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接近第二个学期末,同学们早已忘记当初批评和自我批评的闹剧,了解了文革时代的荒谬之后,年轻的一代对这类事情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再甘愿被某种势力操纵,牵着鼻子走。
同学们一边忙着起早贪黑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商量着暑假到哪个同学的家乡旅游,要能在同学家住宿,多多少少能省点儿花销,那年头,学生们都穷的叮当响,全靠到同学家蹭住宿能游览一些名山大川。
这时候晓翠却病了。
她常常呕吐,人也消瘦憔悴下来,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娇艳,上校医院看了没查出什么病,医生说可能是学习压力大,精神紧张造成的,嘱咐注意休息,开了几瓶加味逍遥丸之类的中成药。晓翠药吃完了,呕吐却继续着,常常在大清早同学们都熟睡中爬起来哇哇地吐个不停。
每当这时候,女共党脸上就按耐不住幸灾乐祸的奸笑。
一天系支部书记把晓翠找去谈了一上午的话,下午就被校医强行带到市医院做了引产,快五个月的胎儿被活生生扼杀了。
学校里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宣布开除晓翠的学籍,立即逐出学校。和晓翠一起被开除的还有一个外系的男生,因为在女生厕所的隔板上钻洞,半夜躲在女厕所里偷看女生如厕被当场抓获,学校认为他的流氓行为是有预谋的,必须严惩。
晓翠娘赶到学校找书记理论,系支书根本没把一个农民大妈当回事儿,以为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已,没成想晓翠娘沉着淡定,有理有据,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规定18 岁是合法结婚年龄,两个孩子都是19的适婚成人了,顶多也就是个计划外怀孕,咱结婚交罚款不成吗,倒给人开除了;佛家也讲慈悲为怀珍惜生命, 蝼蚁尚且有生存的权力, 你这把一个快成型的生命儿给弄死了,罪孽深重,倒把系支部书记驳了个无言以对。
邹卫疆是到开全校大会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的。不管那天书记怎么问,晓翠一直咬紧了牙关不提邹卫疆的事儿,因为她知道一提邹卫疆的名字他的学籍也保不住了。邹卫疆马上到系里要求承担全部责任,只要求能保住晓翠的学籍。这一来,系里二话不说立刻把邹卫疆也开除了。
目睹驱逐晓翠和邹卫疆的同学都说那场面是悲壮的。邹卫疆的父母也赶来了,学校把几乎所有的保卫科干部都召集来了驱赶这两家人,晓翠娘像一头凶猛的母兽紧紧护着自己的女儿, 一边高喊这自由恋爱打民国就有了,国民党再腐败也没见过硬逼着人杀母亲肚子里胎儿的,共产党的天下哪儿至于对一个老百姓赶尽杀绝连书也不让读。
对晓翠的母亲,同学们一致地充满了敬意,认为晓翠娘不畏强权为女儿抗争,勇气可嘉,虽败犹荣,有这样的母亲,晓翠虽说被开除了,她的处境也不会太差。
晓翠走了以后,梅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热泪滚滚,说不清是为晓翠还是更多地为自己。被母亲罚跪的情景又再浮现,这是她第一次领略到母亲威严之外的强权, 体会到在强权之下的个人的渺小和无助。在各种复杂的感受中,梅最多的竟是对晓翠的羡慕, 羡慕晓翠有这样一个母亲,虽然女儿出了这样被世俗视为可耻丢人的事情,晓翠娘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维护女儿,做对她最有利的事情。梅期望,假如将来自己在生活中遭遇伤害,自己的家人也能宽容地原谅和善待自己,母亲也能张开臂膀保护自己。
可惜, 梅内心深处清醒地明白,她不确定母亲会为她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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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墓志铭 –小说 ( 八)
本帖于 2010-05-18 18:58:33 时间, 由普通用户 淑女司令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