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凡儿喊牙痛，说在长新牙齿。我以为是智齿，后来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不是。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就理所当然地按智齿开解他。

出新牙齿嘛，总会有点不舒服。最后面的磨牙叫智齿，据说长智齿的人都很聪明，而且会长寿（这些完全是我连蒙带编的。有时候我们说一些错误的东西，无非是出于爱。科学表明，智齿与智无关。不过我也固执地认为，科学能够解释的部分太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妈妈就没有。我尽心尽力地安慰凡儿。

不管科学不科学，我的确没有智齿，所以一直笨得心安理得（其实据科学表明，智齿是人类终究会消失的牙齿，没有智齿恰恰说明进化得更先进——在这里我多愿意相信科学啊）。不过我母亲听说没有智齿的人会短命，她就紧张了，曾经有机会便找一些江湖术士（过路骗子）化解。大概真的解了。

凡儿得了安慰，果真就不那么喊疼了，可见聪明与长寿是人皆希望得到的两样大慰人心的东西。假如我的话可以把这两样东西送给他，我不介意用骗。

那你没有智齿怎么办妈妈？凡儿忘记了自己的疼，开始关心起我来，他敏锐地捕捉到我的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没有智齿就不会长寿。

那可能就活不了你那么久了。我故意皱着眉沮丧地说。所以啊，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让妈妈少操一点心，那样妈妈就会活得久一点。

我已经摸索出，对像我一样叛逆的凡儿，晓之以理是不太管用的，“理”他其实多半都懂，却总喜欢逆理而行。必须怀柔，动之以情，假如佐以眼泪大概会更管用。眼泪我也可以流出来，不过怕吓着他，毕竟是生死话题，适可而止最好。

我希望凡儿能够懂得，人生并不长，又有很多无常，所谓岁月静好，也许一夕之间就再不复返，所以要珍惜眼前。

那妈妈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我生出来？凡儿神情平静，唯有语气略带嗔怪。

早点把你生出来？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哪儿跟哪儿，跟我的寿命长短有关系吗？凡儿的思维逻辑总是会把我带出熟悉的路径。

那样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一起活着啊。凡儿解释。

忽然心头一暖。这个倔强的小家伙，果然心是极温柔的。他从不会说甜言蜜语，却也是深爱着我们共同在一起生活的分分秒秒吧，即使有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教训他这样那样。

不过这种提前跑到未来看一看从而指导当下生活抉择的智慧，却是不容易有的，至少我年轻时没有。

假如我们聪明得足够早，在人生的尽头会少很多遗憾，可惜我们总是经过很久的岁月才能聪明起来，阔达起来，而那时可以好好珍爱的年华却并不多了。

妈妈年轻的时候没有你这么聪明啊。不过虽然我们回不去了，但是我们有从现在开始的以后啊……我嘴上这样回答凡儿，心里却忍不住动摇——人到中年，该有的智慧我现在基本都有了（就如凡儿，该知道的“理”都知道），但能否做到“智”则是另一回事了。

智是分层次的，就像美一样，思想上的智易得，行动上的智才是真智。思行的差异简直像假美与真美的差异那么大。

我能活得真正智慧一点吗，把那缺失的四颗口腔里的智齿长到日常行动里？好像很难，很难。

绝大多数的我们，终究是怀抱着思想里腐朽的智慧，兢兢业业地过了愚蠢的一生。想到这里，反倒神清气爽了：智慧是惩罚——就像吃下善恶树上的果子的夏娃亚当所遭受的待遇那样——空有智而做不到，是一种折磨。

我还是因为没有智齿而心安理得地继续笨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