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魂为卿断
暮色阴影紧紧裹袭着我，我黯然神伤地离开了西陵。
我踏着过脚的泥泞，来到渔场边的山腰上的温泉，沉浸在腾腾的雾气中，泡着热水澡。我试图在洗去身上污垢的同时，将自己迷惘的神思随着热汗蒸发。
等到滂沱大雨消停后，我全身松软无力地从温泉中爬了上来，如同一堆败革。回到县衙我的家院时，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我知道自己患伤风了，便赶紧到厨下熬了一碗葱头辣椒老姜汤，趁热喝了，出了一身冷汗。
我觉得身体中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快感，一道麻酥酥的劲力，从我的会阴部快速地向上滑动着，直沁脑门。然后我就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恍惚间，我的身体似乎腾空而起，飘忽不定。
约莫是夜半时分。，忽然一阵轻风吹进窗来，帐幕微扬一个清瘦俏丽的女子，款款从幕后走了出来。我定神一看，马上就惊呼出声，来人正是我梦中见过的苏小小。
我想这次我肯定又像五年前一样，身子一虚，胡思乱想，便易入梦，于是便转了下身子，闭上眼睛，唯恐把自己弄醒了。梦中情境虽然不太真实，但是能够梦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多少是件幸事。
只见苏小小突然把油灯点燃了，然后走到我的床前，掀开帷幔，微微笑着说：“司马先生，妾身钱塘西陵苏小小，知悉先生今天因了小女而染恙，因此特来看顾。”
我勉强地笑了笑，然而我的泪水却情不自禁地“唰唰”而下。我想继续将这个梦延续下去，你知道，做这种梦的感觉真让人舒服。那苏小小仍然像上次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样，一身的清白衣裳，粉红的内衣，长发披肩，脸色雪白，身上透着幽幽的清香。
我说：“小小姑娘，我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日间淋雨，染了伤风。话说回来，即便为你染病，死了都值！却不知姑娘如何三番入得我的梦中？”
苏小小笑了笑，在我的床头坐下，她的圆润的臀部，就贴着我的脸，她的身上有一股幽兰的香味，让人窒息，我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我忙将身子往里边挪了挪。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原来一直是睁开着的，并没有闭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撑持着坐了起来，问苏小小说：“小小姑娘，到底是我在梦中，还是你的香魂光临寒舍了？”
苏小小笑盈盈地说：“上次在洛下时，我只是托梦于你，因是一段尘缘未了。这次却是妾身的幽魂亲现了。”
我愣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你你……，莫非是那个什么来着？”
苏小小笑道：“没错，我是鬼魂，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飘荡了将近六百年了，从南朝的萧齐，一直漂泊到赵家的宋朝。我觉得，做鬼没什么不好，至少做鬼不受人约束，行动自由，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喜欢谁就是谁，比在阳间舒坦多了！”
我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真的有鬼魂！如此说来，你在阴间一定很寂寞孤苦了？”
苏小小听了，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她说：“倘若是在阴间，还不是跟在阳世差不多？！可如今妾身却是个魂魄无依的游魂野鬼，正在四处寻找旧日的情人，至今尚无着落。你去拜祭的我的那座坟墓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尸骨。那不过是一座空冢。妾身两年前因感念你为人耿直洒脱，又喜好翻阅野史，因此托梦于你，只望来*****能帮我找到我的情郎。今天晚上，你不是在做梦。今日我见你在我阴宅前情意深重，为你的真情所感动，故此夜奔来投，圆你之梦。”
我的心里有点酸，就问她说：“不知姑娘情郎却是谁？”
苏小小眼里泛着清光，幽幽说道：“他叫阮郁，六百年前与我有过一段生死之情。只可惜人世阴间，碧落黄泉两茫茫，却不知他如今魂在何方？！”
我笑笑说：“阮郁这名字我记下了，他日我若有机会能找到他的坟茔，定然要将你们合葬，让你们团圆！”
苏小小眼神凄迷地说：“妾身只想和他再见一面，了却相思之苦。妾身白天不便现身，只能在夜晚时出来走动，因此今日眼见先生在雨中为我而痴，竟不能告慰于你。今夜妾身特地来到府上，愿以身相许。”
苏小小说着，眉目中风情万种，便开始宽衣解带。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褪掉了，她的洁白的胴体，顿时像一朵白玉兰花般绽放开来，裸露在我面前，令人凄迷窒息。
她的肉体实在是太炫目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喉口发涩，脑子里乱混混的，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瘫痪下去似的。我没想到，美丽的东西，居然会给人带来如此的痛苦，然而这种痛苦，又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它像暗流潜伏在你的身上，此时突然迸裂开来，让你有一种飘然浮动的感觉。我吃力地咽了下口水说：“小小姑娘，这样不太方便吧？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在下骨瘦如柴，不知床第之趣，只怕有辱玉体。”
苏小小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把灯吹灭了，上得床来。
看起来，人要走运的时候，那是铁门板都挡不了的。我只觉得一股馨香扑鼻，全身颤栗，这时，我突然来了劲，忘乎所以，奋不顾身，三下五除二便把衣服解脱了。在我进入苏小小下身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发现，女人的肉身，真是美妙不可方物，人生之最大乐趣，莫过于斯。怪不得那么多的皇帝，为了女人，都把大好江山给弄丢了。男女之间的接合，竟然会使生命焕发出如此美丽的奇观！我没有想到，我在夜间除了精于研读和处理公务之外，在这方面也会如此的出色！我一下子失魂落魄了，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算是白过了。
那个晚上，我们在床上一共来了三次。我大开眼界，尽得其趣，我身上的精力，如山间清泉一样，汩汩而出，不知落向何方。
最后我连手脚都不能动弹了，我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被掏空了，如同败革。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身体，跟她说：“小小，你让我的想象都变得苍白无力了，我好像生来就是注定要溶化在你的身上似的！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苏小小搂着我，柔声笑着：“司马，我看你尖嘴猴腮的，又得了病，没想到一干起这活来，连命都不要了。你把我的花心弄得一颤一颤的。只是良宵苦短，妾身在天亮前就得走了。”说着，她坐了起来，拿过衣裳，正要穿上——
忽然，我发现在她的臀沟上方的汇合处，有一个指甲大的酡红色的痣，呈梅花状。我轻轻地抚摸着它，说：“这痣真是尤物，我见犹怜！”
苏小小慌忙挪开我的手说：“我娘说了，这痣是我的命根子。司马，你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起……”
这时，只见冯小青的左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司马，你说的那颗痣可是真的？！”
司马槱猛醒过来，拍拍脑门说：“啊呀，我说漏嘴了。该死该死！”他喝了杯酒，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黯然一笑说：“小小，你这一走，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销魂过了，接下来的日子对来说只怕更加难以担待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卿消得人憔悴，这话说起来空飘飘的。”
苏小小的神情马上就变的阴郁了。她红了眼圈说：“妾身这一去，郎君务须多加保重，暑天苦雨，还得注意筋骨，免得让妾身牵挂！”
此时，我浑身上下疲沓不堪，不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苏小小却早已不知去向。这时，我忽然想起苏小小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悲从中来，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昨晚上我绝不是在做梦，而小小这一走，我们只怕再也无缘相会了！
人生飘忽，一至于斯。如果没有这一夜之情，我对人生或许还有些希望，但现在我已经绝望了。因为我在昨晚上，算是真正地活了一回。我万念俱灰了。不过，我还是记下了苏小小要我去找的那个人：阮郁，那才是她真正的心上人。为了他，她都成了一个游魂野鬼了。
第二天，我便卧病不起了，因为昨晚上过激而没有节制的床第之欢，我的生命就像黎明的残烛，昏昏欲灭。我意识到我已经活够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着。我不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悲伤，而是为如此美丽的瞬间感动了。生命在真实的美丽面前显得空洞虚浮，矫揉造作。
过了一天，秦少章带了几根人参来看我，他告诉我说，昨天突发暴雨，渔塘决堤，养殖场的收获成了泡影，他的官场生涯已经到了尽头。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我已经气若游丝，干瞪着眼，说不上话来。最后我对秦少章指了指自己，又在床头边上用手指费劲地写了“西陵”两字，意思是在我死后，要秦少章将我埋在西陵苏小小的家乡。秦少章点了点头。
不过，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个玩笑，也许是苏小小在暗中护佑了我。我没有马上死去，还接着活了十多年。后来苏东坡举荐了我，应了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入第五等，赐同进士出身，先累官至河中府司理参军，最后又升任杭州太守，直到宋徽宗崇宁年间，才像春蚕抽丝般地郁郁而终。
生命这东西有点古怪，一个十分强壮的人，说倒就倒下去了。而一个看起来濒临绝境的人，他的生命却会像山间小涧一样，绵绵不绝。我就是后者。不过这很糟糕。因为你想死却没有死成，那只会增加你活着的精神负担。所以，我那残留的十几年光阴，实在是很破败的。我的心里，每天都必须存着苏小小的影子，然后还得四处去寻找一个叫阮郁的人。据我所知，阮郁已经去世将近七百年了，你让我到哪儿去找他的魂魄呢？但是承诺毕竟是承诺，我只能漫无边际地去寻找一个也许根本就找不到的人，然后再在这八月十七的夜晚，回到西湖来，吊唁一下苏小小。这就是一夜情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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