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之后，妈妈曾经哭得撕心裂肺。待她平静下来之后，面对偌大的房子，满满的旧物和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反倒是没了眼泪------当然，也许还是在无人的时候会洒落。

我们很担心她一个人生活太孤单。可是妈妈不愿意和别人生活，觉得自己过日子是最佳安排。拗不过她，我和哥哥也只得如此。

很多次，妈妈告诉我，自己的日子其实不错。她忙碌家务，闲时读书，很少社交，周末和哥哥一家聚一聚。她给我转发了一个微信小视频，一个人讲：“要学会享受孤独。”

八十多岁还是逻辑思维很清晰的妈妈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表达不准确。孤独听起来就是负面的词。应该说，要学会享受独处。”

其实妈妈以前工作的时候，还是有不少朋友的。我记得小时候，每到周末，家里经常有父母的朋友来吃饭。后来他们都退休了，还参加了老年大学，参加大院干休所的很多活动。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们不再跳舞打球，不再出门旅行，朋友来往也越来越少。不过，妈妈说：“这样才轻松。”

于是，她开始清理掉不必要的关系，“开除”以朋友面貌出现的熟人。她曾经对我说：“你看看那xxx，净喜欢占便宜。不理她，没便宜给她占。还有那xxx，整天追着领导拍马屁，那谄媚相，看着就讨厌......”

可见，人家说她清高，是有根据的。

不过，妈妈对工作人员都很好，干休所的司机护士医生也对她很好。不过，她悄悄对我说：“没办法，这些人我离不开。”

我想，如果她“离得开”的话，是不是谁也不打交道了？也许她不喜欢家里用保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她说，这辈子为了工作生活，花了太多精力在人际关系上。现在终于可以在自己的一方屋顶下，安静地按照自己的作息，过自己的日常了。她是切切实实地享受着独处，没有夸张。

这次回国，在机场看见蒋勋的《孤独六讲》，没有翻阅，就买回来送给妈妈看。她兴奋地读了几页，然后失望地说：“他说的孤独，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

不过，我觉得妈妈还是在独处里想念以往的朋友和亲人吧？有一年，八十多岁的她忽然决定去河北探望朋友。事先没和我哥哥沟通好，自己就坐地铁换火车出发了。要命的是她的手机没电，哥哥联系不上，急得要命，就差报警了。我在美国的家里，一天如坐针站。直到大半夜，哥哥打来电话，说妈妈到了，用旅馆的电话和他联系上了，我们才松口气。

等她老人家胜利归来的时候，和我视频，一边吃着冰棍儿，一边得意洋洋道：“这次出门很棒！一方面检验了我的身体和智力，一方面很开心遇见很多好心人照顾我，都说我年轻！”

唉，要我们说啥好呢？！

自从妈妈学会在微信上tickle我，就会在她想和我说话的时候来一下子。她越来越算不清时差，所以有时候会在大半夜两三点接到她的tickle或者视频。妈妈总是问：“你那边几点？”

我已经学会不告诉她时间，只是笑一笑，摆摆手，让她自顾自地说一会儿。反正她找我，也听不见我说话，那么就听一听她说话吧。能听到她的安好，换半夜安眠，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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