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丹红把李小曼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脸色变幻不定。李小曼坐在她对面，做贼心虚，神情忐忑，不敢跟她直视。
柳丹红缓缓开口，先肯定李小曼接下《八卦娱乐圈》后所做出的成绩，说：“小曼，我还真没看错人。我当时就觉得你能接起来，你不但接了起来，还做得那么出色。你和三心草是天作之合的一对黄金搭档。你想出的那些问题出其不意，她问的时候火候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分，以后你就固定负责这个节目了。”
李小曼傻了，呆了，似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样。柳丹红问她：“小曼，你的意见如何？”
她才醒悟地问：“那程导——”程导就是原来的总编导，她胃病进了医院李小曼才得以接手这个节目，如果因此夺了她的饭碗，她岂不罪大恶极？
柳丹红笑着安慰她说：“她呀，她在医院里动了手术，忽然看破红尘，自己给自己放大假，到西藏去朝圣休息，打算周游全中国。”
“啊？”李小曼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
柳丹红叹息说：“小曼，你以为只有演员才吃青春饭吗？干我们这一行，忙起来昼夜不分，六亲不认，广电局的审批，电视台的收视率，资金的到位率，一层一层的压力压下来，四十一过未老先衰，胃穿孔肝硬化都是急性病，有些人免疫系统敏感些，先给你来个警报，什么荨麻疹红瘢狼疮，轮番来找你麻烦。所以很多人趁着年轻拼几年，身体出了状况赶紧急流勇退半退休，保命要紧。”
李小曼心中大骇——自己起步晚，要是还没干出名堂就被压力压扁岂不是不上不下吊儿郎当情形尴尬？进不了退不得，除了卖弄文字贩卖文化没有别的技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着刀子不能退敌，守大门也没人要啊。
柳丹红给她打气：“小曼，我看好你。上一期的节目一播出，收视率又涨，我希望这个节目能做成娱乐圈的牌子，能让那些圈内名人又爱又恨，爱中有恨，恨中有爱，怕上这个节目又想上这个节目。”
呃，好像一对欢喜冤家，互相掐得你死我活又彼此离不开对方。做夫妻做到这种程度才能是最高境界；做节目做到这种程度才能文化史上流芳；做编导做到这种程度才能抢手，日进斗金，早日退休。 李小曼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是金光大道，她穿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跟一个高大的帅哥手拉手走在落日的余辉中，两个人似镀了一层金边。
只是，这个帅哥是谁？是谁？？
柳丹红接着话锋一转，问：“小曼，听说林威在跟紫藤接触，要买她的那部《潮起潮落》的版权？”
柳导的声音平和语气温柔，可是李小曼却从这平和的声音，温柔的语气中感到了一种压力。这种压力似乎是一把德国产的那种质量最优异，价格最昂贵的厨房刀，通体晶莹闪亮，刀锋处尤其闪着青色的寒光。 这道寒光让她霎那间失去了颜色，变得慌乱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嗯，好像是这样，林威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联络到她——”
李小曼是个老实孩子，根本不能说谎，一说谎脸就红，一说谎鼻尖就出汗，一说谎心脏就狂跳，一说谎舌头就打结。林威跟“紫藤”的联络分明是通过她。她明知道麦奇文是用林威自抬身价，最终不可能把版权卖给林威，终于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和煎熬，把“紫藤”的联络方式，主要是邮箱地址和 MSN给了林威，于是林威直接去跟麦奇文谈价钱去了。
以她对麦奇文的了解，她就是用脚丫子想也能明白柳丹红得到的消息可能是麦奇文故意放出来的风。她感觉自己的良心像被老虎钳夹住的钉子，在承受着铁钳搬的挤压，已经到了临界的边缘。 她毕竟还在为柳丹红做事，她，她这不是吃里扒外嘛！ 她可以是个出色的编剧，会编子乌需有的故事；可她不可能是个优秀的演员，绝对演不了这生活里的虚假。她拒绝再出演任何角色。她决定把球直接传给麦奇文，让她自说自话，自编自导，天塌了地陷了不周山倒了黄河决堤了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做编剧，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任何的无理要求，无论来自何人，她都坚决拒绝。
李小曼的小宇宙也终于爆发了。她心里怒吼一声：“麦同学，阿紫同学，你自己玩吧，我不奉陪了！对不起了！！”
于是她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收回脸上的红晕，鼻尖上的汗滴，坚定地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您还是直接找紫藤吧，反正她的联系方式你都有。”
她的目光直接而纯净，有焦点，不带半点虚晃和飘浮。柳丹红跟她对视了两秒钟，选择了相信。 她点点头：“好吧，这事儿交给我，我来处理。”
李小曼走出柳丹红办公室的时候，全身绷紧的肌肉松懈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良心干净轻松的感觉真好。
李小曼自柳丹红办公室出来，感觉贴身的内衣一片冰凉的同时，神经也完全松弛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坐下来喝口水，点着鼠标，把处于静默状态的电脑激活，开始审阅下几期《八卦娱乐圈》的选题。
桌上手机叮当一声，有短信进来，是陆泉：“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没好气儿地回复：“别闹，好好工作。”
陆泉：“工作上的事儿，上面不方便说。”
李小曼不知道他演得哪一出，不搭理他。
陆泉接着发送过来：“我是严肃认真的，骗你是王八蛋。”
李小曼想了想，还是跟前台关照一声，下了楼。
陆泉在大堂门口张望，见了她火速把她拉进车里，嗖地一声开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没人，才熄了火。
李小曼见他跟地下党似的，忍不住笑问：“搞什么鬼啊你？”
陆泉严肃地说：“有人在柳导面前说你的坏话，你要当心。”
李小曼心中咯噔一声，脸色变了。联想到她刚才跟柳丹红的对话，心中战鼓蹦蹦地响，问：“谁说我坏话，说我什么？”
陆泉说：“说你坏话的不止一个两个。他们说你跟林威走得很近，吃里扒外。说你把公司里的信息透露给紫藤，两面拿好处。”
李小曼头大。她抚着额头呻吟：“我招谁惹谁了？”
陆泉冷笑着说：“你招谁惹谁了你还不知道？你才来公司多久，这次就做了《八卦娱乐圈》的编导？人家在公司里熬了四、五年都没得到这个机会，眼红你的人有的是！以后那个林威你还是少招惹为妙。同行是冤家，你跟他走得近，人家当然会拿你跟他做文章。就算你不顾忌柳导对你的看法，你跟他混多了，在圈子里把名声混坏了，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李小曼长叹一声：“我明白了。谢谢你提醒我。”
陆泉改成嬉皮笑脸的嘴脸，调笑着说：“小曼，我说过要追你做我女朋友。你是我未来的老婆，我不帮自己老婆帮谁？以后柳导那里你多沟通沟通，只要她对你没误会没看法，别人扳不动你。”
李小曼脸色拉下来：“又胡说八道！”
陆泉把车子再开回公司楼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确信无人看见，才让李小曼下车。
柳丹红以后没再提这事儿。她亲自联络“紫藤”，敦促对方赶紧签合同。
林威对于麦奇文的使用价值就是 5 万元人民币。她非常遗憾这样的烂人居然还能值几两银子。她非常遗憾她目前希望他所值的银子越多越好。她利用跟林威的讨价还价，又跟柳丹红多要了 5 万人民币，终于把合约给签了。
饶是李小曼置身事外，还给这个结果惊得目瞪口呆。她对着麦奇文摇头叹息：“奸商啊奸商，无奸不商，果然了得，失敬失敬。”
小曼妈对着女儿责备：“你怎么跟小麦说话呢？”
呃，李小曼扼腕叹息——连老妈都给麦奇文收买了，麦董厉害，在她身边设下十面埋伏。她这辈子最好不要跟这个女人做对，否则她让她站着死，她绝对不敢坐着生。
麦奇文吃着小曼妈做得香喷喷的打卤面，对李小曼进行资本社会基本常识的再教育：“你老大不小不要整天装天真好不好？她买这个故事是为了赚钱，她做得好，赚得多了也不会给你分股份，你只是拿一份死薪水而已。老板老板，乃衣食父母，哪天不能给你衣食了，便不再是你的父母，所以你在其位，不光要谋其政，还要为自己的利益想一想，这样才能双赢。”
李小曼不以为然，小曼妈却托着腮，崇拜地看着麦奇文，听得津津有味。
麦奇文接着说：“其实工作这个东西，跟生意一样，跟婚姻一样，无所谓忠诚，要看诱惑的代价够不够。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做打工仔也好做老公老婆也好，切记千万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李小曼笑眯眯地指出她的漏洞：“我记得你在麦氏的业务会议上不是这么说的。你那个时候让我们紧紧地拴在麦氏的这棵大树上共存亡。”
麦奇文笑：“那个时候我是老板，当然这么说。你听说过哪个老公跟老婆说你可以不忠诚吗？”
“那么现在呢？”
“现在你的老板是柳丹红，我是你朋友，当然说法就不一样了！”麦奇文喝一口面碗里的打卤汤，深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小曼妈说，“伯母你的面点，如果开店，肯定客似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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