了一遍,随即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他们两个,有这个能力吗?”
“能力并不重要,重要提他们有没有这个野心。”青夏声音阴寒,冷冷的一笑,说道:“他以为除掉之炎和燕王,就可以独揽大权,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偏不让他如愿。只要有人出来搅局,我们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摆脱这个干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见到瑶妃母女,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女人,将会成为这一次翻盘的关键。”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就在今天。”
四月初九晚,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惊碎了整个咸阳人的美梦,巨大的火球在城南的方向熊熊燃烧,波及了三条主街,好在这一带是军部的营造司,没有百姓居住,不然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咸阳城如今的风云人物此刻好梦正酣,陡然被人叫醒,整个人都有些愤怒。秦之烨皱着眉,推开娇媚的舞姬,也不避忌,赤裸着站起身来,披上外衫,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湘王殿下,营造司爆炸了,火势蔓延无法控制,已经连烧三条街了。”
秦之烨一愣,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多年的心愿达成所愿,他难免有些忘形,刚才接连宠幸了三名舞姬,竟然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更衣,跟我去看看。”
城南营造司处,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即便是几十岁的老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巨大的火势,水泼上去根本就无济于事,反而有渐大的趋势,明明已经隔绝了四周的易燃物,可是这空气似乎也在燃烧一样,等秦之烨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从三条街变为了六条街。无数的居民在周围围聚,失去家园的百姓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年纪长的老者们纷纷大惊,絮絮叨叨的说他们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邪门的大火,里面必定是有古怪。
秦之烨面色阴沉,正想呵斥百姓不得妖言惑众,突然只听嘭的一声爆炸声响猛的传了出来,几名京城士兵被炸得体无完肤,连惨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失去了生命。
“殿下!去请敏锐郡主来吧,她之前叮嘱过我们小心着火,说是一旦起火会很难扑灭,要及时通知她。”
“滚开!”秦之烨冷哼一声,眼神锐利的说道:“连点火都扑不灭,还要你们做什么?拉下去,给我砍了!”
一声惨叫登时响起,营造司的副指挥就成了刀下亡魂。几名胡人侍从跟在秦之烨的身边,膀大腰圆,十分彪悍。他们这些胡人原本在大秦都是下等人,经常受到汉人的排挤,但是秦之烨掌权之后,这些人跟着水涨船高,出手更是狠辣无比。
就在这么一会之间,火势越发扩大,众多百姓纷纷奔出家门,拖家带口的看着大火吞没他们的全部财产。
当大火笼罩了整个城南的时候,就连秦之烨也身躯有些惊恐了起来。他不能在他当政的第一天,就将咸阳都城付之一炬。这时,营造司的大师傅痛哭流涕的跑上前来,大声叫道:“殿下,愉请敏锐郡主来吧,不然明天早上,整个咸阳就会化作一片废墟的。”
秦之烨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见火光熊熊,汹涌的火舌已经吞没了城南的大街小巷,眼看就要接近皇城。百姓们齐齐跪在秦之烨的脚下,大声哭嚎着,恳求秦之烨放出那个来自于蓬莱仙谷的女子,来解救他们的财产。
三更已过,咸阳城仍旧一片嘈杂,秦之烨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暗道一声,难道真的是时不与我?才降下了这场诡异的灾难?无奈下,不得不点了点头,派人前往大牢找敏锐郡主请救活良策。
谁知,派去的人不一会就回转了来,报告说敏锐郡主以犯罪之身不能妄言朝政为由,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外城的城墙已经烧红了一大半,甚至有坍塌的趁势了。
在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阻止大火挺直蔓延之后,秦之烨不得不痛下决心,宣布庄青夏是受人牵连,乃是无罪之身,并亲自前往监察阁,将她接了出来。
青夏出狱的那一刻,整个咸阳街头的百姓几乎都来到监察阁的门外等候,青夏看着这群背上难过的百姓,育的知觉在心底一点点的扩大蔓延,她的罪孽何其之大,但是若是不这样,秦之炎就会死,秦之烨就会当政,到时候,这些咸阳城内的汉人,可能将会随更大的灾难。
所谓的火势无法控制的原因,其实就是有人在有意纵火,并且经过八巫的妙手配置出了燃烧之后能产生易燃气体的药材。水根本就不好使,需要的是泥沙。整整忙活到天明的时候,大火才被控制住。可是南城已经是王牌废墟焦土,无人可以居住。
咸阳的街头之止,哭声震天,哀歌一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迎着早上升起的太阳,秦之烨迎来了他当政的第二天,毫无疑问,这真的是一个惨淡的开始。
就在满城都在宣布秦王大寿取消的消息的同时,敏锐郡主入主宣王府,打开粮库,施粥放粮,开放王府内院和外房的各家店铺,收容城中无家可归的百姓,又开设砖厂,炼制红砖,要为百姓建造房屋。
有青夏这匹掌握着先带高新技术的识途老马,练砖进行的十分的顺利,不出五天,在百姓和宣王府、营造司三方的努力下,南城迅速的建起了一片高大整洁的房屋,比之以前的更加美观大方,宣王府的名声再一次响亮的回荡在百姓之中。
而此时此刻,原本解散了的炎字营却纷纷背弃了原本的主子,纷纷改投到七王、九王等人的门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主仆。于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大喜之下,各家王爷兴高采烈的接纳了这一批数量庞大、手段惊人、作战勇猛的门客。于是,各家王爷水涨船高,七王九王跃跃欲试,竟然有同秦之烨一较长短的意思。面对着突然发难的各位弟弟,秦之烨不禁有些忙乱,虽然这群人不至于动摇他的位置,但是的确足够让他头痛。一时间,倒也真找不出功夫来对付庄青夏。
而这一边,借着帮助城南百姓建造房屋的便利,青夏等人终于在第四天凿通了城南墙角下的通道,足足有二十多米长,可以直接通往城外。当天晚上,青夏亲自送出去十批死士,前往东、北两个方向,拦截秦之翔和陆华阳。并且,秘密发信函给和秦之炎交好的北疆将领,请求他们的支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在青夏心急如焚的等待着秦之翔和陆华阳的援兵的时候,太和殿的早朝上发生动乱,九皇子秦之泯和秦之烨发生冲突,口不择言下大吧是他阴谋造反,陷害秦之炎、软禁秦之义、杀害秦之显、重伤秦王的罪魁祸首。秦之烨当堂大怒,一剑将秦之泯斩于剑下,血溅朝堂,七皇子等人威慑,不敢言语。大秦皇子就此,又少了一位。
而青夏的棋子,又丢了一个,拖延时间的战略显然不能奏效,就在青夏心急如焚的筹备着这一个计划的时候,秦之烨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竟然不等尚律院的审判,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秦之炎的身上,要在明日午时,于正阳场,斩杀窃国之贼。
当青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刚刚放走了给祝渊青的信鸽,一张脸孔陡然变得雪白,提着笔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就连说话,都几乎不能成句。
牧莲皱眉看着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处,沉声说道:“没办法了吗?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殿下去死吗?”
青夏摇了摇头,像是说给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的喃喃道:“没想到秦之烨这样狠毒,不成声誉的杀了秦之泯,现在等待八皇子和陆华阳的援军已经不切实际了,今晚就去散播之炎要被处斩的消息,秘密将之炎前些年的功绩做成横幅,张贴在大街小巷的繁华地带,让王府的下人混在百姓中间,造谣生事,将秦之烨阴谋造陷害忠良的事情散播出去。还有,准备孝衣孝帽,所有王府之人,全部穿戴整齐,前往法场,制造声势,能拖一时是一时,最后集结所有炎字营的忠勇将士,埋伏在广场两侧,做好接应和救援的准备,随时准备劫法场。”
“劫法场?”
“对!”青夏眉梢一挑,双眼冰寒似雪,银牙紧咬,拿起桌子上的短小匕首,一把拔出,猁的寒芒闪动,女子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成败在此一举,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大秦的民心向背究竟为谁?这天下到底是奸臣当道还是仁者为尊?若是这世间真的没有公理,我们就让整个咸阳城一起给我们陪葬!什么秦之烨,燕王,七皇子,秦皇,一个也跑不了。”
“姑娘!”碧儿突然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大声叫道:“齐太子派人送来了这个东西,他们的车队已经离开咸阳了。”
青夏接过来,只见却是一个包裹着黄色丝绸的铜牌,只见丝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写道:“以此为凭,可自由入境,我已在边境为你打点好一切,若是事不可为,不可硬拼,随时可往齐寻我。”
青夏眼眶微微一酸,紧紧的咬住下唇,没想到,最后这样关头的时候,唯一肯帮她的人竟然是齐安。可是他毕竟也有自己的国家,不会为了她而参与到大秦的内乱之中。
“姑娘,姑娘,”刚想到这,碧儿又跑了进来,面色惊慌的叫道:“四皇子殿下带着皇城禁军,已经到了东华门,看来是向着我们王府来的了!”
“什么?”牧莲闻声大惊,转头惊恐的向着青夏望去。
青夏咬着嘴唇说道:“看来我们今日所作所为他已经有所察觉,拼着落一个坏名声,也要现在处理掉我们。碧儿,马上调集王府一切能够调集的力量,就是真的要背水一战,我也要先杀了他,为之炎肃清道路。”
刚要出去,突然发现牧莲跟了上来,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牧莲,你不是王府的人,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你也不是王府的人。”
“牧莲……”
“不用说了,”牧莲摇头说道:“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呆在殿下的身边,可是我最起码有资格为他死。这是我最后的希望,请你成全我。”
说罢,转身就向着前门走去。
青夏眼神微微深沉,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宣王府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平民百姓,秦之烨一身乌金长袍,俊朗中微微带着一点邪魅。
青夏一身姿色华服,当先走了出来,站在秦之烨的面前,沉声说道:“不知湘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秦之烨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母后昨日苏醒,十分相信郡主,想请敏锐郡主入宫一叙,特遣我来请郡主入府。”
青夏哪里不知道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冷笑一声说道:“四皇子殿下真会说笑,我丈夫明日就要被你砍头,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心情去陪别人叙旧吗?”
秦之烨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郡主还未出嫁,何来丈夫一说,莫不是近来被城南的烟雾熏坏了脑子?神智也不清了起来。”
“我是妇人一个,本来就没什么脑子。可是就算我再是愚钝,也还懂得忠君爱国伦常之理,不像某些人,狼心狗肺,弑兄妹杀父,丧尽天良。早晚是要遭天谴的。”
秦之烨身旁的下人勃然大怒,秦之烨挡住他们,冷笑着说道:“怕就怕老天本身就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世间的一切,指望老天,还不如指望自己来的实惠。敏锐郡主,请随我去吧,不要让整个宣王府的人,一同为你的任性作陪葬。”
“你!”
青夏一把拦住牧莲,转身伏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我之前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我会找机会除掉秦之烨,照我说的做,一定要将之炎救出来。”
牧莲一愣,顿时悲哀的望着她,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是怎样的,在万军之中行刺主帅,即便成功,结果也是死路一条。
“不必如此,”青夏淡淡一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为何这样做。”
牧莲抿紧了嘴唇,突然提手轻轻的拥了一下青夏的肩膀,沉声说道:“你小心。”
“你也一样。”
青夏骑在战马上,刚刚绕过了五华门,就见前方大街上竟然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青夏顿时心头一紧,全身的肌肉都敏感的紧抽了起来,好像是一只豹子一般,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因为她知道,前方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所。
她从来不害怕死亡,她只害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
“咳!”
一声轻咳突然响志,青夏顿时回过头去,双眼锐利的盯在秦之烨的脸上,只见秦之烨缓缓的举起手来,眼看就要挥了下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近,她慢慢的曲起腿,随时准备屐凌厉的反击。
空气沉闷,剑拔弩张。然而就在这生死一刹那之间,突然一声尖锐高昂的长鸣陡然响起,众人一惊,齐齐向着东城门的方向转头看去,只见巍峨豪迈的东方城门上,几十名传讯兵手握号角,长声吹奏,声音雄浑,激荡寥落。声音传遍咸阳城的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城墙之外,一面乌黑盘龙的大旗陡然竖起,迎风招展,激荡飘扬。
刹那间,城门之上无数个声音齐声高呼道:“南楚大皇率军五十万,前来凭吊太子大丧!”
“南楚大皇率军五十万,前来凭吊太子大丧!”
声音那般雄厚,传到所有人的心底。就在整个天下,各个部族藩国,所有人都如避蛇蝎的离开大秦这个混沌的大水潭之时,就在她求告无门、四面楚歌之时,就在她准备以命相搏、孤注一掷之时,那个男人,那个被她屡屡伤害,却又屡屡相伴纠缠的男人,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悍然的再一次踏入了她的生命。
很多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跌宕起伏,希望中带着毁灭,死亡中又点燃新生。青夏看着遥远的东方,看着那面给她带来了莫大信心与力量的大旗,只觉得眼眶发酸,她抿紧了嘴唇,眼神明亮的转过头来,望着秦之烨难看的脸色,笑着说道:“湘王殿下,我们是先进皇宫,还是先去迎接楚皇的大驾呢?”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章:千钧一发
看到楚离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刺眼,但是并不炙热,明晃晃白亮亮的,但是风却是凉的。
青夏看着他,只觉得阳光好似倒流到了多日之前,那一天,她站在百草丛中,望着那个恍若天神般的男子,生平第一次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像是一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一般惊慌失措。
可是此刻,看着对面那黑压压的大军,看着楚离坚韧英俊的脸孔,一颗心好似决堤的海水,疯狂的翻腾了起来。
到底一个人可以感动到什么地步,在绝境中看到曙光究竟是什么感觉,若是没有他的存在,她是否能无恙的走到今天?
如果说秦之炎是浑浊尘世中最温暖的家,那么楚离就是家门口的那棵大树,虽然一直被她关在门外,却始终屹立在那里,不曾移除。在她不经意间渐渐的枝繁叶茂,渐渐的果实累累,渐渐的参天高耸,终于光华萦绕,成了她的菩提。
笑容渐渐苦涩了起来,里面有太多她不愿意去角碰的东西。楚离带着大军缓缓走了过来,有长风卷过他的衣衫,带着风尘仆仆的尘土,还有昼夜奔袭,七日之内往返秦楚的坚忍,眼神锐利,好似苍鹰。
秦之烨面色阴沉,但是仍旧问道:“不知南楚大皇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楚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竟然一言不发就转过头来看向青夏,好似没听到秦之烨的问话一样,沉声对着青夏说道:“没事吧?”
青夏的眼泪险些掉落下来,她微微咬住下唇,抿紧嘴角,抬起头缓缓的摇了摇。三日以来的担惊受怕,力不从心的心酸和难过,像是滚滚大潮一样席卷了她的心神,那些午夜梦回的担忧和害怕、虫蛇一般的纠缠着她的神经。
楚离这一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在宣王府大厦将倾的时候,在她昏倒在地被关入监牢之中的时候,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抱住她,也没有如齐安一般前往狱中探望她将她带走,而是选择了连夜回国,整顿兵马,千里奔袭,带着千军万马给她最强大的支持,做她最坚定的后盾。只是因为他了解她,明白她,知道不可能就这样带着她一走了之。
她以前总是认为楚离是个不懂得什么是爱的男人,在看到秦之炎被得箭射穿的时候,她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甚至在得知他离开大秦的时候,她也真的就相信他是不想卷入到大秦的内乱之中。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为了自己陷入险境,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身受重伤,自己还是不能够完全的信任他,那种怀疑好似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她的血肉之中。她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秦之炎,就算身陷死地,她也相信秦之炎会在第一时间前来解救她,可是却忘了,无论哪一次的绝境之中,她也同样看到了楚离的影子。
青夏眼波如水,抿起嘴唇使劲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楚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就好。”
秦之烨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声音带着一丝怒气,但仍旧强忍住怒火,沉声说道:“楚皇陛下……”
“去找个有分量的人来和我说道。”
楚离声音低沉,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沉声说道,态度傲慢,可是又带着一丝属于王者特有的新路气度。随即,低头对青夏说道:“跟我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楚皇陛下未免有些太过于目中无人!”秦之烨终于大怒,眼梢一挑,厉声高喝道。
话音刚落,楚离身后的五十万南楚大军突然整齐划一的齐声怒喝,好似平地里的一声惊雷,气势惊人。
楚离缓缓回过头去,眼梢淡淡的瞥向秦之烨,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轻蔑的表情已经溢于言表。
“秦之炎之后,大秦难道还有人吗?”楚离淡淡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道:“我若是你,现在定不会在这里夹缠不甭,五十万大军直到咸阳城门口你的哨兵才发现,湘王殿下,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之烨面色铁青,楚离淡淡一笑,说道:“寡人此次前来只是来吊丧而已,殿下不必惊慌。”
“既然楚皇陛下前来吊丧,还请到太和宫一叙。”
“不必,”楚离沉声说道:“吊丧只是其一,其实我是来接寡人的妃子回国。”
秦之烨眉头一皱,语调阴沉的说道:“陛下此言何意,难道陛下的妃子在我大秦吗?”
楚离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庄青夏是寡人的妃子,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说罢,眼神在秦之烨身后的一众侍卫身上扫了一眼,淡淡的冷哼一声。
“哦?庄青夏是楚皇的妃子吗?这还真的是天下奇闻,就在几天前,我还喝了她亲手敬上的礼茶呢。庄姑娘是我大秦的郡主,是我国营造司的主管,陛下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
楚离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七天前我还险些将她亲手送给秦宣王呢,可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怎样?”
秦之烨不悦道:“楚皇陛下是一国之君,这样说话不觉得太过于儿戏了吗?”
“是吗?”楚离冷冷一笑,说道:“我为人行事向来儿戏,湘王殿下今日才知吗?”
秦之烨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楚离!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当我真的怕你吗?”
“我就是欺你了,你待如何?”楚离眼光顿时为之一寒,厉声回敬道。
秦之烨面色铁青,阴冷的说道:“大秦铁骑强兵,百年来难逢敌手,我大秦军民一心,你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吗?”
“这番话,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说。”楚离冷笑一声,嘲讽的说道:“大秦的兵马元帅是秦宣王,不是你。不要得到了一时半刻的甜头,就妄想会永远占据下去,等你真的坐稳了秦廷的位子,再来同我说话吧。”
说罢,拉住青夏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楚离,名不正则言不顺,你穷兵黩武,出师不明,天下自有公理对你进行评判!”
楚离好笑的回过头去,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弑兄杀父、残害忠良、囚禁兄弟的人也好意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我都一样的人,又何必拿大家都不夏的公理压人?况且,我吊丧前来,顺道接回我的妃子,名正言顺,没有半点违背公理之处,我劝你若是想要罗织罪名,还是稍微下点功夫的好。”
话音刚落,楚离走上前去,一把将青夏打横抱起,向着自己的兵马方向大步走去。
青夏一惊,连忙推在楚离的胸膛上,急忙说道:“楚离,放我下来。”
楚离不为所动,双臂好似钢筋铁铸造一般,紧紧的将她箍在怀里,不肯有半点放松。
黑压压的大军潮水一般的让开,闪出一条大道,楚离黑袍翻动,猎猎翻飞,怀抱着青夏,目光坚韧的大步走进自己的王国。
秦之烨双目阴沉,一双眼眸好似能喷出火来,远远的只见南楚大军渐渐远去,看着那个屡屡坏自己好事的女子就这样扬长而去,面色阴沉,好似暴雨初来。
“殿下!殿下!”一名侍卫突然面色惊慌的从城内追了出来,大声喊道:“大事不好了!”
秦之烨大怒,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在这名倒霉的不会看脸色的亲兵的身上,回头一脚夫踢在那小兵的肚子上,怒声喝道:“什么事这么惊慌?再敢这样手足无措,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小兵连忙磕头道:“宣王府刚才在市门处悬金派书,说是敏锐郡主亲自执笔,写的是三殿下的祭文生平,燕狂言说谁能发现一处不实,就赏金百两,现在已经被百姓们抢掠一空了。”
“祭文生平?”秦之烨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书在哪?”
那小兵一愣,随即惊恐的说道:“小的,小的赶到的时候已经没了。”
“蠢材!”秦之烨大怒道:“马上去挨家挨户的搜,发出榜文,只要发现哪家人匿藏书籍,便宜人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是是,小人知道了。”
秦之烨看着楚离等人离去的方向,眼神漆黑,原本淡定自若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好似疯狂的野兽一般,眼神漆黑,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庄、青、夏!”
华丽的大帐之中,一桌满满的饭菜,琳琅满目的摆在桌子上。青夏坐在这边,看着自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离,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楚离,谢谢你能来救我。”
楚离眼神低垂,久久不发一言,青夏见了,不得不两次开口道:“若不是你,我现在可以已经死在秦之烨的手里了。但是我现在不能待在这里,再过两个时辰,之炎就要被押到正阳场斩首,我必须回去。”
楚离闻言,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睛微眯,淡淡的说道:“你回去,有几成把握能救得了他?”
青夏摇了摇头,声音略显低沉,说道:“一成也没有。”
“那你还要去?”
“我必须去,就算知道是死局,我也要去,”青夏看着楚离,抿起嘴角苦笑着说道:“就像你一样,你明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和大秦开战,却还是来了。”
楚离缓缓扬起头来,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说道:“算了,我早就知道不可能劝得动你,你走吧。”
青夏站起身来,伸出手去,隔着长长的桌子,缓缓的捉住了楚离的手,眼眶微微发红,沉声说道:“楚离,谢谢你。”
楚离淡漠的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青夏心底一痛,好似有一根弦嘭的断裂开来,她推开椅子,转身就要走出去,谁知刚刚走出一步,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楚离低沉略带着痛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沙哑的,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留下来。”
“青夏,我最后再说一遍,秦之翔的大军目前在索渡源,百汇总兵箫挺已经和他交手,战况激烈,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解咸阳之危。陆华阳在半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水军总部,想必是中了秦之烨的调虎离山之计,如今东南水军尽在秦之烨的掌控之中,就算陆华阳没死,赶来也无济于事。如今秦之烨挟天子以令诸候,各地冠军全在观望,他又有北地胡人做后盾,后台十分牢笼,你想要和他硬撞,简直是以卵击石。水涨船高,迎高踩低本来就是生存之道,更何况和宣王交好的大臣已经尽数被捕,你想要翻盘简直难比登天。西川忌惮秦之炎已经多年,以燕回的为人,绝对会落井下石。若不是有齐安钳制,我根本不能这样顺利的来到咸阳。如今的局势已经危无可危,除非秦之炎自己早有安排和策略,否则绝对没有幸理,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破釜沉舟将自己也搭进去,还是等待时机为他报仇,你要想明白。”
青夏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想的再明白没有了,若是他死了,我报不报仇也没有意义了。楚离,谢谢你今日冒死前来,若是今日有幸大难不死,他日必当回报。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青夏转身就要离去,可是楚离的手仍旧抓着她的手腕。她咬住下唇,缓缓抬起手来,用另一只手用力的去扳开楚离的手指,一根,再一根,那么用力,终于,扳开了他的手,就要向帐外走去。
“青夏!”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楚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若是今日,在咸阳城里人是我,你还会回去吗?”
好像是一把血淋淋的锥子,垂直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握着门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女子面容苍白若纸,一星血珠顺着嘴唇缓缓的流了进去,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可是背脊却是那样的笔直,终于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不会有这样的一天,而我也没有去救你的理由。我的丈夫现在在城里受苦,与其有时间与你在这里风花雪月,楚离,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本来就不该是一路。”
哗的一声,大帐的帘子被猛的掀开甩落,青夏的身影一闪,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太阳很大,很多石头一样的黑衣卫站在一旁,青夏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个大帐之内的男人,她只能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坚强的往前走。几天之前,她是多么的希望他可以从天而降,为她解除这次的危机。可是看到那些老弱残兵,看到那些冒充禁军的驻防军人,青夏突然发觉自己不可以这样自私,她想要救秦之火,可是却不能牺牲楚离,这个代价太沉重了,她负担不起。
就让她陪着一个去死,然后让另一个,好好的活着。
楚离,你是万盛之君,是天生的王者,你不会有那一天,永远也不会。
隆隆鼓声登时敲响,咸阳城头上的京城禁卫惊恐的望着城门前那个一身紫色仕女服,满头云鬓高绾,眼神凌厉如雪的女子,顿时大惊失色,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
“是敏锐郡主!”“敏锐郡主回来了!”“快通知殿下,那个女人回来了!”
轰隆一声,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咸阳城守谢迁一身戎装迎了上来,所有闻风而来的咸阳百姓全都聚涌进街头,望着那个早上被南楚大皇以五十万精兵从湘王手中强行掳走的女子。只见她长袍华服,眉眼如霜,雪肤墨发,眼神凌厉,微微昂着头,一双眼睛冰冷似雪,好似看着满城的百姓和守军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在他们身上,带着如天山积雪一般的冷冽寒芒。
“敏锐郡主,”刚刚走马上任的谢迁城守面色不悦的说道:“郡主不是跟楚皇陛下走了吗?又再回来,所为何事?”
青夏骑在高大的战马之上,眼神缓缓的扫在他的身上,轻蔑的由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缓缓的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着满城百姓说道:“我来给我丈夫收尸!”
话音刚落,满城惊呼,谢迁冷笑一声说道:“真是奇怪,楚皇陛下刚才不是还自称是郡主的丈夫吗?怎么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驾鹤西归了?”
“唰”的一声鞭响,陡然抽在谢迁的脸颊之上。
男人惨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脖间一凉,霎时间整个天地都旋转了起来,他的双眼惊恐的大睁着,恍惚中竟然看到自己无头的身体从战马上倒了下来,颈腔里不断的向上喷着血,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袭来,就在他绝望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眼前陡然一黑,他就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所有的咸阳百姓,皇城禁军,齐声惊恐长呼,看着青夏手握长剑,利落的还剑入鞘,表情淡漠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无人不心下胆寒,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靠上前来。
女子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淡淡的说道:“你身为城守,不能保护于我,任我被人掳走而毫无反应,本身就是失职,我和宣王乃大皇亲自赐婚,等同于昭告天下,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坏我清誉,无礼大皇旨意,简直罪大恶极!本来应该将你满门抄斩,念在你是初犯,不惜规矩,就只要了你这条狗命,你在阴曹地府若是不服,大可以回来找我!”
说罢,打马上前,这时,一声哭声突然传来,青夏回头一看,只见青儿丫头满脸泪水,一身丧服,披头散发的就冲了上来。
“姑娘!”
青儿一下跪在青夏的马前,大声哭道:“你可回来了,殿下已经被四殿下押往正阳场了,牧莲姑娘被他们打折了腿,王府的上上下下都被他们抓走了。”
青夏跳下马来,扶起青儿,陡然听到背后有声音,顿时回过头来,眼神凌厉好似尖锐的刀子,狠狠的射在身后众人的身上。
胡成的脚步顿时一滞,他是副城守,眼见谢迁已死,就对着周围的众人打了个招呼,要冲上来将这女子拿下。可是一对上她的目光,这堂堂的七尺男儿却登时停住了脚步,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胡将军要将我拿下邀功吗?”
“我……”
“狼心狗肺的东西!”青夏陡然厉喝一声,大声说道:“北疆第四次出征大漠的时候,你丢失重要斥候战报,若不是殿下当初力排从议保你,你早已死在大漠之上。殿下屡次提拔你,将你从一个边关喂马传递消息的斥候提拔为今日的副城守,让你锦衣玉食,一家老小有所依仗。如今殿下被奸人所害,你非但不思报恩,反而要阻止我进城收尸,你还是人吗?”
“还有你!”青夏陡然转过身去,看着另外一名三品武将,沉声说道:“你是何良,三年前你大哥在东野私运海盐,里面掺石膏,死了整整两条村落。皇上要将你们何氏一脉满门抄斩,若不是殿下保着,你现在早已经是一介亡魂!”
“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低等贱民,若不是殿下开设武科,大力提拔平民子弟,哪里有你们今日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机会。你们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郡主,”胡成微微一滞,面上阵红阵白,说道:“我们职位低微,人微言轻,又有一家老小……”
青夏冷笑一声,仰头说道:“禽兽尚且有情有义,何况是人?你们若是想要丧尽天良,我也无话可说。”
“百姓们!”长风斗卷,激荡翻涌,女子面色苍白若雪,宽大的裙摆迎风飞舞,站在长街中央,面容悲戚,语调苍凉,带着说不出的不甘和愤怒,大声说道:“苍天无眼,不佑善人。宣王一生为国为民,以病弱这躯,独立挑起大秦的旗帜。十余年来,周旋于北疆的战场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我们大秦的战神,不是死在战火缤纷的战场上,不是死在北疆蛮人的刀口下,不是死在东方三国的权术里,而是将在死在我们自己国家的庙堂之上,将要死在皇位之争的暗涌里!他百病缠身,身在狱中还担忧着你们,知道大火波及城南,再三叮嘱我要为大家建立房屋,不可让妇孺孩子流落街头,不可让朝野的动乱扰乱民间的生活。可是如今,他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我没有能力粉了伸冤,没有能力将他救出,可是难道我连给他收尸都办不到吗?”
青夏声音悲戚,眼泪瞬间滑落,眼神在守城的官兵和百姓身上扫过,沉重的说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去送他最后一段路,难道连这都不可以吗?”
渐渐的,人群里传出了轻微的哭声,那些微弱的哭声顿时好似瘟疫一样,登时传遍全场,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咸阳城中的百姓们,集体痛哭,虽然还无人敢站出来对抗守城的士兵,但是却形成了一场巨大的阻力,在天空中划下了一代悲凉痛哭的气势。
嘭的一声脆响,一名士兵神色凄凉,一把扔掉了手上的战刀,缓缓的从青夏的身前退了开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无数的士兵扔下了战刀长枪,为青夏让开了一条通往正阳场的康庄大道。
胡成一惊,沉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没良心的狗贼!”只听百姓人群中一声女子的哭声突然响起,只见一枚鸡蛋顿时飞出,对着胡成的脸就砸了下去。
“谁!”胡成大怒,怒声叫道:“是谁打的,站出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
“猪狗不如!”
连声的叫骂声齐声响起,无数的鸡蛋蔬菜石块飞速的向着胡成丢去,其他几位副将见状无不避让,再也没有人拦在青夏的身前。
“我一把老骨头了。”老人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只恨不能杀了那些恶人,宣王爷是好人哪……”
声势越来越大,青夏看着身后混乱的局面,一把拉起青儿,上马向着东边疾奔而去。
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相比于别处的热闹,这里就显得越发的死寂,推开一处败落的庭院的大门,只听唰的一声,里面的人顿时全都站了起来。
“姑娘!”惊喜的叫声齐刷刷的响起,青夏看了一眼里面的众人,只见炎字营的大部分精锐竟然全都在此,足足有两千多人,她点了点头,接过一人递过来的麻衣,利落的穿戴在身上,拔出匕首,对着众人目光坚韧的说道:“兄弟们,跟我去劫法场!”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一章:谁主沉浮
这是大秦记忆中最为血腥的日子,多少年后,当年的稚龄幼子已经长成了白首老人,当他们再去回忆起当日的一切时,仍旧会觉得热血澎湃、血脉翻涌。后世的史官们总是会百思不得其解的研究讨教,为什么往日一只嬴弱的绵羊,在放出牢笼之后就会变成一只咆哮的猛虎,将锋利的爪子刺入敌人的胸膛?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是什么样的群众基础,是什么样的威信,让她可以得到整个天下的支持?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中,到底存在了什么样的偶然促成了她完成这样几乎不可能的惊天逆转?
然而,没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大汉街头上,百岁高龄的咸阳老者摇头叹道:“那是九天上的凤凰,注定是泽被苍生,恩加四海,哪怕是九幽烈火也不能煅烧其分毫翎羽,璀璨夺目,姣姣如凰。”
那是一个阳光璀璨但却冷风凄凉的正午,平地里卷起滚滚黄沙,大路两旁的店铺、酒肆、当铺、钱庄、茶楼全都不约而同的关闭了店门,门辕上的幡子,好似一块块死人的白皮,软绵绵的耷拉着,随着偶尔经过的长风,鼓动两下,就再次毫无生气的悬挂在上面。平日里喧哗吵闹的青楼,此时也是寂静无声,那些往日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妓女舞姬们,今日竟一反常态的全都淡妆素服,头戴白花,在勾栏的前头站立着,远远的望着长街的尽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街头的小贩们早早的就收了摊,可是却都没有回到家去,他们凝神屏息的站在街头,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寂静无声。白亮的日头底下,有两只雪白的秃鹰在长空上盘旋着,不时的发出尖锐的鸣叫,声音破碎凄凉,远远的回荡在咸阳城的上空。
一切都像是在演一出哑剧,无声,但却透着刻骨的寒冷和凄凉。
时间缓缓而过,似乎缓慢,但却似乎那般的急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长风陡然而起,在地上打着卷,呼啸的滚过宽敞的街头,迷得街上的众人不得不掩住眼睛,捂住口鼻,长长的袖子遮在眼前,堪堪挡住那些肆虐的狂风。
呼啸的风声中,车轮的嘎吱声缓缓在长街的尽头响起,听到声音的小贩们、商户们、酒肆的店小二、茶楼的茶先生、青楼的老板娘,还有那些普普通通苦哈哈的生活在社会最底端的百姓们,无不放下了手掌,瞪大了眼睛向着街道的尽头看去。
一只长枪,两把战刀,三双靴子,上百个铠甲齐备的帝目兵勇,上千名手持弓箭长矛的侍卫,外围的,上万的京畿大营的铁甲骑兵纷纷围拢,迤逦绵延长达数里,浩浩荡荡的向着正阳广场缓缓而来。
锁链的叮当声沉重刺耳,长达数百米的铁锁长龙上拴着数千名满朝元老,有当朝文学大儒,有礼部工部的上书侍郎,有兵部的掌权将军,还有朝中的大小官员和他们的家属,蜿蜒迤逦,人人灰白囚衣,神情委顿,衣衫染血,显然都是经历过一番重刑。他们脚步踉跄,行走十分吃力,面色灰白,毫无任何神采和光泽。突然,只听扑通一声,一名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倒在地上,旁边的似乎是他的母亲,刚想伸出手去搀扶孩子,猛地被旁边的士兵唰的抽了一鞭子。
刺耳的惨叫声顿时传遍了长街。
咸阳新任太守##三司法行官,还有尚律院的三名的掌律司长齐齐眉头一皱,太守徐昌龄皱眉对着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只见那名士兵面色如铁的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地上的孩子,就走了下去,隐没在重重的兵丁之中。
冷寂的长空之中,只余下那名年轻的母亲痛彻心扉的刺耳尖叫。
这些,都是因宣王之乱而牵累的满朝文武。这些往日里和宣王交好的大臣们,在经过了咬牙誓死的苦熬之后,没能吐出秦之烨想要的答案,于是,将在今日,和宣王一同问斩。
连同,他们的家人。
冷风呼啸,黄沙迷眼,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去蒙住眼睛。只因为,绵长的人龙走过之后,长衡的尽头、终于再一次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车轮声响,一辆制造粗糙的囚车缓缓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土黄色的粗糙木车,充满了淡淡的腥臭之气,暗红色的底座上,隐隐的透着血红的光芒。这辆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位或罪大恶极、或含冤而死的犯人的囚车,终于在今日迎来了它囚车生涯中最为光辉的一刻,只见车中的男子长眉舒缓,面如冠玉,只是略显苍白,长头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仍旧是当日的那一身乌黑色上绣红鸾的喜袍,神情淡漠,眼睛微闭,盘腿坐在囚车之中,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神色间虽然难掩憔悴,可是却没有半点败落落拓之气。仍旧是那般的清华高贵,雍容典雅。
就像是平日里,他寻常的出巡一般。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百姓中,隐隐有人低声的哭了起来,声音很小,但是却是那般的清晰,似是女子的抽泣,渐渐的有老人的低喘,渐渐的有壮年男子的哽咽,再渐渐的,又加入了孩子的清脆哭声。
马车渐渐上前,车轮缓缓滚过满是尘土的街道,尽管有那些长矛利箭的逼迫,可是,在马车来到各人身前的那一刻,咸阳城的百姓们还是自发的跪在了地上。远远的看去,那些悲伤的膝盖一个又一个的跪在地上,千千万万的人头矮下去,像是一波一波的洪水。哭声渐渐变大,宣王的名号在人群中低低的默念着,天空中的秃鹫在尖声长鸣着,声音凄厉,好似死去的绝望的亡灵,在翻唱着死亡的哀歌。
沉重的气氛充溢在空气之中,眼泪洒满了咸阳的大街小巷,一声一声的鸣钟在城楼处敲响,离斩首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时辰,十二声鸣钟敲打在众人的心坎上,压抑的哭声,激荡的回荡在空气之中,满满都是心酸的味道。
“等一等,等一等!”蹒跚的老者突然高声叫道,车队人群停了下来,纷纷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发源处,只见青衣白色的老者踉跄的追上前来,身上多处暗红色的伤口,还在狰狞的向外流着血。
“诸位大人,老朽是犯罪之身,不可以进去法场,就让老朽在这里给旧主敬上一杯酒吧。”
祥叔跪在地上,苍老的脸上有着风霜病弱的痕迹,整个咸阳城的百姓没有不认识这个老人的。他是宣王府的管家,不同于其他大臣王爷的家奴,是个宽厚仁慈的老人,就连上街来买东西,也从不仗势欺人。
徐昌龄眉头紧锁,向旁边的三司法行官廖凯看去,人老成精的三司法廖大人连忙把头转到一边去,装作没看到,这一趟差事十分难办,一面是忤逆湘王一面是犯了民怒,那一边都不好办。徐昌龄心下微怒,终于还是沉声说道:“行刑的时间就要到了,你磕一个头就走吧。”
“是,是,谢谢大人。”
祥叔苍老佝偻的身体来到秦之炎囚车之前,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登时流下泪来,泪水在满是褶皱的脸上纵横流下,老人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大声地叫道:“王爷,老奴给您磕头了。”
秦之炎面容依旧,眉梢微蹙,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眼紧闭。
嘭的一声,祥叔又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从篮子里拿出一壶酒,洒在黄土之上,声音凄凉苍老地说道:“王爷,老奴给您敬酒了。”
人群中的哭声越来越大,那些压抑着的声音比放声哭嚎还令人难过,走在前排的文武大臣纷纷回过身来,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伤痕却仍旧不断磕头的老人,眼泪潸然而下。
“王爷,老奴来送你了,您吩咐的争情老奴都已经办好了,您放心的去吧。下辈子做平民也好,做穷人也好,做番邦胡人做凡夫俗子都好,就是不要再做王爷了。”
百姓的躁动声越来越大,徐昌龄眉头一皱,对两侧的待卫说道:“将他拖下去。”
“是!”侍卫们应了一声,如狼似虎的抓起样叔两条苍老的手臂,就顺着长街拖了下去,远远的,老人仍旧在大声叫着:“王爷,老奴不能去送你了,你一路走好!”
阳光白亮,有着绝望的温度,车马渐渐行走,百姓们跟在车马之后,牵衣顿足,哭声绵延不断。
正阳广场占地极大,曾经是京畿大营的屯兵处,后来在城外建立了大营,就空了出来,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一座高高的石台之上,数千名人犯已经被押,枷锁被卸了下来,数千个斩头台刀斧手立在人后,场面甚是壮观。
皇亲国戚处斩,大多毒酒白绫,以全皇家的面子?但是秦之烨却偏偏用这样一个法子处斩秦之炎,不过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威信。
囚车缓缓驶上石台,秦之炎站在斩头台之前,墨袍飘飘,长发披散,一张脸孔好似上好的白玉,剑眉入鬓,有着遗世独立的王者之气。
徐昌龄和三司法廖大人并肩而坐,两侧是三位尚律院的掌律司长。徐昌龄仰头望日,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下令道:“去枷,上刑台!”
一名身材彪悍的红衣刀斧手走上前去,走到秦之炎的面前,突然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了下去,沉声说道:“王爷,小的送您上路。”
说罢,就缓缓的举起长刀,高举在秦之炎的脖颈之后。
哗的一声,台下的百姓们突然躁动了起来,无数人终于忍不住大声痛哭,秦之炎的王号也不断的被人疾呼,就连台下的兵勇,也忍不住的默默垂泪。徐昌龄见状怒喝一声,大声喝道:“谁敢喧哗搅乱法场,就同人犯一同问罪!”
京畿士兵们持刀上前,百姓们顿时噤声,徐昌龄怕时间拖久,多生事端,一下抽出令牌,向着石台抛了下去,沉声说道:“行刑!”
刹那间,天地顿时玄黄一片,长风斗卷,尘土飞扬,迷惑惊恐的各色眼眸中,无数颗心摔落在地,无数双眼睛定定的望着那只木质的令牌,久久无法回神。
仿佛过了那么久,其实不过是电光石火间,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锐响顿时好似一个惊雷陡然炸开,一只银色的利箭旋风般激射而来,一箭洞穿那只令牌,直射向徐昌龄的脑袋,徐昌龄大惊下竟然动也不会动,巨大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只听嘭的一声,利箭穿过徐昌龄的帽子,狠狠的插进他身后的柱子之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就连执行命令的刀斧手都傻愣楞的站在当场。
全场的士兵、高官、百姓齐齐转头塑去,只见空空荡荡的长街尽头,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之上,黑袍雪肤的女子一手拿着一只描金劲弩,仍旧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眉眼凌厉如雪,身姿较小可是却有着那样强大的气势。长风吹过,她的黑色长袍随风而动,裙角飞扬,上面的大红##越发显得鲜红似血,这是她当日大婚之日的喜袍,今日再一次穿在身上,却有着那样不同的心情。
秦之炎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好似璀璨漆黑的星子,有着那样盛大的光芒,炙热如火一般的紧盯在女手的身上,里面有着巨大的浪在翻涌。
“大、大胆!抓住她、马上把她给我拿下!”徐昌龄大怒,吹胡子瞪眼的大声叫道。
一群士兵随之奔袭而上,青夏眉梢一寒,迅速弯弓搭箭,只听嗖嗖声不绝于耳,众人赫然停住脚步,只见人人身前都插着一只利箭,距他们的脚尖只差分毫。
这样神乎其技的手段,顿时惊呆了全场的人,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青夏轻轻的踢在马肚子上,战马缓缓的上前,一步一步,嘀嗒声响,踏碎了满场的宁静。随着战马的上前,士兵们不约而同的缓缓退后,很快,就来到了广场之上。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上啊!”徐昌龄大怒,连忙怒声叫道。
两侧的亲兵顿时将青夏围在当中,但是却无人真正的攻上前去。
青夏看也不看那些人,利落的翻身下马,从马匹的另一侧,拿下来一个红漆食盒,提在手上,仰着头,看着上面的秦之炎,多日以来的幽思顿时尽皆化作两行清泪,她璀璨一笑,轻声说道:“之炎,我来了。”
秦之炎眼眸深深,望着青夏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难过,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青夏提着食盒,举步就要上前。士兵们左右观望,终于一名士兵鼓足勇气,登时闪身而上,虎虎生风的挥拳相向。
青夏淡然行走,手提食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到他攻上前来,突然单手以诡异的角度穿插而去,一个标准的小擒拿手分错式,就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腕顿时折断,诡异的向一边偏去,惨叫声顿时而起,男人抱着手臂登时委顿在地。
众人大惊,两名士兵对视一眼,齐齐上前,左右夹击。青夏身躯顿时拔地而起,猛然偏转,一手紧扣住一名士兵的头顶,以此为支力,两脚回旋猛踢,砰砰砰砰重重的踢在另一名士兵的胸膛之上,士兵胸膛几乎凹陷下去,口中鲜血长流,那人还没倒在地上,青夏手腕一扭,被青夏抓住头发的男子顿时大声惨呼,满头长发被青夏硬生生扯下大片,头皮处鲜血淋漓。
动作干脆利落,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转瞬之后,只见女子仍旧锦衣华服,手提食盒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姿势一样。可是地上的三个男人,却仍旧在不断的翻滚着,嘶声惨叫。
所有大秦士兵齐齐胆寒,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徐昌龄大怒,厉声道:“弓箭手,弓箭手准备,把她……”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只听一阵破空声响陡然传来,只见一把匕首紧擦着他的脸,嘭的一声狠狠的插在身后的柱子上,正好没进之前的那只弓箭的尾端处。徐昌龄面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青夏提着裙摇,仍旧向着高台倔强的走去。
廖大人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拦住她。”三百多名三司法的兵勇迎上前来,挡在青夏的面前,再一次将她的视线堵截住。
青夏咬紧嘴唇,放下食盒,双臂一震,宽大的长袖里,竟然滑下两柄匕首,女子手握匕首,眼神凌厉,颇有些神招杀神佛招杀佛的罗刹气势。
“让他们见一面吧!”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随后无数个声音喧哗地叫道:“让他们见一面啊!”
百姓们群情激奋,集体大声高呼着,廖大人见势不可招,只得点头说道:“好吧,敏锐郡主,就允许你们见一面,不要误了行刑的时辰。”
士兵们如卸重负,纷纷退了下去。
青夏一步一步登上高台,来到秦之炎的身边,刀斧手已经退了下去。青夏跪在秦之炎身边,将食盒放在地上,抿紧了嘴角,还没有说话,眼泪就扑朔朔的掉了下来。
这个之前面时千军万马都不曾皱半点眉头的女子,此刻却好似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脸色苍白,泪珠涟涟。
秦之炎温和一笑,伸出手来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可是仍旧是温和如水一般,轻声说道:“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哭花了脸,会很丑。”
青夏伸手捧住秦之炎的脸颊,抿嘴说道:“你瘦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说道:“牢里的饭菜没有你做的好吃。”
青夏拿过食盒,打开盖子,里面热气腾腾,有甜甜的香气飘了出来,青夏一样一样的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说道:“时间仓促,我只做了些甜点,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喂他吃了一口糕点,连忙倒了一杯雪梨川贝熬成的汤,递到他的嘴边,说道:“喝一口,我加了些莲子,味道很好。”
秦之炎笑着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
时间缓缓而过,空气里满是沉闷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两人的身上,只见两人好似在家中闲聊一捧,一边吃东西,一遍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声音很轻,看似那般平淡。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有那样悲凉难过的情绪回荡在空气之中,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泪含眼眶,静静的不发一言。
徐昌龄是秦之烨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刻仰头看天,眼见时间就快到了,连忙大声说道:“行刑时间已到,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青夏的手登时一抖,汤勺里的川贝浓汤全都洒在了秦之炎的衣襟之上,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整个正阳广场,大约有三万多的侍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那些恶狼一般的目光森森的注视在她的身上,让她背脊发凉。她的手寒冷如冰,秦之炎带着镣铐的手缓缓的抓柱她的手腕,淡淡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走吧,离开咸阳,听话。”
身后的刀斧手猛地走近,青夏眉梢一挑,素手一扬,白亮的匕首瞬间疾飞而去,噗的一声就狠狠的插在那名刀斧手的脚背上!
“大胆刁妇!快将她拿下!”徐昌龄躲在人后,觉得稍微安全了一点,方才大声叫道。
数百名士兵齐齐拥上前去,青夏一把抽出一杆立在平台之上的长枪,红缨长枪凌空一扫,黑袍墨发随风而动,青夏转身单膝半跪在地上,长枪横举,护在秦之炎的身前,眉眼凌厉的喝道:“谁敢过来!”
这一声清姹声势清冽,锐气逼人,众人一愣,竟然一时间无人上前。
秦之炎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依玛尔,快走,不要胡闹!”
“我不走!”青夏回过头来,半跪在他面前,悲声说道:“在龙脊山皇陵里,在沙旱地上,在白鹿原,在洪天水牢,你从来没有抛下过我,我死也不会走的!”
秦之炎闭上眼睛,面容痛苦地说道:“我身中剧毒,本就活不长,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你今日来送我一程,已经够了,现在马上离开。”
青夏拼命的摇着头,说道:“不可以,我办不到,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若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死了,我该去哪里?秦之炎,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守信用?”
“我本身就是骗你的,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身中剧毒怎么能永远陪着你?我只是想在活着的时候自私的霸占着你罢了。”秦之炎微微苦笑,说道:“依玛尔,我终于还是要辜负你了,我对不起你。”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青夏怒声叫道,眼泪潸然而下,“你知道对不起我就来补偿我,我一无所有,只有你一个人,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
“快将她拿下!马上行刑!”
“谁敢过来!“青夏突然回身站起,大声喝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他全家!就算我今天在这里死了,以后也定会有人去找你们报仇!不出十日,我保证你们会家破人亡!”
“敏锐郡主,行刑时间已到,你还是下去吧。”尚律院的黄司长沉声说道,这位大人如今已经八十有余,是三朝元老,在朝中极有威信,向来不属于任何党派,是以能在这场动乱中保全下来。
青夏回身突然大声说道:“黄大人,你身为尚律院司长,却不秉公办理,冤枉好人,你有负百姓信赖,有负圣上隆恩,你有负自己的良心!”
“大胆刁妇,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就将你拿下一同问罪!”
青夏眼光一寒,厉声喝道:“徐昌龄,你这个胡人的走狗,终日跟在蛮人身后摇尾乞怜,形如畜生。我警告你,你今日若是再敢出一声,我明天就把你一家老小全都剐成人干,一个不留!”
徐昌龄面色铁青,刚要说话,廖凯沉声说道:“敏锐郡主口口声声说我们不秉公办理,可是这个案子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郡主不要被奸人迷惑,不分青红皂白,胡言乱语。”
“再清楚不过?”青夏怒极反笑,厉声说道:“三司法没有过堂,尚律院没有公审,就凭你们几个人空口白牙的乱说一通,就足以定罪?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黄大人沉声说道:“郡主若是有冤情,可以到尚律院去上告,不要再这里搅乱法场秩序。”
“对!我就是要告,但是不是去尚律院去告,我今天就在这里,当着咸阳城的万千百姓,当着大秦王朝的历代祖先亡灵,当着皇天后土,将这天下的是非公理,黑白曲直说个明白!”
青夏一身乌黑长袍,迎风鼓舞,站在高台之上,迎风而立,眼神锐利的扫视全场,怒声说道:“我一告咸阳太守府,丧权败国,勾结胡人,结党营私,奸佞弄主!”
徐昌龄大怒道:“你!”
“我二告三司法行官廖凯,在其位不谋其政,迎合上意,谋害当朝亲王!”青夏打断徐昌龄的声音,厉声继续说道:“我三告尚律院上上下下八十多名掌律法官,不分青红皂白,不辨事实真假,颠倒是非曲直。我四告湘王秦之烨,弑兄伤父,栽赃嫁祸,阴谋篡位,勾结外族,卖祖忘宗!”
“大、大胆刁、刁……”
徐昌龄气的说不话来,廖凯眉头紧锁,沉声对着士兵说道:“快将她拿下!”
无数黑衣侍卫冲击而上,青夏冷笑一声,手指着那群冲上前来的兵士,嘴角嘲讽地说道:“我五告你们这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被猪油蒙了心窍的混账!告你们身为国家军人,却不思为国为民,明知是非曲直,明知内里乾坤,却甘愿被强权压迫,甘愿为奸贼驱使,甘愿为贼人卖命,没有忠奸善恶之分,没有真假对错之念,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
脚步生生顿在原地、只见那黑袍墨发的女子面色苍白,眼神凌厉好似坚冰白雪,仰头怒视苍穹,悲声说道:“我六告这这不开眼的苍天,为何要好人受罪,为何要恶人当道,天不佑善人,却保佑那些奸佞之徒,到底是何道理?”
“冤枉啊!”一声疾呼突然在背后响起,数千名罪臣家属几乎同时大声悲呼,冤枉之声不绝于耳。
“有人喊冤!”人群中百姓大声叫道:“大人,有人喊冤,理当发还重审!”
“冤枉啊!”“应该重审,判案不公,你们愧为父母官!”
百姓群情激奋,纷纷大声高呼,那数千大臣家眷眼见求生有望,更是大叫起来。
徐昌龄大怒,眼睛通红,一把抓起案上的所有令牌,嘭的一声全都扔在地上,大声叫道:“行刑!马上行刑!还愣着干什么?”
“罔顾民意!欺瞒天下苍生,你怎配做咸阳的父母官?”青夏手握长枪,猛地向着徐昌龄掷去,只见那长枪猎猎生风,只听唰的一声,登时洞穿徐昌龄的额头,一个硕大的血洞猛然洞开,徐昌龄眼睛大睁,登时被狠狠的钉在柱子之上!
轰然一声,所有人大乱,巨大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廖凯等人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八十岁的黄大人登时昏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劫法场!”青夏一刀砍断秦之炎的锁链,站在他的身边。
两千多名炎字营士兵全都隐藏在百姓之中,霎时间呼呼冲到台上,就和混乱中的侍卫交上手来。
青夏拉着秦之炎凌空一跃,跳上纯黑的战马,一刀砍翻一名士兵的脖子。
就在这时,忽然只见远处笙旗招展,无数黑衣黑甲的侍卫急冲而来,赫然正是四皇子秦之烨。
“走!”秦之炎一把勒住马缰向着城西的方向奔去。
“之炎,”青夏被他抱在怀里,急声叫道:“去城东,我打通了城门!”
秦之炎置若罔闻,紧紧的抱着青夏,向着城西方向策马而去。
秦之烨紧紧的跟在身后,冷声笑道:“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救你,来人,将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其他人,跟我追!”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枝可依
远远的,只见秦氏宗庙高高的矗立在阳光之下,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前,竟然没有一个守卫,青夏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秦之炎突然勒马停住,拉着青夏就疾奔了进去。
巨大的大殿里,摆满了大秦历代帝后的灵位,青夏和秦之炎还没有奔至内厅,秦之烨的声音就在背后突然响起。
“三哥还想逃到哪去?”
秦之炎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秦之烨一眼,沉声说道:“站在历代祖先的灵位之前,你还不悔过吗?”
“哈哈!”秦之烨大笑一声,说道:“亏我当初还把你当做秦氏中唯一的一个对手,没想到想法竟然这样单纯。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跑到这里请求祖先的庇护吗?”
秦之炎沉声说道:“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为何要这样陷害我?”
秦之烨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众人就退了下去,只剩下二十多个身手高明的贴身心腹。青夏眼见有机会,脚下一动,就要偷偷上前去将他击杀。可是秦之炎却在底下暗暗拽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她有半丝动作。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秦之烨突然寒声说道:“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秦宫之中,没有一个把我当人看。就连北地那些胡人,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能给他们谋得利益的武器,我忍气吞声,十多年猪狗不如的活着,总算有了今天这个地位。那些纨绔子弟,哪一个能跟我比?但是只要有你在,就永远都显不出我的光彩。我在东南打败三千水寇,你就在北疆剿灭三万匈奴,我在东南收缴一万担粮草,你就在西川夺回十万匹牛马,满朝文武,军部所有将军只认你的令牌,我却什么都不是。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忍过来的吗?”
“不过也好,有你在前面做招箭牌,老大老二就永远也不会把矛头对准我。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暗中准备了三年,陆华阳那个臭女人平日对我诸多防备,要不是我收买了她的信使,让她以为你出事,她死也不会把兵权交给我。若不是有你母亲瑶妃娘娘那群傻女人的帮忙,秦之翔也不会相信你被燕王囚禁,急忙带着北疆将领回咸阳营救。若不是你一门心思全都扑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被一个大婚冲昏了头脑,也不会给我空子钻。怪只怪你太过于优柔寡断,又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体,对那个昏庸无能的老头子忠心耿耿,不然,这大秦的万顷江山早就是你的了。”
秦之炎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于是你就瞅准机会,杀了太子,又重伤父皇母后,嫁祸于我,想要自立为王,是吗?”
秦之烨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秦子丞是什么东西,如今满朝文武都相信是你杀了太子,等我杀了你,就回来给他一个痛快。到时候你们父子三人在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热热闹闹的上路。我大权在握,众望所归,君临天下又有何不可?”
“畜生!“一声怒喝陡然响起、青夏和秦之烨齐齐一惊,愕然望去,只见秦王一身乌黑锦袍,龙冠华服,眉头紧锁,大怒的从高高的灵台后面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北秦的大小官员,#地掌权将军全都跟在后面,人人面色铁青,冷冷地看着秦之烨,眼神寒若坚冰。
秦之烨顿时大惊失色,面色苍白。秦王愤怒地说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真该在你一出生就杀了你!”
尚律院的黄先生摇头叹道:“宣王殿下果然明察秋毫,老朽险些铸成大错。”
秦之炎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不必内疚,若不是你相信我,今日和我一同演了这场戏,真相怎能大白。黄先生还我清白,是我的恩人才是。”
两名戎装武将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外面的叛军已经全部拿下,等待陛下发落。”
秦王冷哼一声,转头对秦之炎说道:“炎儿,这一次多亏了你,你去处理吧。”
秦之炎沉声应是,转过头来,对着秦之烨淡淡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四弟,你向父皇认错吧。”
说罢,让开了位置,让秦之烨对着秦王下跪。秦王眉头一皱,怒声说道:“这个畜生,百死不得赎其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早就知道狼崽子是养不熟的。真该一早就杀了他!”
秦之烨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看着秦王。
青夏看着他的表情,心底一惊,刚想上前说话,突然发觉秦之炎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微不可觉的稍稍摇了摇头。
秦王仍旧怒声喝道:“你竟然狼心狗肺的想要杀我,简直猪狗不如,跟你娘一样,都是番邦的贱种,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秦之烨眼睛通红,恶狼一般地盯着秦王的脸,那些潜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痛苦的憎恨霎时间全都奔腾了起来,他的拳头越握越紧,功亏一篑的愤怒像是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他站在秦王面前,紧紧的咬着牙。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秦之烨突然飞身而上,一把锋利的匕首顿时狠狠的插进秦王的喉咙之中。
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
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青夏愕然发现秦之炎的嘴角微微的挑了起来。
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众人惨叫一声,齐齐冲上前去,几名秦王的护卫就站在秦王身边,面对秦之烨的来攻竟然毫无反应。可是这个时候,众人还哪里能顾得上这样的细枝末节,只见秦王倒在地上,脖颈上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溅出大量的鲜血,秦之烨手握匕首,满脸鲜红的液体,神情好似疯魔一般,嘶声长笑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兵部司马刘长庸怒声喝道:“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大批的兵勇登时冲了进来,将秦之烨和他的随从们重重包围,秦王满身鲜血,身体躺在黄大人的怀里不断的抽搐着。这位老臣泪流满面的大叫着秦王的王号,秦王脖颈间的鲜血不断的喷溅着,眼睛浑浊一片,但是还是艰难的伸出手指,遥遥的指向站在一旁的秦之炎。
秦之炎面色悲戚,眼眶通红的跪在地上,悲声说道:“父皇,你坚持住,儿子已经派人去找大长老,您不会有事的。”
秦王艰难的握住秦之炎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却无法吐出一个字,那一双眼睛充满了信任和希翼,竟然完全不像是一个将死的人,仿佛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一般,满满的都是满足和放松。有细微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吐出,喃喃的,却不成向。
秦之炎沉声说道:“父皇你要说什么?”
秦王面色通红,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黄大人看秦王的表情,灵机一动,开口道:“陛下可是要传位吗。”
秦王闹言沉重的点点头,可是他一动,立马就有更多更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秦之炎眉头一皱,伸出手掌捂住秦王的伤口,痛声说道:“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父皇您不会有事的。”
户部钱粮管事于永说道:“陛下,陛下可是要将泉位传给宣王殿下吗?”
秦王闻言,双眼登时大亮,艰难的点了点头。秦之炎面色一惊,皱眉说道:“父皇,我身中剧毒,命不长久,父皇正当壮年,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不能成句。朝中有分量的文武百官此时几乎全都在场,见状无不垂泪。
刘长庸沉声说道:“殿下不必推辞,理当临危受命,收拾乱局,不然陛下就算是死,也无法瞑目。”
秦王双眼陡然散发出巨大的光彩,手掌紧紧的抓住秦之炎的手,狠狠的握住,好似要将他的手掌捏碎一般。
秦之炎眼眶通红,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揽起下摆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儿臣谨遵父皇谕令。”
话音刚落,秦王面色顿时现出一丝安慰满足的神色,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苍老的眼睛。这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北秦大帝,终于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他的性命,闭上了那一双审视天下锐利如鹰的眼睛。
“大皇驾崩!”
绵长的声音顿时响起,随即无数的老臣齐齐伏地大哭,沉重的哭声从北秦太庙中远远的传了出去,在人头涌涌的玄武长街上激荡传出,万千黎民百姓、兵勇将领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四角城门的丧钟隆隆响起。
秦王驾崩,举国大丧!
突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秦之烨的一名亲随当先发难,一刀砍翻一名大秦的兵士,身手敏捷矫健,好似游龙电闪。奏兵惨叫一声,一条肩膀顿时被卸下,鲜血瞬间喷射而出,好似浓烈的血河。二十多名秦之烨的亲随随之暴起,几下就杀出一条血路来,一名小个子亲兵长刀雪亮挥砍,好似困兽,身材矮小,但是手段狠辣,声音尖锐,突然厉声叫道:“保护殿下离开!”
二十多人顿时分成两组,一组护着秦之烨向外冲去,另一组则阻截大殿内的秦军。
刘长庸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弓箭手准备,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森冷的弓箭顿时如蝗蝗之虫,密密麻麻的射向秦之烨等人。前排的十多人刹那间好似筛子一般,满身都是凌厉的箭羽,千疮百孔的孔洞遍布全身。那名小个子亲兵身形一晃,胸口、小腹、大腿处满满的都是箭洞,他缓缓的低下头去,眼睛有些迟钝,似乎想要查看自已的伤势。这时,一名秦军陡然挥出长枪,一枪洞穿他的肩头,将他狠狠的钉在后面的门柱上。小个子亲兵头上的帽子顿时掉了下来,瀑布般的长发瞬间飘散,虽然满脸血污,可是还是可以看出她竟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秦之烨这时已经在别人的护卫下逃到门口,听到这边的声音顿时回过头来。只见女子长发披散,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蜿蜒恐怖的流下,布满了下巴和脖颈。
“碧珠!”秦之烨目赤欲裂,突然大声叫道。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幽幽的望在他的身上,一时间,她好似又看到了故乡的草原,又看到了那个深夜里在马场练刀的男孩子。那时的草原真漂亮,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草地都是绿油油的,他的眼睛,坚韧且顽强。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无尽的血污在眼前翻飞,那些燃烧的烈火,嘶喊的人群,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女子突然苦涩一笑,蓦然仰天厉吼,陡然发力,肩头顿时贯穿长长的枪杆,五指成爪,狠狠的捏碎了秦军的脖子。
嘭的一声巨响,碧珠紧紧的撞在沉重的宫门上,声音凄厉,额头上青筋甭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加关上。
那扇需要十个男人合力才能关闭的宫门,竟然在这么一个弱小女子的推动上嘎吱嘎吱的响动了起来。
刘长庸大怒道:“快!杀了她,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轮又一轮的弓箭猛烈射击而上,女子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她仍旧在奋力的推动着巨门,门口处秦之烨身旁仅剩五名亲兵,人人奋不顾身,和冲上来的秦军缠斗。
“碧珠!”秦之烨转过头来,双眼通红的伸出手来,极力想要冲出人群向那女子的方向。
碧珠也不抬头,只是拼命的推着巨门,她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插了多少弓箭,可是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巨门被一点一点的关闭,眼看就要来到众人的面前,女子突然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孔,厉声叫道:“走啊!”
“碧珠!放开我!”秦之烨好似一只疯狂的狮子,拼命的推攘着拉扯着他的亲卫,高声叫着那从他年少时就相识、但却已经忽略了太多年的女子的名字。
“走啊!”碧珠仰着脸,鲜血凝固在她的脸上,泪水流下来,打的脸上的血迹一片浑浊。太庙里的秦军并不多,掌权人物却全都在这里,只要逃出去,就有逃生的可能,所有的疼痛一时间好似都远离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疯狂的向前,向前,再向前,一点一点的将那扇巨门关上。
秦之烨的人马连同一些秦军,全都被巨门推到了门外,门缝渐渐缩小,刘长庸等人在身后怒吼,秦军们疯狂迅速的奔了上来,无数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穿着一身侍卫军装的女子看着眼前那道越来越小的门缝,看着外面被亲随们拉着爬上战马马背的秦之烨,看着他们奋勇拼杀硬生生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颗心都几乎被融化了,她微微的笑了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记忆中的蒙古长调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多少年前,多少年前,她站在倔强冰冷的少年面前,穿着鲜红的马裙,激烈的旋转舞蹈,像是一只草原上的火焰鸟。
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心心念念记在心底的画面,那些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化作了这样悲哀的结尾。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仿佛那样慢,慢的足够她去回忆起她单调却又丰富的人生。她靠在那扇巨门上,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她跋涉了太久了,终于累了。
几名亲兵跑上前来,想要推开她将庙门打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女子被射得像是一只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箭羽。刘长庸大怒,几下拔下那些利箭,用力的扳动她的身体,想要将门打开,谁知殿门却纹丝不动。
“大人!”一名秦军突然叫道:“你看这!”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只见女子两条纤细的手臂交叉插在门插之中,紧紧的卡在那里,像是一杆顽强的木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竟然用她的骨头做成了一道门锁,用来拖延他们的脚步,来赢得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逃跑的时间。
即便是刘长庸这样的人,也不禁有一些动容。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于永走上前,对着仍旧跪在秦王面前的秦之炎说道:“殿下,不能放了杀害皇上的凶手啊!”
秦之炎好似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睛发直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众元老大臣人人悲戚,连忙劝道:“殿下身体不好,不要太过于伤心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抓住四皇子,稳定咸阳的局势。”
秦之炎似乎这时才稍微反应过来,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对,我要给父皇报仇。”说罢,猛地站起身来,手持利剑,一剑斩断碧珠的手臂,两侧秦军同时发力,轰的一声就将大门打开。
秦之炎带着一众朝中元老,轰然走出大殿,迎着正午的阳光,白亮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青夏站在原地,四周渐渐的安静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她双眼迷茫的睁着,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冷风从大敞的殿门轰然吹了进来,秦军都已经去追击秦之烨了,可是仍旧有数百名兵勇护在门口,保护着她没有离去。
长风灌入她单薄的身子,她的脚步一阵踉跄,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秦王的尸体就那么放在地上,冰冷的,血污满面。她缓缓的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向他的鬓角轻轻的抹去,有细微的粉末柔和的被擦了下来,下面的皮肤光洁健康,全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仲太傅从灵台后缓缓的走了出来,目光悲哀地看着青夏,一言不发。
青夏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她缓缓的站起身子,踉跄的向外走去,一不小心突然绊了一下,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门槛上。
“姑娘!”“郡主!”
秦国的兵士们齐齐叫道,似乎都想伸出手来搀扶她。其中一个甚至就是秦之烨身边的头号谋臣,早上见到楚离之前,就是他带着大队跟在秦之烨的身边要来击杀自己。
他们的手上满是鲜血,那么浓烈的血腥气刺得她几乎想吐。她摇着头向后退去,好似前面面对是一群洪水猛兽。手掌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她回过头去,赫然看到一条白皙的断裂的手臂,血脉狰狞,皮肉翻滚,这是秦之炎刚刚砍断的那名名叫碧珠的女子的手,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好似仍旧在誓死守着那扇救命的宫门。
眼眶突然酸涩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她的神经已经痛的麻木,缓缓的站起身来,踉跄的走出去,爬上马背,随意的走着。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又回到了正阳广场,空荡荡的正阳广场上,满是浓烈的血腥之气,没有一个人,只有徐昌龄早已冷却了的尸体仍然坐在椅子上,双眼惊恐的大睁着,看着两只落在他膝盖上大口的啄食着他的胸腹的秃鹫。
青夏缓缓拾起头来,天空似乎灰暗了下来,连风,都更加的冷冽。
胸口露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去,一颗心都是冷的。
长街的尽头,是兵部的较武场,此时此刻,却有震天的喧哗吵闹声。走投无路的秦之烨在大秦的军队和咸阳的百姓面前,像是一只被围困的野兽,他的亲卫已经全部阵亡,只到下他孤身一个人。碧珠用生命为他打开了一条逃生之路,最后还是在秦之炎精准的谋算之下被迫夭折。
秦之炎手握一只长枪,目光深沉地看着对面的秦之烨,声音低沉地说道:“四弟,你还不悔过吗?”
“悔过?”秦之烨满身伤口,鲜血潺潺而下,眼睛通红,寒声说道:“我只恨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你!”
秦之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四弟,你杀了大哥,杀了九弟,现在连父皇都被你杀害,还不够吗?”
“不够!”秦之烨厉声说道:“他们全都该死,这都是他们欠我的!还有你,若是你今天不杀死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一刀一刀的将你剐了吞下肚去!”
“猪狗不如的畜生!”刘长庸怒声叫道:“宣王殿下!不要和他废话,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应该五马分尸来祭莫陛下的在天之灵!”
“对!杀了他!杀了他!”万千百姓兵勇齐齐高呼,秦之烨站在高台之土,眼睛充血的放声大笑,声音凄厉,好似鬼哭。
秦之炎皱眉看着秦之烨,说道:“四弟,你罪过滔天,不容宽恕,念在你我兄弟一场,你自裁吧。”
“自裁?“秦之烨冷哼一声,突然大叫道:“死我要你一起陪葬!”说罢,举起战刀就向秦之炎冲了过来。
“保护宣王!”“放箭!”
无数利箭顿时闪动着森冷的寒芒瞬间奔去,秦之烨举着战刀的身躯陡然凝固,噗噗声响不绝于耳,无数道血线喷涌而出,遍洒在较武场的高台上。画面好似定格,秦之烨身躯一颤,手中长刀瞬间掉落在地,发出桄榔一声厉响,那如山般坚韧的膝盖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口的鲜血吐出,吐在他华丽的衣袍上,胸前的蟠龙沾染上鲜血,狰狞的好似要腾空而出。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浑浊,愣楞的梗着头,双拳紧握的支撑在地上,眼睛望西,那里,是太庙的方向。
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些画面恍惚中晃过他的脑海。幼年时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落寞的皇宫之中,那些凌厉的白眼,那些难听的冷语,那些来自于兄弟们,下人们的欺辱,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北地胡人的嘲笑谩骂,也有别有用心的讨好和献媚。多少次,在孤独的黑暗之中,他握紧了拳头跟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端,他要登上那座金光灿灿的王座,让曾经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可是成功,终究还有一线之差。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黑暗再一次要长久的吞没他的生命。他跪在高台上,下面全是厌恶的口水和怒骂,一颗心那般的空荡寥落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将要踏上回朝之路,那个一身火红马裙的女孩子面容娇嫩的站在他的面前,脆生生地说道:“带我去吧,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会没命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
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仿佛又嗅到北地青草的味道,看到女孩子娇美的容颜。
我不怕,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嘭的一声,男子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尖锐的利箭从他的背后穿过,闪动着锋利的寒芒。所有在场的人齐声欢呼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命运的又一次转折中,新的领袖在冉冉升起。
“殿下!怎么处置他的尸体?”于永上前恭敬地问道。
秦之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好歹也为大秦立下了过汗马功劳,不要损坏他的遗体,好好安葬了吧。至于湘王府的人,也不要为难他们。这一次随同湘王作乱的反贼,也是迫于他的权势,文官降职,武官罚俸,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于永闻言,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殿下仁慈!”
“殿下仁慈!”数以万计的百姓齐齐大呼,声势惊人,排山倒海。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衣衫猎猎翻飞,面容清俊,形如谪仙,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温和如水的样子,可是青夏看着他,却好像被轻纱蒙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分明。
青夏骑在马上,缓缓的调转马头,一步一步的向着远处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西下,漫天都是火红的流云,那些浓烈的红,好似一朵朵绝望的惊魂,在半空中唱着落寞的挽歌,心间滴着心酸的血。
秦之炎站在万人中央,看着青夏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滚滚的黄沙翻滚,渐渐遮住了她那单薄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之中。
不过是一日的转折,原本被人踩在脚下的宣王府轰然逆转,成为了咸阳城内炙手可热的一方权贵。
如今,秦王驾崩,太子已死,燕王失势,湘王被杀,六七王不成气候,九王死在大殿之上,八王更是秦之炎的亲生弟弟,纵观整吊大秦皇室,竟然在无人可以与秦之炎争锋,更何况秦王临死前已经在百官面前传位给他,而他更因为之前的一番##,深的咸阳百姓的拥戴,隐隐已经成了大秦皇室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
刚刚送走一批恳求宣王##############秦之炎拖着微微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青夏的房间之前。
房门嘎吱一声被缓缓打开,里面一灯如#,苍白的女子仍旧是那一身乌黑长袍,坐在已经冷掉了的饭菜之前,静静的不发一言。
月光从窗子柔柔的照了进来,一地的清辉,秦之炎缓缓的走上前去,坐在青夏的对面,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几日的疲劳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的脸颊一片苍白,眼窝深陷,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是那般的温和,闪动着如水赏一般的光。
“依玛尔,吃点东西吧。”
青夏缓缓的抬起头来,似乎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进来了一样,她突然轻轻一笑,声音轻轻地说道:“你回来了。”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
“那就好,”青夏捧起一碗米饭,埋头开始吃,吃了两口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这米饭怎么这么苦啊?”
“苦吗?”秦之炎也拿起来,吃了一口,说道:“不苦的。”
“是吗?”青夏喃喃地说道,然后继续吃。房间里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突然嘭的一声,只见一个通体雪白的小兽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几天不见,大黄竟然整整胖了一大圈,听侍女说,它近来迷上了喝酒,整日醉醺醺的,来来回回的拖着一只比它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酒葫芦满院子的乱逛,看来真不是假的。
酒葫芦拖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青夏扭过头去,大黄看到她,醉醺醺的眼睛登时大亮,嗷的叫了一声就想蹦到她的身上。可怜它本就不发达的运动神经,再加上沉重的酒葫芦,这猛地一蹦,感觉四只小脚还没离地,就再一次趴在了地上。
青夏见了,嘴角一牵,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就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轻抚着它柔软的皮毛,轻声说道:“感觉已经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跑哪去了?”
大黄喝多了酒,不像往日那样指手画脚的活泼,懒洋洋的躺在青夏的腿上,吧嗒着嘴,似乎打算睡一觉好的。
秦之炎看着青夏清瘦的脸孔,突然沉声说道:“依玛尔,你很失望,对吗?”
青夏垂着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什么也不愿去想。”
“依玛尔……”
“秦之炎,”青夏突然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我好累啊!”
秦之炎看着她,只觉得心底微微一痛,许久的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会这样笨呢?”青夏微笑摇头,说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以前是我们军情局最优秀的特工,执行过好多重大的任务,那些恐怖分子的阴谋诡计一点也不比你的差,他们武器齐备,装备精良,十分棘手,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失败过,就连最后,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我以前真的很聪明的,被我盯上的目标,都很难活过一个月。”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变得这样笨这样蠢了呢?”
青夏皱着眉,好似在极力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寂静的屋子里,却显得十分的请晰,她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别人,轻轻地说道:“上次也是一样,我以为楚离被逐兰夫人杀了,拼尽全力的赶回去,想要为他报仇,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他安然无恙的坐在大帐里,将那些负隅顽抗的八大世家一个一个的斩草除根,手段精彩极了。这一次,这一次也是一样,我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做好了和你共赴黄泉的打算,努力的筹谋,计算,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最后才发现,自己做的事情好可笑,好傻啊。”
“依玛尔……”
“秦之炎,到底是我自己太笨太蠢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了?还是你们太睿智太厉害了?”
秦之炎眉头紧锁,他想要隔着桌子去拉住青夏的手,她却及时的缩了回去,秦之炎声音带着一丝软弱,难过地说道:“别这样,”
青夏低低的一笑,笑容那么是苦涩自嘲,她摇着头,抿嘴说道:“真的好伤自尊啊!我什么时候起,竟然好像是变成了废物一样,我以为是我在救你,其实却是在自作多情,我以为自己很悲壮,其实在别人的眼里,想必是很好笑的吧。”
秦之炎缓缓的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表情痛苦的沉默着。
“秦之炎,我不怪你,”青夏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大秦的战神嘛,怎么可能风轻云淡不懂权谋之道?大秦内斗太盛,在初见你的那一天我就见识过了。”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保护你,能帮助你,却不知,一直以来都是在拖累你,给你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到今天才明白,是我太笨了。”
“依玛尔,”秦之炎突然沉重地说道:“别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秦之炎,你利用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利用楚离呢?我已经欠了他那么多了,为什么要连着他也谋算在内呢?就算没有他,你也是会成功的,你想怎么样,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吗?”青夏的眼神那么孱弱,像是一只弱小的动物,她紧紧的抓住秦之炎的手,低声说道。
“依玛尔,”秦之炎眉头紧锁,伸出手轻抚青夏的脸颊,舒缓一笑,声音清淡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依玛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告诉你,只是一直希望你可以离开,在我了结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再回来,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看到我虚伪、伪善、口蜜腹剑的样子。”
秦之炎苦涩一笑,指腹轻轻扫过青夏消瘦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父皇大寿,各家兄弟都送父皇大礼,只有我无权无势,无礼可送。正好当时北匈奴有小股劫匪到左右的村寨打秋风,我就谎报说有三万匈奴起兵进犯北疆,求得咸阳下达的公文,带着北疆大军名正言顺的冲击了匈奴人的部落。杀了他们男女老幼上万人,抢夺了十万多匹牛羊,作为父皇的贺礼,送上了咸阳。当时被我杀的孩子当中,最小只有两三岁,还不太会说话,只会指着我的脸大叫‘巴赫罗亚巴赫罗亚”我问随行懂得匈奴语的随从,巴赫罗亚,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说,是魔鬼的意思,然后我就把那个孩子给杀了。”
“我十七岁的那年西部沪水决堤,上万的灾民跃过西部的阻隔带,来到北疆。他们都听说我是贤王,心里认为我一定会收容他们。可是但凡大涝,都会有瘟疫流行,当时虽然还没有听说流民中有瘟疫病毒,但是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北疆是我一手扶植的势力,不能毁于一旦。所以我在北疆的西方门户设置了大量的无人区,坚壁清野,拿出了对敌人的那一套,并关闭城门整整二十日。二十天之后,北疆门外布满了尸体,足足有几万人,光是掩埋焚烧这些尸体,就用了足足两个月。”
“十九岁那年,我在北疆大胜,父皇召我回朝。我前一天晚上带着人马偷偷潜入城里,没有去见父皇,也没有去见任何人,而是偷偷潜入皇宫西苑的一处下人的宫殿里,将当年我瘫痪在床上时服侍我的下人全部乱棍打死,并将两个老嬷嬷拖到城外,把她们装在袋子里,让大军骑在马上轮番的上去踩。我在最前面,直到回来跑了几百遍,直到她们都变成了一滩血水,我才停了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有权有势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最起码,可以不再用受任何人的欺负。”
秦之炎轻轻一笑,笑容不再那么温和淡漠,而是笼罩上一层次淡的狠辣,他缓缓说道:“后来,我转战南北,在各国都安插了特务奸细,在朝中培养心腹,结党营私,我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听到了风声,想要上书攻讦我。我当天晚上就派人将他全家连同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全部杀死,那一场大火燃烧了足足两天,死者多达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孩手和女人。”
“齐安太子,西川燕回,哪怕是楚皇,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都远不及我,只是他们不懂得怎样保全自已的名声罢了。策反南疆的叛乱,就是我亲自去做的。若不是你,楚离可能早就死在沙旱地上了。”
“老四为人谨慎,我派人潜伏在他身边两年仍旧没有打到内部,以至于有今次的失误。但是这样也好,这样事发之后,我们的反应就显得十分真实,即便是那些人老成精的满朝文武,也不会相信是我在背后做的手脚。他虽然有些头脑,但是过于冲动,常年在军营里打转,对于朝堂上的权谋就略显生疏,对于小关节的把握也不够完善。太庙里的皇帝是假的,我在今天早上就已经派人把他杀了,不然以父皇的性格,是不会这样冲动的将自己陷入险境的。我早就已经派人找到了华阳,三天前她就已经隐藏在东部水军中主持大局,城防的将领们也心中有数,等待的,只是老四在天下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罢了。”
青夏突然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
“我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没有算准你,也没有算准楚离。”
秦之炎摇头苦笑:“我以为那天晚上楚离定会带你走,但是他没有,反而让十万黑衣卫去支援之翔,自己跑回边境带着十万老弱病残回到咸阳不知死活的谎称有五十万大军,也就是老四太不了解楚皇的为人,换了是我,或者是燕王,楚离必死无疑。我以为再次见面他定会将你带走,可以他又没有,他竟然带着他的驻防老兵拦截在他以为是老四的人马的东部水军之前,若不是我之前叮嘱了华阳,他此刻可能也已经奔赴黄泉。我以为秦之烨的人马定会将你拦在城门外,不会让你来大闹法场,没想到他也没有做到,反而让你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让我前期的安排都成了摆设。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发展到了这一步,如今我黄袍加身为期不远,依玛尔,若是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皇后。”
眼泪终于还是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青夏苦笑一声,缓缓的推开了秦之炎的手,站起身来说道:“楚离在哪,你要杀他吗?”
秦之炎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沉声说道:“楚皇雄才大略,颇具帝王之风,若不是你,他永远也不会有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候,想要一统天下,完成不世功业,就必须先铲除他。不在这个时候除掉他,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青夏突然大声叫道。眼睛通红,她坐在这个屋子里一个晚上,一直在找着所有的理由来劝服自己,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这些话,她突然觉得整个心神都被人狠狠的掏空了,她愤怒地叫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你那么多次的救我护我,连性命都不要,连秦王的命令都不理,怎么会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青夏突然跑上前去拉住秦之炎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不来,急切的说道:“秦之炎,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你是有苦衷的,对吗?你不会是这样的人的,当皇帝有什么好,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一统天下,为什么还要做万盛之君,我陪着你不好吗?不要那些不好吗?”
秦之炎淡淡一笑,握着青夏的手,说道:“人的一生中,总是会犯几次傻的。况且,我做皇帝和跟你在一起并不冲突,我可以只要你一个妃子,不娶别人,怎么样?”
好似一盆冷水兜偷浇下,青夏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她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向后退去,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这样?”
秦之炎温和一笑,只是现在看来,这一笑中却有那么多诡异的神色。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我可以保护你再也不受人欺负。”
“我不相信!”青夏突然怒声尖叫,双手抱住头,疯狂的摇着,眼泪扑朔朔的掉下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再过两个时辰,华阳的大军就要发动进攻了。”秦之炎突然转过身去,语调冰冷地说道:“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能与我抗衡的人。”
“啊!”青夏突然尖叫一声,大黄陡然被惊醒,一身黑袍的女子一把打开房门,踉跄就跑了出去。雪白的小兽睡的迷迷糊糊,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路上王府的众人无不大惊,惊慌失措的避让一旁,直到青夏爬上战马奔出府去,众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仲太傅低叹一声,缓缓的走进房间,看着秦之炎清瘦的背影,无奈的说道:“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秦之炎淡淡一笑,声音落寞地说道:“我时日无多,何苦拖累了她。”
仲太傅眉头紧锁,沉声道:“难道你认为这样对她就是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的失望痛苦,总好过将来一辈子的难过。”
“哎!”仲太傅叹息一声,说道:“当年的苍耳山崩塌,将商丘一族全部覆没,世间只到下这一丸灵药,原本可解你之毒,若是没有秦之烨那一箭……”
“太傅,”秦之炎转过身来,面容仍旧是那般温和,淡笑着说道:“天意如此,何必强求,我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上苍的厚待了。之翔怎么样,到了哪里了?”
“最多还有五日的路程,仲太傅沉声说道:“一定来得及。”
“希望如此吧,”秦之炎缓缓的坐在椅子上,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父皇受伤太深,已经没救了,太子已死,燕王又被之烨毒成了傻子,大秦一脉也只能指望他了,这样,也许还可以保全母亲和两个妹妹。”
秦之炎突然低头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放下手,摊开手心,只见手掌之上满满都是暗红色鲜血。他也不动容,轻声说道:“找到华阳了吗?”
“还没有,不过探子回报说,应该是困在龙牙沙漠了,我们已经派出了当地的牧民全力搜索。”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东部水军现在由老六主事,我总还放心一些。”
“殿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连舟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姑娘出了东城门,骑马向东面去了。”
“恩,”秦之炎轻咳一声,说道:“你们盯着点,不要在路上出事,也不要被她发现,到了南楚大营就好了。”
“是!”
天边的启明星渐渐升起,一夜就要过去了,秦之炎一身舒缓的长袍,缓缓地靠在椅子里,一双眼睛疲惫且沉重,缓缓的闭上。
好在,都没有事,好在,一切就要过去了。
依玛尔,长生……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放手江湖
将要清晨的时候,突然飘起了冰凉的春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棱上,声音很是动听。
清冷的书房里,一灯如豆,书房外面的竹林婆娑的摇曳着,清脆油绿的一片,不时的有清新的风悠悠的扫过,发出刷刷的声响。这是青夏刚入府中的时候,秦之炎命人从南方挖回来的竹子。北方的气候,本不适合养竹,奈何她很喜欢,虽然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就被那人记在心上。千里迢迢的派人去挖了竹子,回来一棵一棵的种养,北方气候苦寒,这些竹子刚来的时候都被冻坏了,黄黄的一片,没有半点光泽。宣王很聪明,命人在外面建起了房子一样高的大花房,将这些竹子都扣在里面,后来天气暖和了,才将房子拆去。如今,这一棵一棵的已经长的十分高大了。
虽然,才仅仅不到两个月。
书房里面,静静的一片,不时的响起沉重的咳嗽声,很低很低,显然里面的人在有意的压制着。冷风顺着窗子吹了进去,科斜的卷起那些细雨,牛毛一般飘飘荡荡。突然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细密的雨点打在昂贵的白萱溶纸上,氲湿了上面淡淡的墨迹,角落里的宫盯静静的燃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已经要天明了,即便只有这一处明火,屋子里也并不显得昏暗。
书案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脸孔清俊,眼窝有些塌陷,略略带着丝病容,但是即便如此,也难掩他的##之气,隐隐带着一丝书卷般的柔和和温润。他抬着头,注视着外面的雨滴,淡淡的牵起嘴角,一笑说道:“春雨贵如油,好雨,好雨。”
突然轻轻的咳了两声,放下手上的白绢,也不理会上面触目惊心的血丝,只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子旁,全然不顾外面冰冷的风,静静的望着触手可及的那一片茂密的竹林,缓缓的伸出手去,指尖轻触那油绿一片的竹叶,眼神好似看着那些竹子,却有好似#过它们,看的好远。
“应该到了吧,”男子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悲,辨不明怒乐,只是淡淡的#永,连带着一丝丝的牵挂和担忧,“不然,就要淋雨了。”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碧儿还目一扫,陡然看到秦之炎站在窗子旁边,立时叫道:“殿下,你怎么能站在那里吹风?”
小丫鬟急忙走上前来,一把将窗子关上,给秦之炎披上了一件外袍,有些生气地说道:“殿下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要是姑娘在,一定会生气的。”
秦之炎实在是这世上最没架子的主子,被小丫鬟训斥,也不气恼,淡淡一笑,缓缓的走回书案。
书案前,摆着大堆大堆的文书,有兵部的任命调令,有户部的钱款结算,有粮部的赈灾檄文,有工部未来几年的堤坝建设规划,有翰林的编修委任,有百官的人品细表,有各方氏族的详细资料,还有对各种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
满满当当,他整个人一坐下去,就几乎看不到头脸。身子越发清减,眼角的鱼尾纹竟然更深更深。
碧儿眼眶一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微微咬住下唇,强迫将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殿下,吃点东西吧,这是川贝雪梨汤,多少喝一点啊。”
秦之炎提笔的手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来,眼角突然闪过淡淡地笑,那般的温柔和顺,放下文书,缓缓的端起,打开盖子,淡淡的清香就飘了出来,苍白的男子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的一嗅,轻轻地笑道:“没想到还能喝道,碧儿,你有心了。”
小丫鬟眼眶更红,抽了抽鼻子,就将头转了过去。
秦之炎轻轻的喝了一口,突然眉头一皱,摇头说道:“不对。”
碧儿一惊,连忙问道:“哪里不对?是味道不对吗?碧儿马上去重新煮。”
秦之炎摇了摇头,挡住了她的手,说道:“川贝似乎多了点,掩去了雪梨和莲子的香气。”
“是吗?”碧儿急忙的袖兜里翻找了起来,拿出一张白纸,一边看一边说道:“可能是我搞错了,姑娘写的东西,我真是看不懂。”
秦之炎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清楚的写到川贝2钱,雪梨2个,莲子3钱,后面还跟着一堆的中草药。他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你自然是看不懂的。”说罢,提起笔来,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全都改成了大写的一二三四,然后笑着递还给她,说道:“好在她教过我。”
碧儿接过来,大喜,就要去拿秦之炎桌子上的碗,说道:“这下好了,殿下,我去重新煮。”
“不用了,”秦之炎淡淡的摇了摇头,说道:“就这样吧,你下去吧。”
“殿下?”
秦之炎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倦,“下去吧。”
门再一次缓缓的关上,秦之炎有些虚脱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黑雾,灵药的药效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也越发的感觉到了身体的孱弱,似乎只是说一会话,都会消耗他太多的体力。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处细细的揉着,突然想起青夏曾经教过他的眼保健操,不自觉的就自己做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幻听,耳边竟然回响起她温柔甜美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我终究,还是没有这个福气。
清淡的微笑,渐渐的出现在他的脸上,些微的苦涩,些微的自嘲,些微的不甘心,却又些微的无可奈何。
时光那般的急速,却又那般的安静,他一直是这般淡然的面对生命,淡然的面对一切的波折和痛苦,以一个超然的角度去承受所有的事情,然而,在生命的末端,再一次回头望去,却也终于看到了那些平静的浪花下隐藏着的波涛。原来,也曾经冲动过,原来,也曾经彷徨过,原来,也曾经不能自已过。
那朵盛开在生命中的洁白莲花,像是忘川的清澈泉水,洗涤掉他过往人生中的所有阴霾,让他心甘情愿的,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忘情的投入在那虚无的却又温暖且实质的温泉里面。
原来,他也是可以这样的,自私的,努力的,想去爱上一次。
他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大,大的可以为她撑开一方晴空,可以为她开辟出一条光明美好的路途,可以给她一个温暖幸福的生活。
然而,他毕竟还是错了,错的那么离谱。事到尽头,他才发现他的力量原来那么小,那么小,那些常人轻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那般的困难。无论他多么努力,还是无法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生活。于是,终于顿悟,幸福不是权势,不是金钱,不是万人之上,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可以信守承诺的,完好无恙的,天长地久的,温馨的陪伴。
清俊的男子淡淡一笑,原来权倾天下、万人朝拜、宏图霸业、锦绣华盖,都及不上她一个明媚幸福的微笑。
只可惜,只可惜,即便了解,却是有心无力。
这孤寂的屋子里,到处还残留着她的香气,那灿烂如朝阳般的微笑,终于只能存在于睡梦之中。
命运捉弄,终于还是无法给你安然的辛福,如此,不如放你归去,天下之大,总会有属于你的人生。
哪怕怨恨,也不要遗憾伤怀,也不要以我惨败不堪的生命,拖住你前行的脚步。
门扉处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秦之炎缓缓睁开眼睛,说道:“进来。”
牧莲一身灰色衣衫,缓缓的走了进杀,左脚微微有点跛,但是还不影响行走。
秦之炎微微一笑,指着书案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笑着说道:“你来了,好点了吗?”
牧莲点了专头,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但还是缓缓地说道:“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走了吗?”
“恩,”牧莲面色沉静,仍旧是一贯的表情,只是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释然,轻声说道:“我在王府太多年了,都快记不清外面是什么样子了,大长老也已经不在了,我再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秦之炎唇角淡淡一笑,面容柔和,说道:“也好,出去走走,到处看一看,我为你在双城准备了两个银号,已经经营了两年多了,当足矣供养你一生无忧。累的时候,就去看看。”
牧莲眼眶微红,却还强忍着泪水,缓缓颔首说道:“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秦之炎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
牧莲抿住嘴角,深深的呼吸,然后诚挚地说道:“殿下,牧莲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你要自己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于劳累,天气冷了,要多加衣裳,朝中的那些事情,能交给别人的就尽量交给别人,做人做事,不要逞强,不要只是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自己。”
秦之炎一笑,说道:“牧莲,说的我好像是几岁的孩子,难道你还怕你家王爷我受人欺负不成?”
牧莲苦涩一笑,说道:“别人都说殿下厉害,都说殿下深藏不露,是帝国第一权谋高手。可是却只有牧莲知道,殿下是一只蜡烛,照亮别人的时候,也是在燃烧自己。”
“殿下,牧莲一生受你大恩,没有你,我也许早就已经死在军妓营里了。牧莲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让我在临走前给你磕一个头吧,希望天上的星宿,可以保佑殿下长命百岁,可以保佑殿下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保佑殿下过的开心,再也别这样形单影只了。”
跛脚的女子缓缓的跪在地上,面色雪白,眼眶深深,身形单薄消瘦,背脊却是那般的笔直。她缓缓的磕头,一个,两个,三个,终于站起身来,说道:“殿下,牧莲走了。”
秦之炎点了点头,笑容清远,有着清幽的神色,是那般的宁静和悠远。
门扉被打开,转瞬便隐没了女子灰色的衣衫,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在薄雾中来往生活,一身灰衫,那般的不显眼,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门刚一关上,女子的眼沮就掉了下来、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哭泣过了,似乎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她就忘记了该怎么去哭,她一生偏执,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闪烁着圣洁的光辉的人,终究只能是一个梦,存活在她的仰望之中,永远无法伸出手去,哪怕是碰一下衣襟,都是一种奢求。
没有人知道,在龌龊的黑暗中去仰望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光芒,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之后,却是阻止不了的狂热,那些浓浓的自卑,那些无法抑制的痛苦,占据了她的整个生命。只能存活在泥泞之中的卑微生命,又怎配去爱恋那座光明的神邸?她的爱情,狰狞而痛苦,压抑而沉重。几乎是虔诚的去观摩着那个终生的信仰。
如果可以,请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生命。如果可以,就让我的死去代替他的死。他是世间最最美好的一个人,却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世间最大的折磨?
眼泪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来,巨大的无力感深深的折磨着她的心。
多么想将那个人追回来,哪怕自己会痛的流血,可是还是希望看到他温暖的微笑。然而,他不会开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自己的心在滴着血,也会笑着去看着别人的幸福。
如此,就这样吧,用最深沉的心去偷偷爱着你,希望你可以跳出命运的轮回,远离宿命的纠缠,得到自己的幸福。
空旷的长街上,一匹瘦马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远离,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牧莲姑娘,”李显突然高声叫道。
牧莲骑在马上,淡漠的转过头来,眉梢微微一挑,看着这个年少的少年。
“你要走了吗?”李显看着她,微微有些不解。昨天她被人打伤了腿,还是他把她一路背回去的,没想到那八个南疆巫医这么快就把她治好了。
“恩。”牧莲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
牧莲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里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牧莲一笑,说道:“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人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
“我走了,”牧莲笑笑,这是她从前从不会有的笑容,宁静且温暖,似乎是放下了一些什么的释怀,一时间竟然灿烂的让李显睁不开眼睛。等他回过神来之后,牧莲已经走的很远很远,看不到身影了。
“哎!还是走了,这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命太苦。”
苍老低沉的叹息突然传来,李显转过头去,只见祥叔颤巍巍的站在一旁,眺望着牧莲离去的方向,喃喃的说道。
“祥叔,你说什么?”
老人家叹息道:“她当年被燕王殿下陷害,害了自己的族人,成了天地背弃的叛徒,又流落到北疆大营做军妓。穆连人因她的原因被匈奴逐出匈奴部族,后来有一段时间投靠了我们大秦,她的弟弟是穆连人的首领。来到北疆大营朝拜的时候,竟然点名要她出面侍寝,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强暴了她,并且让所有的穆连人都强暴她,那时候,她刚刚十六岁,连续两天在较武场上被穆连部的那些畜生蹂躏。幸好殿下当时正好到北疆大营视察,知道之后,当场杀了三名正在玩弄她的穆连人,并将穆连部逐出大秦的藩属。不过从那以后,她有两年的时间不会说话,痴痴傻傻的,殿下就带着她去南疆求医,南疆巫医族的大长老治了一年多,她才渐渐的好了起来。”
“哎!”样叔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现在腿还瘸了,天下那么大,一个女孩子,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拉过一匹枣红马,想要牵到马圈里。
李显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些繁复的心思,渐渐的袭上心头,他突然想起当初在白鹿原上第一次听说这个女人的时候,自己的表情还是那样的轻蔑,可是渐渐的,渐渐的,随着一点一滴的接触,有些东西慢慢就改变了。
天下之大,一个瘸了腿的女孩子,若是受了欺负该怎么办呢?
年轻的脸上,渐渐的有一层阳光般的笑容,他突然一把夺过祥叔手中的马缰,翻身就跳了上去,大叫一声,就向着牧莲消失的方向追去。
祥叔大惊,跟在后面叫道:“小李子,你要去哪啊??”
“样叔,我找她去!”
祥叔大急,叫道:“你到哪里去找啊?这会都走远了!你还回不回来啦?”
李显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回来,带着年轻人的自信和坚定,大声的回荡在空气之中:“找不到就继续找,找到了就不回来了!”
阳光璀璨,一片金黄的光芒,清晨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跳了出来,天地间都是璀璨的阳光。
门廊之后,白袍的男子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舒缓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那般宁静,又带着一丝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亭送别
那个年头的时势,就像是波澜壮阔的河流,一个巨大的石块扔进去只能掀起一星细浪,却阻止不了河水奔腾朝东的大局。
秦王的寿宴,终究只能成为后世史官口中的一场闹剧。万国朝拜,宣王大婚,湘王叛乱,太子被诛,燕王中毒,宣王置之死地而后生,雷霆反击,斩杀亲弟,保住了整个大秦的基业,却最终没能保得那个戎马一生的秦王。使得秦王惨死太庙,临终受命,奠定出新一代的帝国圣君。
纵观全局,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角度来看,宣王无疑是这里面最大的受益者。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名正言顺的除掉了阻挡他继位的几个最有力的竞争者,风轻云淡,没有半点污点,并且赢得了大秦所有军民的拥护和爱戴。
在后世的街头说书先生口沫四溅的笑称宣王口蜜腹剑、借刀杀人、弑兄杀父、残害亲族说的斩钉截铁的时候,咸阳的朝堂之上,却为宣王是否应该继承皇位一事险些动起了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宣王的授业恩师,当朝第一大儒仲太傅却是极力反对秦之炎继承皇位的党派首脑。理由赫然是秦之炎病入膏肓,恐难当重任。
朝堂上的局势,顿时胶着了起来。大秦众个大小藩国,氏族藩王无不在摩拳擦掌,想要借着新帝继位这场乱子扩大自己的势力,各大豪门几乎都派出了家族骨干之人进京疏通,想要在极力稳定住家族已有势力的基础上得到更多的甜头。咸阳城内一时人头涌涌,各大首脑齐聚;四处钻营,商榷谋划,忙的不亦乐乎。
原本因为秦王去世而残留的点点哀愁之气,已经渐渐的消失殆尽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忙于奔走在宣王府和军政处的时候,波澜壮阔的局势陡然被打乱,好似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降临一般,还没待这群人晃过神来,风暴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大秦帝国。
归皇令的发布即便是在后世看来,也不得不赞一句高明至极。这道奠定了大秦绝对强悍的中央集权的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遍及全国。它首先收回了各大氏族藩王的武装权利,改州牧为郡县,收回地方的选官权利,开设科举,兴文武两试,地方推选官员的制度被完全取消,改由朝廷选派。并收回了全国的赋税,各地方军饷由皇室统一发放,将领实行轮换变更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将领的拥兵自重,重视农耕,兴商贸,开通和各国的通商城池,只不过几天的时间,整个大秦上下就已经焕然一新。曾经那些土皇帝一般的氏族豪门,顿时成了没牙的老虎,再难如以前那般掣肘于朝廷了。
秦之炎出手之快,让那些各地方豪强大户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等到他们意识到这项举措对他们实在是大大的损害的时候,所有的政策都已经执行完毕,现任的郡县长官已经到任,手上的武装力量也已经被收回,即便是满腔的愤怒,也只能咽到肚子里,表面上兴高采烈的去迎接新的顶头上司。
疾风知劲草,乱世显英豪。秦之炎十年压制,一朝出手,整个大秦风云色变,无人能阻其锋芒。
然而,在所有大秦氏族豪门们暗地里破口大骂的时候,本应风光无限的宣王府,此刻却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今天已经是青夏离去的第三天,从早上开始,秦之炎就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八巫用尽所有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住他微弱的呼吸,宣王府大门紧闭,严防任何一个人走出府去,以免泄露了宣王病危的消息。就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时候,仲太傅敲响了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从一旁的侧角门走了进来。
床榻上,秦之炎已经病的脱相,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嘴唇泛青,面色苍白如纸,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半点也看不出他还是个活人。
年迈的仲太傅只看了他一眼,眼眶就红了起来,祥叔慌乱失措,不断的说道:“仲大人,怎么办啊?能挺过去吧?能挺过去吧?”
仲太傅强忍住鼻间的酸意,示意众人出去,独自一人搬来一方凳子,坐在他的床榻前。
秦之炎的眉头紧紧的皱着,表情十分痛苦。仲太傅清楚的知道,他每次毒发呕血的时候有多么的疼痛难忍,为了医治他的病,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法,南疆八巫曾在动物和死囚的身上种过那种毒,可是,无论是多么孔武有力的男人,还是凶残狂暴的野兽,却没有一个能挺过毒发三次,大多以头撞墙或自断血脉而死,死状凄惨可怕,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见了也会为之胆寒。
然而,他却挺过了那么多年。二十年来,每人一次的毒发,都会疯狂的折磨着他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连带着他的心,也渐渐的衰老了下去。他从来没有叫过一次疼,也从来没有流过一次泪,他甚至还可以在毒发的时候指挥作战,甚至可以在毒发的时候谈笑点评,甚至可以在毒发的时候在大殿上观看清歌妙舞。
这是个外表清澈淡漠的男子,看似精细的一碰就会破碎的身子之下隐藏着的,却是那样坚强的一颗心。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太和宫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瘫痪,还可以勉强的走路,独自一人生活在西边破败的宫殿里,安静的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影子。
那时的仲太傅,还不过四十多岁,以这个年纪成为翰林院的首席编修,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他那时春风得意,在内廷酒醉之后,竟然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西六宫,大声的吟诵着自己新作的诗词,正在兴头上,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淡淡的说道:“韵脚压的不对,第三句和第四句连接有问题,秋思换成秋韵更好些。”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宣王,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宣王,只是一个被遗弃在冷宫偏殿之中,无人问津,无人想起的落魄皇子。那一天阳光很足,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单薄消瘦却眉清目秀的小孩坐在偏殿破败的门槛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身前放着一只巨大的木盆,而这个还没有他大腿高的小孩,竟然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洗着盆里的衣服。
他当时很奇怪,还以为是哪个宫殿里跑出来的皇子小侍从,就问道:“你是谁?”
孩子似乎很开心有人可以陪他说话,站起身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被水泡的发白的小手,很是礼貌的,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你好,我是大秦帝国的第七十八代子孙,是当朝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我叫秦之炎。”
一晃,已经快二十年了,昔日的小小孩童也已经长的那般高了,可是为什么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他仍旧是当初那个淡薄瘦弱的孩子,十分固执认真的对他说他是大秦帝国第七十八代子孙,是秦王的第三个儿子,他叫秦之炎?
仲太傅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那么苍老,带着说不出的无力,缓缓的说道:“你等了那么久,筹划了那么多年,守护了那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你马上就要成功了,大秦就要脱胎换骨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苦难,你都撑过来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呢?最起码,你也该等之翔回来,安顿好一切,再最后看一眼咸阳城,然后才能闭眼啊。”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红绡公主和安康公主指给了陆成陆涛两兄弟了,他们都是华阳的兄弟,人品也不坏,有华阳的管制,两位公主一生不会受欺负的。况且你现在为高权重,将来之翔若是登上皇位更不会不管她们。你别看之翔嘴硬,其实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两位公主年纪还小,又有你一直照料,自然就骄纵了些,经过四皇子这次的事情,想必她们也成熟长大了不少。”
仲太傅声音舒缓,苍老沉重,轻轻的说道:“瑶妃娘娘当日受了刺激,现在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脾气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跋扈,将来之翔登位,她就是皇太后了,你还有什么人放心不下的?太子昨晚已经咽气了,他受的伤太重,湘王又给他喂了毒,任是怎样都无力回天了。其实死了也好,省得他活着受罪,他不像是你,稍稍痛一点就奥杀要砍的,宫里的太监宫女已经被他伤了二十多人了,我悄悄将他抬进了太庙,报了上去,再过三日就要发丧了。淳于皇后还是那个样子,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没了,健忘症更严重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愧对她,只是这些事情也不是你能掌控的,五皇子当年做出那种事,换了是谁,都不会饶了他的。大秦经你这次改革,三五十年之内都不会有大的叛乱,那颗毒瘤已经被你拔出了,你为它操心了一辈子,现在就不要再为它操心了。”
窗外渐渐飘起来雨丝,淅淅沥沥的,有着清新的味道,仲太傅的眼里渐渐流了下来,但是仍旧慢慢的说着:“楚皇已经退兵了,今天早上就回南楚了,连舟亲眼看着他们走的,南楚的那个嘉云公主,被许配给了十七皇子了,娶个媳妇进门,江华王也许就会收收心了。至于庄家丫头,你额不用再担心了,楚皇那般要紧她,是不会亏待她的。只是婉福那个丫头,竟然一声不吭的追着楚皇去了,我已经派人去追了,边关也发放了文书,怎么也要将她追回来。”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从来不会让别人为你担心,你这一生都在不断的为别人活着,现在也该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了。你不是说想去江南看看吗,还想去看看大漠,看看草原,等之翔回来了,把一切都交给他,你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门嘎吱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突然从门缝挤了进来,身上湿淋淋的,一进屋子就拼命的甩着身上的水珠,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那日青夏骑马而去,大黄身子小腿短,还没追出王府就跟丢了,它郁闷的在府里转了几日,连酒都不再喝了,饭吃的也少,任是谁去逗弄它,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每天晚上还是会准时的回到秦之炎和青夏的房里来睡觉,此刻它摇晃着肥肥的屁股,摇头摆脑的走了进来,突然看到仲太傅,似乎一愣,随即就猛地跳起来,以一个主人对外来闯入者不欢迎的态度大声的嗷嗷怒吼了起来。
仲太傅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宣王竟然养起了宠物,感兴趣的看着它。只见小兽几步跑到秦之炎和他之间,护在秦之炎的床前,愤怒的张牙舞爪,对着仲太傅大声咆哮。
大黄和秦之炎的关系一直不好,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和楚离站在同一战线,几次试图向秦之炎的靴子里排泄。可是此时此刻,眼见这老头眼睛红红的坐在睡着了的秦之炎身旁,不知道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顿时忠心护主了起来。
它一边叫着,还一边回过头去,试图叫醒秦之炎来和它共抗外侮,见秦之炎没有反应,它竟然几步从小脚凳上爬了上去,用力一跃,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晃晃悠悠的憋足了劲,费力的爬上了床。浑身湿淋淋的爬上秦之炎的身边,用脑袋用力的顶着他的手,见他没有反应,微微一愣,似乎十分生气,一个高竟然蹦上了他的胸膛,嗷嗷大叫了起来。
仲太傅一惊,这个时候秦之炎的身体怎么还能承受这样严重的撞击,刚想伸出手去阻止,突然只听噗的一声,秦之炎眉头一皱,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染的大黄的头顶一片血红。
“殿下!殿下!”仲太傅大惊,连忙跑出去叫人。
八巫就在偏厅,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为秦之炎搭脉施针。忙活了好一阵,秦之炎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白石巫医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太傅果然学究天人,若不是这一口血吐出,殿下可能刚才就在睡梦中去了。现在好了,辅以药石,当可再撑数日。”
仲太傅愣愣的,待众人都去了,才向那只雪白的小兽看去,只见它正十分懊恼的用两只短短的前爪擦着脑袋,想将那些鲜血擦去,一边擦着还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睡在床上的秦之炎,似乎也知道他生病了,有气没处撒的郁闷。
第二天一早,秦之炎就醒了过来,并且精神十分好。祥叔高兴的不断的烧香拜佛,十分虔诚的说要去大庙修缮巨佛金身。
早上,秦之炎吃了一碗莲子羹,喝了一大壶碧儿煮的雪梨汤,中午的时候,就传来了睿王回京的消息。秦之炎身着朝服,丰神玉朗的带着满朝文武亲自到北城门迎接,场面十分隆重。睿八王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年富力强,长相和秦之炎十分相似,只是肌肤微微有些黝黑,那是经常锻炼的健康之色。
晚上的家宴在皇宫里举行,上位仍旧空着,太子燕王湘王九王的故去,让秦之炎坐在了最上首,下面仍旧是那一群居心叵测的兄弟,秦之翔谈笑风生的跟大家讲着 北地的风俗和北疆大营里的笑话,宴会倒也其乐融融。
皇家就是这样,无论前一秒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大家仍旧可以和和美美的坐下来吃饭喝酒,没有一个不是粉饰太平的高手。
当天晚上,秦之翔跟着秦之炎回了宣王府,进了书房后,整晚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就是秦王的大桑,秦之炎作为皇室如今的大皇子,执掌丧牌,遥遥的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大秦的皇子皇孙和文武百官们,丧队迤逦蜿蜒,遍布整个咸阳大街,各家各户都出门哀恸痛哭,只是里面的真实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秦之炎身体不好,护送秦王到龙脊山下葬的事情就交给了六王,六王带着七王等皇子,还有礼部的一些官员,齐齐去了龙脊山帝陵。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秦之炎就召开了朝会,当众宣布将皇位传给八皇子秦之翔。众人虽然心中颇有些疑窦,但是秦之炎如今是皇室最高领袖,掌管天下兵马大权,又因之前的四皇子叛乱和推动归皇令积威甚重,无人敢于反驳。再加上其他皇子全都不在京中,唯一对这种事情有置喙权利的礼部官员也通通前往了龙脊山,于是这本来需要百官纳谏商讨考校的事情,秦之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一言个给拍定了下来。送葬队刚走第三天,秦之翔就在天赐台登位,年号继元,封号继元帝,定公历第三百零一年为继元元年。
至此,秦子丞正式成为过去,归皇令万象一新之后,大秦迎来了新的一代帝王。他就是后世毁誉半掺,但最终还是和北慈大帝一同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南北两疆大一统,并开创了华夏大陆继往开来最为豪迈壮大疆土版图的大秦帝神。
这天早上,正是秦之翔登位的清晨,天赐台附近一片欢腾,而东城门外一处垂柳之下,一辆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微风过处,车帘悠扬,年轻的青衣公子一身青布长衫,面容清俊,显得十分儒雅,在他的怀里,一只雪白的小兽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十分惬意的将肚皮露在外面,让男子为它轻轻的按摩着,样子十分的享受。
阳光洒在一人一兽的身上,显得十分的飘逸美好。仲太傅穿着普通的平民衣衫,站在年轻男子的身前,笑着说道:“你这就走了,之翔知道了,会疯了的去找你的。”
秦之炎淡淡而笑,说道:“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以后的路,总需要自己去走。”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指引他前行,如今你撒手而去,他可能真的要手忙脚乱了。”
“之翔性子稍微急躁些,太傅要多加提点着,他总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仲太傅笑着点头,说道:“你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秦之炎目光顿时飘忽了起来,想了许久,才沉声说道:“告诉他,没有千朝万代的君主,却又千朝万代的百姓,做什么事,先从百姓的角度想一想,他就会是一个好皇帝。”
仲太傅点了点头,说道:“你要去哪?”
秦之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也许走到一个地方就倒下来了,那就葬在那。”
“我们还会见面吗?”
秦之炎一笑,说道:“如果我不死,将来就回来参加太傅的八十大寿。”
“胡闹!”仲太傅笑骂道:“一竿子支出了二十年,真是个滑头。”
秦之炎哈哈一笑,笑容那般洒脱,竟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之翔发现了就走不了了。太傅,我们就此别过。”
仲太傅眼神温和,对着一旁的三人说道:“连舟、青儿、碧儿,你们要照顾好陛下,饮食吃药都记好了,天冷记得加衣,不要一出门就知道贪玩。”
“太傅大人!”连舟皱眉说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秦之炎一笑,说道:“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太傅,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仲太傅沉声说道。
秦之炎和青儿碧儿上了马车,连舟坐在前头,吆喝一声,就驱赶马车向东而去,慢慢的上了荒凉的古道,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仲太傅叹了一口气,心底五味杂陈,终于还是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缓缓离去。
天边百鸟鸣叫,天蓝云白,人群散尽之后,茂密的柳树林中,一名淡青衣衫的女子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缓缓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面色雪白,脖颈微扬,尖尖的下巴很是清瘦,身材矮小,可是却有着说不出的气质。只见她望着远处烟尘飞扬的古道,唇角渐渐扬起一丝微笑,终于,笑意滑到眼睛里,她娇姹一声,一鞭抽在马股上,向着马车里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长路漫漫,只余下一溜灰尘,远远的回荡开去。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竹影深深
公历第三百零一年初,是一个风云色变的岁月。先是大秦的内乱,秦王的驾崩,宣王的得势,最后峰回路转竟是一直低调的睿王登上了皇位。得利于宣王的国体改革,睿王接受之后,整个大秦焕然一新,之前因为天灾大旱、人祸叛乱而留下的疮痍顿时消散,一跃成为四国之首,声势一时无两。
其后,东齐大皇突然传出了病危的消息,东齐十三个皇子聚首京师海城,新的一轮夺嫡之战又再展开。
然而,就在端午节来临之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楚两国忽然于泰山之巅立下盟誓,昭告天下,结为盟友,永不相犯。南楚大皇楚离和北秦新帝秦之翔于万仞之巅上击掌盟誓,姑且先不去理会这“永不”二字有多大的真实性,时效又有多长。但是最起码段时间内,秦楚这对冤家终于站在了一条战线上,这般诡异的结盟不禁给本就扑朔迷离的四国关系又铺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在局中的人,也许永远都不能明白。
端午过后,秦之翔再一次发出谕令,改封大秦战神秦之炎为寿王,享帝君待遇,并尊称其为兄父,意为长兄如父的意思。然而,即便是册封大典上,也没有人见到秦之炎的身影,于是咸阳城内谣言纷纷,有人说寿王已经大去,此乃追封的封号,也有人说寿王放下权势,游荡江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逍遥王,还有人说寿王本是天上星宿,专为大秦而生,如今功成身退,已经重返天庭,远离凡尘了。
但是,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已经毫无意义,只能沦为街头巷尾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罢了。
“上回说道,寿王爷独挑塞北三十八胡营,力斩八千匈奴武士,从清晨杀到黄昏,从黄昏杀到黑夜,直杀的是星月无光,天地玄黄,匈奴人闻风丧胆,再也不敢踏进中原半步。匈奴王龙格马鲁听闻匈奴大败,直气的双目通红,勃然大怒,登祭台,上灵幡,对匈奴神发誓说若是不斩大秦战神,誓不为人。然而话音刚落,忽听半空一声霹雳巨响,众人大惊失色,仰头望去,只见天空中红云闪烁,五彩祥云翻涌,一俊朗男子从天而降,手握双龙吐海戏珠枪,腰缠紫金寒冰铁锁链,一身黄金铠甲,头戴金黄头盔,凤目剑眉,薄唇挺鼻,飘飘然直若神仙在世,战神下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俊美绝伦。
只见龙格马鲁的众多姬妾从内帐奔出,刚一抬头就尽皆昏倒,心神俱醉。龙格马鲁见状大怒,大声呵斥自己姬妾,作势要同寿王动手。只见寿王愣愣一笑,长枪顿时吐出,霎那间,那是排山倒海,天地倒悬,日月颠倒,万物凄迷。这一战就是三天三夜,寿王一人神勇无匹,独斗匈奴大营本部十万大军,哭声震天哀歌一片,四野皆红,匈奴人抱头鼠窜,却无路可逃。三日之后,整座匈奴大营化为一座废墟,夕阳血染之下,只见一人缓缓的走出了破败的营地。”
话到此处,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停住了口,高深莫测的喝了口茶。酒楼上下两层楼的客人们无不七嘴八舌的开口问道:“接下来呢?”
说书先生清了下嗓子,故作神秘的说道:“只见来人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眸似朗星,手握长枪,一步一步的走出营地,赫然正是寿王殿下。”
说书先生陶醉的摇了摇头,手里的扇子一扫衣衫的下摆,赞叹的说道:“就连那铠甲,也是光洁如新,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溅上。”
“好啊!”冲天的叫好声登时响起,无数人击掌大笑,竟是十分过瘾。大赏的银子不断的抛了下去,说书先生眉开眼笑,乐的不成样子。
这时,店小二突然大叫一声,说道:“菜来喽!”一股浓烈的香气,随着他的叫喊声登时传了出来。
今日距继元帝登基已过去一月有余,此处,正是大秦东部的边城彭阳,向南可直接进入南楚第一大市南黎,向东便是前阵子已被东齐太子安逐出东齐版图,列位自由之城转送南楚大儒庄典儒之女青夏的朔方城。此时此刻,彭阳城内的如云酒楼里,正在上演着和平常一样的戏码。
百鸟宴,是如云楼的招牌名菜,据说在这里,只有你说不出的鸟名,没有他们做不出的雀肉。今日如云楼的主打菜,就是这雪山之巅的稀罕云雀,一盘之价高达五金。大多数人虽然今日有份来此,但是大多数是吃不起的,不过是来凑凑热闹,喝点水酒罢了。
二楼的雅间里,此时坐着一名青衣公子,帘子阻隔着,也看不出他的长相,只是能大体的看出这名公子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但却气度雍容,姿态华贵,远远看去,好似一副水墨画一般飘渺淡远。两名素衣淡妆的小丫鬟伺候在一旁,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去十分机敏的年轻人候在门外,眼神锐利的扫视着周围的闲杂人等。
说书先生话音刚落,里面的男子手掌就微顿了一下,两名小丫鬟指手画脚的比划着,掩嘴偷笑,好一阵子其中一个才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扭捏的问道:“公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男子长眉舒缓,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可是却难掩一身的飘逸俊朗之气,抬起头来反问道:“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小丫鬟嘟着嘴说道:“说公子你一个打个千八百人我还相信,说一人打十万人连点血都不沾身,那不是骗人吗?”
男子面皮一滞,险些一口茶喷出来,正想说话突然门外的店小二叫道:“这位公子,您的菜好了。”
幽香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店小二笑着将饭菜摆上红木饭桌,然后端上来一只碗,说道:“这是滋肺补气的浓汤,我们主厨刚刚看公子进来的身形,觉得您脚步虚浮,气血不足,于是就煮了这汤,公子您尝尝。”
跟着店小二进来的年轻人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我们没要这个,拿下去。”
店小二一愣,连忙解释道:“这个,这个是本店免费赠送的,不要钱。”
年轻人还要说什么,却见男子伸出手来摇了摇,然后笑着对店小二说道:“有劳店家费心了,小二哥,替我谢谢你们大厨。”说着,看了一旁的丫鬟一眼,小丫鬟会意的拿出一锭银子,打赏给店小二。
店小二一见那么大一块银子,顿时就有些愣住了,这么一锭银子,足够他在这里做上半年了。顿时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就退了出去。
“公子,这家伙偶问题吧?”年轻人一把拿起那碗汤,凑在鼻间闻了闻,然后从袖子里拿出银针,似乎还想验毒。
“连舟,”男子沉声说道:“都熬了这里,还有谁知道我是谁,不必这样了,给我。”
年轻人一愣,颇有些不情愿。
“给我。”
男子再次说了一遍,年轻人不得不松开了手,将那碗汤递了过去。
不错,这一行四人,就是当日离开咸阳的大秦战神秦之炎。不知道是不是放宽了心的缘故,他的病情竟然一直没有加重,虽然前阵子因为中了秦之烨一箭,每人一次的毒发改为了两次三次,但是却始终没有严重。就这样,原本以为十日八日的身体,竟然支撑着他慢悠悠的走到了大秦边境,一个多月也没有什么大碍。
青儿碧儿连舟等人当然十分开心,仲太傅得到他们的书信之后也是大为振奋,强力要求秦之炎回京继续医治。但是却只有秦之炎知道,也许,刚一回到咸阳,自己这幅身体就会奔赴黄泉。还不如就这样,过的一天是一天,走到哪里是哪里。
刚一打开盖子,秦之炎的眼睛顿时闪过一丝错愕,他眉头渐渐紧锁,缓缓的凑过鼻子,轻轻的一嗅,然后,就连手掌都几乎有些颤抖了起来。
“公子?”碧儿为人最是细心,见秦之炎面色不对,不由得轻声问道。一旁的青儿眼尖,突然指着秦之炎手里的汤碗说道:“呀,是雪梨汤啊!”
秦之炎缓缓的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细细的品,几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连舟,去厨房看看,把做汤的厨子叫来。”
“啊?”连舟一愣,瞪大了眼睛。
“算了,”秦之炎站起身来,脚步虽然不是很着急,但却也比平时快上许多,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公子!公子!”三人吓了一跳,急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秦之炎一生,好像还是第一次进厨房,烟熏火燎乌烟瘴气,刚一进去,他就不由得咳嗽了起来。连舟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的叫道:“公子,你还是回去吧,我去帮你找。”
秦之炎也不回答,只是推开了他的手,继续往里走。刚走两步,突然一个人就撞了上来,嘭的一声撞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的确是很弱了,即便是这样轻轻的一撞,也险些撞倒他,身子摇摇欲坠的幌了一下。
“你是怎么走路的!”连舟大怒,上前就熬和那人理论。
秦之炎一把抓住他的手,上前说道:“小二哥,不知刚才为我做汤的那位师傅在何处?”
店小二见是他们,微微一愣,说道:“这位公子,你们有什事吗?”
秦之炎笑道:“汤的味道很好,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想起这位公子出手的大方,店小二顿时十分开心的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七拐八拐,总算到了厨房。如云楼不愧是彭阳成最大的酒楼,厨房极大,四排灶台,火焰汹涌,到处都是大厨们的吆喝声。
“那,那,就在那呢!”店小二指着前面大声叫道。
秦之炎凝眉望去,只见一个清瘦的背影,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袍子,背脊十分清瘦,弯着腰,似乎正在炒菜,浓烟滚滚,也看不分明。
店小二刚想叫人,就被秦之炎阻止,他的脚步顿时沉重了起来,一步一步的缓缓走了过去,走的十分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心。一排送菜的小二突然走过,这里烟太大,也看不清挡在前面的是谁,一把推在秦之炎身上,粗声粗气的说道:“借过借过!”
秦之炎脚步一踉跄,险些倒在地上,连舟勃然大怒,刚想过去,却被碧儿一把拉住胳膊。小丫鬟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摇了摇头,抿嘴不语。
厨房里很热,到处都是大声的吆喝声,秦之炎终于艰难的走到那人的身边,想了许久,才缓缓的伸出手去,拍在那人的肩上,小心的叫道:“依玛尔?”
“恩?”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眉清目秀的女子陡然回国头来,额头上全是汗珠,皮肤白皙,眉眼弯弯,竟是说不出的清秀可人,皱着眉头说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整个厨房顿时安静了下来,秦之炎微微的发愣,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姑娘的汤,我是来道谢的。”
女子闻言一笑,灿然说道:“哦,原来是你啊。刚才是我爹爹进来吩咐我做的,我爹爹是酒楼的老板。”
秦之炎礼貌的答谢:“如此,就多谢店家老板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嘛。”女子笑着说道:“你身子不好,这里烟尘大,出去再说吧。”
秦之炎兴致索然的回到了雅间,连舟几人心里明了,也不太说话。原本幽香四溢的云雀肉,也顿时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一会的功夫,厨娘小姐走了出来,端着一壶浓汤,笑眯眯的说道:“打扰公子了。”
秦之炎温和的一笑,说道:“姑娘请坐。”
刚才在厨房里,还看不出这名男子是这般的飘逸不凡,此刻看来,确是俊朗无匹,气度高华。厨娘小姐微微有些慌乱,笑容也腼腆了起来,说道:“我姓程,单名一个筱字,你叫我名字就好,别再什么姑娘姑娘的了。”
秦之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程姑娘。”
程筱抿嘴一笑,将铜壶放在桌子上,说道:“特意做的,留给你晚上喝,这是双层壶,一半是汤水,一半是炭火,中间用两层隔板隔住,隔板之间还加了层水,绝对不会有炭火味的,还能保持温度,趁热喝,对肺喉最好了。”
秦之炎笑着说道:“姑娘费心了。”
“哪里?四海之内皆兄弟嘛,”程筱爽朗的一笑,说道:“公子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吧。”
秦之炎说道:“我们从京城来。”
“咸阳?”程筱一愣,一双眼睛顿时狂热了起来,大声的说道:“那你一定见过寿王殿下了?”
这下轮到秦之炎愣住了,连舟眼梢一挑,险些拔出刀来。秦之炎问道:“姑娘认识寿王吗?”
“我哪有这个福分,”程姑娘摇头说道,脸颊不由得变得红了起来,指着外面的说书的说道:“还不是天天听他们说,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听说寿王现在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去了哪,我真想去见见他。”
一旁的青儿最是机灵,笑着说道:“程姑娘为什么要见寿王呢?”
程筱白皙的脸蛋通红,说道:“就是,就是想看看,听说寿王在白鹿原上为了一个女子险些连命都不要了,后来权倾天下,眼看就要成为皇帝了,又把大权都给了自己的弟弟,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我自然是想就就的。”
青儿咯咯一笑,说道:“我看程姑娘是春心动了吧?”
“青儿,不要胡说。”秦之炎沉声说道。
程筱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天下女子,为寿王倾心的不知几何?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况且,是真的想知道一下,能独力斩杀十万人而血不沾身的人,会是怎样的人物。”
话音刚落,几人就 会心一笑。这程筱姑娘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但是性格爽朗,倒是少见的女子。
“对了,公子还没说要去哪里呢?”
秦之炎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固定的去处,只是随便走走,找风景秀丽的地方就住一住,腻了就再换一个地方,游历而已。”
程筱笑道:“公子还真会享受生活,既然反正也没对方去,不如在彭阳多留几日吧。再过几天,就是彭阳的酒神节,很是热闹的。”
“酒神节?”
“对啊,方桂酒神,芝兰佳酿,方桂仙子的生日,就是酒神节。到时候,官府会出面举办,赛龙舟,闹花灯,猜灯谜,唱酒歌,十分热闹的。”
“是吗?”秦之炎微微一愣,手指摩挲着那只铜壶,笑容淡淡,轻轻说道:“既然这样,就多住几日吧。”
程筱开心的展颜一笑,说道:“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为公子安排客房。”
青儿笑着说道:“程姑娘,你就搜这么拉客人住店的吧,真是精明的生意人。”
程筱也不气恼,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转身就出去了。
秦之炎看着那只铜壶,突然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没想到,还能喝到这个味道。”
当天晚上,秦之炎就住进了程筱为他安排的上房。房间很干净,最主要的是非常的暖和,几乎有些闷热了。想来,这程筱的父亲也是精通的医道,瞧出自己有病,就吩咐了下来。
楚皇立后一事,是在前天听到的消息。连舟几人一直小心的防备着,以免被自己听到难过,其实自己还是听到了。
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过,毕竟这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南楚大皇遣散后宫,任性的乱点鸳鸯,好在他的妃子并不多,不然真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为南楚朝堂带来了满城风雨,若不是如今的楚离权倾南楚,无人敢直面挡其锋芒,恐怕又是一场动乱吧。
楚离对庄青夏的感情,天下皆知。如果说之前白鹿原一战,还有西川会借作为幌子,那么带兵赶往大秦,支援宿敌秦之炎翻盘,就无话可说了。好在走之前吩咐了之翔,和南楚结盟,为楚离挽回面子的同时也给两国带去了实质性的好处,不然真不知道南楚的大臣们会怎样的攻讦他们的这个皇帝。
楚离雄才大略,定然会轻而易举的摆平这些小纷争。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交代了一句,很是鸡婆,甚至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只是为了赎罪,又或许,是为了报答。赎抢走爱人之罪,报死前托付之答。
脱下外袍,喝了碧儿刚刚送来的药,秦之炎浑身疲累的坐在了床榻上。刚一坐下,眉头不由得一皱,伸手入被中,竟然掏出几个大大的水囊,一个个都有些烫手,显然里面装满了热水。被子也因此而变得热乎乎的,坐上去十分舒服。
嘴角不自觉一笑,心底也有些感激那个细心的女子。
还记得当初在寿王府的时候,每晚睡觉之前,依玛尔总是会抢在自己前面钻进被子里,等到捂热了,再让自己进去。她的身子那么小,但是总是那般的温暖,每晚毒发感到冰冷刺骨的时候,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搂住她,然后就可以安然的挺过去。
那些难得的太平日子,现在想起来,竟然好像是做梦一样,那般的不真实,却又是那般的美好。
第二天一大早,秦之炎早早的起来,感觉精神很好,就在卧房里翻出几本书,靠在软椅里细细的读起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般放松闲适的读书了,离开了咸阳,似乎也放下了曾经那些压在他心头的重担,就连精神,也渐渐的舒缓了起来。
这家的主人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爱游历的人,房间里的书大部分都是游记。秦之炎翻到一章,记载着海外一些国度的风俗人情,竟然和青夏所讲的大致相若,不由得挑起了兴趣,细细的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响,程筱端着一个大托盘,笑眯眯的走进来,说道:“不吃早饭就看书,真是不好的习惯。”
秦之炎笑着放下书卷,说道:“程姑娘。”
“吃饭吃饭,我准备带着你的两个小丫鬟上街去买东西,她们让我来问问你行不行?”
秦之炎笑道:“你只要不把她们卖了,随便你们去哪。”
“呵呵,”程筱大笑道:“真聪明,一下就被你猜到了。”
刚要转身出门,突然回过神来说道:“后面是我家后院,我估计你不会愿意跟女人上街,自己出去玩玩吧,别总是闷在屋子里。”
秦之炎点头笑了笑,目送程筱出门。
桌子上的饭菜很香,透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整个一个大大的托盘上,只放着一个大大的盖子。秦之炎疑惑的打开盖子,心底顿时一惊。
他不由得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那红红绿绿看似香甜可口的糕点,拿起筷子,轻轻的点了一下,放在嘴里。
入口即化,香甜可口,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想起程筱刚刚说过的话,秦之炎转身就打开房门,缓缓的走了出去。
如云楼的后院,显然不像前院那般的吵闹,安静优雅,处处都透漏出主人的一番心思。假山怪石,兰草繁华,越往前走,风景越秀丽,精致小巧,小桥流水,院长的尽头,竟是一片竹林。
隐约的箫声突然传来,悠扬婉转,悠远静谧。秦之炎眼睛微微的眯起,顺着箫声不断的向前走去,碧绿翠竹,连绵不绝,终于一方石桌石椅出现在眼前,一名一身碧绿衣衫,秀发如瀑,身姿绰约的女子娉婷着自己站在竹林之中,素手如雪,衣衫飘飞,正在悠扬的吹奏着一管洞箫。
秦之炎的呼吸顿时凝固了,点点笑容,再也无法掩饰的出现在他的唇角,他衣带飘飘,眼目清华,声音醇厚,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轻轻的叫道:“依玛尔。”
箫声一滞,女子素颜如雪,眼眸似星,缓缓的回过头来。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她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仿佛是过了一千年,一万年,那对剪水双眸,柔和的投注在一处,竟然再也不能离分。
秦之炎,我会永远的陪着你,不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在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秦之炎,你若是死了,我没有家,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该怎么办?
秦之炎,秦之炎,网图霸业转眼成空,金玉满堂也无法带走,莫不如你我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你,明白了吗?
那一天的阳光,是秦之炎一生之中,所见到的最灿烂的阳光。是那般的温和,那般的美好,那般的让人觉得人生中充满希望。
他跟自己说,就自私一次吧,哪怕只有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他一生都活的太累,就让他闭上眼睛,放纵自己,去自私的活一次。其他的,都不要再去想了。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涯海角
这一觉,秦之炎睡的很香,他甚至有点不愿意醒来了。
在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太和宫的西六宫偏殿里,到处都是破败的瓦砾和枯萎的杂草,他仍旧是那个很矮很矮,爬到树上都看不到宫墙外面的孩子。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他看到了帝陵漆黑绵长的甬道,看到了孤独败落的深宫,看到了父母淡漠厌恶的脸孔,看到了弟弟为了他挨鞭于的后背,看到了边关滚滚的黄沙和战士们被汗水和鲜血浸湿的铠甲,还看到了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站在一片翠竹之中,手持着一管洞箫,眼神温和的望着他。
原来他的一生,竟是这样的漫长。有过孤独,受过离弃,得到过权势,也经受过打击,但是终究,老天还是厚待他的,她像是一缕阳光,就那般的照射进他黑暗的生命,她总是说他是她生命最后的依靠,却不知道,一直是她在支持着他坚强地走到今天。
他还那么幸轻,可,是此刻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却感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了,那些漫长的路途,几乎一眼看不到边。他一直在跌跌撞撞的走,没有路了,就用手指去控,用牙齿去啃,终于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回过头去,全是满满的思念和辛劳。终于该倒下了,却仍旧是浓浓的不舍,任他有智计万千,终于不能挽回。他很累了,无论是这身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是那颗衰老的心,都想要好好的歇歇了。
手上的剧烈摇晃,终于还是惊醒了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青夏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孔,他轻#有些发白的嘴唇,风轻云淡地笑,轻声地说:“你醒了。”
已经将近中午,太阳大大的挂在天空中,越接近南边,天气越发的暖和,阳光很柔和,射进屋子里面,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可是秦之炎盖着两层很厚的被子,面色仍旧有些发青。他从来不是一个嗜睡的人,甚至经常几天几夜的失眠,可是现在,每次一躺下就感觉有排山倒海的疲倦升腾起来,眼皮千钧重,几乎睁不开。
青夏强忍住心底的恐慌,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也是刚刚醒,我煮了粥,想要喝一点吗!”
秦之炎笑笑点了点头,就坐起身来。
青夏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渐渐对这些从前不屑一顾的东西熟悉了,做起来也十分的得心应手,甚至会可笑的带着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他们在彭阳城住了下来,在城南的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买了一处清雅的宅子,宅子不大,不过后面就是彭阳很有名的一处景致,名叫明阳湖,其实也无非是一处碧绿的湖泊,但是青夏却很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执意的住了下来。
这里面的原因,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说出来,只是却有那些沉重的东西压在他们的心上,无论怎样粉饰太平,都无法掩饰。
距在如云楼重逢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这五天来,青夏亲眼看到了秦之炎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她总是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觉,每过一会就要被噩梦谅醒,只有听着他的心跳,才可以安静下来。他们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提及咸阳城里的事情,住在这个安宁的小城,那些纷涌跌宕的往事似乎全都渐渐的远离了他们。相较于两人剩下的日子,那些东西已经显得是那般的微乎其微。
青夏盛了一碗清粥放在秦之炎的面前,低头轻轻的一嗅,笑颜知花的说道:“好香。”
秦之炎温和一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凑过鼻子闻了闻,点头说道:“真的好香。”
“那就多吃一点,今天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秦之炎眉稍轻挑,说道:“什么事?”
“你忘了,”青夏绕到他的身后,为他梳起长发,然后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着,“今天是彭阳城的酒神节,我们要上街去看热闹,然后还要去如云楼听说书先生讲段子,昨天那个塞外套狼我还没有听完。”
秦之炎失笑,一边喝粥一边说道:“傻瓜,都告诉你都是假的了,你若是想听我讲给你听。”
“不要!”青夏嘟着嘴说道:“你讲的一点都不好听,我就是喜欢听一个人打一万人的段子。”
秦之炎摇头苦笑,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青夏开心的叫进碧儿,小丫鬟手脚麻利的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下去。青夏为秦之炎披上外袍,踮着脚站在他的面前,为他整理衣领,只觉得那种好闻的川贝香气又回荡在鼻息之间,她的心渐渐的平和了下来,突然想起什么,扬起头来,##地说道:“秦之炎,我今天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秦之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听见。”
“哦,”青夏突然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轻轻的吻在他温软的嘴角上,然后笑颜如花的说道:“秦之炎,我好喜坎你,你就陪着我,不要走了好不好?”
秦之炎笑着点头:“好!”
“耶!你答应了!”青夏开心地叫道,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一弯月亮。
穿着打扮好了,青夏上上下下的看着秦之炎,抱着肩膀眼神很是挑剔的说道:“还是再多加一件披风好了,将脸遮住,昨天跟你上街的时候那群女人总是盯着你瞅,我吃了好大的亏。”
秦之炎一笑,知道她是怕自己吹风,故意这般说,也不说破,任她在衣箱里折腾,拿出一件青缎面的披风,然后两人拉着手走好了院门。
“连舟,我们去凑热闹了,你们几个一会锁好门也自己去吧,记着要叫上程姑娘。”青夏招呼了一声其他三人,只见连舟面色通红的恨恨的站在院子里,大笑一声就急忙和秦之炎跑了出去。
“连舟脾气不好,我现在不是王爷了,你再惹他,小心他揍你。”秦之炎小声的趴在她的耳边说道。
青夏掩嘴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在成全一桩好姻缘,程小姐对连舟有意思,傻子都看得出来。再说我也不怕他,明刀明枪的,他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还没到晚上,大街上就已是人头涌涌,秦之炎以前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上街,看什么都比较新鲜,这几天在青夏的培养下,总算显得不是那样土气了。两个人一路上眼花缭乱,眼见卖什么的都有,这里不愧足繁华的边城,南来北往的商户众多,卖什么的都有,竟然还有很多蓝眼晴黄头发的西方人。
青夏来了这里之后,对各国的形势和人文地理都系统的了解了一下。这里虽然因为秦二世的不同而改变了历史,但是西方诸国的历史却大致没有什么改变,若是挨照历史的轨迹发展,现在应该是明朝正德皇帝当政。那么西边的沙俄皇朝如今当权的就应该是索菲亚女皇,葡萄牙西班牙等西方国家刚刚兴起了海上贸易,正是华夏大国闭关锁国逐渐败落,西方国家逐渐兴起的时刻。而街上的那群外国人,大多是西方国家派来传教的传教士。
以青夏对世界历史的了解,最开始的第一批传教士不像后来的那群强盗,基本都是真正的信徒,为了上帝的福音万里迢迢的远渡重洋。
这个时侯,外国的航海技术已经很先进,由于历史的改变,几百年来华夏大陆一直四分五裂,各国林立,技术的发展十分落后,原本早就该出现并完成大航海壮举的郑和也不知道死到了哪里去。是以在航海方面,更是大大的落后于西方诸国。
只是这些东西,跟青夏并没有什么关系。华夏是富强也罢,是衰落也罢,都有特定的自然发展规律。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也全没有帮助民族富强的高尚伟大的念头。眼见满大街的都是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青夏顿时来了兴致,见众人讨价还价吵的热闹,她也欣欣然加入了这个行列。
秦之炎足何等聪明的人,什么事只是略略瞄上一眼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和青夏两人一唱一和,大杀四方,讨价还价不亦乐乎。天还没黑,两人就买了数不清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小至针线碗筷,大至象牙花卉,各色锦绣绸缎,衣衫饰品,好看的木易雕塑,各种绳结彩缎,青夏还买了一个雕刻着惟妙惟肖的寿星公的红漆马桶。
两人雇了一辆车子跟在身后,看到什么买什么,全不顾身旁的人用看暴发户一样的眼神看着两人的表情,乐在其中的大肆购物。
“依玛尔,原来买东西这么有趣。”一番运动,秦之炎的脸颊也红润了起来也许是心情的原因。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不再是那般的清冷平和,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
青夏笑着抬起头,说道:“那是当然啦,像你啊,有一堆钱却从来不知道怎样花。”
秦之炎一笑,突然只听咕噜一声,不由得疑惑的向青夏看去。青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饿死了,我们去程姑娘家吃饭吧。”
秦之炎笑着说:“也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青夏吩咐车夫将他们买的东西都送回宅子里,就跟着秦之炎手牵手向如云楼走去。
晚上就是酒神节,整个彭阳城都异常的热闹,如云楼人满为患,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挤进去。好在程筱知道两人要来,事先为他们准备了房间。
菜色刚刚上齐,就见门口青儿碧儿两个小丫鬟拉着一脸不情愿的连舟走了进来,程筱为人十分爽朗,见状热情的迎上前去,连舟一张脸几乎成了猪肝色,那表情竟也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害羞。
青夏刚想上前去打招呼,秦之炎就拦着她说道:“你若是这时候去打招呼,连舟真要钻到地缝里了。”
青夏掩嘴而笑,夹起一块排骨放在秦之炎的碗里,说道:“多吃一点,多长肉会变得很帅。”
“很帅?”秦之炎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青夏一愣,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时候可能还没有这个前卫的词,说道:“就是夸你长的丰神玉郎,俊美绝伦。”
秦之炎呵呵一笑,臭屁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
青夏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哈哈大笑道:“臭美的男人。”
这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程筱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托盘说道:“酒神节不喝酒那是对酒神的不敬,这是果酒。十分清淡香甜,是我的珍藏,今天就送给你们免费品尝。”
青夏笑着接过来,指着下巴说:“什么免费品尝应该是感谢我把连舟送给你的答礼才是。”
“要送也不是你送,”程筱笑道,“正经主子不是在这呢?”
“喂喂喂,你这个女人,这种话怎么可以说得出来。”
程筱笑着退了出法,说道:“不打扰你们小情人互诉衷肠了。”
秦之炎笑着低下头,倒了两杯果酒,递给青夏一杯,说道:“程姑娘为人爽朗,人又善良,真是个好女子。”
青夏眉头一皱,故意怒道:“怎么?说人家说的那么好,你要以移情别恋了吗?”
秦之炎默念了移情别恋一词,念了两遍微觉亲昵的说道:“这个词好,是你家乡话吗?”
“是呀是呀,”青夏语气不善地说道,搬着凳子坐在他的身边,眼巴巴的望着秦之炎的眼晴:“老公,以后你看到更好的女人,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秦之炎声音微挑,疑惑地说道:“老公?”
“不许打岔!”
秦之炎故意扳起脸来说道:“这么凶悍的女子,我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喂!”青夏不高兴的大叫道。
秦之炎哈哈一笑,一揽堤住青夏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嗅着她清新的发香,说道:“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比你更好的女子。”
原本那般凌厉,杀人不眨眼的超级特工,却声音闷闷地说道:“那万一要是有呢?”
“万一吗?”秦之炎声音很轻,轻轻的吻在青夏的额头上,轻声说道:“就算是有,我也看不见,依玛尔,我这里,只能住一个人,你在里面把门关死了,别让别人进去山1
青夏手掌附在秦之炎的胸膛上,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里面跳动的心声,突然只觉得幸福的想哭。她伸出手来紧紧的抱住秦之炎的腰,一宇一顿地说道:“秦之炎,别离开我,别刑下我一个人,我想跟着你,云,论到哪里,千万别丢下我。”
过了好久,秦之炎温热的吻终于于落在青夏的嘴唇上,连带着他宠溺的低呼:“我的依玛尔……”
多少年后,当那些破碎的记忆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中的时候,青夏仍旧会觉得心庭温暖,那一天,那一刻,在一片喧嚣的尘世之中,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最幸福的。
一顿饭吃到天色黑了不来,大堂里渐渐安静了。街上却越发的热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青夏推开窗子,只见下面的街市上竟然有两伙人正在打架,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召唤秦之炎一起看。只见打架的两伙,一伙是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另一伙却只有一个人,穿着寒碜,破衣烂衫,好像乞丐一样。而最奇怪的是,在这两伙人中阅,竟然还有四个蓝眼睛的洋人,正在用蹙脚的中文大声的劝谏众人听从上帝的福音,不要打架。只可惜几个洋人似乎超帮越忙,最后还被那几个壮汉误以为是跟那乞丐是一伙的,连着他们几个也被人揍了一顿。
周围围了许多路人,指手画脚十分兴奋,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出手相帮。
“喂!不许打架!”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青夏低头一看,只见程筱叉着腰站在街上,大声地叫道,很有要冲上前去的样子。
谁知还没上前,突然被一名壮汉一下子推倒在地,手臂擦在地上的石头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连舟的脸色顿时黑了起来,一把扶起程筱,满脸怒意的就走了上去。
青夏顿时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并伸出小手为秦之炎蒙上双眼,果然只听乒乒乓乓的一阵声响,几名大汉顿时惨声叫唤了起来。连舟乃是大秦战神的贴身护卫,手上功夫何等了得。青夏来到这里这么久,除了家破人亡之后切夫诡异上升的西林誉,也就在连舟的于上吃过亏。他们这些乡间普通的壮汉,哪里是对手。不一会,就个都屁滚尿流的逃跑了。
程筱笑着说道:“来了彭阳,不见识见识酒神节的热闹,就是白来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几人点头,就站起身来,那个洋人突然追上前来,从脖子上摘下一串十字架递给青夏,说道:“尊敬的小姐,请接受我们的友谊,你是个伟大的航海家,我们会向你努力的。”
青夏咯咯一笑,似模似样的在胸前扒了一个十字,低头让洋人把十字架挂在她的脖子上。
天空中焰火缤纷,青夏牵着秦之炎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仰着头指指点点,笑语妍妍。那漫天的焰火绚丽多彩,像是霓虹一般闪烁,又好似漫天仙女的水袖,四周都是欢声笑语的人群,整条大街上满满飘逸着浓烈的酒香,芝兰香草,方桂酒神,这是个美丽的城市,和平,安宁,充满了迷梦般的美好。
青夏和秦之炎乎挽着手靠在一起,像是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仰望着天空中的焰火!那些曾经隐藏在生命里的杀戮,经历过的##,驰骋过的沙场,死在手里的亡灵,朝堂上的腥风血雨,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似乎在刹那间就远离了他们。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他们就这么相伴着生活在这个小城里,喝茶饮酒赏花游湖,讨价还价的买东西,八卦的凑热闹,看到别人打架就会兴奋的血液沸腾,得到一点点小便宜就会开心的睡不着觉。
原来,生活也是可以这样度过的。原来,日子也是可以这样享受的。原来,他们也式可以这样平淡的幸福的。
明明烁烁的焰火洒在两人的脸上,青夏抬起头来,只见秦之炎的脸孔是那般的明媚温和,黑夜里,他一身青衫长袍,随风飘舞,俊逸潇洒,飘飘欲仙。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秦之炎低下头,看着青夏的眼睛,风华绝代的温润一笑,笑容有若清风,轻轻的捧起她的脸颊,低下头去,然后,就在方桂酒神的漫天焰火之下,轻轻的吻在青夏的嘴角上。
所有的入全都仰望着天空,到处都是浓烈醉人的酒气,焰火缤纷,彩灯高挂,远远的江面上,龙舟摇曳,嘿呦嘿呦声不断,孔武有力的大汉们挥汗如雨的甩开膀子,两岸的百姓们都在兴奋的尖叫。
人群中,一男一女,在香飘四溢的长街上,深情拥吻,无人注目,却是那般的醉人。
秦之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会克服所有的磨难,痛苦都已经过去了,再也没有什么阻隔在我们之间,我们要相依相偎,不离不弃,不论生死,永远并肩。
秦之炎,你说,好不好……
那一晚,秦之炎的精神真的很好,是前所未有的好,他们一直走了很晚,猜灯谜,看龙舟,还喝了很多辣口的方桂酒,吃街边小摊的面条,坐摇摇晃晃的花船,做他们一切没做过的事情,像是一对玩疯了的孩子。
直到青夏都有些累了,他们坐在明阳湖边,望着整个彭阳城的灯火,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思褚飘得那么的远,鼻息之间,都是青碧的绿草和都是倒垂的杨柳所散发出的清新味道。
秦之炎的声音那般的悠远,像是飘渺的歌谣,轻轻的在耳边响起:“依玛尔……”
“恩?”青夏声音懒懒的,她似乎就要睡着了。
男子轻轻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秦之炎望着前方,声音温和地说道:“可以和依玛尔一起看烟花,可以和依玛尔一起喝烈酒,可以和依玛尔一起逛街,买东西,猜灯谜,吃面条,真的很好。”
“我也很高兴,”青夏笑着说道:“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很高兴。”
秦之炎轻笑:“依玛尔,外面真的像那几个洋人说的那样,有那么多的国家,那么多奇怪的风俗吗?”
“是啊,”青夏笑着说道:“大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有欧洲人,非洲人,美洲人,有白的,黄的,黑的,长的全都不一样。每一个洲都有好多好多的国家,我们大秦在世界地图上,就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各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都不一样,世界好大好大的,你若是愿意,我们就扬帆出海,去非洲,去美洲,去撒哈拉沙漠,去看埃及的金字塔,去看尼罗河,去百慕大三角洲,我们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航海的技术特别好的,你都不知道。”
秦之炎轻轻的笑了起来,呼吸喷在青夏的头顶,那般的温热,有些痒痒的,声音像是方桂的浓酒,醇厚的,缠绵的。“依玛尔一直很有本事,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能逢凶化吉,都能轻松的应对。”
青夏突然笑了起来,脸庞不好意思筋红润了起来,说道:“不带这样夸我的,我会骄傲的。”
“你本来就是应该骄傲的,”湖面的微风吹了过来,扬起两人的发丝,缠绵的纠缠在一处。“依玛尔,我很爱你,想要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想要照顾你,宠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风雨,不让你受到欺负,不让你难过、流泪、伤心,让你永远都可以幸福的笑,开心的生活。想要带着你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致秀丽的地方结庐而居。想和你生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看着他慢慢长大。想要看着你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对候掉牙齿,什么时候生白发,想要躺在阳光底下,握着你的手,为你摇扇子。想要和你种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浇水。学会做糕点,每天早晨看着你醒来,吃我亲手做的早点。想要和你相伴着走过一生,在你老了的时候听你说一句,这辈子和我在一起,真的没有后悔。”
青夏的眼眶突然就那么湿了,她不知道是湖面上的风太湿了,还是自己真的很困了,只是嘴角轻轻的扯开,听着男子那般温和缠绵的话语,轻轻的笑,淡淡地笑,开心地笑,缓缓地说道:“会的,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生生死死我们都走过来了,阴谋陷阱我们都经历过了,秦王不在了,太子不在了,燕王湘王都不在了,我们现在只是平常的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在一起游历、养花、种菜,我们谁也不去管,就这样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你一定要说话算数,要等着老了的那一天,等着我说那句话。”
秦之炎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像是湖面上的风,那般的轻,那般的柔和。
“依玛尔,能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轻轻地笑:“我又何尝不是呢?秦之炎,老天终于要开始厚待我们了,前面还有很多路,我们一定要相扶相携的走下去,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轻易的放弃。”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眼波像是三月的湖水,说道:“对,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轻易的放弃。”
青夏听到他斩钉截铁的话,突然开心了起来,她看着秦之炎突然轻声说道:“秦之炎,我为你吹个曲子吧,你以前只教过我一首,这是我家乡的曲子,我自己学会的?”
“好啊。”秦之炎欣喜的笑。
青夏拿出那只长箫,横在嘴边,说道:“这曲子名叫静月,献给我最最亲爱的秦之炎先生,希望他身体健康,永远开心。”
秦之炎的眼晴那般的温和,有着淡淡的光芒,璀璨的像是天边的星子。”
淡淡的曲子缓缓的回荡在空气之中,清幽的湖面上荡起微微波涛,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喧嚣,热闹的人群都离他们那般的远,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可是却是那么的温暖
秦之炎,你知道吗,只要有你在,我就有信心面对任何事情,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害怕,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坚强的走下去。
但是,必须要有你在,一定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在。
那一晚,秦之炎执意要背着青夏回去,青夏再三不肯,最终还是让步,她小心的趴在秦之炎的背上,生怕他会虚弱的倒下去。
总算没有,秦之炎看起来很瘦,但是背脊却是那样的宽,青夏趴在他的背上,两只手绕过他的脖子,尖尖的下巴顶在他的项窝处。他们走过了白石的拱桥,走过流水的溪边,走过寂静的湖岸,走过繁盛的花田,走过热闹的集市,走过花灯的高台,那么多的人,各色各样的目光投注在他们的身上,有鄙夷的,有妒泛的,有羡慕的的,也有祝福的,可是青夏全没有在乎,甚至没有去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秦之炎的眉梢眼角,看着他的轮廓,不时的用衣衫为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那晚的月亮真好,又大又圆,高高的挂在天上,是那般的皎洁,风也很好,柔柔的吹着,有着花树清新的味道。天气也好,不冷不热。
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以至于多少年后,当他们再一次回想起那个晚上,都会止不住嘴角轻笑的孤度。
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四更了,天边已经蒙蒙有些微亮,他们在房间里一直缠绵着,秦之炎从来没有这般的激烈过,一次又一次,柔软且热烈的吻遍及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几乎在战栗颤抖,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浓烈的爱和陶醉,将他们紧紧的包裹。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直到青夏疲倦的睡了过去,她仍旧能感带到秦之炎在她的身边,轻吻着她的眉梢嘴角,声音低沉的说着一些她听不清的话语。
有一些担忧在心底升起,可是仍旧被她压了下去,这样辛福的时刻,她的心在拒绝她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她想,秦之炎可以这样,也许,身体就要好了吧。也许,不会有事了吧。她开心的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渐渐的沉入梦乡。
这一觉,是长久以来,睡的最香的一次,所有的心思都被放心,所有的担心都被搁浅,她像是一个亲福的女人一般,等待着她心爱的人将她吻醒,所以她下意识的腻在温暖的床上,久久的不愿醒来。
太阳升起又渐渐落下,青夏这一觉,竟然睡了整日,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金黄。她皱着眉,似乎有些迷糊,嗓子有些堵,却还是轻声的叫着秦之炎的名华,只是四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
她突然有些害怕,连忙坐起身子,却突然感觉浑身酸痛,低头一看,满身都是昨晚欢好的痕迹,她的脸顿时飞起一抹潮红。刚一动,突然发现空荡荡的床榻上,放着一叠干干净净的淡青色裙装,很是漂亮简约的款式,是青夏最喜欢的那种。下面放置了一个温碳盒子,衣服被熏的香香的,还很暖和。
青夏突然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秦之炎,也许在外边吧。
她穿好衣服,见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盘子,都用盖子反扣着,青夏揭开盖子,只见全是她喜欢的菜色,只是颜色香气都差好多,一看就不是碧儿煮的。青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眼晴里的笑意更深。
洗脸的水已经打好了,下面用双层炭温着,还在微微的散发着热气。
青夏推开了门,看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微微皱眉,轻声的喊道:“之炎?”
仍旧是静谧一片,没有一个人回答。青夏有些心慌了,声音提高,“之炎,你在哪里?”
跑到了碧儿青儿房间,也是干干净净的。就连平日里梳妆的盒子都不见了,她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女子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不断的摇着头,连声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她疯狂地跑到连舟的房间,一脚踢开房门,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一丝温度,甚悬连玉剑也不在了;马厩里的马匹也不见了,秦之炎的战马也没了,只剩下自己的黑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她一样。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去相信,她反复的摇着头,轻声说道:“也许是出去了,不会就这么走了的,对,也许是去如云楼吃饭了。”
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就冲出院门,在长街上迅速的驰骋了起来。终于到了知云楼,青夏踉跄的冲进去,猛地撞在了程筱的身上。
爽朗的女子见了她竟是十分的吃惊,大叫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走了吗?”
“他在哪里?”青夏紧紧的抓着程筱的衣襟,好似抓着最后一只活命的稻草,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在哪里?在上面喝茶封吗?在听说书先生讲段子对吗?”
程筱吃惊地说道:“你们不是一早就走了吗?我亲眼看着他们出的城门,怎么,你没跟着去吗?”
“出城门,出城门,”青夏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剧烈的呼吸着,浑身冰冷,如坠冰渊,用力的抓着程筱,不断地说道:“哪个城门?去了哪里?哪个城门?”
女子面色苍白,几乎毫无血色,程筱手足无措地说道:“是北城门啊,从北面走的。”
“北城门,北城门。”青夏一把放开了程筱,东倒西歪的跑出去,爬上马背,向着北边城门就追了去。
夜色渐渐来临,彭阳的北门之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百草凄凄,月色清冷,女子一身淡青的衣袍,骑在马背上,茫然四顾。天地大的可怕,她却小的可怜,四通八达的官道,她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傻傻的望着四方的路,委屈的咬着嘴唇,一颗心几乎被捏的粉碎。
她该去哪里,该往何处去?
秦之炎,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就这样抛下我?你如何舍得,就这样扔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去?你总是以为这样对我是好的,司是没有你在身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如何狠心,如何可以这般狠心?
青夏的眼泪终于一行又一行的掉了下来,战马低低的哀鸣,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它的主人?
秦之炎,天地这般大,我该到哪里去找你?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我一无所有,你让我独自一人活在这空旷寂寥的人世中,难道就是你对我的仁慈?
秦之炎,秦之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程筱打开店门,就看见青夏木头人一样失魂落魄的站在她的门前,衣衫那般单薄,面色青白,好似死去了一般。她大惊失色的将她拉进店里,洗了温热的毛巾为她敷在脸上。
“他走的时帜,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将来若是有人来找他,就把信交给那个人。我原以为你们是一起走了,信也是托付我交给别人的,现在看来,是给你的吧。”
一张洁白的信件送到了青夏的手上,原本麻木的女子顿时一惊,连忙拆开信笺,打开,只见清俊潇洒的宇体淡淡的写在有着香气的白纸上,一看就是那个男人所书,字迹工整,言语平和,青夏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依玛尔,我终于得到了商丘一族的消息,也许我的病医治有望,我去了,若是能够治好,我会回来找你的。你昨晚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的放弃,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炎字。”
那一天,青夏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黑了下来,又渐渐明亮,她缓缓的站起身,就回到了那座宅子。
房间的每个角落,似乎还都有那人的影子,她站在门口,不敢踏讲去,感觉秦之炎好像会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淡笑着望着她,又或许连舟青儿等人会突然蹦出来,大笑着说他们终于骗到了她。
她发誓,若是真的是那样的,她一定不生气,不会骂他们,更不会动手。
可惜,终究还是没有,院子里那么安静,一切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门,都仍旧是那般大敞着。
青夏走近房里,将衣物行礼简单的收拾了起来,然后锁好门,就牵着马又回到了如云楼。程筱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着她,见她回来连忙跑上前来,担心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放心吧,炎公子不是那样随便说话的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青夏轻轻一笑,将宅子的钥匙交到程筱的手土,微微的笑,说道:“程筱,谢谢你,我要走了。你帮我照看着点。”
程筱握着那串钥匙,咬着嘴唇,不是滋味地说道:“你要去哪?”
青夏仰起头,较小的身体看起来是那般的坚强,夜色在她的脸上画下光洁的弧度,月光似乎都凄迷了起来,她突然微微的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的丈夫走了,我要去将他找回来。”
“天下这么大,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
青夏摇了摇头,但是还是斩钉截铁的说道:“天下再大,也没有双腿走不到的地方?他是我的丈夫,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的。”
“程筱,”青夏突然转过头来,淡笑着看着她,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我不姓夏,我姓庄,名青夏。我现在要去找那个秦之炎的男人了,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回来的,所以,你要帮我看着我们的家。”
程筱一惊,微微的张开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孤单的背影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月光清冷的照在她的身上,显得那般的寒冷孤独。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了她长长的披风,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
无论天涯海角,我总会找你回来。
六合归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踏遍青山
浩瀚苍茫的大漠无边无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金黄的一片,寸草不生。太阳毒辣的挂在上空,阳光刺眼,好似一轮巨大的火球,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偶尔有风吹过,也是炙热烤人的,扬起遍地的黄沙,呼呼的吹着,打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翻过一个沙丘,还有一个沙丘,路途遥远,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金黄一片的沙丘上,一行驼队在缓缓的走着,人人有气无力,就连坐下的骆驼,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酷热,失去了沙漠之舟的倔强。
队伍中的一名大汉突然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吐沫,里面黄黄的都是泥沙,大汉粗鲁的擦了一下嘴,怒声叫道:“他奶奶的,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走出去,在这么下去,不渴死也先被烤死了。”
“你有发牢骚的力气,还不如多走几步路。”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一名年纪轻轻,最多只有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坐在一匹骆驼身上,脸孔十分俊朗,带着健康的气息,一身橘色的长袍,不像是中土的样式,到有点北地的风格。
大汉被他不咸不淡的呵斥,登时变了脸色,怒声说道:“不要以为你给了钱就可以对我吆五喝六,要是老子死在这片沙漠之中,第一个先宰了你!”
男子似乎满不在乎,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原来路亚行会都是这样一群贺色,出尔反尔,信誉还不如一堆××,我要是死在你们手上,也只能怪我自己瞎了眼晴,竟会选择相信你们。”
“你说什么?”
“二弟!!”大汉勃然大怒,刚想冲上前去,突然被旁边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拉住,那男人回过头来,对着年轻人说道:“龙格兄弟,我巴鲁弟弟有口无心,你别见怪。”
姓龙格的男子冷冷一笑,说道:“扎巴队长,你自巳的兄弟要自己约束好,你们杀了我容易,几十年来的信誉要毁于一旦可就简单了,我若是回不到朔北,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找你们做买卖吗?”
扎巴队长点头一笑,说道:“龙格兄弟费心了,该怎么做生意,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大哥!”
“住嘴!”扎巴队长冷喝一声,转头又对龙格男子微微皱眉,小声的说道:“龙格兄弟,那个女人说的真的对吗?这一带灭亡之地,就连我们行会也是第一次进来,传闻都说这里是有进无回的,咱们就真的相信她,跟着她走?”
龙格的目光顿时也有些犹疑了起来,他仰起头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单薄消瘦,但却背脊挺直的白色的影子,大漠上的风热乎乎的吹过,卷起她洁白的衣衫,像是蹁跹的蝶翼,许久,他突然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她!”
又走了两日,天地仍旧是一样的昏黄,队伍中的水源在昨日就已经断绝,人还能硬挺,但是昨天夜里,仿佛是瘟疫一样,骆驼们就纷纷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五头,在沙漠里,没有骆驼就等于要等死,于是,这群向来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沙蛮子们也终于恐慌了起来。
龙格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群他雇佣而来的行会队员,一个个红了眼睛,将他的财物抢夺一空,就要返回路亚城,任是扎巴队长怎么呵斥,也阻止不了这群红了眼睛的恶狼。
龙格眉头一皱,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就要上前去和这群蛮人拼斗,这时,忽见巴鲁怒吼一声,一把脱掉自己的裤子,脱在脚踝上,丑陋不堪的将他那个物件露在外面,就向营地的西北一角大步走去。
“畜生!”龙格大喝一声,提刀就追在后面,其他队员看见了,眼神顿时狂热了起来,纷纷放下手中的财物,追上前去。
沙漠上纯白的骆驼向来十分少见,在漠上一些部落百姓的眼里,白色的骆驼是神灵的使者,有着图腾圣物一般的地位,一片金黄的沙地上,一只白色的骆驼趴在地上,正在惬意的打着盹,在它的旁边,一名身材娇小,身穿白色长袍连体风帽的女子正侧身躺在地上,闭着眼晴,显然正在睡觉。
嘈杂的脚步越来越近,女子的眼眼突然睁开,眼神锐利,铠芒毕露,丝毫也不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人,身旁的骆驼十分机警,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护在主人身边,警惕的向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
“奶奶的,反正老子也活不久了,不如就先拿你来开开荤!”
说着,狰狞着就要冲上前去。
“畜生!”一把雪亮的长刀突然斩下,姓龙格的男子目光冰冷的从后面跃上前来,挡在女子的身前,怒视着巴鲁和他后面一群眼神贪婪的大汉,沉声说道:“你可以把货物金子带走,但若是敢胡来,我发誓一定先宰了你!”
“二弟!”扎巴队长跑上前来,拉住巴鲁,叫道:“不要胡闹,快向龙格兄弟认错。”
“认什么错?”巴鲁怒气冲天的叫道:“大哥,我就先拿这女人泻泻火,然后就把他们两个一起宰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沙漠这么大,咱们就说他们死在沙漠里了,谁会怪咱们?”
“我自己会!”扎巴队长叫道:“我们是行会,不是强盗!”
“我只想活着回去见老婆孩子!”巴鲁愤怒的转过头去,对着其余的大汉大声叫道:“谁想跟着我的,就上去把这个女人做了!”
“我!”一个声音突然叫道:“我跟着巴鲁大哥!”
“我也跟巴鲁大哥!”“都是这个女人,若不是她,我们也不会到死亡沙漠里来!”“对!先干了她,然后抢了钱回路亚城!”
人群顿时鼓噪了起来,龙格眉头紧锁,护在女子身前,握刀的手浸出一丝丝冷汗,可是那个女子,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却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微微的一起一伏,别人可能会误以为她已经死了。
一名大汉突然当先冲上前去,一边往前跑,一边锐掉了上身的衣服,探手就要去脱裤子,龙格眉头一皱,突然挺刀上前,一刀砍在那人的手臂上,大喝道:“滚!再上前一步我杀了你们!”
冲天的惊叫声突然响起,那人手臂上顿时裂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想来这还是龙格手下留了情的,不然他的这条手臂可能就不保了,鲜红的血顿时刺激了巴鲁等沙蛮子,巴鲁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就冲上前来。
二十多个大汉一同冲上,龙格顿时就不是对手,男子一咬牙,举起战刀,就要迎敌,然而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弹地而起,乌黑的长发瞬间闪过眼前,雪亮锋利的匕首好似碧空中的闪电,对着迎面的二十多名大汉猛烈的挥砍下去。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一寸短一寸险,霎那间,长风倒卷而起,白衣女子的速度迅猛绝伦,身手干净利落,出手如电,一道道血线冲天而起,夹杂着嘶声的惨叫,不到片刻,只见遍地全是路亚行全队员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脖颈中刀,已经气绝,还有一些正在地上抽搐着,显然十分痛苦难过。
女子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衣衫雪白,脸上戴着风帽,而纱挡住大半边脸孔,只有一双淡漠冷冽的眼神露在外面,好似天山的积雪一般,清冽冰寒。
她缓缓的走上前去,于握着锋利的匕首,在每一个将死未死的人的脖颈上补上一刀,动作轻松干脆,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恐怖和利落。
龙格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见她渐渐靠近扎巴队长,忍不住惊恐的叫道:“住手!”
女子闻言动作微微一滞,缓缓的转过头来,眼神在龙格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又看了一眼腿部中刀瘫在地上目光惊恐的扎巴队长,突然竖起匕首,对着他的脑袋狠狠的就打了下去。
嘭的一声,刀柄重重的打在扎巴队长的脑门上,扎巴队卡眼白一翻,就昏了过去,女子把染血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了两下,然后插回靴子里。
站起身来,走向男人们的营地 ,一会的功夫,就牵来还活着的几匹骆驼,将一匹骆驼拴在扎巴队长的脚踝上,然后扔下两个水囊在他脚边,然后将剩下的骆驼栓成一条线,都系在自己的白骆驼身上,一言不发的翻身爬了上去,刚走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对仍旧站在原她的龙格语调清冷的说道:“不是要去朔北吗,走啊。”
龙格啊了一声,顿时晃过神来,捡起地上的刀鞘,就追了上去。
不得不说路亚行会的人真的很没有耐性,当天晚上龙格就跟着女子找到了水源,当他看到那一片蔚蓝的河水的时候,一颗心几乎都雀跃了起来,这个之前在沙蛮子面前性格清冷,语调森寒的男人此刻却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欢呼一声,就从骆驼身上跳了下去,踉跄的跑下沙丘,噗的一声跳到水里,大声的笑了起来。
女子穿着一身沙漠女子最普通的亚麻长袍,骑在骆驼背上,高高的站在沙丘之上,淡淡的望着下面的男子,眼神渐渐飘忽了起来,好像是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人。
她微微的仰起头,天边的夕阳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火红,每天傍晚的大漠都是最美的,热度已经渐渐退去,也没有夜里的寒冷,是温和的,带着落日的余晖与沧桑。
五年了,女子低低的一叹,声音是那般的沧桑,又夹带了太多的疲惫。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他已经走了那么久了,而她,也像一抹无主游魂一般,在这个虚浮的人世中游荡了五年。
五年来,她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大川,找遍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角落,可惜,世界那么大,终于还是有双腿走不到的地方,黄沙漫漫,征途遥遥,她早就已经失去了方向。
之炎,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可知道我仍在找你?
天地火红一片,夜幕就要降临。
“姑娘!”龙格抓到一只沙狐,手脚麻利的拨皮烧烤,虽然狐狸的味道多少有点怪怪的,但是已经连吃了一个月干粮的人哪里还会讲究那么多。
女子接过烤的香喷喷的狐肉,摘下面纱,撕下一块肉,小口的吃了起来。
龙格还是首次看到她的长相,顿时就有些呆住了,傻乎乎的举着滚烫的烤肉,竟然丝毫不觉得烫手。
准确来说,这女子的长相并不是如何绝美,龙格年纪虽轻,但是也是走遍了西域诸国,见过了各国各色的美人,比她美艳风情的不知几何,然而这女手浑身上下所散发出那种寂寞淡漠清冷之气,却是那般的灵秀逼人,那弯弯双眉中所带出的坚强,在火堆的光芒映照下,更加显得钟灵毓秀,此刻,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吃着烤肉,就带着那样风华绝代的光彩,这不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所有的娇媚,也不是西域开放胡女所有的风情,更不是风华正茂的小女孩身上的娇气,而是独立的,坚强的,倔强的,难以名状的独特气质。
清冷的女子继续吃着东西,她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语调冷冽的缓缓说道:“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音调微微上扬,但仍旧偏显低沉,可是冰冷的气息却直透而击,吓得龙格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连忙低头吃肉,可是没一会,他又抬起头来说道:“你不会的。”
女子微微扬眉,冷冷的说:“嗯?”
“我说你不会的。”龙格坚定的说道:“你看起来虽然比较冷酷,但是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不然你也不会当初在沙暴中救了我们,带我们进死亡沙漠,更不会给扎巴队长留骆驼和水源。”
“哼,”女子轻轻的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烤肉一把扔到了他的怀里,在他的衣服上抹了抹手,然后就站起身来,声音低沉没有感情的说道:“别那么轻易就相信别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抢夺你的财物?”说罢,转身就走到了白骆驼身边,席地而卧,将巨大的风帽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龙格坐在火堆旁好一会,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对女子说道:“喂,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沙漠啊?”
女子静静不语,就在龙格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女子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快了,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去拜访一个故人。”
两日之后,龙格终于跟着她见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故人。
高大的经幡寿塔矗立在一片荒凉的大漠之中,风沙遍布,已经被掩埋了一半,清脆的番玲声远远的传来,像是大漠里女子的歌声。
白衣女子坐在骆驼身上,远远的望着,却并不走过去,眼神是那样的温和,是龙格半月来从来没有见过的心,他很识趣的没有讲话,而是翻身跳下驼背,去四处找柴火,准备在这里过夜。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龙格抱着一堆柴火,远远的只见白衣女于仍旧骑在骆驼的背上,站在沙丘上,竟然好像丝毫没有动过,他也不多话,径直跑到经幡寿塔下面,生火煮水,将干肉和馍都放进小锅里,咕嘟咕嘟的烧了起来。
“喂!”龙格突然大声的叫,声间在空旷的沙漠上传的很远,他站起身来冲着月光之下的女子招手,并喊道:“过来吃饭啊!”
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默,女子只吃了一点就跑了,愣愣的坐在那座寿塔之下,久久的也不说话。
龙格吃饱喝足,凑上前去,感兴趣的问道:“这就是你的那个故人?”
女子淡漠不语,好像没听到一样,龙格锲而不舍,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是你盖的这座寿塔吗?我听西边的喇嘛说,这是祈福的塔,将想要保佑的人的名字刻在塔尖上,就会得到佛祖的保佑。”
见女子还是不说话,龙格突然摩拳擦掌的掳起袖子,说道:“我爬上去看看,你到底想保佑谁?”
可是他刚要动,却一把被女子抓住后襟,女子眼神清丽如雪,语调森寒的说道,“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没有没有,我还是很珍惜我这条大好性命的,”龙格一笑,笑容灿烂的说道:“跟我说说吧,你一个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行走在大漠里,不全没原因的,左右路程还远,我们一边聊一边走,也不会寂寞。”
女于斜斜的瞟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特别无聊,转身就向火堆走去,龙格跟在后面,继续说道:“大不了我将这几年的游历经历告诉你,保证精彩绝伦,不会让你吃亏。”
火把噼啪的燃着,不时的爆出一星细细的火花,夜风吹过番铃,发出叮当的脆响,女子抱膝坐在火堆旁,抑着头看着那座寿塔,突然开口对说的口干舌燥的龙格说道:“这样的寿塔,真的能保佑人长命百岁吗?”
龙格正在口若悬河的叙述他如何神勇的在沙漠上一人徒手搏击几十头恶狼的壮举,突然听到女子的声音,微微一楞,傻乎乎的说道:“啊?什么?”
“终究是不可能的吧,只是几块石头。”
总算是弄懂了点,龙格笑着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很多东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真的没有实质上的作用,建的人心里也会舒服一些,你是给谁盖的啊?心上人?父母?亲人?”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我建的。”
“啊?”龙格一惊,“不是你?那是谁?”
“应该是一位没见过面的朋友。”女子面色雪白,映着火把的红光,显得十分的好看;她声音清淡的说道,“在我们中原,这片死亡沙漠又叫做龙牙沙漠,想必是她当年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为他建的,我也是三年前经过这里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三年前?”龙格皱眉,说道:“你是说你在西面待了三年?”
“是啊,”女乎微微一笑,这还是龙格第一次见到她微笑,可是那笑容却是那般的苦涩,常着满满的沧桑和疲倦,女子声音淡远,轻飘飘的在大漠的夜空里回荡,缓结的说说道:“时间过的真快,一晃,都已经这么久了。”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了?”
“是很多,”女子默算道:“乌孙、龟慈、西夜、温宿、西伯利亚、沙俄、安息、印度,很多很多了,好多我都记不住名字了。”
“啊?”龙格大惊道:“你去那么多地方干嘛啊?看你年纪轻轻,不是骗人吧?”
“我年纪轻轻?”女子突然转过头来轻笑道,“你多大了?”
龙格一愣,挺胸说道:“二十有三了。”
女子说道:“我今年好像是二十六,也可能是二十七,不太记得了。”
龙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然后摇头说道:“不像不像,我看你最多十八九岁。”
“呵呵,”女子终于轻笑出声,说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胡说八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
龙格笑着说道:“不必不必,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能在异域相识,更是大大的缘分,对了,你云那么多地方干什么啊?游历?做生意?我看都不像。”
女子面容缓和了许多,点点头道,“恩,我在找人。”
“找人?”龙格又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满世界的找?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吗?”
“不知道,”女子摇了摇头,眼神飘渺的淡淡道:“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世界上没有双腿走不到的地方,我以为只要我想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找到,想必,是他不想被我找到吧。”
“那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不找下去,还能做什么呢?”小女子低低一笑,笑容苦涩,好似一笼烟雾一般,她坐在月光之下,半仰着头,眼神那般的迷茫,“一天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天,一年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年,走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人知道我的事,我想,这样慢慢的流传,渐渐的,他总会听到我在到处找他的消息,然后,也许就会回家去找我吧。一辈子,其实很快就可以过丢了。”
龙格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是在找你的男人吗?”
女子一笑,点头说道:“嗯。”
“你是白痴吗?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去找?”
女子一愣,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龙格,年轻男子皱眉怒声说道:“他既然已经走了那么多年,音讯全无,明显就是不要你了,你还这样天南海北的追着他不放,有什么意思,就算最后给你找到了,想必他的心也不在你那了,你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女于摇了摇头,缓缓的躺在被太阳炙烤了整日,热乎乎的沙地上,沉声说道:“你不了解他,他只是没有办法,他的离开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活下去,我明白的。”
夜里的风渐渐的变凉,连带着那些飘忽的思绪,渐惭的游离了很远,龙格嘟囔了两句,自顾自的云一旁休息,女子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月光下苍凉的大漠,一颗心,渐渐的飘荡了起来,好像是长了翅膀,飞的好远好远。
秦之炎,你现在在哪里,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是真的找到了商丘一脉的医看,还是走到了哪个地方,将我给忘了,或者,或者,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已经不在了,任我翻遍这个世界,也再也找不到了。
这五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江南水乡、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我去了好多好多的国家,见到了好多的人,我画了你的画像,一路的贴出去,沿着丝绸之路从玉门关,一路贴到了喀什湖,无法想象的,我竟然见到了精绝古城,骑到了精绝烈马,我翻过皮山,走到了最令我深恶痛绝的大夏,你不知道吧,那里在后世叫阿富汗,我好几次都差点在那里丢了性命,我甚至去了罗马,要不是因为当地居民在叛乱,也许就能到亚历山大城去看一看了,我还到了波斯湾,跟着商队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基斯坦,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地方。
每一次,我都在想,不用再往前走了,他不会在那里的,可是刚刚想要回头,又会想,万一他就在前面怎么办呢,于是就继续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渐渐连家的方向都不记得了。
多可笑,我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家,你都已经不在了,那座彭阳湖边的宅子,还能算是一个家吗?
可是秦之炎,为什么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仍旧没有找到你?我听人说,商丘一脉是从西方发起的异族部落,于是我一路找过去,我甚至找到了商丘一族曾经的居住地,可是却还是没有你半点消息。
五年了,到底还要多少个五年,我才能再见到你呢?你不是说想要和我扬帆出海吗?你不是说要和我游历天下吗?你不是说想要看看大海那边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不知道,那一天在波斯湾口,我看到一个穿着汉人长袍的青衫男子,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你了,于是我大叫着冲上前去,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是我决定开始找你之后第一次哭,所有的希望好像一下子都破灭了,我跪在沙滩上,痛哭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半个身子已经泡在了海里,险些就被海浪冲走了,我想,若是就这么冲走了,想必也是好的吧,那样,也许老天会开眼,将我冲到你的身边去。
秦之炎,最后的那一晚你曾经说过,你说我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坚强的挺过去,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会坚强。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的伤痕累累,总会有一个人在我的身后等着我,在夜里为我擦眼泪,为我脱靴子,为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起风的时候,可以挡在我的面前,下雪的时候,可以抱住我,天黑了的时候,会在夜里为我掌灯,等着我回家。
现在那个人不见了,我失去了所有,于是,即便被海水泡的发白,即便几次在大漠里被黄沙掩埋,也不会有人心疼的皱一下眉了。
秦之炎,秦之炎,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好想听你说话,好想闻你身上的味道,我想看看你,无论是哪里,是生还是死,想跟着你,在你身边,哪怕是战战兢兢,痛苦的绝望,也好过这样茫然失措,等待着渺茫的希望。
大漠里一片死寂,天空中盘旋着黑色的巨鸟,火把的浓烟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悲伤的痕迹,女子的身体那般的瘦弱,像是一棵伶仃的小草,眼角渐渐的温润,可是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她睁着眼睛,侧身躺在沙漠上,眼神那般柔和的看着那座飘荡的灵幡,如果真有神佛的存在,那么,就请保佑他健康的活着,然后等着我,等着我去找到他,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的。
五天之后,青夏和龙格终于走出了龙牙沙漠,往北,就是朔北部的匈奴人地界,往东,就是中原。两人站在玉门关外,青夏将属于他的东西通通还给了他,只牵着自己的白骆驼就要进去。
“喂!”龙格突然叫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夏回过头去,看着这个一种结伴走来的男子,说道:“你叫我阿夏吧,西边的那些人都这么叫我。”
“阿夏,”龙格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我叫阿术,龙格阿术,若是有什么事,就来草原找我,若是有一天,你找不到你的男人,就来找我吧。”
青夏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阿夏!”已经进了关,远远的,还听到龙格在那里大声的喊道:“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
三年没有回来,关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仍旧是人头熙攘,摩肩接踵。青夏牵着骆驼行走在人群之中,蒙着面纱,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番邦的女子。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路过一间饭馆,青夏将骆驼交给门口的小厮,自行进去找道一张相对安静点的桌子,随便的点了几样饭菜,就静静的坐了下来,顺着窗子向外随意的看。
“听说了吗?西川大皇殁了,他的三个侄子为争皇位都造反了,乐王和红王已经打上了京城,鲁王也占踞了白鹿原一代,好像要和北秦联军呢。”
一个粗壮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动了青夏的思绪。
男人的声音好像压得很低,但却是巧妙的控制在旁边的人都能听到的程度上,话音刚落,果然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只听别外一名灰布衣裳的男人说道:“真的?和大秦继元帝结盟,那不是找死吗?”
“谁说不是呢?”之前说话的黑衣大汉皱眉说道:“继元帝继位之后,把北边匈奴都杀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骨力阿术在北匈奴那边撑着,估计匈奴一脉就要灭亡了,寿王当初不过是削了大秦世家氏族的权,继元帝继位不到三年,就将氏族杀个片甲不留,比南楚大皇手段还狠啊,我看啊,咱们就等着当亡国奴吧。”
“嘿嘿,”另一人接口道:“管他谁做皇帝谁管天下,我们只要过我们的日子就行,只要他们不封关,不阻断西域路径,就是翻上天去老子也管不着。”
话音刚落,众人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名黑衣男子说道:“就是那些大人物爱怎么折腾跟咱们没关系,只要别像东齐那样打的不可开交,连年战乱,强行征兵,爱怎么打都没事。”
“不过我看呐,这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起来的,××将军还坐镇东部大营,一般人估计冲不垮吧。”
“这也难说,”黑衣大汉说道:“那得看谁来打了,你忘了两年前西黑草原的会战了,燕回将军二十万大军,愣是被楚皇黑衣卫不到五万人冲杀了两个回来,一直追到了偏事城,最后活着回来的不到两千,那就一个惨啊,虽说是因为鲁王延报战情,拖了燕将军的后腿,但是天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燕回能力不足,对付些小股游兵神勇无匹,对上人家南楚大皇就歇了菜,也难说啊。”
“南楚大皇这两年风头太盛,大军深入南疆腹地,冲杀了几个来回,将南疆人杀的片甲不留,国土增大了两倍有余,又借着东齐战乱的便宜,收复了白玉关一带的大片领土,不简单啊。”
另一人说道 :“我看当今天下,也唯有继元帝能和楚皇一较长短了。”
“小二,”青夏突然站起身来,拿着包袱走了过去,说道:“把东西包好我要带走。”
“啊?”店小二一楞,识道:“姑娘这天可就要黑了,方圆百里,除了我们这再就没有别的客栈了,你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明个再上路吧。”
“不用,”青夏沉声说道,店小二无奈 只好包好吃食,给她带在路上。
青夏先去了一趟车马行,看店的老板已经换了人,听青夏说完,翻账本翻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大惊下说道:“姑娘竟然一去就是三年,卢老板走的时候还特意关照过我,没想到能等到姑娘,真是太好了。”
青夏答谢道:“店家有心了。”
然后老板就带着她去后院牵马,远远的就看到那匹黑马站在马厩里,歇了三年,肥了一大圈,远远的听到青夏的声音,就扬起蹄子欢声长嘶了起来。
青夏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终于轻轻一笑说道:“胖成这样了,还能不能跑啊? ”
黑马摇头晃脑,不断的用蹄子刨地,很是气恼的模样,似乎打算马上跑一个给她看看,老板在一旁说道:“我们也想没事的时候将它牵出去溜溜,只可惜您这匹马性子太烈了,我儿子被它踢了好几回,再也不敢过去了。”
青夏一笑,解下黑马的缰绳,拿出一锭金子递给老板说道:“店家,我外面那匹骆驼,麻烦您好好照料,我将来也许回来取,也许就不回来了,但是千万不要亏待它,也别买给过往那些驼队商旅,三年之内我若是不来,就牵到关外放了吧。”
店家是个老实人,见这么大一锭金子,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说道:“不成不成,您这一锭金子,都能把我这店买下来了,我养一个也是养,养一群也是养,再说您上次已经给了不少了。”
“您就收下吧,我这马你们养的很好,就当是我谢谢你。”
将金子塞到店家的手里,青夏牵着马就走出了马行。
边城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城,走上了官道,这马还是当初在咸阳城外,从楚离的大营里骑走的,青夏后来骑着它在关内找了两年,彼此之间已经很有默契了。
想起客栈里那些客人的话,苍白女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终于,还是成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这样的人,想来就是应该站在高处被人仰望的吧,听说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立了后,并遣散了后宫,也许真的找到了心爱的女人吧。
有些东西,终于还是成为了过去,这五年来风餐露宿,四方行走,已经让她的心渐渐的沉淀了下来,那些年轻时的彷徨,犹豫,无助缓缓的远离了她的生命,也许,真的只是年少轻狂吧,大浪淘沙之后,作为一代君主的他,又怎会执着于曾经的那段过往呢?
庄青夏,已经渐渐的不再年轻,尽管仍旧是那张脸,可是那颗心,却已是那般的沧桑了。
她俯下身子轻轻的拍在黑马的脖子上,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战马长嘶一声,蓦然扬踢,风驰电掣的向着东方奔去。
仍旧是五月的天气,柳枝发芽春回大地,正是当初秦之炎离开的时候。
越接近彭阳城,青夏的心越发的忐忑了起来,她在想,或许秦之炎已经治好了病,现在正在湖边的宅子里等着她回去,或者清鹏七部的人已经找到了秦之炎的下落,传递消息的信件就放在家里,再或者连舟碧儿等人有人回采找过她。
六合归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尘缘再续
在青夏还在军部训练的时候,就听教官说过,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崩溃点,很多在外执行任务的特工,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能够顽强的坚持回到祖国,但是却往往在看到军情处同事的那一刻死掉。那个时候,青夏还并不了解,一个人的信念究竟可以支撑到什么地步。但是现在,看着秦之翔那张酷似秦之炎的脸孔,五年来的疲惫和海潮般无法掩饰的失望,终于呼啸而来,将他整个人轰然吞没。
青夏手扶着门框,紧紧的咬着下唇,苍白的脸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眼泪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来。门外的风吹起她绑成一束的长发和束发的白色飘带,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的翅膀,在清冷的空气中来回的飘荡着。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心里寸寸破碎,那是怀揣着巨大的希望之后的死亡,一颗心一点一点的,渐渐的沉了下去。
在波斯湾的那一次,她生了很大的病,险些撒手人寰。可是几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候,她都仿佛听到秦之炎悠扬婉转的萧声,看到他站在明阳湖畔,一身淡淡的青衫,眼神温和笑容暖容,像是三月的湖水,宁静微凉,淡远出尘。于是她想,或许,秦之炎已经回到了彭阳,正在静静的等待着她回去。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让她踏遍万里沙漠,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你,你回来了。”秦之翔站起身来,颇有些局促,这个五年来威震北疆,收复大片山河的继元大帝此时此刻,就好像是当初在太和大殿上第一次相见时一样,局促不安的对着他的哥哥说,“弟弟只怕做的不好。”
青夏的眼神在他的脸上一一的扫过,轮廓很像,可是秦之炎没有这样健康的肤色,他的脸总是略略显得有些苍白,好像很少见阳光的书生,眉毛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稍稍带着一丝清俊的气质,不像是他,这般的野性和倔强,嘴巴很像,只是秦之炎的嘴角总是微微牵起的,带着一丝暖暖的笑。眼形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眼睛总是温和的,那般的温暖,不像是他,里面有着太多她无法看懂也不愿看懂的锐利的光芒。
终究不是他,不论怎样的相像,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秦之炎,走了,找不到了。
“燕回杀了鲁王,兵发西川京都,看样子好像要自立为王,取云凉氏而代之。楚皇约联,不,是楚皇约我在边境相见,商讨对策,我来的早了,知道三哥曾在这里住过,就想过来看看。”
青夏缓缓点了点头,提着包袱缓缓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脚步有些沉重,行走的似乎十分艰难。
秦之翔站在屋子里,想了想,终于还是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听如云楼的老板说,你已经走了三年,我派人四处找你也没有一点消息,最后只找到你出关的记录,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青夏闻言,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有之炎的下落了吗?”
秦之翔一愣,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你还在找三哥吗?”
桌子上有微微飘着热气的清茶,想必是秦之翔来这里,有人给准备的,青夏拿起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你……”秦之翔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沉声说道:“你还是别去找了,你我都该心知肚明,就算是找到了,也不过是青冢一座了。”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白瓷的茶杯顿时被青夏生生捏碎,锐利的瓷片插进她白皙的手掌之中,鲜红色的血缓缓的流了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亚麻衣袖。
秦之翔眉头一皱,刚想为她包扎,却听女子声音低沉的冷冷说道:“出去。”
女子的眼神顿时凌厉的可怕,带着不肯面对事实的倔强,秦之翔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青夏坐在桌子旁,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保护皇帝的暗桩全部走远,她的眼泪才一行一行的流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划过蜿蜒的痕迹。
秦之炎,他们多坏,你才走了不过五年,他们就将你完全忘记了。你明明是去治病了,他们却总是说你已经死了。
秦之炎,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明阳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彭阳的禁地了,很少有人涉足,安静的像是一片死寂的沙漠。第二天,青夏收拾了东西,锁上门,牵了马又去了如云楼。
上次回来的时候,程筱就已经成了亲,连舟和程筱毕竟认识不到半月,然后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杳无音讯,天涯海角,终于还是没有了这个缘分。
程筱看到青夏的时候,很是兴奋,拉着她的手说个没完,她挺着大肚子,身形也丰腴了不少,这是她第二个孩子,之前的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会走了,一直在她们两人身边玩着弹珠。前面酒楼的生意仍旧很好,程筱的丈夫姓杜,是个很忠厚老实的男人,每次看到青夏,都会腼腆的笑,然后很是热情的去后厨张罗饭菜。
听程筱叽里呱啦说了大半个时辰,青夏始终淡淡的笑。见到老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在关外的这些年,即便是见到汉人的几率都很小,更不要说相熟的人了。
说了半天,程筱终于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别怪我啰嗦,实在是太久不见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经常寄封信回来,让我担心。”
青夏笑,说道:“在关外经常一连几个月见不到一个人影,到哪里去寄信啊?”
“哎!”程筱叹了口气,说道:“你一个孤身女子,万里迢迢的走那么远,多危险呐。听我说,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就在我这里好好的等着,秦公子他若是办完事,一定会回来的。你看你,眼角都生了皱纹了,年纪也不小了,还要这样东奔西跑吗?”
青夏摇头笑了笑,说道 “程筱,我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
“什么?你还是要走?”
“恩,”青夏点头说道:“这一次,我可能不会很快就回来,若是他回来,你将这个交给他。”
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程筱的手上,肚子圆圆的女子眼眶突然就湿了,不忍的说道:“这一次你又要去哪里受罪?难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吗?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又真能找得到他吗?”
“也许很难吧,”青夏突然展颜一笑,抬起头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着恍非人世的一种瑰美,“但是到处去找一找,总会有一线生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在找他,他早晚就可以听到消息。那么,也许他一不忍心,就会回来见我。”
“程筱,谢谢你,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说罢,青夏就站起身来,带上风帽,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一身乳白色的亚麻长袍,将她娇小的身体衬托的越发消瘦。程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起码告诉我你要去哪吧,还要去关外吗?不是已经走遍了吗?”
我要出海了,也许会是很远的路,但是我总是会回来的,这里毕竟是我的家啊。”
女子灿然一笑,转身离去,穿过嘈杂的大堂,一身白衣显得是那般的普通,转眼就隐没在喧闹的人群之中。
青夏骑马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东齐的商贸港口次海市。
海市是东齐的首都,这里却是东齐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被东齐百姓称为次海市。即便是如今东齐皇子叛乱,各方政权林立,但是仍旧无损这里的繁华。
四年前,蓬莱仙谷就已经打通了一条秘密通道,祝渊青带着一批忠心可靠的蓬莱弟子出了谷。清鹏七部虽然名义上已经认青夏为主,但是目前看来,也只有蓬莱工部一部为青夏之名是从。其他各部,在数千年的尘世历练之下,大多都已经生了二心,暗中投靠归顺权贵,像是南疆巫咸毒部就一分为二,分属于东齐和南楚,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其余不为人知的更不知凡几。
青夏对天下毫无野心,也不计较,祝渊青为人机警,高瞻远瞩,自然深明其中的原因,是以也不强求。只是安分守己的在大陆上认真经营自己的势力,蓬莱毕竟久居地底多年,即便掌握着一些高新技术,也很难成为一方豪强,没有上百年的时间积淀,是很难有能力和各方权贵一较长短的。
到了港口之后,蓬莱的弟子已经等候已久,三年前青夏离开的时候,曾经求祝渊青为她建造一艘适合远洋出海的大船,此刻,不但大船已经造成,青夏更从蓬莱弟子的手中得到了一张航海图。见了这张图,青夏更加肯定那个所谓的梁思还是来自于现代的人了,看着这张大明用了无数的银子和生命淌出来的郑和航海图,青夏不由得低低一笑,世事的奇妙无以言表,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拿着郑和的航海图,在郑和之前远渡重洋呢?
然后就是招募水手,这个比较麻烦,青夏很难找到愿意去那么远,很多年回不了家的职业水手。倒是有一些海市里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听说有这么一艘大船要出海游历,一个个都疯狂的想要搭乘这只思缘号出去一见世面。
青夏就这样在海市滞留了半个多月,半月以来,东齐的内战越发的火热,听说济南王齐雨和太平王齐言联军,并策动京都奸细谋反,逼得正在京城留守的太子齐安阵脚大乱,大军打进了海市城,齐安一路溃败,已经向着次海市而来了。
青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经历了当初楚离和秦之炎的那些过往,她已经很难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况且齐安为人低调,却心思缜密,绝对不至于这般凄惨的溃败。相比于其他海市人的人心惶惶,青夏这个齐安当日在北秦太和殿上公然承认的妹妹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况且,就算是他真的有什么,也不是她能够阻止的。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她也范不着杞人忧天。
就在战火直抵次海市的时候,瞎了很多年眼睛的老天爷却陡然开眼了,青夏早上在马头上招人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五年前在彭阳街头遇到的四名西方传教士。
原来这几个家伙在中国传教战果一塌糊涂,游历几年一个信徒都没发展起来,生活又极尽落魄,于是就萌生了回到上帝身边的念头,想要搭船回国。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家伙在中国这几年,为了生活吃饭,几乎将身上的东西全都变卖,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已经太过于破烂,这几个家伙可能早就将最后一条内裤拿去换面条吃。就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的几人想要偷偷潜上出海的货船,却被船主发现给赶了下来。就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水手要对几人老拳相向的时候,青夏横空出世,将几人带走,于是就有了这几个经验最为老道,并且不要工钱,态度狂热的免费劳力。
第二天一早,一名船长,四名舵手,三十多名水手的思缘号大船,终于在城门处隆隆的战火声中开启,扬帆远航驶向苍茫浩瀚的大海。
济南王齐雨一身金色长袍,得意洋洋的走在次海市的大街上,心头别样的开心高兴。他一生被长兄压制,父亲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终于熬到老东西大去,又凭借外力打败了自己的大哥,怎能不心怀大放。
就在他满心欢喜的时候,一名藏蓝色衣袍,南楚帽冠的年轻男子突然打马上前,沉声说道:“济南王,我们大皇吩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记在心里。”
低沉的话语登时好似一盆冷水浇在齐雨的头顶,他连忙唯唯诺诺的说道:“那是那是,我一定谨记,丝毫不会忘却。”
“那就好,”徐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在下就不妨碍济南王入主次海市,成了东齐新主了。”
齐雨一笑,说道:“徐大人请便,次海市富庶不亚于海市帝都,徐大人不妨去我们的海市坊一转,尝一尝我东齐女子的娇媚。”
“多谢殿下美意,徐某自然不能让自已白来一趟。”
两人会意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却隐藏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风暴。
刚刚离开主街,徐权笑着的脸孔就沉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钻进了属下抬着的轿子,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衫,夫摇大摆的走出来跟着一群下属向着海市坊而去。
四周渐渐安静,不久之后,只见一名只有三分像徐权的长须男子垂着头,穿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从轿子里走出来,一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处,记下就闪入喧嚣的人群之中。
海市港口的马头上,长须男子若无其事的走进一只小小的船坞之中,不一会的功夫,小船就飘飘荡荡的划动,船头上,还有渔人在悠闲的撒网,一副渔家百姓的样子。
小船开了一会,最后在一处稍稍僻静的海湾处停了下来,几名撒网的渔民,登时四下查看,那姿势身手,哪来还像是普通的渔家百姓?
一名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缓缓的从船坞里走出,眼神仿若镜湖封冻,隐隐的都是含而不露的锋芒,周身上下气势内敛,可是仍旧可以看得出他经常居于上位的凌厉和果敢,剑眉星目,丰神玉郎,赫然正是兵吞四方八荒之地,手握天下一半刀兵的南楚大皇,楚离!
化了妆的徐权上前恭敬的说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齐雨果然上当。比起他哥哥,他真是差得太远。”
五年的时光磨砺,楚离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锋芒毕露果决孤傲的王者。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权倾天下的皇帝,一切尽在鼓掌之中的沉着淡定,声音低沉,缓缓说道:“齐安也算是一个人物,只可惜妇人之仁又失了运道,终究难撑东齐粱柱。”
徐权点头说道:“属下按照陛下的吩呐,已经全都安排好了,现在只等齐言进城,就开始行动。”
“是!”
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脚下顿时一阵剧烈的摇晃,众人机警的转头看去,只见一只构造庞大,通体青木打造的巨大海船在转舵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小船的船尾处,大船纹丝不动,小船却剧烈的摇晃了起来,险些翻了过去,南楚的黑衣卫顿时勃然大怒,面孔低沉。
这时,只见一名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突然奔出舱门,站在船头,对着众人脱帽行礼,用蹙脚的中文不断的陪着不是。
乐松眉梢一挑,正要发怒,徐权说道:“乐松,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是洋人的远洋船。”
乐松眉头一皱,显然十分不愿意,却听楚离突然低沉的说道:“算了,不要惹事,让他们走吧。”
乐松闻言转过头去,对着大船上的洋人比划了两下,示意让他们离去。
彼得大喜,不断的对他们鞠躬行礼,转身就招呼水手们小心开船。
此时此刻,青夏就坐在内仓,听到外面的声音正要往外走,彼得的弟弟约翰突然走进来,对着青夏说道:“阿夏,担心不要,彼得处理已经了好,可是走了。”
青夏顿时失笑,说道:“就你这种中文水平,还想在中国传教?是‘不要担心,已经处理好了,是——可以走了,不是——是走了’。我看你还是乖乖的当个探险家好了,放弃你那传播上帝福音的使命吧。”
约翰一愣,反复的念着青夏的说的几句话,十分认真的模样。
青夏一笑,就走出舱门。这时大船刚刚转过舵,正对着楚离的小船方向。一面淡青色上面画着洁白的思缘花的大旗挡在青夏的脸孔之前,远远的看去,只能看到一身青碧色的长裙下摆。
乐松为人比徐权开朗一些,突然伸出手指着思缘号大声的叫道:“快看,船上有女人。”
徐权皱眉道:“小声点,没见过女人吗?”
徐权年纪比他要大很多,为人稳重老成,他一开口,乐松就闷闷不乐的转过头来,说道:“我只是奇怪,怎么还会有女人出海呢?”
“女人出海有什么稀奇,北秦不是还有女帝吗?女人能做的事情多了。”
“也对,”乐松点了点头说道:“要是像姑娘那样的女人,想必想做什么都行。”
徐权闻言,眉头一皱,乐松顿时知道失言,掩口不语,楚离不动声色,只是沉声说道:“上岸吧,明远的人应该到了。”
黑衣卫的下属利落的搭起船板,几人踏上船板,走上了岸。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欢呼,那艘大船终于成功驶出海湾,船上的外国水手们夸张的欢呼了起来,楚离几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去。
大船转舵,只能看到阳光下金黄色的轮廓,和一个女子单薄飘忽的背影。
楚离看着那个背影,突然觉得那般的熟悉,他的心顿时紧紧的抽动一下,可是转瞬他的眉头就轻轻的皱了起来,远远地,只见一名外国人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那名女子的肩膀,显得十分的亲密。
“陛下!陛下!”
徐权狐疑的皱着眉,轻声的叫道 “怎么了?”
楚离转过头来,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走吧。”
几人点了点头,就跟在楚离的身后,远处,几匹通体黑气的战马正静静的停在那里。
青夏好不容易才从彼得等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来,这群家伙在中国无所事事这么多年,总算要回到自己的祖国,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
这时,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是那么熟悉的一种感觉她不自觉的回过头去,向着海湾的方向皱眉望去,却只能看到翩飞的尘土和飞扬的马蹄。
“阿夏!”彼得满脸喜悦的叫道:“可以开船了!”
青夏登时晃过神来,笑着点头道:“开船!”
“哦!”
几名洋人顿时欢呼一声,大叫道:“开船啦!”
潮湿的空气中,只有那只摇曳的小船,仍旧静静的留在港口,缓缓的飘荡着。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原本方向轨迹不同的两颗星斗,终于这样迅速的在天野星图上擦肩而过,连看上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向着自己的方向呼啸而去。
然而,地球毕竟是圆的,只要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去,总会回到原点。
总会,思缘号已经航行了十多日。
大海上风平浪静,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风浪,青夏知道现在还只是浅海,是以并未如何担心,她前世也曾多次驾船出海,军舰,潜永艇,甚至为了不留下入境记录潜入他国执行任务,还乘坐过鱼雷弩,像炮弹一样的在深海中前行,是以,也算是半个航海专家。有了祝渊青派人亲手打造的先进海船,有大量充足的准备,还有郑和的航海图再加上四个经验丰富的航海专家,这一趟出海几乎是万无一失。
因此,青夏也就懈怠的放下心来。五年的奔波劳碌真的让她身心俱疲,如今终日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看着天空中盘旋的海鸟,望着蔚篮的大海,雪白的浪花,生活似乎一下子就安宁了起来。
虽然心里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但是她已经学会了去安然的面对,她始终坚信着,她在一点一点的接近秦之炎,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前方的不远处,也许在海滩上看书,也许在竹林里喝茶,也许在和连舟下棋,也许在吹着萧,他的病一定已经好了,只是有什么事情牵伴住他的脚步,让他回不来,所以她要去找他,她知道无论在哪里,他都一定像自己思念他一样的思念着自己,只要这样,就够了。
“啊!阿夏!命救啊!命救!”
青夏转过头去,只见埃里克斯大叫着跑向自已,在他的身后,雪团一般的大黄正凶悍的冲着他大声的咆哮着,一副凶狠恶毒的模样。
青夏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埃里克斯是葡萄牙人,今年才仅仅十八岁,七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上了航海船,结果船队在印度的时候和当地的居民发生冲突,他的父亲被当地人活活烧死了,于是他就辗转跟着船队的人来到了中国,这是个十分可爱的西方男孩,有着西方人深深的轮廓,碧眼棕发嘴唇很厚,自以为非常性感,但却生性怕狗,据说是因为曾经被野狗袭击,于是乎现在也怕起了还没有野狗一只腿大的大黄,整天一人一狗像是冤家一样,闹得鸡飞狗跳。
“埃里克斯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是救命,不是命救。”青夏正色说道,对着大黄一招手说道:“你,给我过来。
在船上,青夏是绝对的权威,大黄这个欺软怕硬的主,顿时摇晃着越发肥大的屁股扭啊扭得的走到青夏的脚边,并且发嗲的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都跟你说了不许再欺负他!”青夏皱眉说道:“下次再敢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我说到做到。”
大黄顿时气势消失,郁闷的眨巴着绿莹莹的眼睛,用又肥又短的小爪子揉着眼睛,一副哭了的模样。
当初秦之炎离开咸阳的时候,带了大黄一起离开,走的时候却将它留给了青夏,青夏知道他走了之后,昏昏沉沉的离开了彭阳城,大黄在家饿了几天之后,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如云楼,并且就此赖上程筱,做了五年的长期饭客,直到青夏这次回来在胖了整整一大圈之后,才再一次踏上它流浪的生涯。
“阿直阿夏!前面有船!”
突然只听嘭的一声,巨大的浪花顿时炸起,青夏猛然站起身来顺着彼得的手指,只见三条大船正在海上追逐着。前面的一艘已经多处中弹,摇摇欲坠,后面的两艘仍旧穷追不舍,不住的向着这边发射土炮。
这年代的海上土炮,都是用硝石硫磺所做的土制火炮,射程非常短,威力也不大,也只能应用于海战,在陆地上还不如投石机的威力大。
青夏放下望远镜,皱眉说道:“约翰,打旗语,告诉他们我们只是路人,请他们不要靠近,彼得,转舵,远离他们。埃里克斯,升起第二主帆,顺风向向西迅速前进。”
几人听命而去,可是思缘号船身太大,即便是转舵也是需要时间的,眼见彼得已经打好了旗语,一艘船仍旧在迅速的靠近,并且不断的发射炮弹,几次险此撞断青夏的桅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声说道:“约翰,告诉他们,若是再靠近我们就要攻击了。”
约翰依言而行,见对方仍旧没有丝毫顾忌,青夏终于咬牙沉声说道:“一号三号四号炮弹准备同时发射,目标是对面的二艘海船。”
加里法等水手顿时推出了内仓的大炮,上好火药之后对青夏打出准备好的手势。
青夏缓缓放下望远镜沉声说道:“消灭他们。”
轰隆轰隆三声巨响,蓬莱仙谷研制而出的火药顿时体现出超强的威力,只见几声细微的惨叫声后,三艘大船顿时灰飞烟灭,零碎的散落在海面上。水手和洋人们顿时欢呼了起来,就算是约翰等人,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威力巨大的火药,一时间不由得大为震惊。
青夏面色不变,站在船头,看着烟尘萦绕的海面,静静不语。海上是一个混乱的地带,比陆地上的乱世还没有法制可言,若是不能狠下心来处理一切的危机,那么自己就只能连累思缘号上的人同自己一同送命了。
她心情有些低落,转过身刚想回仓。突然只听埃里克斯大叫道:“阿夏,你看,还有活着的人。”
青夏顿时转过身去,只见最前面的那艘船的废墟残核里,竟然有一个人正在奋力的向着自己的方向游了过来,由于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楚对方的相貌,只能从他的姿势上大致看出他还很是年轻。
想了许久,方才沉声说道:“把船靠过去,救他上来。”
埃里克斯一乐大叫道:“把船靠过去,绳子,绳子,丢绳子!”
青夏抱着大黄回到了舱里,拿出一饼小团龙井茶叶,煮了一壶,静静的等着水开,船突然停了下来,想必是埃里克斯他们正在救人,在海上,打仗的原因有很多,无外乎是钱财而已,青夏无意去探听别人的事情,大黄趴在她的两腿之间,昏昏欲睡的打着盹。
这时彼得突然大声的叫道:“阿夏,我们把人救上来了。”
青夏一叹,还是站起身来,将大黄放在床榻上,低头就走了出去。
一名暗绿色衣衫的男子背对着她,靠在桅杆上,头发垂下,显得十分的疲累,埃里克斯和约翰等人正围着他,孜孜不倦的诉说着上帝传递给他们信息让他们来营救他的谎话,看那男人的样子,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青夏缓缓的走上前去轻轻一笑,说道:“你们别围着他了,先带他下去休息吧”
她的话音刚落,那名男子的背脊陡然一僵,好像是受了巨大的震惊一样,脖颈笔直,几乎不敢回过头来。
青夏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她缓缓的皱起眉来,眼神锐利,细细的思索,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看着他的表情更加千变万化,一步一步小心的走上前,轻声说道:“你,能转过头来吗?”
男子背脊几乎在微微颤抖,眼看着青夏就要靠近,突然扶着桅杆让起身来,一条腿似乎受了重伤,跛着脚就急忙的向前走去,那样子,竟是不愿见青夏一样。
“站住”青夏突然怒喝一声,双眼定定的望着男子的背脊,沉声说道:“这四面都是茫茫大海,你又能到哪里去?”
她缓缓的上前一步,说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男子身躯一震,过了一会,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眉目星朗,面容俊美,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仍旧显得俊逸潇洒,透着丝丝无法掩饰的尊贵之气。
“青夏,我已经是这幅样子,哪里还有脸面再去见你?”青夏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齐安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此时此刻在宽敞的船舱之内,齐安一身干净的白色长袍,缓缓的饮着小团龙井茶,样子俊逸潇洒,就像是他当初在太和大殿上一样。他仍旧是那个权势显赫的大齐太子,而自己,是幸福的待嫁新娘,而他,还完好无损的在自己的身边。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沧海桑田般的巨变,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样,镜花水月毫不现实。
“齐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呵呵……”齐安抬起头来,苦涩一笑说道:“亡国之人,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说我现在万念俱灰,你相不相信?”
“不信!”青夏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认识的齐安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不然你也不会那般拼命的在大海里挣扎的求救。”
齐安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青夏,你这么了解我吗?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的一生,最看不懂的人就是自己。”
“是吗?”
“是”青夏目光坚韧,沉声说道:“神农尝百草,失败数千次,最后搭上了性命才完成了泽被苍生的百草注。越王勾践十年隐忍,卧薪尝胆终成大业,你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难道连这么点打击都承受不住吗?这哪里是我认识的机智果敢,一眨眼睛就是十个坏心眼的齐安太子呢?”
即便是心情不佳,齐安仍旧忍不住失笑道:“真不知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青夏笑着为他倒了杯茶说道:“随便你怎么想了,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好人是不长命的,也成就不了大事。”
“哦?”齐安眉梢一挑,说道:“那你呢?”
“没看只是因为你们的船只靠近,我就下令发炮了吗,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可以做很多恶事,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
齐安哈哈而笑,说道:“青夏,能在这个时侯见到你,真是老天对我的厚待,似乎每次绝境之中,见到的人都是你。”
青夏笑着摇头说道:“这么说我是你的贵人?”
“不是,”齐安摇了摇头说道:“是恩人,救我出困境的恩人,青夏,我应该谢谢你。”
“口头上谢谢可不行,行记在心里吧,等你将来夺回失地的时候再好好的谢谢我。”
你说一个对你有利的地点,我们就在附近靠岸。
两人相对吃饭,竟像是很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般,笑语妍妍,丝毫看不出几年前,他们也曾那般的针锋相对互相憎恨过。
“齐安,那个名叫欧丝兰娅的女人,是你的部下吧,她在哪里?”
齐安一愣,皱眉道:“你找她做什么?”
青夏沉声说道:“当日在蓬莱谷的洪天水牢下,她曾经偷袭过我,我的一个朋友在那次事件中与我失散,我找了他这么多年也毫无音讯,但是蓬莱已经找遍了洪天水牢下的地穴没有找到尸体,我想他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下落,我想欧丝兰娅也许会知道。
齐安面色微沉说:“她并不是我的部署,只是暂时的合作罢了,前阵子她已经转投了太平王齐言门下,若不走她的出卖,我也不会败的这么惨。”
青夏眉头紧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夜里齐安已经睡下。
东齐的这场战乱,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几年,几年来在各位弟弟的联合攻击下,他已经心力交瘁,近日以来有若丧家之犬的逃亡更是险此将这个以往骄傲的男人打垮。
青夏穿着一身棉质的白袍,抱膝坐在空荡荡的甲板上,看着月光下翻滚着雪白浪花的大海,一颗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硕大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半空之中,有惨白的光射出,海面上波涛粼粼有黑色的游鱼在水中搅动着雪白的浪花。潮湿中带着腥气的风吹过脸孔,顽皮的扫过青夏的发梢,吹起她洁白的裙角。
已经五年了,时间过的那般的急速,五年来发生的一切,好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呼啸而去,这五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很少去打探外面的消息,暮然回过神来,原来真的是天也翻地也复了。
楚离不愧是一代尚武大帝,无论文治武功,在当世都堪称翘楚,早在秦之炎整顿大秦氏族,推行归皇令的时候,楚离已经收回了中央集权,雷霆果断的废除了氏族特殊制度,取消了氏庶之分,推动工商发展,重视农垦,大兴商贸,抓文科举,废举孝廉,军队中以军功为晋升的首要条件,屯兵南疆,收复南疆失地,国力上升,南疆蛮夷尽皆臣服,已经隐隐是华夏大陆中的四国之首,即便北秦在秦之翔的手上也算是富国强兵,但是仍旧无法同国土大了两倍有余的南楚相提并论。
而这时,楚离也将眼光放到了外面,就如当初朱丹臣所说,楚离是个胸怀四方的人,他的目标绝对不会只是个安邦定国的一国君主,他要做的,是统一大陆,开辟大秦始皇帝之后的不世功业。
从削弱燕回势力的西黑之战,从而引起西川内乱的根源,到插手东齐内政,支持齐雨齐言齐松等人攻击太子齐安,到平定西部和东南沿海的弱小藩国收为己用,楚离强劲的手腕,铁血的政策,已经渐渐只手遮住了半面天空。这个昔日里匍匐于地,委曲求全的活在别人白眼里的冷遇皇子,终于渐渐成熟长大,散发出了他璀璨夺目无法掩饰的盛世光芒。
青夏淡淡而笑,现在的楚离,终于成了九天上的金龙,一飞冲天再也无人可以无视了。
夜里的风突然有些大,吹得青夏的衣衫飞杨,刺骨的冷,她用手搓了磋手臂,一件温暖的披风突然披在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一惊,猛地回过头去,就看见齐安清俊的脸孔,白袍磊落的站在身后。
“不介意我坐下吗?”
青夏一笑说道:“介意。”
齐安笑着说道:“介意我也得坐下,我都站了好一会了,腿都酸了。”
男子在青夏的身边坐了下来,双眼看着前面茫茫的犬海,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青夏,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的密探满世界的找你,始终连个影子都没抓到,后来回报说你出关了,是假消息吧?”
“没有,”青夏摇头说道:“我真的出关了。”
“啊?”齐安一愣,说道:“真的啊!哎,我还以为是那个密探找不到你在胡乱上报,我还将他给杀了。”
青夏一惊,“什么?”
“这么惊讶?齐安笑了起来,眼睛邪魅的上挑:“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做不好事,我自然会惩治办事不利的人。”
青夏有些发愣,微微摇了摇头,愣愣的竟然说不出话来。
齐安笑道:“逗你玩的,我知道你去了关外,还知道你去了很多的国家。但是我没派人去找你,你还记得何顺吗?”
青夏皱起眉头,努力思索,说道:“那个隐藏在楚宫里的齐国探子?”
“对,就是他,”齐安说道:“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听到楚离和帝都大司马明远的对话,得知你在安息卷入当地的宗教叛乱,受了重伤,被抓了起来,所以我才知道你去了关外的。”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他怎么会知道?”
当初她初到安息,正巧赶上当地的政府残杀教徒,被当做教民关了起来。那时候自己手无寸铁,又在沙漠中被困了十多天,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看就要被杀的时候,却突然冒出伙人将当地的守军全部杀死,并放出了所有的教民。自己的白骆驼,就是那伙人给的,还给了她很多的粮食清水和金子。自己在西域遇到了很多磨难,但是那次却是最险的一次。
“青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齐安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肯不惜代价和成本,多年如一日的跟随你的人,除了秦宣王,就只有他了,你在沙漠上屡次化险为夷,难道从来没想过原因吗?”
那风轻云淡的一字一句,顿时好似一把重锤一样狠狠的敲打在她的脑海之中,青夏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太多的巧合和疑虑顿时袭上心头,可是她不愿意去想,甚至不愿意去听,语调渐渐清冷的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齐安的笑容舒缓,他缓缓的靠近青夏,突然说道:“我需要你知道。”
嘭的一声,一记手刀重重的敲在青夏的脖颈之上,青夏眼前顿时一黑,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齐安抱住她柔软的身体,嘴角苦涩一笑,轻轻的说道:“青夏,能在这个万念俱灰的时候遇到你,真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本想一走了之的,你何苦要拉住我还要给我信心和希望?”
夜里长风席卷,吹动两人洁白的衣衫,枫飘荡荡。
齐安的声音那般的低沉,却又那般的温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痛苦和隐忍。
“夏儿,我最终还是要伤害你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一片黑暗,眼皮好像有千钧重,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嗓子也好像被毒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青夏只听彼得约翰等人叽里呱啦的大叫着她的名字,那一声声阿夏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遥远,齐安站在旁边,语调低沉的说道:“她的病,必须马上回去找海市最好的大夫医治,否则凶多吉少。”
人群渐渐散去,齐安缓缓在青夏的身边蹲下身子,手指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语调轻柔的说道:“夏儿,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现在,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你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坚强,我多想像宣王那样,可以好好的照顾你,保护你,在你的心中占据那样重要的一个位置。可惜,我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在我当初决定放你去南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楚筝常年居于后宫之中,我真的需要一个人为我居中牵线奔走,但是真的有太多次我都想放开你,给你自由不再利用你了,当初在南楚大牢中,后来在大秦的太和大殿上,在咸阳的监察阁里我都有这样想过。只可惜,楚离他夺走了我的一切,他那样低贱的*****,靠着陪女人上床才能活下去的生命,有什么资格从我的手中夺走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齐安的声音渐渐尖锐了起来,怒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去我母后的的内宫,竟然看到他和我母后恶心的纠缠在一起,我大怒,提着剑想要杀了他,却被母后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我不敢张扬,更不敢报仇,生怕父皇会知道母后的丑事。那样的话,我的地位也会不保,我母后那个时侯已经四十多岁了,他那时才不过十七岁,现在每一次夜里闭上眼睛,我还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他是怎样的侮辱了我。”
“他那样一个下贱的*****,怎配成为天下最大帝国的皇帝?怎配剿灭我的国家?怎配得到那些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怎么能允许自己输给这样个无耻下贱的混蛋?夏儿,你也很瞧不起他吧,你要帮我,你一定会愿意帮我的对不对?就像你当初那样。”
有巨大的悲戚从心底缓缓升腾了起来,眼眶不知为何就湿润了起来,自责、懊恼、愤怒各种纷乱的情绪纠结成一团,让她的眼泪缓缓的从眼眶中溢了出来,一行一行的流下去。
齐安见了,突然将她抱起来,柔声说道:“不要怕,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们只要把他引来,然后杀了他就可以了,事成之后,我就带你回京都,回海市,让你做我的皇后,你不是一直盼着那一天吗?”
青夏的眼泪潺潺不断的涌出,齐安终于缓缓的叹了口气,说道:“夏儿,你知道你这生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那就是你爱上了你不该爱的人。”
“你自己在苦苦的逃避的,就是你真正爱的人,他是一个畜生,注定只能下地狱,你怎么可以爱他呢?你这样机警,身手那样好,可是只要说起他,你就神志恍惚的可以被我偷袭得手,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伤心的。”
齐安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语调也阴冷了起来,“我可以允许你跟着秦之炎闲云野鹤浪迹天涯,却不能看着你和那个畜生在一起指点江山,夏儿,他早晚会来玷污你的,就让我把他杀了,以后你就不会再难过了。”
齐安抱着青夏,一遍一遍的说道:“你会愿意帮我的,你会愿意的,你只是现在被他迷惑了,将来一定会感激我的。”
他一遍一遍的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催眠别人,还是在催眠自己。
层层悲伤的海浪在心底翻涌了起来,齐安,你何必来逼我,那些我早已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你何必逼我去面对。自始自终,我都无法对你狠下心来,这一次,是场赌博,我输了,但是不会血本无归的。
齐安,其实你真正爱的人,只是你自己而已,只是这巍巍的天下皇权而已。
齐安我终究看错了你。
启程不到一个月的思缘号,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再一次靠岸,登陆次海市的马头,伪装了的齐安带着青夏,在一群不知底细的洋人的掩护下,迅速的向着齐安口中所说的神医家里走去。
如今的东齐已经异主,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东齐就已经不再姓齐,南楚大皇以强悍的态势悍然将南楚的版图扩大,直接延伸到东海的海岸线上。
然而,这天下午 一封箭信突然射在了东齐荣华宫的门柱上,当楚离在太上盛殿上打开信封的时候,里面除了时间和地点,只有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上面工工整整的雕刻着八个字:群山翘楚,参商永离。
六合归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法抗拒
历史上的齐楚之战,最早可能要追述到春秋战国的时代,即便是大秦分裂后长达三百年的四国鼎足,两国的边疆战火也一直没有停息。最早开创大齐的齐献公,就曾经是南楚开国大帝楚慕枫的部下,楚慕枫决心分裂大秦的时候,自己在南楚起事,并分兵一半给自己最为信任的齐献公去海市响应,不料齐献公起了异心,在东南沿海一代自立为王,就此不再听从楚慕枫的调遣,齐楚之战,由此开了先河隐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被楚慕枫打的毫无还击之力的大秦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退兵北方,并给了西部云凉氏起兵的时机,形成了后来四国鼎足的局面。
然而,有能征善战的先祖,并不代表就会有雄才伟略的子孙,南楚一脉自楚慕枫之后,一代不如一代,人丁稀少不说,所出的国君更是个个贪婪无道、穷奢极欲,智慧基本都在人均水平线之下。据说,当初楚慕枫为了决定传位给三个儿子中的哪一个,实在是煞费苦心,研究了十几年都没能得出一个结果,最后还是朝中重臣杨阁老一语惊醒梦中人,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三个都一般傻,那么给谁还不是一样。”
于是,当年雄霸华夏大陆南方,逼得大秦北退,西川都城设在关外,东齐还没有自己一个行省大的大陆第一大帝国南楚,竟然是以抓阄的方式决定。也许,上苍在长久的蔑视一方之后就会在某一日突然想起他来,总之,到了楚离这一代,瞎了眼的老天陡然睁开了眼睛,命运的天平再一次垂青南楚。开国大帝楚慕枫的灵魂在大楚嫡系子孙楚离的身上复活,这个多年在他国为质,历尽艰辛磨难的南楚太子完成了他的祖先闭眼之前仍旧念念不忘的伟业,将东齐沿海大陆收归到南楚的版图之中。
短短的一月之间,东齐就已经成了华夏大陆的历史,昔日满盖烟华的盛世王朝,如今一朝零落,除了仍在东南沿海苦苦支撑的太平王齐言,其余的全部死在鹿贤山的家族祖庙之中。东齐也被分成十七个郡县,统一归属于南楚大皇的管制。
不同于后世国家民族概念的深入人心,长达几百年的征战,使老百姓们十分没有归属感,在他们眼里,谁当皇帝,国家是姓秦还是姓楚与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关心的只是新帝登基之后,会有什么安抚民众的抚慰政策。
于是,在海市大司马东方礼的率领下,齐国百官齐齐出城朝拜献出国家玉玺文书之后,楚离名正言顺的以强大的兵力接手了东齐的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成为了三国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主人。
长达三百年的四国鼎足局面登时被打碎,东南一代,风云色变,巨浪翻涌。
就在楚离接到书信的当天,青夏已经在齐安部下的看押之下,秘密潜入了东齐帝都海市城。相较于次海市自由繁华的商贸港口风貌,海市帝都则显得端庄大气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接近海岸,不同于西川的厚重,北秦的庄严,南楚的精致,东齐的建筑偏向于奔放热情,并且有很多外国元素的加入。行走在大街上,在一些高档店铺的门前,甚至还能看到通明度不算太好的毛玻璃,另青夏叹为观止,凭空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只可惜,她并没有什么时间去欣赏这东齐海市别样的风情,就被人粗鲁的拉走,在一处外表看起来不大起眼的民房里居住了下来。
在这里,青夏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她应该很熟悉,却终究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庄青夏的亲生大哥——庄青霖。
只看一眼脸孔,青夏就猜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她坐在房间里,被长长的锁链锁住手脚,靠坐在床柱上。齐安很知道她的本事,是以锁链是根本就没有锁的,而是直接铸死在她的手腕上,任她怎样摆弄,也很难挣脱。
庄青霖进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将近黄昏,他端着一只大大的托盘,目光在青夏淡漠的眼神上缓缓转过,欲言又止。
青夏很自然的接过饭菜,大口的吃了起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绝对不会虐待自己去绝食,只有保持良好的体力,她才可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以最佳的状态抓住时机,逃脱困境。她坚信,无论是怎样的防守都必定会有漏洞,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发现罢了。
庄青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坐在她的对面,想了半晌,终于低声说道:“夏儿,很久没见你了,你还好吧?”
“你父亲没告诉你吗?”青夏头也不抬,一边吃饭一点冷淡的说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真正的庄青夏。所以齐安也不必指望通过你用什么可笑的亲情来感化我,我是不会乖乖的和你们合作的。”
庄青霖一愣,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说道:“夏儿,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如今真的只有你能帮大哥了。”
青夏突然轻笑一声,缓缓的抬起头来,颇为玩味的说道:“我是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立场?庄典儒一心杀生成仁,完成什么大一统的王者计划,你是他的儿子,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去拖楚离的后腿啊?”
“我才不会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理想献出自己的一生!”庄青霖突然怒声说道:“父亲一直瞒着我,我还以为他是真的看好楚离,才不顾家族逃往南楚,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他还打算让我在他死后将这个事情透漏给楚皇,然后去刺杀他,让楚离对他这个恩重如山的老师也死心,我才不会那么蠢。但是就算我不去做,大道墨者行会的人也会去做,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南楚,投靠东齐。夏儿,楚离害的你那么惨,我们就将计就计,杀了他,将来齐太子登位,我们兄妹二人大蒙荣宠,想要什么没有?你就听大哥一句吧。”
青夏冷眼看着所谓的兄长,嘴角渐渐的勾起一抹讥讽的微笑,语调清冷的说道:“如果说庄典儒是个狂热的疯子,那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收起你的幻想吧,就算是齐安登位,也不会重用你这个反复无常毫无立场的小人的。你当初能跟着庄典儒背叛东齐一次,难道就不能背叛第二次?你若是齐安,你会蠢得把这样一个炸弹放在身边,随时准备咬自己一口吗?”
庄青霖闻言眼神顿时疑窦了起来,但是转瞬他就猛地摇头说道:“不会的,他已经答应我了,他说……”
“不要再跟我说你们的废话!”青夏冷冷的说道:“他的话若是能信,猪都可以上树。更何况是骗你这种没有脑子的白痴,简直不需要一点技术含量,出去,我看见你非常倒胃口,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不要以为我被锁在这里就毫无还击之力,庄典儒我都可以杀,你自以为比他如何呢?”
青夏的眼神那般冷冽,充满了寒冷锐利的锋芒,庄青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讪讪的退了出去。
他刚一出去,青夏就无力的靠坐在床头,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险些都吐出来。几日来,她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风波,若是楚离真的被齐安算计,自己又该如何自处?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马上逃离这里,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她的眼神不由得在屋子里四处扫视了一圈,寻找对自己有力的东西,眼神来到了书案上的烛台上,一个大胆的计划登时在心头升起,掂量着手上沉重的锁链,自己无法挣脱,那就只能寄望于将自己锁上的人了。
当天晚上,海市城南区的一处平民家中突然起火,火势不大,并且得到了及时的控制,是以并没有惊动官府,更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
知道偏厢着火的时候,齐安正准备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三天之后的要事。然而,就在这时,贴身亲卫却手忙脚乱的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太子,偏厢着火了,庄姑娘还在里面。”
急忙赶出去,火势已经非常大,众人仍旧提着水桶在灭火,齐安大怒,一把抓住一人的领子,大声叫道:“进去啊,快进去救人!”
“殿,殿下,庄姑娘那条链子,打不开啊!”
齐安大怒,一把从腰间抽出宝剑,递给他叫道:“砍断!”
侍卫冲进房间,几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又哭丧着脸跑了出来,叫道:“殿下,砍不断啊!”只见手中的宝剑已经崩开了几个口子,险些折断。
“蠢货!”齐安怒喝一声一把抢下手下的长刀,提着刀就冲了进去。
厢房内已经一片通红,青夏被烟熏得头晕眼花,无力的靠在了地上,正在大声的咳嗽着,齐安看到她,大叫一声,就冲上前来,提着刀就对着床柱砍了下去。
那柱子甚是粗壮,竟然连砍了十多下都没有折断。齐安大怒,直起身子,奋力一脚,只听嘭的一声,柱子就彻底折断,长长的铁链拖到地上,齐安跑上前来,一把抱住青夏,将她打横抱起,沉声说道:“夏儿,不要怕,我救你出去。”
青夏柔若无骨的倒在他的怀里,虚弱的点了点头。
可是,齐安的前脚刚刚踏出房门,一个锋利的烛台铜枝就死死的抵在他的喉咙上。
“我要一匹脚程快的战马,其他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互相用绳子绑住双脚,面对着墙蹲下,不然我杀了他!”
方才虚弱无力的女子登时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脚虽然都绑着沉重的铁链。
“殿下!”众侍从顿时大惊,齐齐惊呼道。
齐安稍稍一愣,但随即轻轻的笑了起来,说道:“夏儿,你还是这么聪明,我又上你的当了。”
“不要废话!”青夏冷冷的说道:“想要他活命的乖乖按照我说的做。”
“夏儿,别闹了,”齐安突然柔声说道,那语气竟像是在哄一个发脾气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青夏缓缓的转过头去,眼梢鄙视厌恶的看着他,冷淡的沉声反问:“真的吗?你就这么有自信?”
噗的一声,烛台的铜枝狠狠的插了进去,足足有两寸长,鲜红的血顿时喷涌而出,齐安呼吸一滞,脸色铁青,不再言语。
“你们若是想要你们的主子活命,就马上按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不能保证我的耐性有多少?”
众人闻言,无奈下噼里啪啦的扔下兵器,互相按照青夏的吩咐绑住脚,有人想要趁机耍滑,轻轻的绑上但却一下就能挣脱,却被青夏一眼发觉,又在齐安脖颈上添了个洞,他们才肯乖乖的照办。
眼见众人都乖乖的蹲下身子,青夏转头对齐安沉声说道:“我的那几个朋友呢?”
齐安眼神目视前方,倔强不语。
青夏眼睛微微眯起,手上略一用力,齐安顿时吃痛。语调沙哑的说道:“到了次海市之后,我就让人带着昏迷的你偷偷上京来了,并没有惊动他们。”
青夏眉梢一挑,沉声说道:“真的?”
“真的,”齐安说道:“这个时候,我没必要骗你。我在次海市随从不多,也不想惹事引起楚离的警觉,是秘密来到海市帝都的。”
“好,我就信你一次。”青夏沉声说道,带着铁链的脚在地上一挑,一手抓着绳子,几下就将齐安捆了个结实。
长风突然卷起,火势越发大,青夏面色冷然说道:“上次南楚大牢,是为庄青夏还你前十年的情分,今天,是为了报答你在太和大殿上的声援之义,齐安,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他日若是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罢,青夏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翻身跳上战马,一扬鞭子,沿着狭窄的小巷呼啸而去。
“抓住她!快!”刚一离开院子,齐安的声音就突然响起,青夏的嘴角冷冷一牵,齐安,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嗖嗖的利箭声突然响起,眼看着就要转过街角,青夏的肩头突然一痛,整个人就伏在战马的马背上。
冷冽的风在耳边吹过,青夏向着东齐的荣华宫疯狂的奔去,谁知还没走上主街,就惊动了守军,一群士兵冲上前来将她包围,见她手脚都上着镣铐,衣衫染血的模样,登时认定她是东齐叛逆,对于她口中所说的要见楚皇通报关于东齐太子的阴谋一事完全不相信。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碰上个有分量的大臣,她还可以将利害关系摆个明白,可是偏偏是这么一群粗鄙不堪的大兵。
青夏不知道的是,在楚离平定东齐的这段时间,遭受的暗杀已经数不胜数,南楚大司马明远下达了命令,所有东齐叛逆,不分身份高低,一经查处,就地格杀,上缴人头之后,就可以作为晋升的资本,因此,在重视军功的前提下,这些士兵自然是不会相信她那些被别人杀手说过很多次的话,只当是她为了接近楚皇而瞎编出的鬼话,毕竟,东齐太子被济南王齐雨在海上击杀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
眼看这群大兵就要群起而攻之,又怕身后的齐安一伙会追上来,青夏不得不放弃闯进荣华宫的计划,调转马头就向着城南跑去。
楚兵见她转头就跑,更加肯定她是东齐的杀手,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了起来。
青夏心中冷冷一笑,暗道就算不能及时通知楚离,也可以借着这群楚军将齐安一伙连根拨除,想到这里,顿时向着原路策马狂奔,却并不设法甩掉后面的人。眼看就要接近那座宅院,青夏突然大声叫道:“太子殿下,楚军来了!快走!”
刚刚平息了火势的院落顿时嘈杂了起来,身后的楚军大喜,心叫果然有乱党,头领招呼一声,带着侍卫就冲了进去,不一会的功夫,噼啪的打斗声,就响了起来。
青夏冷笑一声,手腕上铁链横甩,挡开几只流箭,向着小巷的另一头就跑了去。
夜里越发的寂静,已经将近三更天了,青夏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听着围墙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齐安是命不该绝,已经逃跑了,不然不会有这样大规模的全城搜索,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已经重创了他的实力,这样一来,他想要成事,就会困难许多了。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应该想办法混进楚宫,向楚离示警才是。#####年代久远,根本无法刺透喉咙,即便穿过皮肉,就已经停顿,自己多日被囚,前些日子还中了毒,根本无力单凭双手扭断他的脖子,在那种情况下,只能选择最有利的方法来逃跑,其余的,就只能事后在做补救了。
想到这里,青夏伸手摸向后背,抓住那只箭羽,咬着牙,突然狠狠的拨了出来。鲜血飞溅,遍洒在她洁白的衣袍上,她现在需要赶快找到人,将消息传递出去,就算不传进皇宫,只要在市井中流传起来。以黑衣卫的机警,也定会顺藤摸瓜的了解全部。
她踉跄的站起身子,身休因为失血过多也有些发飘,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
宋璐阳是海市帝都翰林院的掌礼编修,曾经也是齐人,他十分年轻,头脑也灵活,这几年来东齐内乱,他就看出东齐命不久矣,早早就同在南楚为臣的同窗打好了关系,如今东齐覆没,凭借同窗的周旋,他从一个亡国之臣摇身一变登时成为了东齐肃尚郡的太守。
从一介京城小小文官,转眼成为封疆大吏,这是明扁实升的大喜事。再要在外历练几年,不但能腰包丰厚,捞一些政绩,将来回到京城之后还会得到皇帝的赏识。楚皇如今占据天下土地的一半,年轻有为雄才伟略,是个极有前途的君主,自己要是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开国大将呢。
宋璐阳虽然只是一个文官,但是胸中却颇有些乾坤,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原因。好不容易楚皇在荣华宫待上一阵,自己有机会亲近皇帝,哪能不找机会巴结?于是他几乎倾家荡产,将这几年的所有积蓄和东齐亡国的时候他在宫里搜刮而出的财物置办了大批奇珍宝物,献给了楚皇和楚皇身边的一些近臣。
宋璐阳为人低调,但却很有些文采,做事点到为止,即便是送礼也显得十分大方得体。即便是楚离不太喜欢这类圆滑精明的大臣,也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破天荒的收下了他的礼单。
问题,就是出在了这里。
在一批奇珍异宝的礼品之中,另有十六名上等歌舞姬,可是就在今天早上,却无端端的死了一个。大人只说是急病突发,没看出到底是什么病。她死了不要紧,可是那礼单皇帝已经收了,自己难不成能去跟皇帝说其中一个舞姬今早死了,所以只能送来十五个?
就这样,他不得不跑到当地最出名的歌舞姬馆,出高价再买一个还没开过苞见过客的清官,权作充数。希望她混在其他十五个人中,不会被发现。
流莺坊的老板娘站在后门的门板前,对着宋璐阳谄媚的笑道:“我说宋大人啊,要说是能歌善舞的姑娘,我这院子里可有的是,但是要没见过客,连面都没露过的,就太难了。”
“什么太难了?”宋璐阳焦头烂额的说道:“你找来的那些女人,连我的下人都认识,万一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难道我要买一个一看就是妓女的女人出去送礼吗?”
“这个,”老板娘眉头轻皱,说道:“要说没见过客的嘛,也不是没有,前阵子次海市那边战乱,我收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那都是一绝,人长的也标志,就是这性子太倔强了一点,被我打了两顿,还是不肯听话,现在被我用链子锁在厢房了,你若是要的话,我就带您进去看看。”
“一个女人,性子能烈到哪里去?你马上将人带来,我看行立马带走,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这是银子,给你。”
老板娘一看金灿灿的金子,登时眉开眼笑,一把抓在手里,摇摇晃晃的就走了进去。
青夏翻墙躲避满城的追兵,不想好巧不巧竟然掉入了一家妓院的院子里。她衣衫染血,随便在后院的衣架上扯下来一件半干的湖绿色衣裳穿在身上,就想偷偷的溜出去。
门板咯吱一声,被缓缓打开。青夏长发披散,面色苍白,手脚上都是沉重的锁链,一身湖绿色的衣裙,上面香气熏人,经常流连于青楼中的人一下就能看出这是青楼女子的衣服。
宋璐阳没想到老板娘的速度这么快,抬头望去,却突然撞进女子淡若冰雪的眼眸之中,顿时就有些微愣。
“大人,大人?”身旁的下人突然轻声叫道,宋璐阳这才晃过神来,眼神在她的身上转了一圈,一眼瞥见她极力想要掩饰却仍旧没能盖住的沉重的锁链。
青夏眉头轻轻的皱起,刚刚骑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见这里偏僻寂静,黑漆漆的也没有人,这才想从这里逃走,没想到竟然还是撞见了人,那男人眼神诡异,上下的打量自己,想必是将自己当成这里的妓女了。
她狠狠的剜了那男子一眼,转身就想离去,谁知刚一走动,脑袋就顿时一阵发昏。青夏心底顿时一凉,知道失血过多,恐怕已经坚持不住了。
一阵风突然吹来,青夏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就软软的倒了下去,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终于昏了过去,昏迷的最后一刻,只见那名男子冲着自己飞速的奔了过来。
宋璐阳一把将她抱起来,黑灯瞎火的,竟然也没注意到青夏里面的衣服里满满的都是血迹。只是转头对着四名下人说道:“见过吗?接过客吗?”
“没有,大人,是新人呢。”
宋璐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会,说道:“长的倒真是标致,就是太瘦了点,走吧,就是她了。”
“大人,这姑娘好像身子不太好,这都晕了。”
“八成是饿得,”宋璐阳沉声说道:“没看她带着锁链呢吗?先回府,洗个澡吃点东西就好了,田四,驾车。”说罢,抱着青夏就上了一旁的马车。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老板娘才押着一个面孔青白不断挣扎的女子走出了后门,左右看了一眼,也不见宋璐阳的人影,反而有一伙士兵脚步杂乱的走了过来。
老板娘急忙将门板关上,喃喃道:“反正钱也收了,他爱来不来。”随即,就走了进去。
“什么?”宋璐阳顿时大惊,说道:“为什么这么急,礼部也没有事先通知,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的吗?”
管家老脸憋得通红,说道:“紫星,彭泽两郡都发生了民变,好像是太平王的人马进驻,鼓动百姓,所以皇上连夜下达的命令,要柳大人通传给你的。”
“这可怎么好?”宋璐阳皱起眉头,说道:“进贡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呢,这女人还没好好调教,也不知道行不行?”
“大人啊,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紧迫,要是肃尚的百姓也鼓噪起来,对大人的仕途大大不利啊。”
“对对,”宋璐阳喃喃道,突然转过头来,对田四说道:“你去,找丫鬟把那女人洗一洗,然后给她吃点药吃点好的,打扮梳洗一下,天一亮,就送进宫去。”
“是,小人明白。”
宋璐阳急忙向府中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吩咐道:“对了,找个铁匠,先把她手脚上的铁链子弄下来。春娘也真够可以的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用死链子锁起来,连个锁都没有,缺了几辈子的德。”
青夏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发现有人在脱她的衣服。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个小擒拿手就挣扎了开去。谁知重伤之后力气不济,竟然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后背重重的磕在墙角上,撕开了伤口,鲜血顿时潺潺的流了出来,一阵疼痛,就昏了过去。
她昏了倒也干净,这一下,可把两名负责为她洗澡的丫鬟吓了个魂不附体。一名粉衣丫鬟大惊道:“怎么,怎么流血了,是我们弄伤的吗?要是被老爷知道,可怎么好?”
“对,对啊。”绿衣丫鬟也是惊慌失措,说道:“听说她是送给皇帝的,我们弄伤了皇帝的女人,是不是要杀头啊?”
粉衣丫鬟一听,眼泪顿时扑朔朔的掉了下来,喃喃委屈的说道:“我不想死,呜,怎么办啊?”
“先别哭了,”绿衣丫鬟说道:“反正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跟着夫人走了,这女人来的时候就昏迷的,我们给她包扎一下,穿好衣服,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那要是她突然醒来怎么办?”
“有办法,我们弄些安神香来给她闻,她最早也要明天中午醒,那时候我们早就走了。”
“好,就听你的,你等着,我去拿安神香。”
两个怕事的小丫鬟一阵商量,就开始了她们的隐瞒大计,却不知道,整个天下的运势,都要因为她们两人的私心而发生巨大的转变。
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可预测。一个微小的事件,就会引发全局,走向另一个全新的走向。
天渐渐亮了起来,宋府乱成一团,几位夫人站在院子里比比划划,指挥着下人们不要碰坏了她们的东西。
青夏被打扮的花技招展,里面被两名丫鬟上了金疮药又包扎了起来,竟也看不出受了伤。
宋璐阳见青夏仍旧昏迷,眉头一皱,郁闷的脸孔发青,说道:“找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还不醒?”
田四上前说道:“大夫说,就是身体虚弱,头部又受撞,待会就会醒的。
宋璐阳终于叹了口气,摇摆手说道:“算了,抬上车去,在路上勤叫着点。”
众人应了一声,就由宋璐阳的弟弟宋璐然押着满车的货物珠宝向着荣华宫而去。
一直到了洛神门,青夏仍旧没有醒来,宋璐然忐忑的吩咐了一下其他舞姬,就满心担忧的离去。将马车交给洛神门的守卫。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马车在侍卫的看押下,终于驶进了荣华宫之内。内城的第一道城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关闭,外面的阳光刺眼,有着璀璨的光华,太阳渐渐的升了起来。
曾几何时,青夏也曾那般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楚离的皇宫,八年的时间转瞬而过,如今,她又这般大摇大摆的缓缓的靠近了那个宿命中的男人。
命运的天神在高空中俯视着,冥冥中,上苍的手在九重乾坤之上左右着世人生命的星图,即便是你怎样的抗拒,也阻止不了时代大潮的前进。
双星终将会聚,历史终将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着那个天崩地裂的日子,等待宿命的再一次轮回。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章 青离相会
就在宋璐阳的马车行走在安阳道上的时候,楚离正在荣华宫的乾安殿上议事。长年的战乱,使得东南沿海一代民不聊生、满目疮痍,若不是齐安留守海市帝都,可能连这富饶的海城也毁于一旦。
大战过后,与民修养生息,朝会开了四个多小时,才商议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众大臣们退下之后,南楚的大司马明远声称有密报上奏,君臣二人在一众侍卫的跟随下,一路蜿蜒迤逦来到了未央宫,这里,曾经是东齐大皇的寝殿,如今已经异主。
一路上芝兰飘香,奇花异木缤纷入眼,楚离坐在大殿的藤木长椅之上,丫鬟在他背后加了一个团龙软垫,燃起熏香,然后退到一旁,为他扇着扇子。
“陛下,南方逊沙江水患严重,沿海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衣不遮体,臣大胆恳请拨粮二十万担以解南方灾情。”
“恩,”楚离喝了口茶,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看着办吧。”
#####暂时先不要,楚离沉声说道:“等这边的事一了,朕会亲自处理。让他们先稳住阵脚再说,况且秦之翔也不会不管的。”
“是。”明远微微有些迟疑,沉声说道:“还有,南疆运河已经竣工,巫咸族族长肯请陛下赐名。”
“这么快?”楚离微微沉吟,想了半晌,淡淡的说道:“就叫青河吧,希望有了这条运河,南疆不再赤地千里,可保雨顺风调。”
“青河?”明远眉梢一挑,语调微微上扬,抬起眼睛眼神颇具含义的看着楚离,“青河?”
“怎么?”楚离沉声说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明远连忙答道,仍旧以他招牌表情冷冷的说道:“还有,陛下当初说婉福公主只在微臣家住三个月,如今三个月已到,微臣是不是可以把她赶出去了?”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她还是不肯回大秦吗?”
“不肯,”明远沉声说道:“微臣派人两次将她送返,都被她中途跑回来了。上次乐松亲自护送,都已经送回了大秦,仍旧没有用。依微臣看,秦王根本就不想约束这个妹妹。”
楚离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揉着太阳穴,说道:“你们看着办吧,轮到谁就送到谁家里去好好看着,以后不要在联的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微臣知道了,”明远大司马说道:“下一个是林暮白林大人,臣马上通知他。”
“还有,”明远想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陛下,微臣希望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楚离闻言一愣,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锐利的看着这个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的脸孔,沉默不语。
明远清了下嗓子,沉声说道:“薛长歌刚刚回到盛都,我接到了盛都来的密报。”
楚离面色低沉,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握着手里的白玉茶杯,表情平静,声音舒缓,淡淡的说道:“继续说。”
“一个多月前,在龙牙沙漠边缘发生了一场沙暴,我们派去的十个百人队全军覆没,只活着回来十四个人。他们在沙漠里找了二十多天,一无所获。”
空气里静静的,角落里的香炉袅袅的冒出白色的烟雾,弥漫在大殿之中,香气袭人。年轻帝王的表情十分的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消息一样,丝毫没有动容。
明远想了想,沉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在城南发现齐太子的踪迹,击毙齐太子的部下五十多人,可惜被他逃了。据抓回来的下人说,齐太子在海上被济南王击沉了战船,被一个渔家女所救,后来那个渔家女被他抓了回来,囚禁了起来,已经在当晚的大火中丧生。想必之前的书信,也是假的。”
楚离面色不变,波澜不惊,淡淡的说道:“那那个玉牌怎样解释?”
“请恕臣直言,陛下落魄东齐的时候,齐安曾不止一次的见过您的玉牌,以东齐巧手野老的手艺,想要惟妙惟肖的仿制一个,并非难事。”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将它送人了。”
“这个……”明远想了半晌,说道:“想必是从主人那里得知,陛下也知道,庄姑娘和齐太子的关系非比寻常。况且,薛长歌他们是亲眼看到庄姑娘被沙暴卷走的,就算侥幸活着,也没有理由来到南楚。”
“不必说了,”楚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陛下,”明远皱起眉头,语调少见的有几分急迫,“属下是不想陛下受人蒙骗……”
“好了,”楚离说道:“到了如今,我还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吗?这伴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大殿里渐渐静了下来,外面的阳光十分明媚,楚离一身深紫色锦袍,衣袖上都用细线绣着长长的团龙,阳光静静的洒在他的身上,在大殿黑色的地板上拖出淡淡的光影,外面的鸟儿在清脆的鸣叫着,声音像是宛转悠扬的笛子,他的面容俊美,棱角分明,充满了王者的豪迈和大气,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像是无底的深潭,让人永远也无法去探究那里面隐藏的东西,可是,就是这样一双睿智的眼睛,此刻却渐渐的闭了起来,眉头紧紧的皱起,让人几乎在猜测着那双眼睛里此刻会有怎样激烈的锋芒。
楚离缓缓的靠在躺椅上,华丽的锦袍拖在地上,一条修长的腿支在踮脚的小几上,阳光透过微敞的窗子缝隙照射在他的身上,洒下斑驳的痕迹。
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全部是木质的地板房屋之内,男子的影子突然显得那般的寂寥和冷清。
他眺望着西方的天空,语调清淡的缓缓说道:“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的逃走了,那就请不要再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有下人跪在未央殿的门前,低着头恭敬的说道:“陛下,宋璐阳大人送来的礼物歌姬现在就在门外,已经经过梳洗院的嬷嬷的查看,该如何安置,请陛下示下。”
不知过了多久,深深的大殿之内里的人终于做出了反应,他似乎有些迷惑,声音微微上扬,疑惑的说道:“宋璐阳?”
“是,”下人说道:“是前翰林院的宋大人,今早已经去了南方任职,他派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在内廷入账,另外还有五只鹦鹉、两尾豢养的海豚,十只百年海龟,十六名歌姬,只是有一名看起来是不堪劳顿,从进宫就开始昏睡,到现在还没清醒,已经叫了大夫看过了,没有大碍,也没有病,只是疲劳而已。”
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里面的人似乎已经睡去,将他们彻底遗忘了。日头渐渐落了下去,殿外跪着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传膳的声音从御膳房响起,大殿里终于有了椅子挪动的声音。
年轻的王者身材挺拔,锦衣华服,夕阳透过卷起了珠帘的木门照射在他的身上,晕出一个暗红色的光圈,显得竟然有几分衰败。帝王走到门边,眼神淡淡的在领头的侍女和她身后那一众垂着头的歌舞姬的身上扫过,那些女子都有些紧张,脖颈都是雪白的,还在微微的颤抖,消瘦的肩头轻颤着,衣衫都很透明,透过衣衫甚至可以看得见她们饱满的胸脯前的两点燕红。
在歌舞姬的最后一排,一名女子就那样侧躺在地上,似乎刚才是被人扶着的,听到他过来的声音才被人粗鲁的推倒。此刻头发散乱在脸前,让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看到纤细的脖颈上涂满了厚厚的令人作呕的胭脂。
“就是她一直在睡觉吗?”
王者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并不如何冷漠威严,可是听起来却是那般的淡漠和疏离,好像高山一般的不可仰望。
“回禀陛下,是的,从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昏睡。”
“将她送到白丁殿去吧,那里更适合睡觉。”楚离淡淡的说道:“至于其他人,在宫中挑选还没成家的禁军,酌情婚配。”
“是,奴婢遵命。”
帝王的眼神在众人的身上冷冷的扫过,最后再一次经过那名倒在地上昏睡的女子的身上,然后,淡然的转过头去,缓缓离去。
年轻帝王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女子中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一朝破碎,也难怪她们要伤心落泪了。
“好了,都别哭了,陛下亲自赐婚是何等的荣誉,谁再敢哭,全部到浣衣库为奴。”
众女顿时噤声,站起身来跟在宫女的后面。
雕花围栏上,一只精致的白玉茶杯静静的摆放在上面。一个女子眼尖,一眼发现这是刚才皇帝握在手里的,登时欣喜的伸出手去,谁知指尖刚刚触碰了一声,噼啪的脆响登时响起,茶杯顿时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大胆!竟敢损坏皇家之物!”
“不是我不是我!“舞姬大惊,连忙辩解道:“我只是轻轻的碰一下,不是我弄坏的。”
“还敢撒谎,拖下去!”
如狼似虎的亲卫突然冲上前来,将那个仍旧挣扎哭泣辩解的女子拖了下去。远远的,刺耳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未央大殿。
这本事皇宫中最习以为常的事情,无人会为之施舍一点眼泪,只有那些刚刚进宫的舞姬们,暗暗惊心。
夕阳之下,那只雪白的玉杯被罩上一层红色的光芒,竟像是染了血一样。
青夏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子的缝隙中冷冷的照射进来,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眼皮似乎有千钧重,背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口干舌燥,四肢无力,用手肘支撑起身子,靠着床柱,缓缓的坐起身子。
两个丫鬟下手真的很黑,她们在让常人安睡的份量基础上多加了五成,却用在一个失血过多且身受重伤的人的身上,若不是庄青夏的这个身体早年曾被庄典儒做过药物训练,今天可能就要在这种低劣的迷香下失去性命了。
这些青夏当然是不知道的,她的记忆只延续到在妓院后门昏倒的那一刻。她四下看了一圈,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心下担心着齐安的阴谋,便强打起精神站起身子,挣扎着走了两步,拉开了房门。
嘭的一声,劈头一个潦黑的东西猛地砸了过来,好在青夏手疾眼快,即便身受重伤,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还是及时的躲了过去。
一只漆黑的大老鼠四分五裂的砸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被甩了出来,即便是青夏不害怕,也登时觉得一阵反胃的恶心。眼神不由得锐利的射了出去,直指在那名肇事者的身上。
“啊!”几名披头散发的妇人登时大惊,目光惊恐的看着青夏,见对方毫不畏惧且眼神凶恶,几人顿时惊呼一声,像疯子一样的奔向另一旁的一间小屋子里去,然后利落的打开窗子,惊惧的向外望着。
青夏眉头轻蹙,这几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倒像是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一样。
“喂!这里是什么地方?”
“啊!”听到青夏说话,几人更是大呼一声,嘭的一声关严窗子,藏了起来。
青夏越发奇怪,走到大门前,用力一拽,发砚门板竟然被人从外面狠狠的钉死了,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难道是被人绑了票不成?
很费事的翻墙跳了出去,却不小心撕裂了背上的伤口,青夏疼的皱起了眉头。算了,反正身上早已是大伤小伤无处不伤,庄青夏的这身细皮嫩肉,早就被自己糟蹋了。
绕到前门,只见一个破败的牌子钉在上面,三个清俊的字书道:白丁殿。
倒是个雅致的名字,这么说里面关押的都是白丁?
闲事莫管,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好在这一代偏僻,并无人看守,青夏手绕过肩头,捂着背上的伤口,缓缓但却谨慎的向前走去。
晚上的时候,楚离没吃什么东西,反倒多喝了很多酒。
所有南楚的下人都知道,楚皇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尤其是近两年,更是千杯不醉,难逢对手。可是今晚,只是几杯下去,楚皇就醉了,他虽然仍旧很冷静,没有失态,但是从他的眼神中,宫女下人们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大皇醉了。
大皇今晚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侍奉。
消息在下人们之间以各种手势暗语传递着,灯火之下,楚皇一杯一杯的喝酒,面色平静,眼睛里,却透着微微的落寞,那么深那么厚,一层一层的,像是海浪一样。
突然,楚离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沁玉,拿我的披风来。”
一名面目温和的宫女连忙拿出一件漆黑描金的锦缎披风,披在楚离的肩上,大声的对外叫道:“陛下要出去,摆驾!”
“不用,”楚离沉声说道:“我自己随便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陛下,那怎么可以?东齐的杀手前几天还来过,这里毕竟是齐国的宫殿……”
楚离的眼神顿时冷冽了起来,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奴婢该死,陛下饶命。”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沁玉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满屋子跪满了下人,而他们的陛下,已经没了踪影。
外面的风很大,纷纷扬扬的,漫天都是花树的香气。
青夏走了很久,仍旧没有走出去,由于之前的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的体力已经严重的透支,来到一片偏僻的回廊处,她终于支持不住,扶着柱子,缓缓的靠坐在回廊的栏杆上。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不知道路径,是很难走出这座巨大的宅子的。
看来,应该抓一个人来问问。
一阵风突然吹了过来,角落里的宫灯顿时熄灭,楚离一身黑色披风,墨发飞扬,身材挺拔的缓步走在巨大的荣华宫中。
这个地方,即便是闭着眼睛,他也可以走出去。曾几何时,他就是在这里,渡过了他人生中最为凄惨的十个年头,任人欺凌,任人打骂,像只没有尊严的狗一样,艰难的活着。他曾经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再回到这个地方,将这里一把火烧了,将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他铲除了东齐,铲除了这个地方曾经的主人,他成为了这片大陆的领主,将这个国家变成了自己附庸,夺走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却是那样的不开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雀跃,反而满满的,全是沉重的悲伤。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在他人生的字典里摒弃了悲伤这个词语?
悲伤,难过,脆弱,流泪,那都是懦弱的人才会有的情绪。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了,只是,为什么还是会有这种深恶痛绝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扯着他的心脏。
前面的拐角处,有一个水缸,九岁的那年,和小太监们玩捉迷藏,自己带着她躲在了水缸里。没想到水缸太深了,两人爬不上去,没有权势的质子就那样被遗忘了,他们在水缸里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庄先生救了出去。
楚离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那只巨大的水缸。
一阵狂风突然吹起,有黄色的沙子被吹了起来,打在楚离的脸上,他仔细的嗅了嗅,似乎闻到了沙漠的气息,好像是西部的边关外那滚滚的黄沙厚重而粗劣的味道。
原来,还是想念的吗?
黑暗中的男子扬起头来,低低的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
那个一生奔波,被命运左右,从没开心快乐过一天的女子,真的就这样消失在滚滚的黄沙之中,被尘土掩埋了吗?他仿佛又看到了咸阳城外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的决绝的脸孔,看到她孤独落寞的纤纤背影,看到那柄断裂的长剑,毅然决然的横在两人之间,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们分成了南北两极,他在这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和资格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的脚步。
或许,真的应该拦住她的,若是那样,你就不会跟着他去了彭阳城,也就不会伤心欲绝的追随而去,最后消失在苍茫大漠上。
那些不想承认的后悔,终于像是一条条毒蛇一样爬上了他的心头。
承认吧,你原来仍旧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便是你现在拥有了万里山河,仍旧无法阻止自已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地带,把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狠狠的踩在脚下,任别人践踏。
他突然想起了秦之炎最后的那句话,他回过头来,看着背对着他的男人,云淡风轻的笑,缓缓的说道:“其实你,才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啊。”
他一直是那样的不以为然,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力感,那是压迫着心脏的,撕扯着神经的,有心无力只能看着泰山崩于前的无奈。
他缓缓的向前走着,毫无目的性,只是盲目的走着。自从登上了皇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了,不去想南方的水患,不去想边疆的战乱,不去想几国的形势,不去想朝堂上的暗涌,只是孤寂的前行,淡漠的走。
风越发的大,呼的一声,整条甬道上的灯火全部熄灭。
“啊!”一声低低的轻呼突然响起,楚离眉头一皱,就停下了脚步。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连光芒都是暗淡的,昏暗之下,楚离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靠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曲着腿,秀发飘散,白衣飘飘,像是午夜里的幽魂。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里,一身破烂满脸血污的孩子在长廊上疯狂的跑着,那个穿着粉红色小褂子的女孩子从栏杆上突然跳下来,挡在他的前面,指着他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么啦!”
岁月呼啸而过,穿越生死,上苍的手在命运的棋盘上凌乱的拨弄着,咧开嘴角,诡异的笑。
兜兜转转几个轮回,宿命中的人们,终于再一次站在生命的起点。
“谁?”清冽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午夜里盛开的一朵白色的凌霄花。
楚离握剑的手顿时一抖,眉头紧锁,不可置信的猛然上前两步,原本坐在栏杆上的白衣女子却突然凌厉的跳了下来,身手矫健的疾步上前,唰的一声,匕首抽出刀鞘,在黑夜中闪动着寒冷的锋芒,对着男子咽喉就迎了上来。
乌云前行,顿时将月亮完全遮住,黑暗笼罩了整片大地。
“什么人在那边?”士兵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即就响起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女子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掌之中,她眉头一皱,一个小擒拿手就将男人的手掌反扣,拉着他退到一角,翻身就一起跃入了那个巨大的水缸之中。
一把捂住男人的嘴,匕首抵在男人的咽喉上,寒冷的说道:“敢出一声,杀了你。”
“什么人?”士兵急促的走了过来,左右看了一眼也没见有人。
“头,没人啊。”
“再四处找找,”头领沉声说道:“前几天刚杀了一批,不能马虎大意。”
人群渐渐远去,越来越远,渐渐的听不到声响。
“老实点,快说,这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防守?口出路在哪里?”
女子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两人的距离那么近,蹲在巨大的水缸里,几乎是紧紧楼抱在一起一样。
楚离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眼神深邃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前方,鼻息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他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女子的脸,对于她的问话,好似听不见一样,只是执着的想要去触碰。
“快说!”女子的手顿时用力,狠狠的捏住他的脖颈,狠狠的说道:“这里离荣华宫多远,楚皇现在还在宫中吗?可曾离开东齐?再不老实……”
乌云终于飘散,月亮破云而出,月光清冷的洒下偏偏苍白的光芒。
巨大的荣华宫里,败落的西北角太学回廊上的一只水缸里,一男一女对视而坐,眼神复杂,万千情绪奔涌,全都化作了无言的沉默。
时光流转,冥冥中,星图在不断的变换,岁月在呼啸的奔腾,多少前尘往事飘荡经过,扫过今朝的华发。
一晃眼,五年的光阴已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岁月的画卷上书写下那块弄人的白玉。
群山无法同时翘楚,参商怎会永远相离?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事如风
清冷的月光洒在绵长的长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质回廊,支楞的瓦砾,无处不再宣誓着这个地方的萧条和败落,大齐八年前扩建荣华宫,向东延伸二十多里,宫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园、鹤园、汀兰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丽堂皇,极尽华丽之能事。而这座十七年前的太学庭院,早就已经衰败了,除了打扫的下人,只有夜宿的乌鸦,会偶尔从上空飞过。
长风从绵长的甬道吹来,卷起两人翻飞的衣角、满头的青丝,像是纠缠的蝶翼一般,缠绕在一处。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发披散,双眸如水,锋芒闪动,巨浪翻滚,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处,即便她有意掩饰,却仍旧有不经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双方都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破旧回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样静静而立,恍惚间,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风越发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里,百草拂动,虫鸣声巨,鸟雀扑扇着漆黑的翅膀,飞掠过荣华宫的天空。岁月轮回,时光荏苒,转眼间,昔日的顽童已经长大,他们站在暗夜里的夜幕之中,相对凝视,有那么多年的牵伴和纠缠,在两人的目光中随着时光呼啸流逝。
楚离面色几次巨变,无数的疑问和喜悦却终于还是化作了一声长叹,缓缓的转过身去,轻声说道:“你随我来吧。”
青夏站在原地没有动,被风化了一般。楚离略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看向黑暗中面色苍白的女子,然后缓缓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缎披风,伸手绕过她的脖颈,披在她的背上。
“夜里风大。”男子的声音低沉,只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多言,他见女子垂着头,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纤瘦的手掌。
顿时好似一股电流涌过青夏的全身,那只修长巨大的手,虽并不如何温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却是那般的坚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们曾经这样做了千百遍一样。
五年的岁月弹指而过,整个华夏大地沧桑巨变。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凌厉果敢、满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铁血君王。
岁月的磨砺,让他们都褪去了年轻的青涩,转而披上了稳重的浓妆,只是在心底,还潜留着那么一块谁也无法掩饰的柔软,再一步一步的逼迫着他们,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荣华宫偏西的太学回廊上,夜里冰冷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样,只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经那个娇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权利的战场上败下阵来,余下这么一个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躯壳给那个凌厉果敢的女子,带她完成这本该幸福美满的一个人生。
冥冥中,谁也不知道,是哪只手在主导着这无良的宿命。
嘎吱一声,满满的灰尘顿时飘散,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楚离抬起腿,跨过那道门坎。这个当年看来高高的门坎,如今已经轻松的一抬脚,就能跨过去了。
大殿里漆黑一片,楚离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一盏宫灯点燃,然后转过头来,看向门口处那个单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着他,一颗心却好像突然被人紧紧的抓紧,她陡然想起当初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皇陵里,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着站在自己的身边,轻声说道:“这条甬道,当时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烛台四百座,没想到如今故地重游,只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当时我身上没有火石,一个月下来,一次也没有点亮过这里的蜡烛,从那以后,无论走到哪,我都会带着这个东西了。”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湿,她轻轻的咬住嘴唇,看着对面的黑袍男子,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楚离面容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不自觉下的动作,心底轻轻的抽痛,虽然只是两步的距离,可是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遥远。
这座大殿很大,几排小几单独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学生的课堂一样,楚离十分熟悉的走到靠后的一个小几面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里显得有几分滑稽,可是他仍旧坐在那里,兴致似乎很好。
这大殿是两重门,外面的门已经关上了,纵使大殿已经长久不生火,仍旧温暖了许多,青夏披着楚离的披风,靠在内殿的门柱上,顿时感觉是那般的累。现在终于见到了他,知道他平安无恙,毫发无损,一颗心顿时就安宁了下来,铺天盖地的潮水般的疲惫像是层层海浪一样翻涌了上来。她缓缓的坐下,靠着门柱,坐在那为了显示皇家威仪而有意稍高的门坎上。
楚离的身体顿时一震,千百个画面纷扬的闪过脑海之中,彩衣双髻的稚龄孩子,托着腮坐在高高的门坎上,胖胖的小脚一荡一荡的,可爱的望着里面那个正在读书的男孩子,等待他偶尔回过头来,两个男人调皮的做一个鬼脸。
“这些年,你还好吗?”
低沉的声音从前面缓缓响起,青夏靠在门柱上,面色苍白,嘴角却轻轻的一笑,沧海桑田般的感慨,好不好?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秦之炎离开之前,曾来了一次南楚。”
青夏闻言顿时一惊,可是她却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神斜挑着看着前面男子的背影。
楚离的声音舒缓,像是溪涧的水,无声的缓缓而流:“他说已经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托我照顾你。”
青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将额头抵在门柱上,紧紧的抿紧嘴角,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流过她苍白的脸颊,滑进嘴里。
“我派人探查几年,始终没能得到蛛丝马迹。他是怎样一颗七窍玲珑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过于耗神,顺其自然,也许哪一天,还有再见的机会。”
青夏深吸口气,抬头说道:“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不必,”楚离说道:“事情是我应承下来的,我没做到,本就是不信。”
青夏突然想起齐安的话,想要问,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外面的风顺着败落的门板和窗棱吹了进来,打在两人的肩上,吹起他们乌黑的发丝,青夏抿紧了嘴角,终于说道:“楚离,你终于征服了东齐,我该恭喜你。”
楚离低低一笑,笑声略略苦涩,却未回答。
空气里的气氛是那般的沉默,有无言的尴尬横在两人中间,一直以来,似乎总是这样的,青夏靠在门柱上,望着这一室淡淡的灯火,不知道楚离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仿佛是心理感应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声说道:“这里是太学,我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和齐安他们读书的,当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每天听庄先生下裸。”
青夏一惊,就听楚离继续说道:“你之前坐的那个回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个地方,听到我跑过来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我们刚才待的那个水缸,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耍,有一次进去出不来,宫里的人忘了我们,我们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晚上,那时是秋天,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和她后来整整病了十多天。”
“这些事情,我以为我已经都忘记了,可是现在故地重游,才发现原来记得是这般深刻。当初在咸阳城外,也许你说的对,我真正爱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爱你的人,应该是宣王。”
楚离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青夏的面前,平静的说道:“这些年,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你无需再觉得尴尬痛苦,宣王惊才艳绝,往往能够化腐朽于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应该宁心静气,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来,而不该屡屡至自己于险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日回来,见到的也是你的青冢一座,你已经长大了,不该仍旧如此任性。”
楚离的眼神平静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扫过,目光最后定在她受伤的背脊上,眉头紧紧一皱,说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给你留了东西,说若是有朝一*****到了南楚,要我亲手交给你。”
青夏微微动容,委顿在地上,看起来是那般的瘦小单薄。楚离伸出手去,想将她扶起来,可是手指屡次伸展,几乎触碰到了她的肩头,却仍旧收了回来。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无星无月的夜幕下,隐藏了所有难以窥探的光芒。
大门呼啦一声打开,冷冽的风顺着殿门吹了进来,楚离一身长袍猎猎翻飞,墨发在身后狂舞,剑眉星目,显得十分英朗。
“你怎么在这?”
“回禀陛下,是乐松统领出宫找的微臣,说陛下不要下人随侍,独自外出,臣才进宫的。”明远大司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说道。
楚离面色阴沉,缓缓说道:“你站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微臣见陛下在说话,就没有出声打扰。”
楚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沉声说道:“安排好她的住处,招御医给她诊症。”
“臣遵旨。”
楚离一身墨黑长袍,只是一闪,就已经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姑娘,请随再下来。”明远十分恭敬有礼的说道,青夏缓缓站起身子,点了点头,就跟在他的后面。
荣华宫真的很大,甚至比北秦的太和大殿还要大上数倍,明远显然在南楚极有地位,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不论是楚离带来的楚人,还是前皇宫遗留的齐人,都恭恭敬敬的施礼后退。
安排妥当一切,已经很晚,青夏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只见八角铜炉四面各有一个,散发着奢靡香气的焚香带着浓浓的热气,可是即便是这样温暖的环境中,青夏还是觉得阴冷。她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却突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不由自主的就顿住了动作。
“欧阳大人,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远说道,待下人退下去之后,转过头来,对青夏说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姑娘,真是在下的荣幸。”
青夏眉梢轻挑,沉声说道:“我认识你吗?”
“姑娘可能没见过在下,不过当初在荣华宫中,在下却见过姑娘很多次。在下是南楚的臣子,承蒙陛下信赖,方有今日的高宅大屋,富贵荣华,并有机会一展胸中所学,全赤诚之抱负。作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分忧,是以,有几句话,微臣实在是不吐不快。”
青夏冷眼看着他,并无什么明显的敌意,却也并无丝毫信任可言,男子丝毫不以为意,抬起头来,淡笑着说道:“微臣早就知道姑娘被囚齐安手中一事不是虚假,但是却隐瞒了陛下。原本想,姑娘是侥幸逃脱也好,是死在齐太子手中也好,只要不相见,都是陛下的福分。然而,如今姑娘非但无事,还与陛下见了面,那臣就不得不将一些事情告诉姑娘了。”
“以姑娘的敏锐和机警,我不相信这五年来你真的会一无所察。一千南楚隐士跟着姑娘行走大漠,一路上乔装打扮,隐姓埋名,匿藏行踪,保护姑娘的安全,最后回来的不过区区十四个人。剜下的那九百八十六人,全都代替姑娘,埋骨在关外的滚滚黄沙之中了。”
明远笑容带着一丝苍凉,淡淡的说道:“这五年来,不论是在摇摇欲坠的九王之乱当中,还是在南疆复杂诡异的丛林血战之内,不论是在和燕回对阵的两军利箭之下,还是在齐安太子层出不穷的暗杀毒害里,陛下都一直坚持着亲自处理关外的文书信件,安排隐士们的一步步守护计划。姑娘看似无意的一个去向,却往往牵动了整个南楚朝野的心,姑娘行踪飘忽,每到一处,我们都无法得知姑娘下一步的去向,只能在所有可能的路途上提前安排,耗费国力财力人力心力数不胜数。很多时候,赤地大漠方圆百里没有客栈酒家,陛下就命人事先搭建,还要尽量仿旧,以防被你发现,为的,无非就是让你住的更舒服一点。”
“可是说,这五年里,姑娘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脚踩着南楚战士的白骨,踩着陛下不眠不休的心血。你住的店,吃的饭,喝的水,问路的路人,随行的商队,搭乘的马行,都是我们事先安排妥当的。除此之外,还要扫平前方的一切障碍,流寇、匈奴、马贼、叛乱,不然,茫茫万里大漠,直达西域海边,姑娘只用了区区五年就走了一个来回,就不觉的太顺利了一点吗?”
青夏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白一片,连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难,明远笑着说道:“我和姑娘并无私交,也不像乐松徐权他们那样推崇你,在我眼中,姑娘除了是一个不负责任,任性自私,所到之处必生祸患的祸星,还是一个自欺欺人,忘恩负义的女人,何顺是隐藏在楚宫中多年的齐国密探,他在偷盗姑娘前行的路线书信时被陛下抓获处死,那么,齐安就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在暗中保护着你。就算你真的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难道也没从他嘴里得知一二吗?可是你却丝毫没有询问于陛下,是不敢面对事实,害怕若是真的,无法报答陛下的情意吗?”
“姑娘一生执着于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心中所爱,本是好事。只可惜,你既然无法回应陛下,何不早早断了他的念头,你明知他一生孤苦,为人执着,何不决绝一点的伤他的心,让他了却了这些俗世凡念,姑娘为了一个男人,踏遍天下,走遍四海,孤身远赴他乡,苦苦追寻五年,却不知,在你的背后,也有人耗尽心力,苦苦的守护了你五年,宣王的情,你无法偿还,陛下的义,你就要置之不理吗?”
青夏面色惨败,却仍旧直直的站着,欧阳明远的话,像是一根根利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我原本想,姑娘若是死在何处,不再回来,那就是最好。没有你,陛下不会伤心难过,也就可以有精力去面对很多事情,更不会被人所制,有致命的弱点。可是今日姑娘已经回来,明远不得不改变以前的所有想法,大胆请求姑娘,做事最起码要公平一点,姑娘连齐安那样的人也会怜悯,为何却从来都不肯怜悯陛下呢?”
“帝王也是人,他隐忍了太久,就在刚才,还要为了你的感受而说谎话隐藏自己,这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吗?”
明远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也许臣今天多嘴了,但是我所说的,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连秦宣王在最后关头都知道来见陛下,怎么姑娘就是不明白呢?”
明远说完,就退了出去,青夏久久的站在空旷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该作何表情。
三天之后,青夏的伤势已经大致痊愈,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这是她五年来首次这样平静的休息,静静的,什么也不去想。
三天之中,她一次也没有见过楚离,听宫女说,楚离近日忙着处理南方动乱,经常深夜召开朝会,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这天下午,外面阳光正好,突然外面一阵嘈杂,青夏眉梢一挑,细细的听了一会,突然掀开软椅上的锦被,跳了下来,穿上鞋子奔出殿门,就见埃里克斯四人几里哇啦的跟一旁的士兵们正在交涉,一边慢吞吞的向着大殿而来。
青夏顿时大喜,大声叫道:“约翰,埃里克斯!”
四人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转过头来,加里法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随即大声叫道:“哦我的上帝,上帝显灵了,上帝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引领我们带来了阿夏的面前,为我们带来了福音。”
“真叫人嫉妒,上帝赐给了阿夏无穷的智慧和好运,永远都是可以化解危机的。”彼得喃喃说道。
四人顿时跑上前来,围着青夏开心的哇哇大叫,连连在胸前画着十字,感激上帝的恩典。
青夏抬起头来,刚好见到朱红色大门处,一角黑色的衣衫下摆飘了过去,再就看不到踪影。
知道了青夏的近况,找到四个四处流浪满嘴上帝耶稣的洋人就并不困难,楚离还答应他们一回到南楚就给他们建立教堂,允许他们在华夏传教,四个家伙感动的眼泪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场来表达自己的喜悦。青夏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微微有一些失落,如果这样,那么以后若是再要出海,他们就不会跟着自己了。
转眼又过了两天,离回楚的时间也不远了,当天晚上青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西洋大餐,埃里克斯几人吃的险些将自己的舌头也一口吞了下去,就连大黄,也捧着圆圆的肚子,惬意的打着嗝。
自从大黄回来之后,就彻底的无视了青夏,整日除了吃饭的时候绝不回来,昨天听说,它甚至还跟着楚离上了朝。
青夏有意拉拢它的心,吃完饭后,为它洗了个澡,正在用扇子给它扇干白毛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就缓缓的走了出去。
只见加里法和埃里克斯正团团的围住一个正在擦地板的老宫女,用鳖脚的中文不断说道:“姐妹,我们不是番僧,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传播福音的,只要你信仰上帝,就会得到生命的救赎,得到心灵的安宁,请相信我们,我们是受到教皇的嘱托,远赴重洋,来解救你的灵魂的。”
“起来!起来!”老宫女不胜其扰,怒气匆匆的说道:“别打扰我干活,什么上帝,有玉皇大帝大吗?再在这纠缠不清,我到领事那里去告状,哪里来了这么几个番僧,一点规矩也不懂。”
“迷途的羔羊啊!请不要摒弃上帝向你伸来的友好的双手,上帝告诉我们,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哎呦!”
还没说完,突然踩在宫女刚刚擦好的地板上,脚下一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夏见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刚想说话,那名宫女却突然好像见了鬼一样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参见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
只见阳光照射进来的门口处,男子一身墨绿色蟒袍,面目英挺,剑眉星目,十足的俊朗丰神,大黄懒懒的赖在他的脚边,正拼命的想要蹦起来去咬他腰间下垂的玉佩。
“啊!南楚皇帝,您好,我们正在向您的宫女传教。”
加里法和埃里克斯连忙行礼说道。
楚离点了点头,对着那名宫女说道:“这里的活你不用干了,以后跟着这两个教士,做他们的信徒吧。”
宫女连忙磕头道:“是是,奴婢遵命。”
加里法两人登时大喜,来中国混了多年,半个信徒也没发展起来。登时拉着宫女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楚离缓步走到大殿上,早有乖巧的宫女奉上茶点,楚离坐下,也不多话,只是静静的喝茶。青夏站在一旁,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话来说,想了好久,见楚离的茶碗空了,就走上前去,为他倒了杯茶,说道:“你近来很忙吧。”
“恩,”楚离点了点头,说道:“南边有人煽动百姓叛乱,东面有倭寇不断饶边,朝中有些大臣甚至提议在东齐抢掠一番,就舍弃这个混乱之地,回到南楚去,而且还有人上书赞同,简直气死联了。”
这还是楚离第一次在青夏面前以联自称,刚刚说完,他顿时察觉口误,连忙看向青夏。
青夏倒没觉得怎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顺着他的话题说道:“倭寇?日本国吗?”
“你知道日本?””楚离眉梢一挑,不过转念一想,她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以为奇,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我带了个好东西,你看看。”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把长刀,递给青夏,道:“知道你武艺好,偶然得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刀,送给你吧。”
青夏接过来,唰的一声拔了出来,顿时眼眸一眯,只见满室毫光,锋芒毕露,刀身即薄且利,上面雕刻着盘龙细纹,栩栩如生,寒芒锐利,实在是一把好刀。
“倭刀?”青夏一愣,喃喃说道。
“你认识?”楚离一喜,说道:“这是海域剿匪的将军们进献上来的,我见刀锋锐利,比我们的刀不知好了多少倍,就踅摸着让兵造库研制出来。若是我南楚士兵人人都能配上这种兵器,就不怕区区饶边的倭寇了。”
青夏听了,轻轻一笑说道:“南楚士兵人人佩戴,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楚离一愣,问道:“为什么?倭人小国都可人人佩戴,为何我朝不可?”
青夏手抚着刀身,解说道:“这种刀的锻造技术倒不是很难,名曰包钢,需要精钢极多,耗时也极长,且精钢多产自西域,有西川阻挡,南楚很难大批买进,再加上精钢造价极高,且一旦损坏,就成了废铁一堆,无法再生利用,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反之日本,是精钢的产地,再加上他们地小人少,政权又林立,双方打仗能出动几千几百人,就是需要载入史册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是以他们人人佩戴此刀,倒也不嫌浪费。”
楚离说道:“你怎么对日本国这样了解,他们国土真是那样小吗?”
青夏点头说道:“我的命就是丢在那里的,怎会不了解?”
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那你的仇家是谁?可还找得到吗?”
青夏一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在蓬莱谷说了一番欺骗那里人的话,那不是我瞎说的,我的家乡就是那样,只是和这里相隔了几千年,你说什么人能活那么久,除了喝了秦始皇的不老药。”
楚离一笑,说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不老药吗?”
青夏喃喃道:“若是以前的话,我可以十足的肯定说没有。但是现在连借尸还魂这样的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任何事情,我都相信有存在的可能了。”
楚离沉声说道:“借尸还魂吗?不知道她死了,会不会还魂,会还魂在哪里?哦!我想到了,八成是附在了你的身上,在你的家乡又活过来了。”
“不会吧,若是那样,还真的有点麻烦。”
“恩?”楚离一愣,说道:“此话怎讲?”
“我上辈子都被人把脑袋割了下来,她若是去了,可不是有点麻烦吗。”
青夏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楚离却是面容一滞,眉头紧锁,就不再说话。青夏轻轻蹙眉,说道:“其实你若是想要接手东齐,整顿沿海边防,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楚离闻言眉梢一挑,说道:“你有何见解?”
“我谈不上见解,只是一点想法罢了。”青夏淡淡一笑,说道:“自从秦武帝开始,将全国的长城铸成一线,抵御北方匈奴,同时设海禁,阻止华夏和外国通商,也不许渔民下海捕捞。东齐虽然稍稍开禁,但是因为倭寇饶边,仍旧有所限制。我却认为,想要阻止倭寇横行,首要任务就是开海禁,通商贸,练海军,造海船。有了这四项,倭寇不攻自破。”
楚离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继续说。”
“天下民心所向,无外乎一个‘利’字,利通则寇为商,利尽则商为寇,现在海上所谓的倭寇,十之七八都是沿海商人乔装而成,并非真正的日本国人。况且,海禁之前就有倭寇饶边,秦武帝因噎废食,海禁之后,倭寇非但没有势弱,反而更加猖獗,万里海岸线成了日本人的后花园,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毫无顾忌,华夏水师军备不齐,疏于操练,遇上精通海战的倭寇只有望风而逃的份。试问,东洋人怎能不嚣张呢?”
“日本国小,物产不丰,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等物都需要向我华夏购买。海禁之后,他们无处可买,铤而走险改作寇贼,其实也是因为商贸不通的原因。况且,这三百年来,我华夏大陆频繁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国力不强,忙于内乱,对外的警惕性自然降低,日本国虽小,但造船业发达,西方弗朗西斯人巨船可远渡重洋,万里到来华夏,火药技术也领先我们,虽然没有大现模的杀伤性武器,但是你怎知百年之后,他们不会手持洋枪利炮攻开我华夏的国门呢?是以,想要发展,就不能闭目塞耳,要广开视听,看到别人的长处和优点,才能促使我们前进。”
楚离缓缓点头,听完她的话缓缓道:“开海禁,通商贸,很难。”
“万事开头难,”青夏说道:“朝野中的迂腐老臣的阻碍,北方两国的窥视,东齐余孽不死心的鼓动,就算这些都有办法应付,还要统筹海岸衙门,建立海上贸易法案,建立海边大营,西练海军,抽调人手,组建外交部门,千头万绪,实在不是一夕之功,但只要持之以恒,向着这个方向前进,早晚会有成功的一天。”
楚离笑着抬起头来,说道:“菩萨手段,菩萨心肠,未必能普降甘霖。修罗手段,菩萨心肠,反而能布施天下,解民于倒悬。青夏,你这样游荡四方,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那就留我在东齐吧,我为你做成开海禁这件事,为你赚得金玉珠宝,以供你大军的北伐军费。”
“你知道我要北伐?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谁告诉你的?”
“哪里用别人来告诉?”青夏淡笑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望着外面春暖大地草长莺飞的景致,缓缓说道:“燕回马上就要占据铣床京都,昭南少将正在东边对抗大秦继元帝为他扫平后路,一旦他成功,西川将再不可小视。到时候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你再想统一天下,将会更加困难。这是天赐的千古良机,你会放过吗?你刚刚平定东齐,不等东齐政局稳定就着急回楚,不就是为了趁机夹击西川吗?”
楚离微微一愣,缓缓说道:“青夏……”
”楚离,“青夏突然转过身来,说道:”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我不能为你带兵去攻打北秦,但是我可以为你拿下西川准备好大量的财力。就让东海上那个万恶的国度作为我们南楚的粮仓,用他们的刀兵作为我们的武器,用他们的战船作为我们的战舰,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楚离面容一滞,缓缓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见楚离没有离去的意思,青夏就留他在殿里吃饭。楚离答应,吩咐下人将晚上要处理的文书拿来,在大殿上就办起公来。
青夏下去厨房,亲自煮了几样可口的饭食,两人就在大殿上相对而食,像是当初在南楚的兰亭大殿一样。
“对了,”楚离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青夏点了点头,答道。
正吃着,楚离突然递过来一卷文书,说道:“我已经拟好了旨,以后,你就是东南行省的军政总督。”
青夏一愣,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眼直视对面那个一身墨绿长袍,面容俊美的男人,编贝的牙齿咬住下唇,想了好久,哑声说道:“楚离,你真的相信我?”
楚离苦涩一笑:“我只怪我信的不够早。”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急忙低下头,许久,才沉声说道:“楚离,谢谢你。”
这份信任,真的太珍贵了。
日暮西沉,漫天红芒,两人对视一笑,多年的嫌隙一遭而去,岁月静好,往事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