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跟我结婚，难道是随随便便的么？”小路看着她问：“是么？”

何田田摇摇头，说：“我觉得不是。”

小路又问：“那既然是你想好的，现在为什么又变成这样？”

何田田低着头没有说话，她默默地想，没有谁，是在结婚的时候就想好了要离婚的。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安稳一些。她一直被父母灌输要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像他们一样过一辈子老实本分的日子。她眼里父母的婚姻是平静的，稳当的，幸福的。

她不相信爱情，除了楼上的哥哥，她没有见识过爱情。所有人都说，爱情到了最后，都会升华为亲情。她和小路之间，肯定不缺乏亲情。所以，何田田觉得，她和小路一起生活应该也能平静、安稳和幸福。

小路有他期望的追求，虽然追求得不顺利，但是何田田愿意支持他。都是亲人了，何必太计较。可是她也不太明白，明明挺聪明的一个男人，怎么走到社会上就如此艰难？每次他失业回家来，何田田都很替他难受，会跟他一起觉得失望。她不想去给他压力，也不想像赵云劝她的那样跟他分手。要在他失落的时候再跟他分手，这成什么事了？

于是，何田田尽力多担待一些，对小路说以后一定会好。可她担待得越多，他就越不觉得有压力，有时候她看他打电脑游戏，总感觉他还没长大似的。她妈妈也说，小路还是个半大孩子，毕竟一直有父母在他身边照顾，比起独立生活的人他男人有时候晚熟些。不过，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好男人，以后等有了孩子就会好的。

人有时候，是会做一些习惯性的选择的。

何田田跟小路在一起，谈不上什么心跳，也算不上有多郎情妾意，但是也没有太多不成立的理由。双方家里人都见过了接受了，他们也在一起好几年，融进了对方的生活里，成为了妥帖的一部分。点点滴滴的温暖，缓缓流淌进他们的心里。他们买下房子的时候，她已经三十岁，是个妥妥当当要安定下来的年纪。

很多因素都在劝她妥协，包括她自己。

人家说，婚姻里的两个人都是对方的老师，可她却从未得到过小路任何的引领。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站出来给她一点依靠和支持。何田田没跟任何人抱怨过，她不想让她自己爸妈知道了太过担心，也不想让小路家里知道。那样，他父母也许会帮，可他们条件不好，小蔚还虎视眈眈地盯着。算了，能扛过去就行，她不愿意求人。

只是，那份缺失感一直都在，从头至尾都在。

独自一人出差在外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瑞嘉文，会想起离荣。她喜欢看他们那种大男人的样子，好像什么事儿到了他们身上就不再是事儿。

跟离荣在巴西的那一晚之后，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精神鸦片。看到他的邮件，看到他的眼神，听到他的声音，她会觉得安心。那一块她自己触不到又撑不起来的塌陷，终于有人能替她撑起来了。不管离荣是好人坏人，对她来说，他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那个人。

她开始思考她婚姻的意义，思考自己的需求，思考这段婚姻如果这样走下去，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婚姻，在法律上有很大的意义，但是在个人情感上，其实没有任何制约力。人的情感是属于灵魂的东西，它就是不能被我们控制的，它也应该是自由的，它是能被呼唤出来，血肉之躯不可阻挡的。不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欲罢不能的情感纠缠了。

小路默默地抽烟，等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不合适，”何田田缓缓地说：“只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那你的意思是，”小路抬眼看她：“我们都要为你的错误买单么？”

“既然是个错误，总要有人负责的，”何田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轻轻地问他：“你觉得正确的态度是什么呢？假装它没有发生，继续一路往下错，直到某一天我们中间的一个再也承受不住为止？那样才是真的让所有人都为它买一辈子的单啊！”

每个人都会犯错，无论你怎么检阅自己的曾经，怎么去搜寻错误究竟在哪里，其实到最后都没有太大的意义。生活就是这样，人与人相互交错，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在上演着错失和醒悟。关键还是在于，看明白之后，你敢不敢站到家庭的对立面去，站到身边所有人的对立面去纠正它。

“做你的老婆，是一份责任，”何田田说：“但是从我对不起你的那一刻起，这份责任我就已经尽不了了。我只能说一句实话，那就是我没有能够做到我应该做到的事。你早就看出来了很多事，你说我在把你当傻瓜。那天你开口问我之后，我脑子里最清楚的想法就是，我不对你撒谎。”

何田田看着小路，说：“我没办法开口对你说：请你假装原谅我，然后我会假装没有变过。”

如果这样，对双方都是一种侮辱。

谁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跟掰清楚是非对错无关，跟道歉和原谅无关。

“也许你会后悔的。”小路按熄了烟头，看着逐渐昏暗的天空。

“我知道，”何田田心里很难过地想，小路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她抿了抿嘴：“只有等做过了选择，才会知道哪一个错误犯得更值得。”

“那Alison呢？”小路问她：“她怎么办？”

“她还是一个爹一个妈，我们俩对女儿的爱，跟我们的婚姻是否存在没有任何关系。难道，我们离婚你就从此不爱她了？我就从此不爱她了？”何田田叹口气，说：“当然，所有人都会指责我，没有给她一个‘和谐完整’的家庭。既然我做了选择，那么骂名就必须承担。我不愿意欺骗你，更不愿意欺骗她。用谎言给她搭建一个假象，是我不能接受的。她就是没有一个完美的妈妈，她妈妈犯错，跌倒，挣扎。也许将来还会继续犯错跌倒还会继续挣扎。但是，对不起，我拒绝用‘爱女儿’这三个字来自欺欺人，再去欺骗她。”

小路点点头，说：“你真狠心。”

“你怎么说都行，”何田田很平静地看他：“明知道揭开一切之后，我再也给不了你幸福，再也给不了你真正的平静，不放手才是真的狠心。在牵扯拖拉之中，我们都伤尽了我们的感情，伤尽了自己的元气，最终怎么可能有一个好结果。”

何田田说完，心头顿时有一种轻松，好像压抑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被提起来了。

小路起身走进屋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深夜的时候，离荣给她发来短信：你还好么？

何田田给他拨打了过去，他挺意外地问：“怎么了？”

“没事啊，”她淡淡地大概叙述了一下，然后说：“想说的话，我都说了。”

离荣沉默了许久，说：“我那天特意赶回去找你，实话说，我几乎肯定你会妥协。”

“不是妥协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何田田说：“虽说跟你脱不开关系，但其实真正的问题在我的婚姻里，不在你的介入里。我经受不住欲望的诱惑，这个就是最真实的我。没有你，还会有别人。只有需求还在，我的内心就永远不会安分。现在有，将来或许还有。”

“你真敢说出来，”离荣在那头轻笑，说：“老虎出洞么？”

何田田慢慢地问他：“难道你不害怕么？”

离荣也慢慢地回答：“应付你足够了。”

何田田笑着挂掉了电话。

她不想再去套搬父母灌输给她的思想，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她的好与不好，她都得看明白了，接受了，才能谈得上别的。

何田田现在才明白，她一直以来都在让自己追求平静。可是真正的平静和表面上的平静不一样，它们是那么难以区分，以至于她从开头就弄错了。当一个人过着清淡如水的生活，没有爱情滋养的生活，那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平静。

那样的日子，叫做没意思。

两个人在一起，要用相同的目光凝视对方，那才是她想要的平静。

胡因梦说：我的人生，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起来完美的，它只需要向我自己交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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