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故事

来源: laoyueyue 2016-02-05 09:00:3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802 bytes)

文革回忆:“大清查”

刚言

文革50周年“祭日”将临,回顾那场残害了无数无辜生命的悲剧,各类疯狂的阶级斗争模式,造成的灾难和恐惧至今使人无法从记忆中抹掉。其中之一就是“大清查”活动,虽然过去了快半个世纪,回想起來仍使我不寒而慄。

每逢官方的重大节日,象“五一”和“十一”,北京市公安局就要发动基层街道居委会的“积极分子”们和派出所的民警(也称片警,管辖我们居住的地段户籍。他们的权利很大,对每家人的历史门儿清。他对你们家挣多少工资,父母是多少级别超奇地感兴趣。他们还爱传播别人家庭的隐私,当然,那个年代也没什么隐私可言。)对地富反坏右(所谓的“黑五类分子”)和一切可疑人员进行大清查和逮捕。由于清查是保密的革命行动,所以通常全是在半夜1点后进行的,为的就是给睡梦中的阶级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我们家就有过几次惊心动魂的大清查的经历,因为我爸爸是五类分子之一 --- 右派分子。我和哥哥平日就承受着“狗崽子”的名誉压力,遭人白眼儿,被同龄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鄙夷。一九六九年“五一”节前两天的一个夜晚,民警带着七八个街道积极分子砸门进入我们家。半夜闯进这么些人,吓的我用棉被死死地罩在头上。那时我哥哥12岁,我才10岁。妈妈被下放到郊区农村,我们一两个月能见上妈妈一次面就很幸运了,根本不可能让妈妈来保护我们。来的这些人向爸爸宣布,你的户口不在北京,你是黑五类分子,跟我们走吧。爸爸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跟着那些人去了。爸爸后来告诉我们,他们被带到广安门内派出所,抓来的人之多,黑压压的挤满派出所的院子,都是给清查出来的,派出所用大卡车把这些人送到宣武区太平街甲八号扣押,那个地方就在当年陶然亭游泳池旁边的一条深深的胡同内,叫“北京市清查指挥部”。后来才知道那个地方就是不挂牌的“国务院信访局”。当时我们住的是北京市府大楼的宿舍,在宣武区槐柏树街11号大院。院内有六栋宿舍楼,每栋楼有两个门,每个门中又有三层楼,每层楼有四户人家,也就是十二户人家住在这一个门内。四户人家的房子基本是一致的造型,都是两间套房,仅是房子向阳的方向不同。没有自家的厨房和厕所,所以四家人公用两个厕所,蹲坑式的。厕所外边有一个水管子和一个水池子,供四户人家洗漱、做饭、洗衣的用水。为什么要提一下楼道的结构呢?因为担任清查的人在砸门之前,先派人把住厕所门前那块小地方,以防五类分子会从厕所窗子逃走。管我们那片的户籍警姓毕,很年轻,人们都称他为小毕。他长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要见过1966年文革刚开始时那些抄人家、打砸抢的“红卫兵”---左臂带着红袖章,衣服袖子卷上两三折,皮带(那时叫“板儿带”)系在绿军装的外边,随时随地都可以解下来抽人---你就可以想到小毕是什么模样了。在爸爸被拘留期间,我和我哥哥从妈妈原来工作的单位,北京市卫生局,打听到清查指挥部所在的地方,我们俩就骑自行车去给爸爸送棉衣服,并要求见见父亲。但是那个脸上有一大块青胎记的管事的不允许我们见,只答应把送来的衣服转交给爸爸。我们当时在去之前,把棉袄的最底部拆开,加进一张小纸条和两块水果糖。纸条是以防见不到父亲,上面写着这件衣服是我们交给清查指挥部的人转他的。爸爸后来告诉我们他还真从衣角处摸到摸出了那张小纸条和两块水果糖。

一九七零年“十一”的前两天,街道积极分子和派出所又忙乎起来。这天夜里,清查人员又来了。他们刚进门,爸爸就挎上小挎包往外走,民警小毕拦着我父亲质问,你上哪儿去?爸爸说,不是清查吗?跟你们走呀。小毕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夜里要清查?爸爸还没有答话,哥哥就抢着说,街道积极分子杨连凤在楼下喊其他积极分子时就说了,今晚要清查,别人都听见了。原来是积极分子们在“通风报信”,小毕无话可说。我父亲就跟着他们走了。半道上小毕一人返回我们家,把我们从床上叫起来,训斥哥哥一顿,教育我们要站稳阶级立场。

爸爸后来讲述在清查指挥部里的亲眼看到的一件事:在那儿也使用正规监狱里的办法,发动“坏人”斗“坏人”,杀鸡给猴看,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去殴打某些“坏人” 。有一位据他自己说原籍是安徽潜江县的人,在甘肃搞技术工作,文革中受怨屈,来北京上访的。因为他公开说清查指挥部拘留人不合法,主管人因此发动群众斗争他,一声令下,有两个壮汉奋勇当先,一人揪胳膊,一人拳打脚踢,扇耳光子,扯头发,然后质问他“服不服”?可怜他一介书生,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主管人命令把他拖走了。这一过程是父亲亲眼所见,当然以后那人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

在爸爸进了清查指挥部以后(文革时流行的一个词语叫“进去了”,暗指进了公安局或派出所的意思),又怎样处理他们呢?爸爸告诉我们,清查指挥部总是把所有被拘留的人统统赶上京广铁路列车,向南开行,远离北京,但没有任何交代,车上的人都觉得太离谱了,车开到哪里才是尽头呢?爸爸在一次清查后被强迫送上南下的火车,他身无分文,就在火车离开邯郸站时,他从车窗跳出已经启动的火车,逃离了南下的无名之行,这当然是另一篇要讲述的史料了。

那场历时十年、史无前例、祸国殃民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眨眼间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许多亲历了那场灾难的国人已经做古,还活着的人也大多步入老年。希望国人能够象对待日寇侵华那样,不要轻易让“文革”的历史从记忆中消逝。正如George Santayana 曾经讲过的:“不能记住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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