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锦瑟一半烟灰 (64)
文章来源: 番桥2022-01-22 07:22:33

马戏右手小臂骨折,外加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带着打了石膏的她出院了。医生让我们看护好她,近期内避免再次摔倒或跌落,以防脑袋或手臂的伤势加剧。

回到家,傅莱明一个箭步冲到防护栏边,用力撼了下门栏,确保它是关紧了,这才放心招呼我和马戏过去。我突然有所触动,也许,他那些恼人的积习并非无药可救。他只是需要一个能量大到足够唤醒他的点。小箩说得对,经历马戏坠楼的惊吓,这扇防护栏是能关得严了!

我在电话里跟小箩交代了马戏的近况,就前去她家接小V。阿姨再一次把我引向后院。小渔和小野正蹲在墙角挖蚯蚓,小V和小箩则蹲在菜地旁的草坪上,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走近看,发现草地上摆着一溜大大小小的西红柿,有的已经泛红,有的还只是青色。见我走近,小V兴奋地指着那排西红柿对我说:“妈妈,太阳系!”

我有些惊惶,问道:“这些西红柿是你摘下来的吗?都还没成熟诶。”

小箩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小V在教干妈识别太阳系和它的八大行星呢。”她笑眉笑眼地说:“这孩子真聪明!他跟着小牧在YouTube上观看了太阳系的视频,就跑到后院来,自己搭建了一整套系统。他不光记住了每个星球的名字,还对它们各自的特性说得头头是道呢。”她转头问小V,“快告诉妈妈,你最喜欢哪个星球啊?”

“我最喜欢地球,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有五大洋七大洲,我们生活在北美洲,但是干妈说,我们来自亚洲!”小V举起一个青色的西红柿,“你看,它是蓝色和绿色的。”

我倒吸一口气,对小箩说:“乖乖隆滴咚!这是我第一次听小V说出这么完整的句子。这么一大段,还不带磕绊!”

“不会吧!我干儿子很能说啊。早上我带他来我家的路上,他还给我背了一整本书呢,什么椰子树,什么ABC,反正我没听过。但他背得可溜儿了,还抑扬顿挫的。你说他自。。。那啥的,”小箩不想让小V听到“自闭”两字,生生的把“闭”字给咽了回去,“会不会是搞错了呢?”

“他是喜欢背书,最爱的就是那本‘Chicka Chicka Boom Boom’,二十六个字母爬上椰子树,又集体摔下来的故事。他是宁可读书也不爱说话,所以,刚才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真是惊到我了呢。”

“他一上午也没怎么说话,只是跟着小牧看视频。刚才我们来到后院,我见天气好,就抱着他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他咯咯笑得可开心了,接着就滔滔不绝开始给我上课。也许,你多抱抱他,或按按他?说不定他身体的哪个部位安装了一道语言按钮呢?”小箩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得哈哈笑。

 “也许!”我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约见了KIDSABILITY的工作人员。他们给小V做了全面的评估测试,基本上认定他是一个有特殊需求的儿童,只等一纸诊断书,便可安排各种康复治疗活动。机构安排的活动丰富全面,包括一系列引导家长如何有效帮助特殊儿童的讲座,也有针对自闭儿童的一对一治疗活动,届时会有专门的咨询师接待小V,跟他对话,陪他玩游戏,并给家长提供在家陪护时的注意事项。除此之外,机构还会举办特殊儿童的团建活动,配备一对一的咨询师来引导孩子们如何在小团体中良性互动,包括教他们秩序的轮流,以及团队合作,等等。所有资源都是免费的,家长只需承诺时间。

傅莱明说:“咱们有两个方案:第一,请专职保姆,陪伴小V参加这些康复活动;第二,咱们中的一人辞去工作,当全职爸爸或全职妈妈。你觉得哪个方案比较靠谱?”

“直觉告诉我,当然是第二个方案更好。康复活动不仅仅是上几堂课那么简单,课后还需要运用课堂上学到的技巧和方式进行不间断的强化训练。不管多么尽职的保姆,终究不是父母,哪能像咱们这么尽心尽力呢!”我一声叹息。

傅莱明点头:“我跟你的想法完全一样。那咱们中的一个要考虑辞职。亲爱的,请你选择谁更适合待在家,我无条件服从。”

从小箩家接回小V的那个下午,我就已经在脑海中酝酿了全职妈妈的方案。小V在一个契机下开启了话匣子,让我意识到了全职陪伴的重要性。我的收入跟傅莱明差不多,加上年终奖,甚至会高出一些,但他的工作有工会保护,稳定性远胜于我。不用层层论证,我也想得明白,对于单收入家庭来说,稳定压倒一切。再说,我在中国长大,潜意识里还是有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总觉得妈妈才是照顾孩子的主力军。因此,如果我们中有一个必须辞职,那必须是我!

只是,我也知道当全职妈妈的风险。很多社会新闻都报道了全职妈妈如何在丧失了经济独立性之后,不得不依附于老公的惨况,甚至面对出轨和家暴也只能忍气吞声。虽然我对傅莱明的人品有信心,但世上唯一不变的法则,就是世界永远在变。我怎能保证七八十来年后,他不会迷上其他的姑娘?而那时,我想要在职场重新开始,难度系数怕已是逾越不了的天堑。

当然,这种顾虑说不出口。就算现时获得了他信誓旦旦的口头保证,又如何?除了坐上时光机去未来验证一把,一切都是空谈,只能是刷着自己的人品默默权衡。毕竟,对于我们来讲,想要从双职工转成单收入,有更为迫在眉睫的顾虑,譬如,小家的经济状况。虽说我辞职后可以省下高额托儿费,傅莱明的工资在支付房贷车贷后还有盈余,足够支撑生计,但生活质量只怕就要大打折扣了。至少以后我们凡事都得精打细算,再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各种略带奢侈的爱好,譬如洲际旅行、我设想中孩子们应当接受的精英教育学费等,都得削减,甚至移除。

我沉吟道 :“全职带娃这个方案虽然好,但也不太可行。 单凭一份收入,咱们还完各种贷款就得省吃俭用,很难再有存款。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会有很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我怕金钱方面的局促,会给他们所能接受的教育设置天花板,让他们输在起跑线上。”

傅莱明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说:“ 这一点我不认同!我不认为钱少,孩子们就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我一向认为,父母充满爱的陪伴,才是对孩子们最好的教育。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大概率能够成长为一个快乐健全的人,这对孩子们来说,难道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况且,如果不选择私校,咱们在金钱方面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而你知道,我一向是反对进私校的。也许私校的孩子们能够获取更好的教育资源,或凭藉家长金钱的铺垫建立更好的人脉,因而拥有更多功成名就的机会,但很多私校的孩子也因此太过注重名利,热衷攀比。我不想让小V和马戏成为那样的孩子。况且,那么多上了公校的孩子不也有着明朗的未来,何苦为了获取更多潜在的名利,而把自己牢牢捆绑在物质的奴役柱上呢?”

“这个世上的穷人,总是对富人有着森森的恶意!”我笑着斜睨了他一眼。

傅莱明也笑了。他说:“在有限的经济基础之上,可不得想方设法让自己的选择看起来合理化,让自己的动机听起来高尚化么?”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我放下了职场的包袱。是,也许我兢兢业业干下去,可以获得提升,可以带回家更多的钱,甚至可以让孩子们以后接受定制的精英化教育。可是,我的小V被困在一个别人走不进的小世界里。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这个世上也许谁都不懂他但是妈妈会懂他,自己的世界也许很孤单但是妈妈永远也不会放弃他,那他如何会拥有扎实的幸福感?世人眼中的成功又何以弥补我无法满足儿子成长需求的那种黑洞般的缺憾呢?

我对傅莱明说:“既然工作与小V不能两全,我决定了,我会当一名全职妈妈!”

傅莱明眼睛都湿润了。他抓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傅曼文,这就是我深爱你的原因。能够向梦想与野心妥协,把家庭放在第一位,这真是咱俩在志同道合道路上的又一次升华。我更加坚定地相信,我们会在一起幸福地过上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