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年(29)是否真有守护神?(下)
文章来源: 番桥2023-10-29 07:26:44

从医院出来,我回到机场,第一件事就是直奔SIM卡柜台。

机场出售的SIM卡,主要是提供上网服务。因为附带本地的电话号码,也可以免费接听电话。但是如果想要拨打电话,就需要另外购买通话费。

 

在日本时,我们凭着Google地图和Maps.me这两项神器,外加问路时的Google Translator,非常顺畅地走完了二十多天的行程。需要用到Wi-Fi查询时,一般都会在酒店做足功课,所以全程没有买过SIM卡。当然,日本旅行的好处在于,公共场所到处都是汉字,许多地方还标着英文,就算不识路,也能猜个大概。日本的Google地图非常好用,会给出详尽的坐车路线,公交铁路又极其准时,对于游客来说,到处都是大写的值得信赖。

韩国不一样,那些圈圈杠杠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Google地图几无用武之地,查找方向时,从来不会给出行走路线。公交路线倒是可以查到,但给出的站名也大多都是韩文,我得靠着象形的本事去辨认。好在韩国的公共WI-FI比较普及,基本上到处都能找到免费的无线网。我觉得,就算买了SIM卡也没啥用,也就一直没买。

 

之前不买,当然也是为了省钱。到了被医院催着买卡的关口,我已完全没空顾虑预算,不光买了上网套餐,还附加了拨号功能。我想,我不能被动等待医院的电话,我需要主动询问。

 

夜里十点,等不到任何来自医院的更新,我主动给重症病房打电话。前一天,他的病情就是在夜里恶化的,我怕深夜时分对他来说是道坎,一颗提着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护士听不懂英文,直接把电话递给了蒋先生。蒋先生说,在我们走了之后,他终于睡了一觉。这是过往三十多个小时里,他睡的第一个踏实觉,感觉好了不少。

不管他是不是只想安慰我,他讲话的声音中,多了些中气,这是我能分辨得出的好现象。

我暂时松了口气,打算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

我也累了。他三十个小时不睡觉,我也基本上没能睡。

 

说是要好好睡觉,哪能睡得安稳!夜里无数次拿过手机查看邮件,怕蒋先生寻我而不得。

蒋先生的邮件没有等到,越南的签证倒是翩然而至。一天前,我是如此盼望它们的到来,每天刷新邮箱几十次地热望。此刻在我眼中,四封来自越南移民部的邮件,就像四封垃圾邮件。我甚至没有打开链接,去看一眼新鲜出炉的签证,只是把它们转进越南这个邮件夹,转头继续补觉。

我感觉,越南这个邮件夹,已经被扫入了我脑海中的废墟。

 

早上,我是被医院的电话唤醒的。

看到032开头的电话,我以为是行政处找我结账来了,迷迷瞪瞪接了起来。又转头摸索,寻找信用卡。

对方说,他是医生,想要跟我update一下蒋先生的状况,

跟接到圣旨一般,我瞬间清醒,毕恭毕敬从床上坐起,捂住一只耳朵仔细倾听。

医生说,之前蒋先生被查到尿液感染,今天验血结果出来,他的血液也全面感染,肾功能还在不断恶化。他是得了XX病。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XX是什么病,只听得一串S音。虽然在加拿大生活了近二十年,我的英文还是有许多死角。譬如这疾病名称,但凡我和我亲友没得过的毛病,基本上一窍不通。

但我听懂了血液感染,肾功能恶化。这绝不是什么好词儿。

我一阵慌乱,用我这种医学小白所能理解的方式发问:这病有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说:是的,有生命危险。这种毛病,在ICU病人中的死亡率,是40%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掉出了胸腔,砸到了地上。原本心脏的位置空荡起来,又慢慢飘进一个沉闷的气团,让我呼吸不畅,连带着脑子也混乱起来。

我自己猜他会死,是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在“prepare for the worst”。医生说他会死,在我听来,就跟官宣差不多了。虽然医生口中的死亡率只有40%,可根据我与蒋先生一起生活的经验判断,他的免疫力不是一般的低下,感个冒就跟别人得场肺痨似的。我感觉,在这40%的死亡率中,蒋先生会是分子。

 

失魂落魄的我,在微信上求助姐夫。

姐夫说,如果血液也被感染,那应该是败血症了。败血症会导致肾功能恶化,但这种恶化是急性的,也是暂时性的,以后会恢复。这几天让医生上抗生素和球蛋白,大部分患者会好起来的。

说得好像我能左右医生的治疗方案一般。不过,至少我查到败血症的英文名叫Sepsis,果然是医生跟我说出的那一串S音。

败血症我熟啊,那个著名的白求恩,不就是死于败血症么?难道这是加拿大人在海外的宿命?

 

姐夫说,我们急也急不来,只能看医院的治疗手段和蒋先生自己的恢复能力了。韩国的医疗条件不错,现在又知道了病因,能够对症下药,治愈的可能性就会高出许多。

是,我依稀也记得,白求恩临死前说过,如果他在本国,可能会得到救治,但当时在前线,没有药物,他就只能等死了。现时代的韩国,总该好过白求恩时代的加拿大吧?

姐夫问:败血症从感染到发病,应该有个过程,不会一下子感染了就发作。他之前没有一点征兆吗?

我想起在首尔的那几天,他蔫头搭脑的模样;还有滞留机场的那几日,他的极度嗜睡。想来,这些都是病毒在他体内攻城略地时的外在反应了。

 

我一激灵。。。如果我们当初顺利登上越捷航空的飞机,现在会是什么局面?且不说越南的医疗条件远远比不上韩国,就蒋先生那种喜欢照顾别人情绪的德行,不到倒下的那一刻,断然不会扫了我的兴致。他一定会强拖病体,跟我东奔西跑。万一他在游船上发病,人家难道会抛下一船游客,专门送他上医院?又或者在夜行的火车上发烧,就算临时下车,估计也只能找到个乡野小诊所,里面坐个赤脚医生,给他挂个点滴。

估计到那时,原本40%的死亡率,得翻上一倍。而我们一家四口,可能已经变作三人行。

突然感觉,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有它发生的理由。也许,这是我的守护神在用独特的方式挽救我们的家庭。

 

 

当然,就算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事情不会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担心的感觉却是完全控制不住。我决定,我要去医院附近找个房子,离蒋先生近一点,探视起来也方便。ICU的护士长明确告诉过我,病人在ICU时,总共只许探视一次,我已用完了我的额度。可是住的近一点,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蒋先生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安慰。

 

带着孩子们去到医院,重症监护果然不再让我进去。但护士长告诉我,下午四点,医生会过来,要跟我和蒋先生一起商讨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我带着孩子们吃午饭,找房子,一切搞定,来到ICU病房外,刚好赶上与医生的约见。

 

经过一夜对症下药,蒋先生的脸上增添了些许血色,说话声音也多了底气。他还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但我感觉他这颗昨天看着行将耗尽的电池,慢慢被冲进了一点电,底格不再是刺眼的红色。我相信,他正慢慢摆脱死亡率的分子栏,小步跨入纯分母的行列。

 

所谓的治疗方案,是医生让我们选择,打算继续留在本院治疗,还是返回加拿大。

我说,对蒋先生最有利的方案,就是我们所要选择的方案。蒋先生自己倾向于在本院继续治疗,我当然就更支持他留在本地了。

医生说,蒋先生现在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坐长途飞机。她给出我们这个选项,只是替我们担心治疗费用的问题。

我说我会联络保险公司,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

 

医生还说,现在关键是看肾功能指数的变化。如果明天有所好转,就可以把他转进普通病房了。

我问:是不是这样就说明没有生命危险了?

医生迟疑不语。蒋先生开起了玩笑,说:你让医生怎么回答?进到这里来的,当然都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们都笑了。

原来早上是虚惊一场。

 

第二天,我带着孩子们,从机场搬到了医院附近的旅馆。

离开机场前,我特意去了越捷航空的柜台,对值班经理英爱表达了感谢。如果没出意外,这一天应该会是我们登机前往越南的日子。 

我告诉英爱,虽然我们拿到了签证,但是没有办法上飞机,因为我家先生正在住院。我说,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照顾与宽限,虽然坐不成飞机,你的善意我们会铭记在心。

这个品质,也是我从蒋先生那里学到的。得到过帮助,一定要表达感激,哪怕是再细小的事。

英爱感谢我特意跑去表达感谢。她说,希望蒋先生早日康复,她能在机场再次见到我们。

这场误机的闹剧,算是就此拉下了帷幕。

 

蒋先生在当天下午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时高时低,总体还是朝向了康复的方向。什么时候能完全康复,需要住多久的院,这些暂时还没有答案,我们只是耐心等待。

这几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跟保险公司联络,搞明白什么费用cover,什么不cover,需要提交什么材料,又有什么注意事项。昨天,婆婆让我授权保险公司,让她主打沟通,我得以把主要精力花在照顾小孩和安抚病人身上。婆婆经验老道,又有语言优势,我乐得当甩手掌柜,只在她需要某方面的信息时,我会跟院方沟通。

保险公司说,我们需要在蒋先生病愈之后返回加拿大,不然,因为这场病而引发的后续治疗,就算pre-condition,不再涵盖在保险赔偿之中。目前我们还没商量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推进,还是取消后续行程。一切,会等蒋先生出了院再做决定。

 

说起购买医疗保险,也有小故事。蒋先生休假一年,需要选择是继续支付六千加币的年度保费,还是放弃。本来省钱如我,想着全家一年也不会进一次医院,没有必要支付这笔开销。就算有小毛小病,吃点药也就行了,六千块用来买药,绰绰有余。

在加州小病一场,让我领悟到现实的铁拳说来就来。网友们的留言,更是让我意识到,有病不能拖,必须进医院。婆婆的态度非常坚决,保险一定要买,不然她会替我们睡不着觉。我们权衡许久,终于赶在十月十号续保的最后期限,把下一年的保险计划给签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的婆婆,还有网上热心提点过我的姐妹们,你们都是我的贵人,我的守护神。我要向大家衷心说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