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反服贸学生退场 理解台湾公民社会的5篇文章

来源: berrywang 2014-04-16 16:43:10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8382 bytes)


4月10日)晚上6点,占领台湾立法院24天的反服贸学生正式退场。

据媒体报道,身穿黑衣,手臂上绑着黄色丝带,反服贸学生先在立法院议场内宣读"人民议会意见书",强调会攻占议会是因为台湾代议政治严重失灵,政府黑箱,议会践踏民意, 占领是为了夺回民主。宣读完之后将议事槌放回主席桌上,交还立法院。

学运总指挥林飞帆表示,退出立法院是个重大决定,因为退出后所面对的压力绝不小于继续留下。林飞帆说,“我们怀抱理想而来,承担责任而去。占领国会只是这场行动的前言,下一章将在民间社会展开,转守为攻,我们一定会赢。”

退场前,反服贸学生进行了议场复原工作。学生们拆除议场主席台后侧方的门前障碍物,并将院长宝座归位。对于之前阻挡警方攻坚而在各出入口所设置的障碍物,学生上午也动员清除,把用绳索固定的椅子一一拆卸下来,力求将议场恢复原貌。

议场内的学生手持太阳花刻意从318当天占领立法院的路线走出立法院,并将太阳花交给议场外的民众,以此强调,今天的退场非句点,只是逗号,另一个开始。

如何理解台湾的公民社会及社会运动?以下是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刊载推荐的5篇文章——

1、台湾的公民社会与社会运动

撰文:陈奕廷、萧新煌

我一直认为,80年代是一个黄金年代,在这个黄金十年里台湾社会有非常大的变动,社会改变也让政治改变,1980到1986所发生的事情才促成了1987的事情发生(指解严)。

1987的解严又促成台湾社会在80年代后期的变化,之后进入90年代的宪政改革,再到两千年的政党轮替,到此为止,我们可以知道80年代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但 不仅如此,我们回溯来看,1970年代知识分子的骚动,在那时候文化上也展开了本土化,像是乡土文学,学术研究也在那个时候开始本土化,再往前 推,1960年代的外省知识分子,像是雷震的自由中国,同样都有贡献,不过意义上较没那样重要,原因是这是比较局限在国民党内部的改革。

我有整理过台湾民主化历程的人物与社运的文章,其中我就是以1960的知识分子作为起点,之后是1970台湾文化认同、党外概念兴起、乡土文学运动论战、基督教长老教会的「人权宣言」到1979的「美丽岛事件」。

我 认为这是台湾民主长跑的开始,在1970年代知识分子透过文学(乡土文学论战)、表演艺术(校园民歌运动、云门舞集成立)与社会科学(建构行为科和社会科 学本土化)去找寻台湾住民对台湾的文化乡土认同。那个十年可以称为台湾的文化认同运动期,认同的是台湾这块土地和本土社会,也可说是一种集体灵魂的找寻。

值 得注意的是,这些运动的发生都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1971年国民党政府被迫退出联合国,迫使台湾的知识分子警觉到中华民国不被国际承认,那维持中华民国 政府的台湾本土社会又是什么呢?即使中华民国没有了,台湾仍然存在,那么在台湾安生立命的我们又是谁呢?于是他们集体而具高度和深层文化艺术学术运动,开 始找寻台湾的认同。

到了80年代社会抗争的运动才真正的开始,而社会运动在80年代又可以分成好几波。第一波的时间 就是解严前(1980-1986),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阶段,却常常被忽略,尤其保守派常常声称是解严促成了社会运动,错的,是社会运动促成了解严,然后 解严后在促成另外一波的社会运动。

在80年代的第二波社会运动是在解严那一年(1987),在那一年就有重要的七个社会运动(分别是1远东纺织公会、劳工法律支援会 2 云林农权会 3 教师人权促进会 4 残障联盟 5 台湾人权促进会 6 外省人返乡促进会 7老兵福利运动)。

第三波才是1988年到1990年。在这三波当中,第一波是环保、妇女,还有消费者运动,这些社会运动都是很重要,我自己本身是消基会的创始人之一,像是消基会就是带动了中产阶级自由派的兴起,从民生诉求开始自力救济,这一阶段的社会运动特色就是没有那么政治性。

第二波的社会运动就开始「冲向」政治,讲究人民权利,包括人权、农权、教权、残障者、外省与老兵返乡,这部分就已经开始进入政治了,因为这必须涉及到党政的改革。

解严之后的第三波社会运动则是政治化的议题为主,像是黑名单台湾人返乡运动、新闻自由与独立运动、野百合学生运动、反军人干政运动。其中,也有民生诉求的社会运动,像是嘉年华的无住屋者运动。

至 此是80年代社会运动的全面兴起与三个阶段,解严之后开放报禁与党禁,也对90年代的发展影响深远。90年代台湾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政治与宪政的改革, 此时台湾社会看似已经完全解放,事实上国民党的保守力量也是一直要反扑,但是公民社会与民间社会组织继续的支持,才会有在2000年政党轮替的机会。按照 民主巩固的定义,政党轮替是一个关键的指标。换言之,就是反对党可以透过和平而民主的选举取得执政权力。

回头过来看这个过程是相当有意思。我们往往会说,过去之所以社会力会浮动,好像是因为国民党内部产生分裂,因此社会才开始伺机而动。不是,是社会永远在动。

我们来看台湾的历史,1930年代的文化运动,那就是本土的知识分子学着日本的社会的思潮,才开始台湾这块土地上进行运动,那时候就是一个台湾民间社会的「浮」了。

我常常用「浮沉」来形容台湾的民间社会,文化运动之后,日本打太平洋战争、国民党来台,台湾民间社会都是「沉」下去的,一直到1970年代文化认同运动、80年代社会运动、90年代宪政改革运动到两千年政党轮替,都是社会力量一直再动。这是一种伺机而动。

从 中,我们可以理解,不是特定的某种文化才会产生Civil Society、不是有哪些文化不适合民主,都有的,只是每一个社会促成民间社会的成分不一样,有些地方是宗教扮演很重要的力量,台湾不是,台湾是知识分 子、是中产阶级自由派的学者,这些自由派的知识分子从60年代开始,都看得到他们发挥出来巨大的影响力。

在70年代,这些知识分子开始把台湾带入我们的脑海里,在此之前我们是没有台湾的,我们是「我国」是中华民国,而这个中华民国是要跟中国连在一起的,一直到那个时候才开始出现「我们要认识台湾」,也就是近代本土化的开始。

因 此,如果以社会运动来分期,每十年确实是一个分期的方式,各有不同的主轴,也看得出来不同阶段之间的因果关系与意义。不过,若是以「自由化运动」为主题, 那确实是从80年代开始,87年以后才开始进入所谓的民主转型,90年代开始,进入民主的大转型,也就是宪政改革运动,到了2000年政党轮替后,我们进 入的是民主巩固的阶段。

进入到这个阶段,我们还是有遭遇到民主的后退、反扑,但基本上已经不允许再回到非民主的社会。

我们最近也看到许多政治人物的非民主的作法,但是我们同样看到民间社会是有强力的反扑与抵抗的,这代表着「民主」已经是台湾的主要价值,民间社会是不容许有后退。


2、野百合与天安门

撰文:许知远

铜像被戴上「世界伟人」的纸糊高帽,像身拉起「以党国兴亡为己任」与「置大学死生于度外」的白布条……

这是一幕名为《图腾与禁忌》的话剧在高潮来临那一刻,演出地点是台大学生活动中心的天井,表演者是台大的「反幽灵剧团」;他们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他们要对抗蒋介石的幽灵。

自 从国民党败退台湾以来,蒋介石的铜像就开始在这座岛屿上蔓延,从基隆到高雄,他站着、坐着或骑在马背上;他穿着中山装、长衫或军装,他的手或是扬起、拄着 拐杖,也可能拿着书。蒋介石把自己的形象牢牢地嵌进这座岛屿内,这是无孔不入的统治象徵。大学的校园也不容幸免,几代台大学生已习惯了铜像在他们生活中出 现。

这是一九八九年五月四日的台大,正好是五四运动七十周年的纪念日。台大向来自豪于与五四运动的紧密联系,最受爱戴的校长傅斯年正是当年火烧赵家楼的健将,最知名的教授殷海光则以宣扬科学与民主精神而知名。

 

台大该怎样纪念五四?《图腾与禁忌》是学生会推出的一幕小剧场话剧。小剧场当时正在台北流行。国民党政权多年来将一套中华民族与党国的理论灌输给全社会的企图,若可说是一个大剧场,那么自发性的小剧场则是以个人、小群体、自下而上的叙事,反抗这国家自上而下的论说。

台北正处于民主转型的亢奋时刻。民进党已成立、解严开始、蒋经国去世,但国民党仍掌握国家机器,蒋介石铜像依然矗立在台湾各地,象徵着昔日权力仍如幽灵般无处不在。

也 因此,在台大学生活动中心上演的这一幕,带有令人屏息的力量,它要直接挑战长期笼罩台湾的蒋家个人崇拜。这剧场的发起人是罗文嘉,台大政治系四年级生,也 是台大学生会会长。在台大乃至整个台湾教育史上,罗文嘉是个历史性的人物。他是第一任由全校学生普选产生的学生领袖,也是从他开始,学生会会长取代了沿袭 多年的代联会主席的名称。对于长期被国民党控制的校园,这是个了不起的时刻。

3、网络革命浪潮中的台湾社会运动

撰文:何明修(选自《东方历史评论》第4辑)

台 湾的社会运动也见证了网络科技的发展。在1990年代中期,随着网际网络越普遍化,社会运动组织纷纷架设自己的专属网站,发行电子报,希望能接触更广泛的 公众。其中最著名的例子是陈丰伟医师在1997年所创的《南方电子报》,其宣示的目标即是“让商业逻辑下失去战场的理想在网络上发声”。《苦劳网》也同一 年创立的,在“运动的媒体、媒体的运动”理念下,他们积极报道各种社会运动的大小新闻。

 

尽管有这些努力,网络在台湾 真正发挥社会运动之动员效果,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情。在2008年11月,新上台的马英九政府接待来自对岸的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陈云林时,采取得过度粗暴 的警力维安。抗议的学生有意识承继十八年前的“野百合学运”,将他们的运动称之为“野草莓学运”。这场学生运动一开始是因为一则网络论坛的帖文,发表在全 台规模最大的“批踢踢实业坊”(PTT)电子布告栏,结果没想到掀起一场席卷全台湾的抗争活动。

2012年,青年学 生透过网络发起社会运动的趋势更加明显,从3月的文林苑案、暑假期间的华隆工会百日罢工、秋天的反媒体巨兽青年联盟运动,到11月台大学生声援绍兴社区。 一整年下来,我们常看到青年学生高举社会正义的旗帜,积极协助比他们更弱势的群体。也是由于学生充满热情的理想主义投入,这些争议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原先被主流媒体所忽视的受害者开始受到外界的关注。

文林苑案是一件都市更新(Urban Renewal)的争议案,台北市政府原先誓言“依法拆除”,结果透过脸书的动员,一个晚上集结了300多位学生。他们用身体死守即将被拆除的王家古厝。 结果市政府动员了上千名警力,强制执行了拆除的决议,但是却受到舆论的大幅批判,市政府成为众矢之的,后来宣称“愿意检讨相关法律”,并且冻结了台北市的 所有都市更新案。

苗栗华隆工厂罢工事件是一件关厂歇业的劳资纠纷。在近二十年来台湾制造业纷纷外移的趋势下,这种抗 争层出不穷,只不过,以往比较少有学生参与。在这场运动中,学生正好处于暑假期间,因此长期进驻厂房。他们不仅用身体直接阻挡了资方突破罢工封锁线的企 图,更鼓舞了两百多位失业劳工的斗志。他们擅长使用网络媒介,在脸书上经常发布最新动态,让更多人能关心失业劳工的苦处。结果由于学生的介入,劳工获得远 比资方承诺更好的资遣条件。

在反媒体垄断运动中,学生抗争的对象是财大气粗的旺中集团。旺中老板蔡衍明的行事风格颇 受争议,在获得了政府“有条件”同意旺中收购中嘉有线电视系统案之后,旺中开始修理先前的反对者。旺中集团动用旗下的中天电视、《中国时报》对“中研院” 副研究员黄国昌进行“媒体审判”,指控他发“走路工”来动员学生反旺中。蔡衍明大概没有料想到,他可以轻松地“追杀”学者,但是一旦他踩到学生,却会招致 强大的反弹。清大学生陈为廷只不过在脸书上转帖文章,结果却要被旺中提告。反媒体巨兽青年联盟以“我是学生,我反旺中”脸书社团进行宣传,几乎所有的动员 消息都是从这个管道发布的。在9月1日的大游行中,近六千多名学生参与,旺中也被迫在当天刊登道歉启事,坦承走路工事件与黄国昌无关。

绍 兴社区是位于台北市中心的“非列管眷村”,原先是战后外省军眷的临时安置区,后来也开始陆续有本省南部移民进入。这个收容都市弱势居民的社区安置早于各种 都市建筑法规的颁布,居民长期以来想要向“国有财产局”申购,却不得要领。没有想到政府在1983年将土地产权拨用给台大,绍兴社区也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 台大校地的“违建”。2010年,台大委托律师发函给一百多户居民,要求立即拆除现有住屋、返还占有土地,否则以“不当得利”罪起诉。绍兴社区居民组织自 救会来捍卫他们的家园,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获得了台大学生的支持。在接连两年的校庆活动中,力挺绍兴居民的学生身着抗议服装,手持标语布条,要求校方撤销法 律诉讼。学生还在脸书上设置了“绍兴学程”的网络社团,以传递运动的信息。最后,台大校方终于同意让步,与绍兴社区签约和解。尽管台大仍维持诉讼案,但是 承诺只收取原求偿金额1%,并愿意与居民在原地兴建社会住宅。

在2012年的四场学生运动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网络扮 演了重要的作用,使得异议者的意见产生了实际的影响。在今年,因为下士洪仲丘在军队中被凌虐致死一案,引发台湾人民的共同愤慨。由于一则网络上的发 言,39位素不认识的网友共同组成了“公民1985行动联盟”,他们在8月3日发起了一场前所有未的白衫军之夜,结果25万人包围“总统府”,要求立即改 善军中人权。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国民党当局让步,同意全面调查历年来的军中冤案,并且修改军事审判制度。这场很有可能是台湾社会运动史上规模最大的单 一抗争活动,没有政党、地方派系、其他利益团体的动员,却给马英九当局带来前所未有的政治困境,展现出网络所可能带来的未可意料之冲击。

4、权力与资本的双螺旋运动:台湾视角的中国/两岸研究

撰文:吴介民

中国国力提升,台湾也笼罩在其权力资本双螺旋的辐射之下。两岸关系一方面是中国这个复杂系统的「外延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其复杂性的一个「构成元素」。

「中 国因素」对台湾各领域的影响,包括经济、政治、语言文化、消费、家庭、亲密关系,正以显着速度发生。而「台湾因素」则从相反方向,影响着中国的动向。从原 初的动因分析,一九八〇年代末期开始的两岸关系,是由台资西进所拉动。投资触发了两岸贸易与人员流动,而贸易与人员流动又牵动了移民与社会网络的变化,对 家庭与亲密领域的作用也日渐明显。过去十几年,台湾学界关于台资与台商的研究,已经累积一定成果。在这个领域,通过台商网络进入田野调查,台湾学者取得 「有利位置」(vantage point)。中国在过去三十年的快速成长中,台湾资本以及来自台湾的加工出口制造技术,扮演了重要角色。制造业台资(以及港资)进入中国的时间点,与中 国提出东部沿海开放战略的时机吻合。从一九八〇年代末期到一九九〇年代末期,制造业台资把资本、技术、管理模式、市场带入中国沿海;并从本世纪初开始,逐 渐将此出口导向型工业化发展模式,向内陆省份扩散。可以说,学术界近几年争论的所谓「中国模式」,其中的一个构成元素,即是台湾资本的独特角色。

中 国在一九八〇年代末期仍然是一个「外汇短缺」的国家,外贸平衡经常处于赤字状态,但从一九九〇年代开始,随着EOI模式扩展,迅速累积庞大外汇,到了本世 纪初发生跳跃式增长(参见图一)。从这个角度观察,台资至少在「中国崛起」的前期,起了关键作用,但其「贡献」却经常被低估,或被忽略。

从 政治社会学的角度,若要精准分析两岸关系,需要根据实际现状,将之界定为「跨国关系」(inter-state relationship),因为两岸关系牵涉到两部国家机器之间的互动。然后,在此分析基础上,再加上「变动性」与「不确定性」等因素,才能观察其「特 殊性」。中国与台湾于2001-2年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从WTO的角度,纯以经贸功能而言,ECFA乃两岸经贸关系的进一步「自由化」。然而, 两岸间争论中的「国界」等政治问题,使ECFA架构徘徊在「WTO规范」与「两岸特色」之间;后续谈判之内容与自由化进程,也将充满不确定性。 例如,2013年七月,马政府与北京签署「服务贸易协议」,在台湾引起巨大反对声浪,其中牵涉到「反民主黑箱作业」、「国家安全」、「弱势产业保护」、 「移民」、「个资安全」、「所得分配」、「健保与医疗资源分配」等议题。值得注意的是,在服贸争议中,除了传统上的「高阶政治」(例如国家安全),社会安 全与阶级议题也进入了这个政治辩论的议程;来自公民社会的非国家行动者(non-state actors),也参与了「决策过程」。可见,除了以跨国关系分析两岸互动,还要在分析架构上加入「国家-社会关系」,至少在台湾这边是如此。

5、唱自己的歌——台湾的社会转型、青年文化与流行音乐

撰文:张铁志(选自《东方历史评论》第4辑)

在1980年代到1990年代剧烈变迁的“大时代”之后,台湾仿佛确实进入了一个小幸福的“小时代”。

一 位知名企业家说,台湾年轻人只想开咖啡店,不想好好努力往上爬,是没出息──这确实是不同世代的价值之争。越来越多青年拒绝传统“成功学式”的主流价值, 更在乎去追求他们的“小日子”──这正是2012年一份新创刊的成功杂志的名字。另一个从2008年开始举办的知名音乐节叫做“简单生活节”──这不只是 个音乐节,也有许多创意市集、手作产品,其诉求与活动内容彻底掌握了年轻人的新价值。

“生活方式”(life style)成为这个时代书籍与企业行销的关键字,“生活美学”成为新的时尚态度,咖啡馆、民宿旅游、在地/慢食成为文青杂志的重点。这是躁动之后的新世代青年文化。

放 在台湾的历史脉络中,这是很可以理解的。整个1980年代和1990年代,台湾经历一场巨大的历史转型。1980年代起出现各种政治和社会运动,挑战过去 威权统治加上经济成长至上的发展模式与意识形态,因此进入新世纪,当“大转型”暂时走向尾声,当政治热情逐渐退烧,人们开始把过去二十年所提出的新价值落 实在对生活的经营,也因此台湾生活成为大陆和香港年轻人羡慕与热爱的对象。

因为民主化后提出的新世代价值之一是个体 自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从过去威权的、集体的或者家父长主义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所以在音乐上,这十年正好是台湾独立音乐爆发的年代(当然,科技进 步和网络彻底改变了独立制作和传播的基础建筑)。再一次,年轻人开始“唱自己的歌”。相比于1990年代,在这个十年中,主流音乐迅速衰落,原来的“地下 音乐”更进一步渗透/撼动主流,如陈绮贞、苏打绿、五月天、张悬,都是原来所谓地下音乐场景出来的创作音乐人。更多年轻人开始聆听/创作独立音乐;独立音 乐真正进入青年文化。

尤其,在这个独立音乐的风潮中,所谓的“小清新”或者“都市民谣”(urban folk)成为重要的类型,年轻人唱着没有什么太大忧虑的青春,可人的小情歌,或者旅行的意义,十分符合前述的新时代气氛。当1970年代校园民歌开始流 行时,是剧烈社会转型爆发前夕的平静,而后1980、1990年代是巨大的政治与社会转型,我们听到激越的“新台语歌”和地下音乐,而新世纪的台湾似乎复 归平静,出现的是都市民谣这种校园民歌的变种。

但平静与小清新只是时代的一面。在另一面,过去数年台湾街头又更为热 闹,年轻人的公共参与又开始涌现。从早先的保卫乐生疗养院运动,到过去几年的各种环境、土地、农村、反拆迁等议题,八〇与九〇后青年成为社会运动的重要先 锋,进行组织串连、政策研究、文化行动,或者静坐游行。

年轻人蔓延的愤怒其实是一个全球现象。一方面是青年的失业率 增加与青年贫穷化所造成的愤怒;另一方面是网络时代的出现,尤其是社交媒体如脸书、推特、微博,提供新世代更多的资讯来源,让在主流媒体被压抑的社会运动 议题有了新的传播管道,独立媒体的报道与评论也被更广泛地分享,使得既有政治与经济体制的无能被更充分暴露出来。

这 也影响了新世代独立音乐人乃至主流音乐人。相比于之前的世代,过去数年有更多年轻音乐人写下抗议歌曲、参与社会抗争。例如嘻哈乐队《拷秋勤》擅长结合街头 潮流文化,但他们的歌曲内容几乎都是关于环境或人权的抗议(他们最著名的歌曲叫做《官逼民反》)。成立于2008年的“农村武装青年”,第一张专辑就叫做 《干!政府》,每首歌曲都是关于台湾当下的社会矛盾,不论是原住民生存权、东海岸的环境,还是农村问题、乐生疗养院等。929乐队主唱吴志宁所属的公司 “风和日丽”是台湾最具小清新气质的独立厂牌,他的歌曲也主要是关于年轻人的生活,但是他写下一首知名的反对核电厂之歌《贡寮你好吗?》、一首关于土地之 爱的动人歌曲《全心全意爱你》(歌词来自他父亲诗人吴晟的作品),并经常现身于街头抗争场合。在主流音乐人中最积极参与社会的创作兼偶像歌手张悬,也不断 为社会议题发声,从三莺部落生存权,到大陆乌坎事件,到反美丽湾开发案、反中科抢水和反旺中等议题。

这几年各种和社 运有关的演唱会也不断出现,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参与者也越来越多。2012年8月的《核电归零》演唱会,小清新代表陈绮贞首次参与。2013年3月在凯达 格兰大道上的反核音乐会,几乎台湾独立乐队的一线乐队(Tizzy Bac、1976、旺福)都到场演出,一个月后在同样地点的反对美丽湾开发案晚会,更有二三十组音乐人唱到凌晨两点,包括张震岳、张悬等知名音乐人。

音乐人之外,这两年也有更多的艺文界人士,不论是作家还是导演,介入公共议题与社会抗议。

显 然,整个台湾社会公民力量的崛起,新青年反抗文化的出现,正在改变台湾流行音乐的基因。三十多年前的民歌运动,因为戒严的森冷,大部分音乐人只能被迫对社 会现实闭起眼睛,那么这个时代的小清新们,正在正视社会的不义,无惧于参与与介入,以追求三十多年前民歌世代未能大声唱出的歌曲:美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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