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棵梨树叫开心
文章来源: cxyz2017-05-25 16:27:45
觉晓在博文下回我留言, 说雨停下来了, 她坐在屋后的太阳房里, 看丁香花开。今年花开得多, 后院紫色一片, 她这样描述着。 在我延伸出去的想象里, 她站起身来,推开暖房的门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是丁香花浓郁的香气,清凉如水,沁人心脾。阵雨的天气, 早上下过一阵子淅淅沥沥的急雨, 雨停了,天空是一种轻巧的铅灰,色彩匀称, 不分浓淡。好像暴风雨天气里把那滚滚的乌云摘了下来, 浸入水缸里下了色,用这着色的水染出一块儿灰蒙蒙的布来, 四角撑开,今天这块儿布把天给罩上了。 空气也染上了天空的灰气,当然更淡了几分, 是遥看似有近却无的。 湿漉漉的空气里,丁香的香气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涌来, 又退去,再无声无息的弥漫开了,时有时无,又无处不在,一如它风中摇曳的轻淡的紫色。

向北二十里。赖完床的我坐在早餐桌边, 面向年轻的后院。 这个院子里没有丁香花开放。左边侧门的篱笆墙边,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棵还没有长成的丁香树。 去年种下的小不点儿树苗, 一年间向上窜了一个头,满树心形的叶子青翠欲滴, 在风里活泼泼地舞动时, 像极了孩子乐呵呵的脸。 眼睛看得到的地方,一左一右两棵树,左边的确切点说是一丛, 有点长疯了的刺玫,鲜亮的毛毛叶正在幼儿状态, 底下是遮不住盖不严的大咧咧的毛刺。 这颗玫瑰和屋前大门边的两颗是一个品种, 枝干刺多且大,看上去毛茸茸的,叶片也带着绒边, 在我看来枝干和叶片都不够清爽, 影响了植株的姿态之美, 我自己是不大喜欢的。 奶奶选定的品种, 看中了它花多,大朵重瓣, 还有鲜艳的胭脂色和馥郁的香气。 是最适合做玫瑰酱的,奶奶如是说。 夏天里,玫瑰花盛开的时候,爷爷奶奶携了篮子到前院后院采摘花瓣,随篮子一起带回屋里的,还有一身挥之不去的香气。 水龙头调到轻柔的花洒, 玫瑰花瓣带着篮子在水下面冲洗干净, 控干水,找个大面积的平面把花瓣摊开,晾干, 然后再撕碎一些,装进干净的玻璃瓶里,一层花瓣,一层白糖, 一直铺到瓶口, 用瓶盖密封了, 给适当的时间发酵, 玫瑰酱就做成了。 上海出生长大的爷爷意外地擅长面食,做出来的糖包糖饼可以和店里卖的媲美。玫瑰馅儿的糖包糖饼一掰两半儿, 热乎乎的糖心儿蜜一样流出来,颜色是玫瑰绽放时的鲜艳, 伴着幽幽的香气。这样的颜色和味道, 在寒冬腊月的日子里,是让人无力抗拒的。

刚搬到这个房子的春天里种过两棵树, 一株樱桃, 一株玉兰,樱桃树就种在后院玫瑰的位置上。 樱桃好吃树难栽,娇弱的樱桃树没能熬过多伦多寒冷的冬天。 第二个春夏留它在那里干干地站了一年,不见起色,来年挖出来种了好生易长的玫瑰。 玉兰是我最喜爱的花树,当年兴致勃勃,从远方的苗圃花大价钱买回来一株中国玉兰, 个头比我自己还要高一些,种在了前院显眼的位置。 玉兰树挺过了第一个冬天, 第二个冬天, 在第三个冬天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两棵树的种植和死亡打击了我的心气和力气, 从此几年再不谈种树。

玫瑰的右边是几天前新栽下的一棵五色梨。 半人高的年轻树苗, 有五条分支, 每条枝上结一个品色的梨子, 听起来是不是很神奇?等到真的挂全了果, 看着枝头各异的果子, 种下这颗树的人该会有怎样的欣喜与雀跃? 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对Allen说。这颗树是我俩种下的, 一个人的名字取一个字吧,Allen沉思着, C,A, 有什么字以CA打头呢? California啊, 我马上应到。Allen显然对这个名字不是很满意,抱着iPad一通查找, 最后打算起名叫Cassin, 源于Cassin's Finch, 卡辛氏朱雀。 Allen爱鸟, 树也要有个跟鸟沾边的名字。 听起来有俄罗斯的味道, Emmy说。 卡辛, 开心, 中文名字就叫开心吧。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反复读了几次, 得来一个合心意的中文名字。

于是坐在早餐厅吃饭时, 眼里就有了一棵属于自己的真正的树。 正是群莺乱飞的季节, 院子里经常会有鸟儿们光顾, 最常来的是红胸脯的知更鸟, 还有瘦长苗条的大黑鸟, 拖一条长长的尾巴。 知更鸟胖乎乎的身影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这边那边, 低着头找虫子吃, 梨树开心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院子里的风景突然就让人觉得生动了许多。 心里总归还是有樱桃树和玉兰树留下的阴影的, 茶余饭后, “How is Cassin doing?”, 就成了我和Allen之间经常的话题, 结果呢也总是要去后院把梨树苗不多的几片叶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才算略略安了心。

近一年来Allen个子长得很快, 是看得见的长。 跟他说话时注视他的眼睛, 从孩童时得蹲下去, 到站直了俯视, 然后俯视的角度越来越小。 进入17年, 视线的那端被快速抬高, 每三四周的时间里我总能在不经意间觉察出视线角度的轻微变化, 就会对Allen说,你又长高了吧? 你好像又长高了。 这几天把他拉过来一起站到穿衣镜前, 果然头顶到我的眼睛了。 这样长的话, 年底你可能就追上妈妈了,我很自豪地作出推断。 然后又有点怅然, 这么快么, 这么快就长大了么? 每当这个时候, Allen总是会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的眼睛, 问, 我长得太快了吗, 是不是应该长慢一点? 我把胳膊抬高摸摸他的头发,笑笑,怎么会呢, 你长大是妈妈的愿望啊,妈妈只是喜欢看到生长,你长大了,这不我们有开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