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逝者如斯夫
接下来的日子，毫无生机，日子只是日历上的一张张撕下来的废纸，揉成一团一团丢进字纸篓。何峻一直等到安兰的伤恢复差不多了才把门钥匙还她。那阵子，她等于是被他软禁在家里。安兰康复以后，何峻还借口要跟安兰一起去检验胆固醇，特意安排安兰到医院做了个体检。还帮安兰做了个脑部扫描。检查结果都正常。
安兰冷眼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愧疚，常常会突然间对她嘘寒问暖的，让安兰浑身起着鸡皮疙瘩;还会主动提出来做些家务。 家里只要有他在，就跟一个毫无生机的冰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无助，迷惘，她常常作同一个噩梦:她在浓重的雾里，她无法动弹，无法哭喊。。。
最近两个星期，一下班，何峻就回家。回家就阴沉着脸拨弄着电脑，在电脑前趴一个晚上。他没再来骚扰她。安兰倒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但，表面上看起来，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安兰最近一直忙着自己公司的事。公司搬了个地方，这下已经有自己的办公室、仓库和一个小车间。另外，还请了几个员工。
日子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 那天，何峻突然打电话给她，语气非常急躁，说：兰，我有急事，需要马上出差，可能是两、三个星期。我等下回家拿行李。
还没等安兰说“好”。他就挂断了电话。
安兰觉得很奇怪。
就这样，何峻匆匆忙忙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没有任何电话、留言、短讯。
安兰知道他一定不是出差，他一定是去会美云了。但是，为什么这次连个短讯都没发给她呢？上次他们去北京，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查岗。
安兰总觉得他这次的突然出行很蹊跷。她很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那天早上，她送小修去了学校。鬼使神差地居然来到了美云开的蛋糕店的那条街道。人就是这样奇怪。有的事情怎么也记不住，可是有的东西，看一遍，居然过目不忘，她死都记得那叫德惠5街道的地方。她有种很明确的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
她把车停在一个居民楼下。自己沿着这条窄窄、弯曲的街道步行。当她站到那个“美登蛋糕店”的招牌下, 看到店面的卷帘门紧闭着。她看到银色的卷帘门上贴了张告示：本店面出租转让，还有个手机号码。安兰记下那个电话号码。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信步走进隔壁的杂货店。
小小的铺子，门口摆着一台白色的冷饮柜。店面里面有一排排整齐的货架。冷饮柜旁，坐着一个身穿淡绿色碎花无袖衣的胖胖的老太太，面朝着大街靠在一个货架旁，坐在一张凳子上，听着一个很小的黑色的收音机，头顶上有一台陈旧的墨绿色的风扇，风扇吱嘎吱嘎地有气无力地转动着，仿佛是一台榨汁机，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扔进去，搅和成一杯浑浊黯淡的记忆，可以一口气，全部吞下去，让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忘记什么叫过去、还是现在。
安兰走到冷饮柜前，伸手拿了一瓶茉莉绿茶，走到老太太面前：多少钱？
老太太说“一块半。”安兰把钱递给她。
“AUNTY，请问，隔壁的蛋糕店，怎么关了，我上次还在这里买蛋糕来着？”
“噢，你不知道呀？隔壁那个女店主呀，撞车，死了，听说，把她男人给杀了？”
死了？ 男人给杀了？哪个男人？安兰不禁打了个寒颤，出了一身冷汗。 她立刻伸手扶住冷饮柜，站在原地，头嗡嗡地响了几下。她思量片刻。
“上次听口音，那个店主不是本地人？”安兰尽量用平常的语调，若无其事地问到。
“她可有来头啦，我们叫她美云，她还有个相好，整天来，还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一看就知道。”老太太饶有兴致地讲着，腮帮子微陷，嘴里的牙不多了，她眉飞色舞地接着说，“我跟她很熟，她就住楼上，常来买东西，那个相好，是个中国人。两个人感情可好了，小两口亲亲我我的。”
安兰心里冰凉，拿着绿茶瓶子的手微颤着。
“你说，这世上的事呀，真是不如意的多。这美云吧，有个老头，在澳洲。她自己那天喝多了，那个相好又正好不在。她下来买东西，自己跟我说的。否则，我们哪儿会去问呢？”老太太起身，关了收音机。胖胖的身体熟练地绕过店门口放着的几个小货摊，走进店里，不知从哪个角落，端出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子，递给安兰。“看你挺面善的，跟你聊聊吧。”
安兰谢过她。靠近老太太，坐了下来。老太太，细眉、弯眼，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的，白白胖胖松弛的手臂，像一个白色的小枕头靠近着她。
她们坐在一个走道里，头上搭着一个白色红色条形纹相间的遮阳篷。常年被风吹雨淋，颇有些陈旧和斑驳。阳光从一个角落斜斜得射进来，好奇多事地探着头，在打听着什么，似乎一转身，就打算把听到的故事，曝晒到大太阳底下。光柱里很多灰尘在不断的浮动，每个小小的灰色的点，似乎都是一桩凡尘悲欢离合的故事，无论是沉入历史长河随风飘逝的，还是在这个烈日下正在上演诠释着的爱恨情愁。头顶上的电风扇，还在“嘎、嘎”的缓慢着转动着，似乎时间都缓慢了下来。
安兰继续听老太太唠叨着一个似乎已是前尘往事，一个跟她素未谋面但又命脉相连的女人的故事。
“美云呀，人长得美， 眼睛飘来飘去好像会说话。就是个子小了点。有个老公，在澳洲，是个糟老头。那个相好吧，看着就比她年轻，可是两个人感情真好。”老太太似乎忘记了刚才自己说道哪儿了，絮叨着。
“为什么会说她死了？杀了人呢？”安兰心里紧张，她连忙问道。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哦，我都快忘记了。是她的姐妹WENDY 说的。WENDY 跟美云， 原来两个人一起住楼上的，后来，因为不方便嘛，那个中国男人常来，WENDY 就搬出去自己住了。WENDY 前天还来搬柜子的，她把柜子都搬走了。这两天还有一些东西要搬。她跟我说的美云的事。” 老太太又扯去别处了。
“那老头为什么会死？美云呢？”
“哦，美云跟老头吵架，为了钱，听WENDY 讲。是美云出事后打给她的儿子，跟他儿子说的。否则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两个人吵架，为了钱，两个人互相骂着，扔东西，美云一生气，把老头从轮椅里推倒在床脚，老头一头撞上，就没醒来。老头就死了。其实，老头本来就快不行了，只剩半条命了。结果呀，这个美云紧张，怎么都算是杀了人了。估计她就逃跑了。听说没跑几天，她自己命短，就在路上出了车祸了，撞上了一辆送货的大货车，人当场就死了。WENDY 本来也不知道，那天她还在开店做面包呢，是美云的儿子打电话给WENDY 告诉她的。WENDY 从小就带过美云的儿子，是他干妈。”
老太太接着摇着头，啧啧地说：“人呀，你说说，真是飞来横祸，怎么会这样呢？美云，好像昨天一样，还在店里卖蛋糕的，还来我这里买东西的。这么漂亮、苗条的女人，眼睛左看右看，都要把人的心都看出来了。虽然她脑子里整天有很多主意，但她怎么会杀人呢？我呀，真是想了这么多天，也想不明白呀。我问我家老头子。老头子说，这是命里注定的。没办法。”老太太皱着眉头，摇摇头，叹着气。
突然间，周围一切的吵杂声都没有了，眼前昏暗拥挤的小店也没有了，在安兰眼前的真的出现那个美云，那个美目流盼，心里有很多主意、很多打算，那个为了梦想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的女子，她正围着围裙，在隔壁的面包店里忙碌着。那个，也是自己的老公何峻深爱着的女人。 那个，因为家婆的反对，何峻没能跟她长相厮守的女人。
唉！她不禁深深地叹口气，抹去眼角微微湿润的泪水。她转身，与依旧在唏嘘感叹的老太太道别。
走出小店，前方是明亮亮的熟悉的世界。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街道。记得很多年前她看到到处修路、建高楼，还深深地埋怨着城市面容的频繁的变迁。其实，很多很多的时候，不变的城市见证了人的变迁：出生、长大、爱情、离别最后死去。死去了，如同流水般的逝去，不变的，是坚硬的混凝土和依然在阳光下生长的大树，小草。我们看不起的草木，很多时候，却比我们这些高贵的人更坚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千百年来，它们卑微地匍匐在地上，仰望着人们，被自认为神圣的人们践踏着。人们则在不断追求自己欲望、满足的怪圈里，前赴后继地奔跑着、互相追逐着，无情地变卖着、践踏着自己最初的纯真，最后一头闯入一个亘古不变的结果--死亡。留给活着的人们，一个又一个可以嗟叹的红尘往事。
几只小鸟在树上啾啾着一曲新编的歌谣，风儿吹过，树枝徭役着一段千古不变的舞姿，小小的街道，依旧人来车往。你、我，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匆匆过客，再多的欢喜、忧愁、悲伤、弃而不舍，转眼即逝，仅仅是沧海一粟？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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