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想起冯正元说的关于岳虹的事,就问:“正元: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岳虹跟前有这么大的面子?”
冯正元:“你呀,小丽,你就不想想,我三十几岁才和你结婚,这之前就没有交往过别的女性?”
周丽:“莫非你追求过岳虹?”
冯正元:“嗯……就算是吧?”
周丽:“怎么就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冯正元:“看你,还没咋呢,就跟我急了。”
周丽:“你倒是说呀。”
冯正元:“你还记得吗?岳虹自杀那次,我不是给你说过么?岳虹当年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冷美人,或者叫冰雪美人。追求她的人不少,我就是其中之一……”
周丽:“你真的追求过她?”
冯正元:“不过最后还是让孟建峰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周丽:“这么说你找我是退而求其次了?”
冯正元:“你听我说吗?”
周丽反应有点激烈,她连连说:“我不要听!不要听!”
冯正元目瞪口呆。
冯正元扳过周丽的肩膀说:“你听我解释嘛。当时,我跟岳虹都在学校的“政宣组”里当笔杆子。我们这个“政宣组”受“工农兵管大学委员会”的领导,而孟建峰便是那“管委会”里的学生代表,并担任“管委会”的副主任,比现在的学生会主席更牛。所以他便逼着我退出对岳虹的追求……”
周丽:“退出?后来呢?”
冯正元慢慢地对周丽讲述了当年的情形:
冯正元记得那是一间到处放着笔墨纸张的房间,岳虹坐在桌前默默地翻阅着一些稿件。
冯正元站在岳虹身旁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岳虹,对她说:“唉:我说你挑选好了没有啊?”
岳虹抬起头淡淡地一笑说:“正在挑选呢。你先别急,我都挑花眼了。稿件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可能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或者大家都是抄报纸上的……我都不知道该把哪些抄出来贴出去,又该把哪些送到广播室播发。”
孟建峰进来了。他看见冯正元贴岳虹那么近,就满脸怒气地对冯正元说:“你快点干工作,不要耽误啊,这可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要是耽误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进展,你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啊。”
冯正元白了他一眼说:“催什么?你没看我们正在加紧干活吗?”
岳虹抬起眼睛看了孟建峰一眼,又看了冯正元一眼,默不作声。
孟建峰气狠狠地出去了。刚出门,他又回转来招手叫冯正元说:“你出来一下。”
冯正元看了他一眼说:“你有什么指示就在这里说嘛!”
岳虹轻轻地对冯正元说:“你去吧,他也许要跟你谈别的工作问题。”
冯正元听了岳虹的话就出去了。
周丽追问道:“后来呢?”
冯正元:“后来……我俩就出去谈了一次。那次谈话中,孟建峰对我说过的话,我此生永远不会忘记。”
周丽:“他恳求你了,还是威胁你了?”
冯正元:“我俩的政治条件相差很大,你想他需要恳求我吗?”
冯正元继续对周丽讲述往事。
那天,冯正元跟着孟建峰走出来,冯正元问:“到底有什么事儿?”
孟建峰:“咱们到另外找个地方谈谈吧。”
冯正元随着孟建峰走过学校图书馆,走过大批判专栏,走过学生食堂,最后来到校园后面的小湖旁。
孟建峰站住了,他说:“冯正元:你不要在岳虹身上花费心思了,我早已经对她提出做朋友的要求了。”
冯正元生气地说:“你提出了,别人就不能再提了吗?你提出了,岳虹答应你了没有呢?”
孟建峰:“她虽然现在还没答应,但她迟早会答应的,你走着瞧吧。”
冯正元:“你太自信了吧?”
孟建峰:“我自信是有理由的,你自信吗?你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你毕业后不过是到哪个中学里当个历史教师,你能给岳虹一个好的政治前途吗?就你现在能到政宣组工作,也是我特别推荐才被批准的,你还想图什么?”
冯正元哑口无言……他狠狠地将手里拿着的一粒小石子使劲儿扔了出去,石子在湖水中溅起了涟漪……
孟建峰:“所以,我劝你要有自知之明。如果你再接近岳虹,我对你就没有今天这么客气了。”
孟建峰转身趾高气扬地走了。
冯正元望着他走远了,转过身气愤而痛苦地捶打着身边一棵树干……
周丽问:“你就这样退出了竞争?”
冯正元:“后来,孟建峰利用职权将我踢出了政宣组,我便很少能见到岳虹了。”
周丽:“再后来呢?”
冯正元:“再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孟建峰说的确有道理。我父亲虽说解放初就靠着一张大学文凭顺利地参加了革命工作,但我的爷爷却是一个资本家。我出身在这样的家庭中,能被推荐进入大学已经是组织上在体现政策了,我还能受到什么进一步的重用?还会有什么更大的发展前途?”
周丽:“唉,你们那时候可真麻烦,动不动就翻出祖宗八代说事儿……”
冯正元:“后来,我知道岳虹的父亲原来是我们大学的校长,后来被定为叛徒和特务抓进监牢了,她又老是一幅沉默冰冷的表情,我想她肯定有着比较沉重的个人经历,我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可能给她什么政治上的帮助,让她的生活轻松起来的……于是,我从此就躲着她了……”
有一次,冯正元去食堂打饭,碰见岳虹端着饭盒迎面走来。
岳虹脸上露出了喜色,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淡淡地问:“你……你怎么好几天不来政宣组工作了?”
冯正元将头扭在一边不看岳红,说道:“孟建峰没有告诉你吗?我被取消政宣组工作人员的资格了……”
岳虹:“为什么?”
冯正元:“因为……因为我政治上不可靠……”说着,冯正元便走开了。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看岳虹。岳虹还端着饭盒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疑问。
冯正元犹豫了一会儿,又急忙低头转身继续向前走,不料与一个人碰了个正着。他抬头一看,是孟建峰。
孟建峰的手里也端着一个饭盒。他看看冯正元,又看看冯正元身后几步之外的岳虹。
岳虹还站在那儿愣神。
孟建峰瞪了冯正元一眼,加快步子向岳虹走去,走到岳虹跟前,孟建峰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拉着岳虹的胳膊说:“走,咱们到那边去吃,顺便研究一下工作……”
岳虹不大情愿地随着他走向一张空着的饭桌。两人坐下来吃饭,孟建峰将头伸向岳虹跟前,亲密地与岳虹说着什么……孟建峰得意地哈哈大笑着。
站在几步之外的冯正元痛苦地转身走开。
冯正元回忆到这里 对周丽说:“我毕业后才知道,孟建峰因为追求特务和叛徒的女儿
岳虹,被认为立场有问题,所以并没有被留在学校当“校革委会”的领导成员,而是被分配到了教育厅。不过他家庭出身好,毕竟是有政治资本的,所以很快就当上了科长……他也并没有按我预期的那样跟岳虹结婚……据说是怕岳虹父亲的问题继续影响他的政治前途……直到改革开放平凡冤假错案,岳虹父亲也平反了,又还原成为一个光荣的老革命了,人也从牢中放出来了。孟建峰重新发起了强大的攻势,岳虹就嫁给他了……”
周丽沉思着:“哦……还挺复杂的……当年你有没有明确对岳虹表明你的爱意?”
冯正元:“没有明确表示过,但我觉得她早感觉到了。”
周丽:“你觉得岳虹对你有意吗?你现在还为没有娶到她而遗憾吗?”
冯正元:“我认为岳虹当年对我是有好感的……如果没有孟建峰的中间插杠子,我们也许……不过历史是没有假设的……至于没有娶到她,我一点也不遗憾,因为我找到了你,你的经历简单,为人又单纯诚实,跟你在一起我很踏实,很沉静,很满足。”
周丽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上次岳虹住院时,你谈起岳虹的性格,分析得那么认真,那么有根有据,原来你早就研究过她了……”
冯正元转换话题说:“唉,不说这些了……改革开放后,我之所以拼命努力,考硕士,读博士,终于当上了大学教授,当上了大学的心理研究室主任……而且还有破格升任副校长的可能,我就是让孟建峰看看,我是不是仅仅只能当一个中学的历史教师……”
周丽:“哦,怪不得你和他从不来往……那么,你升副校长的事儿进展如何了?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再提起呀。”
冯正元:“我想快了吧,听说省组织部来考察时,我的民意调查满意率最高。”
周丽:“你找高山说说,促进一下嘛。”
冯正元:“算了吧,为琅琅上学的事儿我已经硬着头皮求岳虹了,那是为了儿子!而为自己升官的事儿去求人,我说不出口。”
周丽:“如果你顺利上去的话,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啊。”
冯正元:“不!即便顺利地升到那个位置上,我也一定要低调对待职务的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