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 31 癫狂
文章来源: 碧蓝天2017-04-12 19:16:32

31.癫狂

  八月的天,正午的太阳白灿灿炙烤着大地,不透一丝风。躲在树荫中的几只蝉,似熬不过这个酷暑了,正声嘶力竭地喘息着。

  钰儿这几日一直闷在朝熙宫,用了晚膳,眼见落霞如火,新月初升。她想到太液池畔去散步。

  一轮皓月盈天,太液池畔繁花竞妍,芬芳馥郁怡人。促织声此起彼伏,垂柳依依娉婷。一池碧水滢滢,睡莲婉约沉静,期许佳期无限。

  红螺躬身在前,手提一柄嫦娥奔月彩绘灯笼领路,钰儿着一袭黄色薄纱襦裙,只戴了两支翠玉珠钗,满腹心事地走上太液池上的玲珑飞虹桥。钰儿想到太液池对面的素晚亭里小憩,因为那里僻静,水榭台上又视野开阔,是个纳凉吟诗的好去处。

 她驻足,深吸一口满蕴着繁花芬芳的气息,环顾四周水沉花美如卷。抬头望去,但见飞虹桥桥墩上,刻了一首《七绝》——皎月浮云倾碧野,清辉淡染柳成烟。飞花落尽春归处,水面扶风别有天。

 钰儿下了飞虹桥,刚踏入素晚亭,迎面忽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钰昭仪,别来无恙啊?”

 钰儿敛神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素晚亭里的石桌旁,面前摆着酒壶和几碟点心。

 “惠昭仪?”钰儿吃了一惊,但很快用平静无澜地声音问道,“近来可好?”既然自己已走进了素晚亭,此刻想抽身离开业已不可能了。想到这儿,钰儿顿足而立,一旁的红螺手持灯笼悄然立于一旁。

 “来,如此良辰美景,霁月皎皎,共饮一杯如何?”惠昭仪豪迈地伸手邀她入座,示意一旁的宫女另摆了酒盏。

 钰儿在惠昭仪对面落座,毫不避讳地执起桌上的酒盅,酒色竟是酡红色,钰儿呷了一口,酒热辣涩口,她微颦蛾眉。

 “这酒很烈,只有我喝得惯!它叫茗红酒。”她手中举杯,摇晃着站了起来,趔趄地踱到亭边,倚着一旁绘百雀的柱子,遥望一泓碧水呆了半晌。她旋即转身到石桌旁落座,鬓髻中几缕银发在月华熠熠生华,只听她用尖锐的嗓音问:“你定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吧?”

  月光潺潺漫入小亭,凉风携着黯淡水汽渐染衣襟。素晚亭,恰好在一片莲花如海、繁花似锦之中,却要人心如白素?

  钰儿抬眸端详惠昭仪,发现她笑起来眼角显出很深的鱼尾纹,多日不见她竟老了许多。钰儿语气平和地对她说,“你在这里独斟狂饮不是办法。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歇息?呵呵……”她陡然仰脖笑了起来,她一挥宽袖止住了笑声,沉言道:“这后宫的女人们,哪个没时间歇息啊!从年头歇到年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新添了几道皱纹,数着头发有几根又变白了……再看看身边又多了多少新宠新欢。皇宫里的故事历来如此,千古不变。都说我心狠手辣,可是你不算计别人,就会被别人算计,弱肉强食的地方。”她长叹一声,幽怨之声让人听了顿觉寒意顺着脊背盘升,浑身肌肤起了一层栗子。“只是看他的心意,想怎样摆布你,只看他的意思罢了!他还不是在这些女人堆里,故意厚此薄彼地引你们去斗、去争?跳进他布好的陷阱里,把你们一个个当猴来耍。来!满上!”她执起酒盅愤怒地敲了敲石桌。一旦酒盅斟满了,她立即执起酒盏,仰脖而尽。

 “你喝太多了,伤身。”钰儿摇头,忽然不觉得她盛气凌人那么讨厌了。兴许是她那句身边又多了多少新宠?让钰儿想到了越夫人。钰儿心中亦深叹,惠昭仪果真是玩弄权谋的老手,三两句话就切中要害,让你觉得掏心掏肺。

 “你刚才看到我,定以为是见到鬼了吧?”她眯眼,哼起了小曲。忽然抬手,松开发簪,晃了晃头,乌发瀑布般渲泄在她的肩膀上,显得豪放不羁,那几捋银发在月下越发扎眼。“是霖儿十一岁生辰,她父皇要给她举办册封公主大典,所以我们这一对可怜的母女才得以回到魏宫……呵呵呵——”她媚笑着举起酒盅,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瞟了钰儿一眼,道:“我知道皇上心里只有你。你看看就连个卑贱的舞姬——越夫人都被宠到天上去了。你不是毒已经清了吗?”

 钰儿一听心突得一跳,顿觉浑身骤冷。

 惠昭仪俯身凑近钰儿,伸出冰凉的手,抓住钰儿的手腕,嗓音甚是浑厚温柔,“还不赶快抓住这个机会?副后之位,说来说去也只是副的。登上皇后宝座,才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你知道这后宫女人,个个都想爬上那个位子吗?”她毫不顾忌地把脸贴近钰儿,似乎早已是钰儿的知心姐妹。她身上带着一种妩媚蛊惑的花香和着漂浮的酒香,不知为何,钰儿心里顿生反感。抬头警觉地瞥了她一眼,惠昭仪的眼瞳深幽似潭,但仔细看去,瞳眸深处似有两簇永不息绝的赤火。

  钰儿忙转过视线,心中生了嫌隙,暗运了一点内力,只轻轻一抖手腕,就甩开了她的手。原来这个惠昭仪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就算她不在皇宫,恐怕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了如指掌吧。想到这儿,钰儿略带轻蔑地答道:“你不也是吗?”

  一阵晚风徐徐拂过,惠昭仪仰头迎着凉风,感慨道:“我?我可没你幸运,及笈之年就嫁给他,多少年来,我不过是一件摆设,跟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一张木椅,又有什么不同。用得着的时候,就来看看,用不着的时候,看着都碍眼。他熟悉得早没了新鲜感。可你,与他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还能到鬼谷道舍命救人。女中豪杰也!”她毫不避讳语气中的酸涩,继续说,“我真搞不懂你了,看着挺聪明伶俐的样,怎么又躲在朝熙宫里不出来了,任由个越夫人做大。她算个什么东西,胡夏的一个贫贱舞姬也出来搅局?她不过是那几个赫连姐妹把弄的一颗棋子罢了。那三个蛮族白痴,还不是想趁胡夏大乱的当儿,扩大自己在魏宫的势力?几个胡夏的女人还想拉拢大魏的权臣,看她们最后如何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说着,呷了一口酒,有意无意地瞥了钰儿几眼,咧嘴苦笑道:“宫里这些女人呐,个个削尖了脑袋要出头。我怎么越看你这个钰昭仪越奇怪呢?莫不是你想留着清白之身另嫁他人?”她最后骤然压低了声音,面戴冷笑,眼光流转时冷厉之色蕴于眼底,她冷不妨剜了钰儿一眼。

  钰儿倒吸一口冷气,此人真非善类,她居然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虽然自己身经百战,但论起心眼来,远不及这些后宫的女人。她们好像是躲在暗处的巫婆,洞悉着你的一举一动。想到这儿,钰儿蹙眉不语,现在也不宜转身就走,她只得提起酒壶,给惠昭仪又满上了酒。

 “假如要想溜出皇宫呢,寅时最好了,因为夜值的人到了那时最困,卯时来换班的人还未到。而且寅时是御膳房进蔬菜泉水肉禽的时候,扮成御膳房的跟班一起出去,也没人会察觉。”惠昭仪低头似在自言自语。“只是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我是看不懂啊!”

 钰儿皱蹙眉尖,注视着这个失意的女人的脸。月光下,她的肌肤像是透明的玉石般,泛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幽光。

 惠昭仪又喝干了一盅,抬眸紧盯着天上那轮满月,目光哀怨,慢悠悠地吟着诗,“花红青柳天含水,一意留春鬓染霜。独饮空樽长袖舞,月华宫阙倦寻芳。”她咧嘴苦笑,斜眸睥了钰儿一眼说:“钰昭仪还不早点盘算如何去救救你的好姐妹,尹夫人?”

  钰儿大惊,失声问:“尹夫人,她怎么了?”

 “哦?你居然一概不知?你这样如何在后宫立足啊?”惠昭仪鼻音很重地嘲笑道,幽冷的眸光里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他们找到历儿了,囚在掖庭呢!你知道如何找到历儿的吗?”她说着仰脖,望着天水交接的朦胧处,憨笑了两声,“叹世间情为何物?呵呵——你的好姐妹尹夫人借出宫为名,去给拓跋历送银子和衣物去了。她该是一直痴痴爱着拓跋历吧!甘当了拓跋历绊倒晋王的棋子。现在又不顾生死安危给她的情郎雪中送炭。真是世间难得的女君子啊!”说罢,她陡然狂笑了起来,身体乱晃,不停挥舞着手臂,“情?什么是情?当初我跟他不也是情深意浓,可是现在呢?现在呢?”她笑得眼角渗出了泪花,两眼直勾勾地痴望着幽深的液池水,雕塑般,似又没了声息。

 “他们关在哪里?”钰儿蓦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几步,握住了惠昭仪的冰凉的手。

 “都在掖庭死囚牢里待着呢。今生能出来,算他们有造化!掖庭的死牢里,从没走出过会喘气的人。”惠昭仪说完,把酒盅狠狠地掷到石桌上,怒喝一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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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近期内杀青了,大家有何意见可以尽情写下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