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婆

方婆婆

• 给痴心地爱过我们的长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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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初，连着几次梦见方婆婆，妈妈说方婆婆去世了。她带大的几个孙辈从外地赶回重庆，趴在方婆婆遗体上失声痛哭。

我不是方婆婆孙女，但我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我没满月就送到方婆婆家，父母工作忙，我跟哥哥打小就送到附近人家全托。方婆婆是家庭妇女，先生在长航工作，她带我的时候四十多岁。印象中方婆婆一边脸的面部神经有问题，经常无意识眨眼睛。我没有方婆婆的照片，记得方婆婆家五斗柜的玻璃板下面，有很多我的照片。

方婆婆带孩子比较随意，她不识字，不讲究规矩方圆，对孩子比较放纵。在她家爱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妈妈有时候会抱怨方婆婆带孩子没有章法。

后来回到父母身边上幼儿园，方婆婆经常来接我过周末，每次去她家，要我答应跟她姓方才能进门。她不准我跟周围孩子玩，因为她跟邻居关系不太好。方婆婆并不擅长表达感情，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但她坚持在每个周六的下午，守在幼儿园门口，赶在我妈妈之前把我接走。

有时候没到周末，她也会来看我，如果哪天做了鲜肉包子或者什么好吃的，她要么亲自送来，要么让她大儿子送过来。那时鲜肉包子是好东西，她经济条件不算好，所以送来的包子只够我一个人吃， 没有哥哥的。每次都当着全家说，“丫头儿，我给你做的包子”。 爸妈觉得这样对哥哥有点残忍，但是拿方婆婆没有办法。方婆婆一家都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待我，她小女儿结婚来我家报喜，跟我爸妈聊了几个小时，一直等我放学回家才把喜糖拿出来，交到我手上。

记忆中没有谁对我这么无原则地宠爱过，父母很爱我，是那种很规范的爱，有边界有规矩。特别注重我和哥哥之间的平等，唯恐偏爱任何一方。方婆婆不一样，她没有顾虑，对哥哥很敷衍，来我家就是找我。我很享受这种专宠，之后的很多很多年，每当我受了委屈，就会想起方婆婆，脑补专宠的美好时光。

方婆婆是典型的四川女人，非常泼辣强势，妈妈不太赞同她教育孩子的方法，但不敢说。方婆婆认为女孩越泼辣越好，不然会受欺负。听妈妈讲，我不到一岁方婆婆就教我打人，过年抱着我给街坊拜年，不给糖就抓着我的手扇人耳光。这事想起来有点野蛮。不过1岁就开始学习扇耳光，算早教吧，也算童子功。当然方婆婆的早教让我后来很吃了一点苦头，这是后话。

父母工作调动后，我们搬了家，跟方婆婆见面的机会少了。父母在文化单位，一辈子谨言慎行。因为方婆婆的早教,  我的一些言行让父母很头痛，有几年我过得磕磕碰碰，总是说错话做错事，经常有人来告状。 妈妈花了很长时间调教我。渐渐地，我融入了父母的环境。再后来，再次见到方婆婆的时候，她抱怨我变了，数落妈妈管得太严，把我教傻了。

方婆婆很会做川菜，在长航家属区很有名。新成立的派出所需要一个炊事员，慕名找到方婆婆。方婆婆在派出所伙食团干了20多年，派出所的片警经常要下辖区，时间不固定。任何时候，任何户籍想吃饭，方婆婆都乐意单独做，想吃什么做什么。片警都很喜欢她，也乐意帮她。我妈说过一个段子，有个渣男得罪了方婆婆，方婆婆果断找片警把渣男拘留了几天。

方婆婆擅长抱大腿， 她跟每任所长关系都很铁，所长前前后后换了好多个，她一直雄霸伙食团团长位置（PK不倒翁黄奇帆）。伙食团是临时工，但退休的时候所长给她转成了正式编制，享受事业单位待遇。方婆婆的开挂人生很好地诠释了一句名言 – “人生就是抱大腿。”

工作后第一个月我领了工资，买礼物去看方婆婆，她带我在派出所显摆了一圈，逢人便说她带的孩子大学毕业来看她了。

我自己有了孩子，经历找阿姨的各种辛酸后，常常想起方婆婆，要是有她在该多好。

常常想起方婆婆比划着双手跟我说： “你送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不到一尺长。”

想起她在厨房里切着菜，回过头对我说 “ 丫头儿，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起她跟我唠叨:“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我帮你带”。

想起她关心的问候：“在外面没人帮很辛苦吧？“

我回国的时候，她来看我，怕吵醒我倒时差，没有按门铃， 70多岁的老太太，提着一篮鸡蛋，坐在门口的石梯上等我。

我哥哥小时候也是婆婆带大的, 带他的婆婆自己没有孩子，对哥哥倾注了全部感情。哥哥工作后去看婆婆，婆婆经济不好，但坚持不收哥哥的钱。她把脸埋在哥哥手里，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有些朴实的爱，经历过才知道有多珍贵。

我先生是亲奶奶带大的，是奶奶最宠爱的长孙。先生来美国的时候最舍不下的就是奶奶，一别经年，再见的时候是去奶奶墓前磕头。

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多多少少地接受过长辈们无条件的宠爱而无以回报，写下这篇，给那些曾经痴心地爱过我们的长辈们。

方婆婆的骨灰埋在重庆华岩寺，下个月回国准备去看她。方婆婆虽然不识字，可那么聪明的她，把这篇文章烧给她一定能明白,  想让她知道我没有忘记她，因为没有人像她一样，那么无原则的爱过我。

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