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九七五(14)
文章来源: 江入大荒流2007-05-24 08:06:05
十四 安得双全法

我没有等到小葳,也没有等到范然。我不抱怨,因为我自食其果。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曾经写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以他的过人天资加上佛法的耳濡目染都尚且参不透两全之策,我何德何能,以为自己可求得解脱。

我拼命地读书,有时在图书馆里呆一整天,有时跑到最偏远的教学楼,寻个最僻静的角落,又开始了那种自动与人隔绝的生活。

同学说我失恋了,而我,也很希望自己是失恋了。

春春终于试探地问我:“三儿,你那个青梅竹马呢?”

我很累,懒得说话。第二日,开始发烧。已经临近期末,谁有那个闲暇来过问一个又沉默又硌色丝毫不讨喜的病人。

下午,人都走光了,阳光照进来,没有温度。我独自躺在床上,渴,伸手去够桌子上的水。杯子自己长了腿,走过来。是小葳。

“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喜欢就去找呀,你躺在这儿不死不活的,谁看得见呀?”

我喉咙堵得慌,眼睛开始湿润。有时候,你必须承认,眼泪有它独立的生命力。

小葳,我以为在我生命的最精湛处,只有你有天赋了解。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深澈的嘲讽把我推开?你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自我保护吗?你以为你做出选择,就省却我两难的烦恼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你骨子里生而有之的傲慢,因为你从来不是等着被选择的那个。

眼泪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就对自己灰了心。曾经,因为对他们怀有的爱,即使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我也不觉孤单。现在,我的爱,泄了一地,谁也不要。

小葳带我去校医院。我吃了退烧药,昏沉睡去,噩梦连连。

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滩,孤单单一座白房子,天上铺满了云,地是黑的,在远处水天交接之处,有嘶喊有咆哮。停电了,我的孩子在高烧,我找不到冰块。我抱着他冲出屋门的时候,雨象箭一样横着竖着射过来。公路上有人经过,象是范然。

“救救我的孩子!”

“他不是我的。你去找该找的人。”范然的脸似乎又变成了小葳。

我从睡梦中醒来,浑身是汗,脑子却清明了不少。我想我还没资格谈到背叛,在梦里,他们的决绝并非背叛。背叛的后面,有贪婪的注脚,而那个人,是我,不是别人。

再醒来的时候,小葳在我床边,她带来一碗白粥,坐一旁,用一张没有情愫的,脸,看我吃完,“走吧,我送你去找他。”

“这样你就高兴了吗?”

“那你到底想怎样?”小葳的眼里是亮的光,直视着我。

为什么我不可以同时爱他们两个?为什么我不可以永远和他们,只和他们在一起?生命的忧伤,真是怎样说也说不尽。

我知道我太渴望被爱了,一想到不被爱的可能就深深伤害了我的自尊。与此同时,我又太渴望爱了,可我的怯懦与贪婪,偏偏担不起我的爱。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到这一步,我还奢望我们俩能互舔伤口,在对方面前放肆哀鸣吗?

小葳骑自行车送我到范然宿舍楼下就走了,“让那混小子送你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范然宿舍。门大敞着,收音机在播着FM 97.4那个叫有待的家伙主持的节目,宿舍里一片狼藉,有球鞋的味道。靠门的下铺躺着一人在看书,另外一人背冲着门,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依稀正是范然。我抬手敲了敲门。躺在下铺那人从书后面勉强露出张脸来,问我:“找谁?”

我没回答他。我看着范然的背影叫了声:“哥哥。”

他迟疑地转身,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哥哥,不如从现在起,我们来谈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恋爱。”

我听到有书掉在地上的声音,“我靠,太鸟了!”

范然站起来,对他同学说:“出去!”

“范兄,再看一眼,就一眼。”

范然过来,把他从床上拎下来推出门外,摔上门,回身紧紧抱住我。他大概有几天没剃须了,胡茬扎着我,刺刺地疼。我听见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像是自梦魇中解脱,终于寻到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身体里支撑我的某种东西在久违的放松中应声折断。

“哥哥,我头晕。”

他把床上的东西胡乱拨到一边,扶我躺下。我闭着眼,我明白,今天我放弃了我内核曾经闪闪发光的一样东西,但我不以这样的妥协为耻,因为我身边的这个生命,自幼就与我结盟,在现实世界发生真实的关联,并籍此拯救彼此的孤独,令你来不及去想,这是幸福还是挽歌。

我睁开眼的时候,屋外天色已暗。范然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那样温柔,令我误以为我们是牵手走在场部到农科所的路上,甘蔗叶还在沙沙做响。他似乎是刮过了胡子,也换了身衣服。空气很安宁,有淡淡的不知是香皂还是剃须水的味道。

他低下头,在我额头上一吻,“醒了?”

“几点了?”

“快六点了。你饿不饿?”

我还没回答,就听到有人敲门,“老大,发发慈悲吧。”

“你快让他们进来。”我赶紧起身,十指梳理下头发,又拉了拉衣服。

他看我一眼,才过去开门。

进来三个男生,用暧昧的眼光打量我,我向他们点点头。范然也并不介绍他们,拉起我的手,“走吧,吃饭去。”

我们刚走到门口,就听有人说:“怎么样,没骗你们吧?”似乎是下午挨着门的那个男生。

另一人道:“靠,难怪老范茶不思饭不想的。”

“你别听他们瞎说。”范然红了脸。

我冲他笑笑不再多言。这个人,命里注定我们不会失之交臂。命运自有它的宽宏之处,带走一些,又带来一些,我的脑子里响起了George Winston的钢琴曲《Thanksgiving》。在这个城市的孤独一隅,只有我与他,我仿佛又找到了孩童样无暇的满足。

我想,一九九五年,春天还没有来的时候,我的爱情,如小葳所愿,演变成了单音和弦,从此,我只能隐秘地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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