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儿子，兼论关系网 杲之

儿子开学前，我犹豫了一晚，要不要陪他去报名。据说今年北京的高校鼓励新生独立赴校，毋须家长陪同。这我是赞同的，且倘若同学们都是自己去，独他有家长陪同，似乎也挺让他尴尬。然而最终我还是决定去了——从他小学入学到今天，十二年了，二十四次开学，这还是我第一次陪他去报名，而且还是上大学。“是最风光的一次哈！”在路上，我对他说。
 
此外，我还应该谢谢儿子。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那几天，我母亲沉不住气，打电话来要我找找关系，疏通疏通。我原本心里是有底的，儿子的志愿填得不错，不敢说算无遗策，至少也八九不离十，收到录取通知书是迟早的事，而且学校必定是他满意的，所以我神闲气定，只管手挥五弦，静待飞鸿，心里还编写台词，等通知书一到，要轻描淡写说一句“小儿辈大破贼”。然而母亲的电话让我焦虑起来，我到哪里去找关系呢？来北京九年，工作以外，我都比较“放任自流”，没有“从长远计”经常四处走动，培养关系，以备不时之需。如今骤接母命，一时竟慌张起来。我从小在小城长大，那里人事紧凑、吏民一家，从升学、调动、开业、讼争诸大事，到挂号开药、排除买米诸小事，都需要找关系、托人情，才可以速其成而果其效。关系的多寡硬软，关乎面子与能力，一旦家中有事而竟茫然不知找谁，作为一家之主，那真是“弱爆了”，举家为之气馁。而眼前的局面，就是我要成为一家之“弱主”了。
 
随后到来的录取通知书拯救了我。谢谢儿子！
 
儿子是优秀的，从初中考上重点高中，从重点高中考上重点大学，都是靠一已之力完成的，没有让我“找关系”。他大约知道这是我的弱项，所以自己很努力，既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保住了为父的“名节”。
 
中国的关系网，是围绕权力和人情来构成的，权力是中心，人情是经纬。这犹如一张蜘蛛网，在中央的是握有权抦的在位者，他或者她的至亲好友，形成最靠近中心的人情经纬；这些人，又各有至亲好友，形成稍外围的人情经纬；如是往外漫延，最后形成一张漫天大网。这些人，就好比权力的传销者，一层层往下推销权力，谋取利益。一座小城，就笼罩在这样一张网中，人人都是相关者，唯越外围，就越底层。所以人人都拼命往中间爬，希望更靠近中央。在这张关系网中，有它潜在的规则，这些规则是实际支配这座城市一切活动的规则，其它法律、法规、守则、规矩都要依据它来“酌情使用”，否则这张网会反噬你。因此不管你摊上什么事，你的下意识就是拿起电话找关系，而不是找律师。除非你惹上了比本地权力中心更上层的权力中心，那么就有法律来“正法”你了。这一点本地权力中心非常清楚，所以他或者她非常重视跑省会、跑中央，要把自己纳入更核心的关系网中。如此大网套小网，中央罩全国，形成一张弥天大网。全国人大立了许多法，编织了一张法网，它实际受制于一张更大、更有效、更隐形的关系网。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只是针对关系网最外围或者挂不上网的人而言。所以你看中国如果不能成为法制国家，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黑社会。
 
城市越小，关系网的粘力越强，因为它的权力中心少，或者说只有一个权力中心，那就是我们的父母官。再往上，省会、直辖市以至于首都北京，汇聚了各路英雄，许多英雄甚至来路不明，各种关系网之间难免形成彼此牵制、抗衡的局面，就会形成权力真空地带。就好比中国移动的基站多了，信号相互覆盖，反而在城市核心地区形成没有手机信号的地带。这些权力的真空地带为不愿意过“网上”生活的人提供了生存的空间，也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不必腆着老脸靠巴结各种龌龊人过日子。北京是中国的权力中心，但恰好是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一种离权力最远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这可能就是北京最大的魅力。
 
来到学校的新生报名处，儿子独自去排除报名，我们远远地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看着他刚刚成年而犹青涩的背影，我的内心感慨万千：就像一场长跑比赛，我一直在前面领跑，如今，他超过我，往前跑去了，留给我一个背影。这背影里，有我经历过的过去，也有我无法经历的未来。那又将是一个怎样的未来，怎样的人生呢？儿子，我只能在后面为你暗暗加油了。不论前途是风光旖旎还是波诡云谲，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出卖自己的尊严来换取欲望的满足，这是家训。
 
 

所有跟帖： 

• 你的儿子很优秀，你值得骄傲。我听说中国的父母为了孩子升学 动用关系花很多钱，是万不得已。 -自由落体- ♂ (0 bytes) () 09/21/2014 postreply 10:32:28

• 大学毕业又耍花二三十万入事业单位,亲听一人如是在深圳说 -fonsony- ♀ (0 bytes) () 09/21/2014 postreply 12:0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