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追忆:文革与插队

来源: ddwwdzg 2013-09-23 15:21:1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18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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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追忆 文革

我,居然也进入了花甲之年。
     二线以后,常 徜徉于河堤之上,奔走于山水之间。每同学同事见面,问我近况,我总笑言调侃,称真正过上 了属于自己的生活,称这样无拘束无限制的生活来的太晚。静坐之时,扪心自问,真的这样吗?离开工作岗位两年,对工作绝无留恋,这是真的。远离人事的虞诈、 杂事的繁扰、履冰的殚虑、官场的丑恶,如获释般的轻松,也是真的。但这轻松,如一匹离辕的老马,不再劳累,却已垂暮,似乎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还有多久 呢。什么是幸福,如何看待人生,是从社会的角度还是用生物的眼光,思绪纷至沓来。
    辍笔多年,怠于思考,更无激情。或因公文所累。偶有思动,刚有几行,便觉词穷,无以为继,弃笔开脱(拖拉机)。六十花甲即近,台前静坐,往事如昨,思绪万千。或留几笔,以飨后人。
    中学里学校的生活是短暂的,升入中学转过年来 便是1966年。这一年,我14岁。春季开学后不久, 便进入了文化大革命。当时的事情 回忆起来恍如梦境。以现在的心理,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当时的同学,当时的社会。尽管在时间上比较模糊,但一幕幕的镜头却又如此清晰。  



    文 化大革命来的竟是如此的突然。忽然,不上课了。大家都写起了批判稿,在课堂上宣读。忽然,批判三家村,批判《燕山夜话 》变成了批判老师,并写成大字报挂在了走廊上。历史老师杨培仁被斗了,因为他讲过海瑞。语文老师佟希仁也被斗了,因为他写过资产阶级的儿童文学作品。最 后,班主任老师钱永富也被斗了,批斗他的同学说他的名字充满了铜臭,不许他再叫钱永富,要叫钱没了。记得这些老师的脖子上挂上了糊着白纸的硬纸板,上面的 名字上打着红红的大X,站在书桌上,弯腰、低头、请罪。同学里高干子弟多,有的同学的父母参加过长征,读过延安的抗大。“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 蛋。”这些英雄的儿子们,就自然成了红卫兵的主体和领袖,成了学校的主人。他们戴上了红后代的袖标,后来又换成红卫兵纠察队。家庭出身工人、贫下中农和革 命干部的同学都入了红卫兵。我的家庭成分是富裕中农,没有资格加入,只能围观。当时很羡慕那红红的袖标,就象没有红领巾的时候羡慕红领巾。回到家,我曾幼 稚地问妈妈,我家为什么不是贫农,当时为什么不把地分给没地的农民(其实这想法很恶毒,把地分给贫农,我家贫农了,人家岂不是富裕中农了,红了自家,黑了 人家)。看到当时老师被斗,被剃成阴阳头,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人怎么可以遭受这样的屈辱。我怎么会知道,同样的屈辱很快就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实 在记不清是春天还是秋天,学校组织了一次下乡劳动。上中学后学校组织下乡劳动这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分别是到城郊万新蔬菜队和较远的兰山农场。这次下乡是 去新宾县永陵公社下房子大队。天气早晚很凉了,行前,妈妈还给我买了一件带帽子的棉猴棉袄,这是我第一次穿上买来的棉袄。去乡下的时候,我们全校两个年级 四个班的同学坐着大卡车,车上插着红旗,几台大卡车组成车队,卷起滚滚的烟尘。到了下房子大队,同学们被分到大概三个自然屯,然后分散住到农民家。

    一 天上午,我们正在地里拔豆秸,突然,有七八个同学到了地里。他们背着汽枪,带着红卫兵纠察队的袖标,其中有我们班的,也有外班、二年级的。他们气势汹汹地 直奔我而来,把我围在中间,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为什么打我?”我问。“你什么成分?”他们问。答:“富裕中农。”“富裕 中农就是小富农,小富农就是富农,就是黑五类。你一个黑五类打红五类,打贫下中农,现在打的就是你!”“我什么时候打贫农了?”我继续申辩。“你有没有打 过王岩?有没有把他脑袋打出血?”对话的过程,也是他们不断打我的过程。拳头,树枝,枪托,不断地抽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打破过 王岩的额头。但我知道,我的争辩是没有用的。我象一个沙袋,被他们打,摔。我不能还手,还手只能遭到更严厉的殴打。这个一脚,那个一拳,我已经被打到不知 道疼。一个人似乎想练摔跤,不断地把我摔倒,再让我站起来。我咬着牙,任凭他们的殴打。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他们住手了,放开了我,把目标又转移到另外的一 个叫陈威的同学身上,他的家庭成分是小地主,他挨打比我还重。被打的过程中,其他的同学只能远远地看着,谁知道下一个被打的是不是自己。打完人以后,他们 坐在山坡上休息,居高临下监视我们继续干活。我不敢抬头看他们,只是一直弯腰不停拔豆秸,平时感觉扎手的豆秸,这时候竟然 一点也不觉得扎了。突然,我感到后背有被小石子打击的感觉,抬头,看他们有人在用汽枪瞄着自己。我马上弯腰继续干活 ,努力地加快速度,只想更快更远地离开他们。

    回村子的路上,同学被分为两队,红五类一队,黑五类一队。当时红五类是指革命军人、 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 ,黑五类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我个子矮,走在黑五类的前边。我一只眼睛肿了,影响了视线。我的上下嘴唇也肿了,感觉很木。耳朵 后面被树条抽出血,有点疼。我的新棉猴棉衣的后背被撕出了长长的口子,里面的棉花露了出来。这天晚上,在被窝里我哭了。我并不是因为伤痛而哭,而是因为屈 辱。不知道哭了多久,是哭睡的。

    劳动在继续,屈辱也在继续。我天天上工排在黑五类的队伍中。红卫兵纠察队的人还在村子里,我尽量 躲开他们。吃饭是集体伙食费。我经常盛上一碗饭,离开大家,自己找到一个墙角蹲在墙根一个人吃。有一个打我的人走过我身边,讥笑说:黑五类还这么能吃。听 有人说,这次挨打的不只是我们,在另一个村子里,黑五类们也挨了打,只是没有我和陈威被打的重。一个女纠察队员对黑五类女生抽了耳光,晚上让黑五类的女生 打洗脚水,睡觉 前脱鞋,脱下的鞋子要摆正,摆不正的要打耳光。有一个自然村是朝鲜族村,朝鲜族农民很仗义,对同学们说,他们不敢来打你们,谁来我劈了他。那里的同学一个 也没有被打。

    不知道这样屈辱的日子要过多久。我产生过轻生的念头。觉得死才能结束我的屈辱。但我不知道如何去死。我恨,但不知道应该恨谁。我不知道跟谁说,也不敢跟谁说,只有自己的默默地承受。14岁的年纪 ,当然想家。更想念妈妈。(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 约是六七天的时间吧,忽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还带来了医生。医生检查了我和陈威的伤情,随后就让我和陈威上车,送我们回家。回家的路上,再无 来时候的兴奋,狗崽子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车子一直开到我家门口。家里显然早就知道了我挨打的消息。看我回来,妈妈搂着我哭了。妈妈在我棉袄的棉花里,还 找到了两粒气枪子弹。事后才知道,学校的几个老师写了大字报,贴在市政府大门前的阅报栏上。题目是:《实验中学下房子流血事件》,打人同学他们的父母都榜 上有名,其中有市委书记及几个局长。历史上,这正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前夜。

    下房子事件以后,心里的乌云很快散去了。当 时,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形势如火如荼。红卫兵运动也不是少数革命干部子弟的运动而是在广大学生中普及开来。血统论被批判, 大部分同学都加入了红卫兵,我也领到了一个红袖章。 大串连开始了。去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接见成为所有人的渴望。十一过后,我便筹划去北京。

    很 多同学都走了,我在剩下的人里联系,找到了顾容。他是一个很老实很腼腆的男同学,长的白白的,说话轻轻的,走路也是慢慢的。他不打架,不淘气,很少跟同学 们交往,就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尽管做了一家大型国企的高级工程师,也不与同学来往。他也想去北京,但苦于无伴,我们俩一拍即合。去北京的车都是从哈尔滨 过来,从抚顺路过。十月份的一天晚上,我俩到了火车站。车是晚点的,到抚顺车就已经很满了,而抚顺车站则有更多的人。我们疯狂地挤,好不容易挤到了车上。 车上的状况十分糟糕,,车座下面,行李架上面,厕所里全是人。过道的人,想坐都坐不下来。我个子矮,脸只能贴到人家的背上呼吸。人是上来了,但车开不了 了,车厢下面的弹簧被压到了极限,运行会相当危险。列车的工作人员试图劝一些人下来,但没有人想下车,大家就都在车上耗着。顾容哭了。从小娇生惯养的他, 没吃过这样的苦。我安慰他,劝他也不行。其实他长的比我高。记得好象是十点多上车,过了午夜,车还没开。终于有人耗不住了,抚顺的学生开始下车了,我本意 是不想下车的,但顾容实在坚持不了,只好跟他一起下车。

    第一次北京没去成,我不死心,还是找到顾容,拉他一起去。这回,他的邻 居,比我们大一年级的大个子,准备跟我们一起走。为了支持革命大串连的行动,当时全国的红卫兵坐火车都是免费的,在各地的吃饭也是免费的,因此,去北京不 用带多少钱。家里没有钱,但为了让我去北京,妈还是从一个旧布包里找出七个袁大头换了七块钱,再添五块给我做盘缠。我就拿这十二块钱,背上书包,书包里放 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个铝制饭盒,跟顾容和他的邻居一起,在十一月份,又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火车一路踉踉跄跄终于到了北京永定门车 站。在火车站的红卫兵接待站,我们凭本地学校的介绍信,领到了到一张红色的红卫兵串连乘车卡。凭这卡片,可以免费乘坐北京市内的所有公共汽车。全国大批的 红卫兵都到了北京,住处很成问题,大部分被分到北京的大专院校,我们被分到了白求恩医学院(奇怪的是我现在居然在网上搜不到北京白求恩医学院的名字)。学 生宿舍早就住满了,我们住的是教室,地下铺的是草垫,被褥是学校发的。伙食很好,有大米粥,馒头,咸菜,这在家里都是很少吃到的。刚到北京的时候,我们一 起去了清华,北大,抄那里的大字报。当时带去的那个日记本我现在还珍藏着。这里摘录一段:关于两条路线斗争的十个是什么  。十、对两条路线斗争的正确态 度是什么?我们必须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而不是形而上学的观点、庸人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红旗》社论。  在两条路线的斗争中进行调和、折中,实际上 就是维护资产阶级反对路线........-(人民日报社论1966年11月15日)。当时我很认真地抄写这些大字报,傻到不会想到在家的报纸杂志上也可 以抄到这些内容。抄了些东西,似乎我的革命任务就完成了。于是,我们开始逛北京。天安门,天坛,都去了。故宫和颐和园没开放,没去成。记忆最深的是在北京 吃了几个大鸭梨。在家的时候,本来也没钱买梨吃,看北京的鸭梨好大,自己也有了自己掌握的钱,就买了几个,好甜。

    在北京的日子, 也就是等待毛主席接见的日子。这期间我得了感冒,并引起扁桃腺炎,发了很高的高烧。记得我还吃到了病号饭,那是有鸡蛋的疙瘩汤,让顾容很羡慕。接见的一天 终于到来了。前一天晚上,我们都兴奋地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清早集合。每人发了两个馒头,一根香肠。身上的小刀不许带,我的针线管也被留到了宿舍里。记不清 是步行还是卡车把我们送到了天安门广场。到了广场便是列队,我个子矮,被排到队伍的前面。我的前面就是解放军。广场上等了好久,唱了很多革命歌曲,很多是 语录歌。中午的时候,吃掉了带去的馒头和香肠。下午两点多,终于,毛主席来了。车队是从东长安街那边过来的,经过天安门,来到我们天安门西边这一侧。毛主 席军绿呢大衣,站在第一辆敞篷车上。我离他顶多有十五米,我前面就是解放军。他们挽着手臂,结成人墙,面向车队,用后背阻挡后面队伍的冲击。毛主席经过我 前面的时候,由于事先的纪律要求,队伍并没有很乱,只听着毛主席万岁的呐喊。每一个人都在喊。后面有林彪,周恩来,但我只瞥了一眼,眼睛一直盯着毛主席。 晚上回到宿舍我马上在日记本上记下:十一月二十六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见到了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又补上几个字:下午二点三十四分。

      接 见之后,红卫兵接待站也不留我们了。给我们准备了返程的车票。我忘记我的书包是怎么丢的,但却没想再买一个书包。第二天,我和顾容到了火车站。客车已经不 够用了,我们上的是闷罐车。就这样,我手里捧着饭盒和日记本,带着剩下的十块钱,还带着被毛主席接见过的喜悦和自豪,回到了抚顺。

    北 京回来后,很快中央就下发了停止大串连的通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运力不足。于是,全国又兴起了长征串连的热潮。同学们纷纷制订自己的长征计划,甚至有人 想走到海南岛。我约了李树盛一起长征,计划是走到大连。我个子小,家里很担心我。李树盛人高马大,知道我跟他一起走就放心了。我们俩在学校开了好几张空白 介绍信,为的是路上方便。我们又一人买一个棉毯,把刻字钢板,油墨,蜡纸和一个油印刮板打到了背包里,为的是沿途印传单,宣传毛泽东思想,尽管那时候我并 不真正知道毛泽东思想是什么。一切准备停当以后,好象是在十二月下旬,我们就从市内出发了。

    第一天,我们从新抚区走到了望花区。尽管这条路通公交车,但我们硬是没坐,觉得如果坐车就亵渎了我们长征的壮举。我们拿着介绍信找到了一个企业,他们安排了我们的食宿。

    第 二天,我们开始往沈阳进发。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疼,腿酸,时刻都想坐下来歇一会。在树盛的鼓励下,我们终于在很晚的时候,走进了沈阳。我真的顾不上什 么亵渎不亵渎了,在有公交车的地方,我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公交车。住宿是在一个叫几经街的地方的一个粮站,平房,好象原来是个仓库。屋里有两铺炕,相对着。 地上生着一个大站炉,炉筒子竖到一定高度后,拐弯,从炕的上方通过,穿过玻璃伸出窗外。因为炉筒子很长,中间用了一根细铁丝吊在天棚上。炉子生的很旺,屋 子里很暖和。巧合的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小学同学李世明(就是用红领巾当裤带用的那个)和他中学的同学王运华,他们也准备往大连走。我们四个在一起, 天天在沈阳市内玩,反正粮站免费供吃。一天夜里,吊炉筒子的铁丝断了,滚热的炉筒子落在我的背上,烫了好几个泡。玩了几天,我们又踏上了长征的路。

      从 沈阳出来,第一站走到的是灯塔。夜宿在一所小学校里。第二站走到的是辽阳。那时候感觉辽阳市好象是一个乡镇,只有一条街。我们住在街边的辽阳市招待所,是 一所两层的楼房。第二天从招待所出来沿着大街走,走了不久就出了辽阳市区。辽阳到鞍山这段路走的很艰难。四个人里,我个子最矮。李世明跟王运华走在前面, 李树盛陪我走在后面照顾我,我的行李几乎一直在李树盛的身上。尽管这样,快进鞍山市区的时候,我还是一点也走不动了,干脆耍赖坐在地上。看着李世明两个远 去的背影,李树盛无奈地背起了我,大步向前走去。

    在鞍山,我们四个住在一起。王运华很能白话,讲起什么有声有色,玩的招法也很 多。当时感觉鞍山市区很大,大街上通着有轨电车。我在街上看到了抚顺没有的纸炮,一张一百个,一毛钱,我花了一块钱买了十张。撕下来一个,放在地上,在纸 炮上面放上一颗石子,把脚后跟踩在上面,转身一碾,啪地一声,惊得路人驻足回头。我还撕下几个纸炮,按一定的间距在有轨电车的铁轨上排开。电车碾过的时 候,便发出一连串啪啪的声响,我感觉是机关枪。十四岁的我,尽管长征走到了鞍山,但毕竟还是个孩子。鞍山玩了几天以后,中央又发出了停止长征串连的通知。 不能走到大连了,我们也不想再往大连走了。于是,我们凭介绍信领到了返回抚顺的火车票。

    两次串连,让我见了世面,锻炼了意志,增 加了自信,长大了很多。由于我是小学五年毕业,有些跟我同龄的孩子,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还是小学六年级。显然,他们没有资格串连,更不要说见到毛主席。在 他们面前,我是骄傲的。更何况,从鞍山带回来的纸炮,我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对我相当崇拜。

    1967年,学校一直在停课。文化大革 命的深入,使得所有的厂矿企业,商业也卷了进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这四大武器深入人心并得到了广泛运用,都在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却产生了严重的意 见分歧。先是大字报的论战,你贴上以后,我覆盖你的贴上我的,很快你又再覆盖我的。然后是演说家街头的辩论,激动之处声泪俱下,激昂之时声嘶力竭。再然后 是用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宣传车的前面用铁轨焊上三角,可用于防护和冲撞。人们天天在吵,在嚷,我懒得听他们在吵什么。很快,全市的所有的革命组织分成了两 派,一边是抚联派,一边是红工联派。辩论也终于升级到武斗,武器也由扎枪大刀升级到半自动全自动步枪,机枪,甚至坦克。两派的人划分了势力范围,不允许对 方进入。如果进入,便是一场厮杀。我亲眼看见过一场武斗之后街上留下的尸体。这时候,家家做了厚木板钉成的窗板,门板。晚上或白天有武斗的时候,就把窗户 门挡严。学校除了一些老红卫兵参加了跨校的组织八一红卫兵之外,大多数同学在家里玩。

    这期间,我学会了打麻将,下围棋。象棋和扑 克则是经常玩。邻居老沈当时有三十多岁,有媳妇,没组织,似乎工厂里也停工了,经常见他不上班。他弹得一手好秦琴,而且会唱,最喜欢唱的是拉兹之歌。他调 动了我们邻居一些年龄大我四五岁的一些小伙子的音乐兴趣,也纷纷买了秦琴。他们跟随着他,经常在晚饭后聚堆在我家门前马路的对面,坐在一些长期没有挪动的 木头堆上弹唱,直到很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成为他们的忠实听众,在他们身边一直听到散伙。后来,我竟然也动了买一把琴的念头。终于有一天,大哥出五块, 二哥出五块,我出了两块,用十二块钱买了一把秦琴。我这把琴比他们好很多。特别是我的琴是半音品,这样我可以自由地变调,琴弦绕在铜轴上,可以精细地调 音。我进入了他们的队伍,提高很快。不久就可以自弹自唱了。秦琴的学习,让我在玩伴上提高了层次。

    乱世英雄起四方。在那动乱的年 代,很多流氓成了独霸一方的棍儿。在孩子的们的世界里,也各有各地的头儿。比如五路那片的范瘸子,铁路那片的小强。他们经常走出自己的管区,到别地儿骚 扰,以征服为荣。一天晚上我正在弹琴,身边都是邻居玩伴,铁路那片的孩子就过来了,忽然砖头瓦片横飞,砸得我们这边的孩子四下逃散。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 打在了我的额头,血顺着脸就淌下来了。可能是鲜血激发了我的斗志。我不顾脸上的血,一手拿琴一手抄起地下的砖头,迎着那帮小子,狠狠地砸过去,而且盯住一 个,不断地拾起砖头,不断地砸,有种非砸死不可的气势。他们可能被我脸上的血和不管不顾的疯狂吓着了,纷纷逃跑,我则死命地追。当时如果有任何一个小子被 我追上,我都可能不惜用心爱的秦琴砸向他的脑袋。我把他们一直追到铁路那片楼间黑黑的巷子里。此后一个时期,我在街上只要见到他们一个就打一个,直到打得 他们绕着我家的门前走。

    这个时期,我也做过几次很危险的游戏。顺着我家门前马路约一百米就是团市委的大楼,那是抚联的一个据点, 楼上架有机枪。那一天晚上,我突发奇想,要骚扰一下他们。我和另一个玩伴在马路中间平放一块砖头,再立放一块砖头。把一个二踢脚平放在砖头上,让它窜出的 方向对着团市委。我点燃了药捻,砰的一声,二踢脚第一响座在直立的砖头上,随后一道火光就向团市委飞去,然后砰地一声在空中爆炸。紧接着,一串子弹哒哒哒 地飞过来,打得我们眼前的马路直冒火星。幸亏点燃药捻我们就藏了起来,否则很可能中弹牺牲。还有一次,我做一把火药枪。在试枪的时候,我在枪管里装了一些 搞来的白色炸药,然后塞上了纸团。我把枪对着五米开外的墙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枪从我的手里飞了出去,撞到墙上,枪把断成两截。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半天什么也听不见。很庆幸,那枪没飞到我的身上或头上,否则我也可能牺牲了。

    就这样,在无聊中,在快乐中,在危险中,我度过了我的文革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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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枉此生 -haobuhao- 给 haobuhao 发送悄悄话 haobuhao 的博客首页 (8 bytes) () 09/23/2013 postreply 16:10:24

难得有这份从容,是个有经历的人。说说你的故事吧。 -eRandom- 给 eRandom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26/2013 postreply 06:14:46

俺那会儿在鞍山,那些年时兴秦琴二胡笛子。 -枫叶红了吗- 给 枫叶红了吗 发送悄悄话 枫叶红了吗 的博客首页 (125 bytes) () 09/25/2013 postreply 02:35:58

66年14岁,怎么会在反右时上初中?反右是57年的事。 -笑薇.- 给 笑薇. 发送悄悄话 笑薇.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25/2013 postreply 06:21:40

嘻嘻, 文革中哪批出身好的红五类子女, 其实全是些欺软怕硬的渣滓啦...... -德州渔夫_2010- 给 德州渔夫_2010 发送悄悄话 (180 bytes) () 09/25/2013 postreply 09: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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