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情小说】幽兰露 11 油壁车

来源: 秦无衣 2010-06-16 09:28:4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685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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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油壁车

 

 

又是一年春意浓,柳色如烟。

 

一天中午,我正在西湖边上垂钓,突然看到一辆装饰华美的香木油壁车,从湖岸的那边缓缓驶了过来,气派十足。看车子的样子,车中人估计不是个达官贵人的太太,也是个驱车游春的闲情年轻女子。路人纷纷驻足观赏,指指点点的,道路为之堵塞。这两年多来这种景象我见得多了,也不太在意。那时杭州城里饱食终日的人多了去了。

 

我继续钓我的鱼。钓鱼需要的是凝神,不能分心,这也正是这些年我在垂钓时养成的定性,虽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鬼谷子曾经跟我说: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不能没有耐心。只要有耐心,就是活着。

 

但是,没想到那辆油壁车“嘎吱嘎吱”地驶过来,却在我的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我心里奇怪:难道我的钓鱼行为,已经成了西湖边上的一道风景了吗?其实我在光天化日之下钓鱼,骨子里还是想引人注目的,就像阮郁说的:钓者无心在鱼。倘若光是混口饭吃,我其实也可以摆个卦摊什么的,把从先生鬼谷子那一套用上,可是算卦不是行为艺术,钓鱼却是。你们说,谁不想像姜子牙那样一步登天呢?

 

于是我忍不住回过头,留心看了一眼。只见车子停在我身后一丈多远之处,车窗口处一位淡妆的女子,一袭粉红的春衫,年可二八,美目顾盼生辉。她一手掀着绿绸帘子,一边颤声朝我喊着说:“阮郎,原来是你在这呢!自从你回建康之后,妾身想你寸寸肠断,都快两年了,你怎么都没来找我?!你既然身为当朝宰相公子,却如何在此垂钓,衣衫不整,落魄如斯?”

 

我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四周,确信旁边没有其他的人,她果真是在跟我说话。我心下生疑,因为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位女子,更不要说和她相识了。她说我是建康的什么宰相公子,这事就更是滑稽了。

 

湖岸边上已经围了一干人,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我,有的人想瞧我的笑话,有的人则对我的艳遇又妒又羡。我的脸色红了起来,觉得自己斯文扫地了。我嗫嚅着说:“小姐,只怕你认错人了,我与你素昧平生,更不是什么当朝宰相公子。而且,我是钱塘人,不是建康人。”

 

那女子看我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眼里滚动着泪花,含羞带怨地说:“阮郎,你真会开玩笑。你就是化成灰尘,妾身也还认得你!这两年来,你为何不守当年的承诺,上‘镜阁’去找我?!害得我患了两年的相思病!”

 

我相信这女子肯定是误会了,她可能把我当作了她的一个薄幸的旧相好,那个相好离开她之后,便如泥牛入水,销声匿迹了。这种男的在《诗经》里俯拾皆是,比河豚还多,好吃,可是有毒,女子一不小心投怀送抱,一辈子就玩完了。

 

此时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的难为情。我想,咱惹不起,总该躲得起吧。于是便慌忙收起钓杆,拎着两条黑鱼,匆匆忙忙就要离开湖边,以免招惹是非,莫名其妙地惹上一身风流债。梁山伯的经验告诉我,什么债都可以还,风流债还不起。

 

这时那女子却在一个丫鬟的扶持下,款款地下了车,挡住了我的去路说:“阮郎,你我既是好不容易重逢,你何必又离意匆匆?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变故了?今日妾身定要听你说上一句实心话,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左右尴尬,叹了口气说:“小生的确不知小姐是谁,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小生姓鲍名仁,字恕之,年方廿五,至今疏远女色,并未曾婚娶,小姐也看到了,我只是个靠钓鱼为生的寒士,不是什么宰相公子。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一声的‘阮郎’相称,实在有辱斯文!只求小姐放我一马,感激不尽,不然小生在这西湖边上,连鱼也钓不成了,岂不断了生路?!”

 

说到这里,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脑中一亮。我忽然想起了阮郁:莫非这位阮仁兄他就是眼前这位小姐的意中人?两年多前,我见到阮郁的一刹那,心中就有一种想念:这人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原来,我们俩的臭皮囊却是如此的相似,然而让我觉得悲哀的是,同样的臭皮囊,我们的命运却又是如此的不同。上苍为何如此无眼?!

 

 

——这时,冯小青笑着说:“鲍先生,听你说到这里,我算是有些明白了。据我看来,鲍前辈的确是长得像阮郁,而司马先生呢,跟你们两人也长得像,因此后来苏小小也找上他了。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司马槱也笑着:“经你这么一点拨,我好像也有些开窍了!”

 

鲍仁笑笑说:“我也为这事纳闷呢。不过,更有趣的是后面发生的那些事。”

 

冯小青给鲍仁面前的酒杯倒满酒,笑盈盈地说:“前辈快说快说。”

 

 

——接着,那女子笑着说:“阮郎真会开玩笑,我便是苏小小啊!我不信你改了名姓之后,连心也变了!你还记得不记得?两年多前的那个秋天,你与妾身在杭州城里的‘枯梅楼’相见之后,咱们私定终身,恩恩爱爱地在‘镜阁’上度过了一个多月。后来你说要回建康去,将我俩的婚事告知你家父母,再择佳期来杭州迎娶妾身。可你如何一别之后,便再无音讯了?害得妾身望穿秋水,终日以泪洗脸。今日相见,你为何又不相认,竟拒妾身于千里之外?!没想到你是如此的薄幸!”

 

她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心疼地说:“阮郎,这两年多来,你端的瘦多了!”

 

我营养不良,本来就比阮郁要瘦。我与眼前的这位苏小小脸对着脸,不觉也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的眉目如水晶一般漆黑晶莹,一身粉红色的衣衫,身材轻盈清瘦,那笑容便似夜露消融一般醉人。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的额头上刺着一朵铜钱大的红色断肠花,十分的耀眼。

 

我不觉愣住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跟一个这么俏丽的女子面对面过,我的呼吸一下子就不顺畅了。我调眼看着别处,说道:“小姐肯定是认错人了!小生这辈子只接触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已然过世的娘亲,一个是我已经殉情去世的同窗祝英台。除此之外,小生再也未曾结识其他女子!”

 

苏小小说:“好了,阮郎,妾身也不想再与你争辩了。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你怀里插着的那把折扇上,是不是题着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

 

我一听这话,登时呆住了。这把折扇正是两年前阮郁赠给我的,此时我还没有将它打开来,她如何便知道扇面上题的是“快雪时晴帖”?这里面定然是有些缘故了!

 

我忽然想到,莫非这苏小小便是当初阮郁跟我提到过的、他要去会面的那个风尘知己?!于是我说:“苏姑娘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实不相瞒,小生这把扇子,实为两年前一位萍水相逢的年轻公子所送。他叫阮郁,系建康人氏,我与他只有一面之交,喝过一回酒,却甚为投契,他如今估计早已回建康去了。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等着他的音信,也好让这把折扇物归原主。”

 

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可是苏小小仍然不相信我不是阮郁。这就叫痴情,人一痴心起来,大抵一时半会就拎不清了。

 

苏小小忍不住垂泪说:“阮郎,你不用多说了,在这杭州城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对你的出身知晓的如此详致?!况且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跟我说过,这把折扇是你的贴身之物,见扇如见你本人。我知道你眼下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心有苦衷,又不想诉诸于我,因此拿捏了这么一番言辞来遮掩。我想定然是因为你爹爹身为当朝宰相,怕损了你们家族门风,不愿玉成于你我,你又不忍舍弃妾身,故此你落魄在这里垂钓,消磨时光。你却不知,妾身既寄情于你,便断然不会在意你的前程的。只要你我能长相厮守,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我茫然说道:“苏姑娘,你说的是什么前程?是不是功名什么的?”

 

苏小小噙泪强笑着:“就是这话,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你不记得当初妾身说过的话了吗?妾身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并不在乎你的功名前程。像干妾身这一行的,只要郎君懂得体贴,妾身便无怨言。你也不必因前程没有着落,因此避着妾身。阮郎,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定情的‘枯梅楼’吗?自你走后,妾身隔三差五地都要上那里去,守候着你,指望哪天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阮郎倘若不弃旧情,咱们便再到那里喝上一盅,好好一聚,畅叙别情,你什么不顺心的事,你就吐出来,让我与你分忧,如何?”

 

我想,看来这苏小小已经认定我是阮郁了,这误会一时半会真是说不明白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看在阮郁的份上,我只好跟她再周旋一下,何况看她对阮郁如此痴情,要是断然拒绝她,我也于心不忍。不过,我在内心里也羡慕起了阮郁,你想,一个如此可人的女子对他一片痴情,他即便落魄了,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于是我沉吟一下便答应了。

 

苏小小柳眉一舒,高兴地拉着我的手,缓步登上了她的油壁车。车厢里馨香扑鼻,清风拂着珠帘,别有风趣。我怕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冰冷,不过此时我已经镇静下来了,因此心里暖乎乎的。

 

半个时辰后,油壁车到了“枯梅楼”。那“枯梅楼”在孤山边上,四面松竹招摇,生意兴隆,门前车马如云,多是冠盖雕鞍。酒楼的老板娘面如满月,她的嘴唇,几乎要将整个脸庞撑裂开来,让人见了不能不替她忧心忡忡。她一笑起来,满脸的大黄牙,其中镶着若干枚金牙。她过分敬业的精神,让我的胃口一下子饱胀了不少。

 

我从来没有光顾过这等豪奢的酒楼,一看这排场心下就露怯了。我低头小心地跟老板娘说:“妈妈,今天在下要请客,烦请你老人家将这两条黑鱼给估几个钱来。”

 

老板娘看也不看我一眼,白了一眼那两条长长的黑鱼,便叫小二拿到厨下去了。随后她冲着苏小小,笑得就跟快要断气的大头鲶鱼似的:“呀,是小小姑娘来了。今儿真个是巧。楼上来了三位建康过来的大贵人,他们正在打听姑娘的名儿呢!”

 

苏小小听了,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估计以她的名声,早对那些来拜访她的达官贵人见惯不怪了。

 

她执着我的手,到了楼上,找个桌子坐下。店小二过来按下了几碟时尚的果蔬,一壶喷香的米酒,两个玉杯。我已经有老日子没喝上两盅了,闻到那酒香,喉头发痒,不免自斟自酌了一杯。

 

苏小小看到我随意的样子,似乎十分高兴。她陪了我一杯说:“阮郎,你终于恢复了你以前的脾气了,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你还记得你当初在‘镜阁’时给为我写的那首诗吗?”

 

我哪里记得是什么诗?只好顺口问说是哪首诗?苏小小低声吟道:

 

“妾本钱塘江上住,云鬓欹斜插玉梳。

晓梦听荷半湖雨,莲花映红纱窗女。”

 

我一边拿扇子在桌上按律击节,一边摇头晃脑地说:“这诗写的不错,正是西湖四月天,湖中处处并蒂莲。但是,小小姑娘,我不记得我写过这首诗了啊。”

 

苏小小神色黯淡了一下:“阮郎,你又来了。两年前的事,你真的都给忘了吗?当初你吟诵完这首诗之后,还让我按律唱了一遍,那是我们俩在一起度过的最惬意的一天。”她低下头,含羞地说:“那天晚上,我们就在一起了……”

 

她见我依然一副茫然的样子,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莫非咱们俩依依惜别之后,妾身等来的,难道竟是一场空梦?!”

 

我呆呆地望着苏小小,心想,难道我跟阮郁长得真那么相像吗?!抑或是苏小小因思念阮郁致病,神志不清?如果是后一种原因,那么凭着我跟阮郁的那次知交,我将责无旁贷应该去安慰她,让她恢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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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的文人,经常要跟美丽解意的艺人碰撞一下, -riverside- 给 riverside 发送悄悄话 riverside 的博客首页 (52 bytes) () 06/16/2010 postreply 10:13:47

    只要有耐心,就是活着。:) -movie_reivew- 给 movie_reivew 发送悄悄话 movie_reivew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6/2010 postreply 10:17:59

    起码也得弄张柳如烟的西湖照附上来嘛! -无墨- 给 无墨 发送悄悄话 无墨 的博客首页 (4 bytes) () 06/16/2010 postreply 20:08:56

    可怜的苏小小啊. -RLCH- 给 RLCH 发送悄悄话 RLCH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6/2010 postreply 22:18:00

    顶才子啊 -板板- 给 板板 发送悄悄话 板板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7/2010 postreply 05:5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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