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马振魁 2020-12-31 10:16:2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807 bytes)

  白天篱笆门和大门都开着,即为人出入方便,也为了三叔家养的那条大黑狗无遮无拦地进进出出。大黑狗和人一样聪明,每天三叔家孩子来二河家住的二进院子找奶奶,大黑狗也就知道了隔着一条街的两户其实是一家。大黑狗有时在三叔家没吃饱,没有特意为大黑狗准备的食物,大黑狗只是拣点人们吃剩的碗底子,或舔食喂过猪后的猪食桶。有时连猪食也没吃到,大黑狗如果还饥饿难耐,也小孩子样地跑来找奶奶,在奶奶的眼前脚跟转。看着大黑狗那殷切含水的大眼睛,一条快摇断了的尾巴,奶奶会恨恨地骂上三叔家几句,然后把自己没吃完的半碗什么饭倒给大黑狗吃。有时候,二河会背着妈给大黑狗一块白薯或半个饼子,家里粮食不多,为了让男人和儿子多吃一点,二河妈有时要饿着自己。大黑狗更多的时候自己去找吃的,屋里院里、村头街角、大野地里,像庄稼院里饿着了的孩子们一样,四外寻摸能吃的东西。也像庄稼院的孩子们一样,再饿也要在天黑时回到自己的家,在那穷窝里获得温暖与安全。

  庄稼人家养狗不是为了看家护院,人民公社化后,不敢说路不拾遗,却可说夜不闭户。养狗是为了清理婴儿的粪便,有那炕上拉撒的小孩,不定什么时候就拉在了炕席上,弄得身上炕上一蹋糊涂。多有耐心的女人也清理不净炕席缝隙中的秽物。这时只要“唷唷唷”几声,一条不知躲在哪里未经过训练的大狗“呼”的一下串上炕来。先将妈妈手里托着的婴儿屁股用舌头收拾个干干净净,然后再把炕席上的脏物拾掇得连点口水都不留下。狗是庄稼女人的助手,是打扫婴儿屎的专责护理,被狗舌头舔着的婴儿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有一次大黑狗在外面不知何故与群狗打架,被咬得遍体伤痕,头顶上的皮都被掀掉一块,血糊糊地逃回了二河家的院子,跑到东厢房屋磨盘底下舔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二河爹看大黑狗伤得太厉害,让人看去惨不忍睹,回屋让二河妈给熬了点白薯干面稀糊糊,放凉了些盛在一个盔盆里端给大黑狗吃。大黑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特殊待遇,感动得边吃嘴里还“呜呜”地吭叽着,把个盔盆舔得干干净净。二河爹把大黑狗抱出来,把它身上的血用块脏布擦抹了,然后给它在大石磨下铺了点干净的茅草,大黑狗在那卧了养伤。二河妈每天用刷锅水加点白薯干面打成糊糊,有剩饼子也扔进去两块。几天后,大黑狗身上的伤都定了痂,大石磨下成了它的第二个窝,两边跑得更勤了。

......

  大黑狗在奶奶屋里卧着,看到二河和三凤在一起,大黑狗站了起来,走到二人跟前。大黑狗从嗓子眼里轻轻地哼了两声,摇着尾巴在三凤的裤腿上卷了两下,似乎在认可三凤成为这家人。不要以为大黑狗是畜牲,想着它什么都不懂,好好看看那双灵性的大眼吧。大黑狗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你:“我什么都明明白白,就是不稀罕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人的喜怒哀乐,动物都能意会到,苦于没有共同语言,只能用高低缓急的叫声和肢体动作表达它们的情感。心里多么得意或者处境十分悲惨,也要善待身边的陪伴,一草一物都是缘分。

......

  突然听到大黑狗欢快的叫声伴随着一步步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二河心跳起来,这是熟悉的三凤的脚步。二河一个箭步跳下炕,冲出东厢房屋,三凤正好迈过门坎走进小院,大黑狗在旁边跟着。两人退亲后虽然在队里干活时常见面,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以恋人的身份在众人面前说话。二河和三凤心里比从前还要更贴近更关爱对方,表面上却显出一点点隔阂,这种表面上的隔阂让两个人在众人面前有些不自在。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有独自在一起了,都在找合适的机会一吐衷肠。二河心里想得多,做起来却不如三凤爽快。三凤一见二河,欢喜地只说了一句“走,赏月去”,拉住二河的手就往外走。大黑狗也跟着二人一起走,二河要大黑狗回去,大黑狗看看三凤,三凤摸摸它的头说跟着吧。这时只见那轮明月当空,街道上房屋树木的轮廓清晰,除了偶而一两声狗叫,夜晚安静地连一丝风都没有。两人拉着手沿着坑边向一株大柳树下走去,没有人知道这棵大柳树长了多少年,经过了多少人和事。老树用它厚密的垂柳枝把这对恋人裹住,任由一对相思的青春男女在它怀里倾诉。大黑狗懂事地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卧着,时时竖起双耳,警惕地守护着这对恋人不被打扰。没风不起涟漪,水坑平滑的就像一面镜子镶在大地上。月光照在光滑的镜子里,水清清地映着天。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两个月亮都是那么亮那么圆。老树默立,秋水无波,月亮不语,二河和三凤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大黑狗作证,天地作证,二人今生今世再不分开。

......

  大黑狗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躺在街上,但知道那不是奶奶应该待的地方。大黑狗一寸不离地围着奶奶躺着的手推车转圈圈,对走来过去的人们大叫,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二河知道奶奶被扔到街上后,心中无比难过。自己小时受人欺负,被人骂富农崽子,不愿意让爹妈知道,都是跑到奶奶屋里哭。奶奶把自己楼在怀里“孙子宝贝” 的温言抚慰,有时会拉着自己跑到街上对还没跑远的孩子们一通大骂。不说奶奶平日对自己的恩情,没有奶奶哪有自己。自己这条命贱,那不是奶奶的错,没有奶奶的照应,说不定更惨。叔婶们都是长辈,轮不到自己说三道四,你们不要了,我来照顾我奶好了。二河到街上把奶奶推回来,大黑狗在后面翘着高傲的尾巴跟着。大黑狗有理由自豪,奶奶最需要照顾时,它比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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