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恨妈青年心上都住着一个寺山修司

来源: 都是国货 2018-10-17 08:20:0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4268 bytes)

每个恨妈青年心上都住着一个寺山修司

 

文:九条鲸鱼

本文将介绍一位不可亵玩的电影大师,寺山修司

阅读这篇文章需要三天三夜

请酌情阅读

或是在浏览完第一张图后,右上角转发朋友圈

via死者田园祭

寺山修司曾说过:我只有一种职业,我的工作就是寺山修司。

自称“寺山修司转世”的园子温走过弯路。狂恋寺山十几年后不由得感慨,寺山是“甜甜圈型人”。

“诗人”“导演”“东方费里尼”“叛逆革命者”的标签,只是甜甜圈外围的面包。真正使甜甜圈成为甜甜圈,使寺山成为寺山的,是那个不能接触的中心,和中心里的空洞。

导演园子温对寺山修司是真爱,从穿衣风格上就可见一斑。

那不能接触的中心是什么?是真实吗?园子温答,“压根没有真实。”

中心所不具备的,只是多数人都能做到,唯独寺山修司应付不了的日常。

挑战伦理的情色始终是寺山无法不拍的重点

假如他没有经历父亲的疯狂、母亲的抛弃、昭和时代一波又一波的学运,日常也会填满空洞,将甜甜圈变成平淡无奇的汉堡面包。

但寺山修司没有经历“假如”。在人生这件事上,他掌握了不断虚构与躲藏的技巧。

正在马场豪赌的寺山修司(1935.12?.10?-1983.5.4)

关于寺山修司的出生,有两种可能。

  1. 户籍簿显示:他于昭和10年(1935年)1月10日出生在青森县弘前市绀屋町,一个除了扎染和酿造外,再无特色的小站。
  2. 母亲的讲述:他于1935年12月10日(左右?),出生在飞驰的列车上,一边离开母体,一边向青森县北海岸飞快地位移。

第二种可能性浪漫得多,也明显是个谎言。

日本北方的冬季异常寒冷,蒸汽火车又没有空调,即将临盆的寺山之母,无论如何不可能冒着恶劣的条件出远门。

寺山对此也不怎么相信,但只要有人问起,作为诗人的他还是更愿意回答,“我的故乡是奔驰的火车。”

寺山在铁轨上奔跑的写真,火车是他的精神产房

寺山出生时,父亲正因公务辗转于外地。他是刑警,办事认真,却因嗜酒多年,早就丢失了身为警官的判断力。

酒精对中枢神经的破坏是不可逆的,寺山修司印象中的父亲,即便不喝酒,也处于痴傻状态,不答话,光傻笑,且非常容易害羞,包里常备的书是《如何让对方更喜欢自己》。

如果喝醉,寺山之父一定会跑去火车铁轨那儿呕吐,全然不顾家里大好的洗手池和马桶。

他似乎喜欢列车经过时,车轮碾过枕木,卷起呕吐物驶向远方。就好象自己野兽般的目光也会被列车带走。

如今驶过青森县的现代列车,枕木上的呕吐物已经不在了

1945年7月28日,青森遭遇大规模空袭,死亡三万多人。寺山的酒徒父亲由此应征入伍,并一去不回。

彼时距离战争结束其实只有不到一个月了,青森的空袭在悲惨之外,更多了一层虚妄。

1945年8月15日,玉音放送。昭和天皇宣读《终战诏书》的广播在青森废墟上响起。寺山修司站着听讲,汗湿的手里握着一只刚抓到的雌蝉。

不远处,同学石桥正在厕所大便,一只螳螂正在余烬中燃烧,母亲正在街道上走卖铃兰,父亲正在或早已死亡。

“时间以不同形式流逝”,即使遇上相同的历史潮流,也不可能被一并回收。这是寺山于日本战败当天得出的唯一结论。

没有人是自由的,天皇也好,驻日美军也罢,大家都是时间的囚徒。

玉音放送的时候,雌蝉是握在右手还是左手呢,寺山修司总在回忆这个不重要的细节

寺山一生的“敌人”,除了抽象的时间,就是母亲秀子。这个女人曾由不同演员扮演,反复出现在每一部寺山修司作品中,担当束缚着少年主角的“他者”,是具象化了的时间。

印象中的母亲瘦弱纤细,好像“一推肩膀就能倒下”,却总以亲情“要挟”,强迫远去的家人回归“家”的时间线。

丈夫不在了,她依然为他准备膳食,放在窗边供奉;儿子不回家,她故伎重施,在桌上摆两个人的饭菜,不停哭泣。

秀子这么做,在寺山看来并非出于爱,而是因为执念,拒绝前进。在《死者田园祭》和《再见,箱舟》中,虚构的“母亲”将所有钟表都收了起来,以锁定家人的时空。

寺山制作了很多破碎又重组的母亲肖像,《死者田园祭》

随着战争结束,美军在青森设立三泽空军基地,“占领了家乡”,秀子一夜之间变了,时间开始走了。她不再为丈夫备饭,也不怕被大兵强奸,反而打扮起来,进入美军基地,去当陪酒女、妓女,和妇人们挤住在集体公寓。

为了胜任这份工作,秀子染了头发,做了丰脸手术,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很多,不再像个母亲。她把正在读小学的寺山托付给青森的亲戚,几十年来不再相见,唯一的交流仅限于打钱。

秀子与寺山的生离别,发生在古间木车站前。

那天的她,俨然一位现代女性,围着真丝丝巾,叼着香烟,鲜艳的口红沾上过滤嘴。

车站在放美空云雀的歌,《悲伤的口哨》,秀子听着“就这样笑着道别离”,露出寂寞的笑容,朝儿子挥了挥手。一切都那么淡然。

“拉着勾说来日再会,就这样笑着道别离”

昭和年间,“母亲抛弃孩子”是普遍现象。三分之一的昭和世代被战争夺走了父亲。战后的贫穷让母亲不得不抛下幼子外出谋生,同时扮演养家的父远方的母

她们和秀子一样,满心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原谅自己,不仅不憎恨,还要继续孝顺。但她们无法理解,眼前的母亲消失后,孩子们思念的只有观念中的母亲。

这就是为什么,战后日本随处可见模式化的思母电影。寺山一度沉迷其中,印象最深的是“看后必哭”的《母三人》。

“母亲”的概念在影片里高度抽象,不仅实体性荡然无存,还分裂出“生母”“养母”和“户籍上的母亲”三重幻影。

《母三人》,1949,角川映画

孩子观众们一边观看这样的“思母”电影,一边陷入母亲为自己吃苦的深刻忏悔。他们的感动,反倒割断了现实中母亲的伦理。

浓烈的宗教感情取而代之,昭和世代像基督徒一样拜倒在银幕下,渴望从“母三人”身上得到圣三位一体的救赎。但抛弃终归是抛弃。疏远了的亲情越变越稀薄了。

二十年后,日本社会逐渐变得物质富足,年老的母亲成了负担,可悲地落后于时间。

于是,“孩子抛弃母亲”的时代到来了。寺山和同时代的青年们一起,准备去完成自己俄狄浦斯的使命。

《番茄酱皇帝》,1970

1983年5月4日,寺山修司因肝硬化病逝,遗体葬在了母亲秀子身边。

死亡带来的并置,距离“母亲”与“儿子”的真正和解还差的很远。不然也不会有开篇的园子温,在平成年代“落伍”地发出昭和呐喊。

讨论寺山,不得不提园子温。

他的前半生就是寺山修司的“赝品”,但在成熟后,他又反过来清算寺山的伪装。园子温简直是平成叛逆青年的典型,弑母的主题被他这样的孩子置换为弑父。

年少的园子温在街头搞实验,灵感来自《抛掉书本上街去》

17岁时,园子温因为《离家出走的建议书》,立即决定离家出走;22岁时,园子温又因寺山的短诗,立即写诗投稿。

寺山一句“我的职业是寺山修司”,让园子温牢牢铭记。23岁那年,他给自己的电影处女作起名为《园子温就是我!》,再次复刻自己创作上的父亲。

更尴尬的是,园子温为拍摄这部处女作,故意跑去公共场合裸奔,重演寺山在《抛掉书本上街去》里早已用过的即兴戏码。

他呈现的家庭场景,更是直接移植了寺山的两个关键元素:时钟,母亲。

年少的园子温在屋顶上搞实验,灵感来自《草迷宫》+《死者田园祭》

几年后回想这些经历,园子温非常害臊,就像偷穿爸爸的西服被人抓了现行。

一方面,他承认寺山给自己造成过强烈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坚称自己已经成功“摆脱”寺山,并且看透了“这个人”。

带着微妙的怨气,园子温在NHK纪录片《名为寺山修司的宇宙》中直言,“(寺山)总是在假装解剖自己,是个一流的演员。”

“谷川俊太郎不也说过吗,寺山从不说真话。”

但这些赌气的话早不是什么新鲜资讯了,寺山本人曾在《<死者田园祭>手稿》中“自首”:“都是我编造出来的,(电影情节)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过。”

“这就是我编造出来的少年时代,通过在电影中饰演我的演员,将自己暴露在大众面前。”

“所有这些,都是我虚构出来的......”

时钟墙,《死者田园祭》

刚成熟的青年,比如园子温,很难不怀疑寺山口中的“暴露”与“虚构”。他显得不诚实,想交出什么,却又遮遮掩掩。

但当一个人自己都理不清记忆的细节,判断不了过去的是非对错,他又怎么可能明确无误地告诉别人,他经历了什么,他是谁?

所以少年总是无法与父辈对视,后生们认识寺山,了解寺山,眼睛也不能一直盯着“寺山修司”,不能纠结于甜甜圈中的空洞。

毕竟,比起暴露和真实,寺山身上最值得挖掘的一点是隐藏。这与其说是他的选择,倒不如说时代决定的宿命。

《离家出走的建议书》,和《自杀学入门》一起,蛊惑了一代日本青年

小时候的寺山曾与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轮到他抓人的那次,大家很快消失不见,任凭寺山怎么喊“好了没有?好了没有?”,都无人回答。

寺山不解,睁开眼睛,看见天色已暗,故乡的街上空无一人。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找人,恍惚中竟看到那些藏起来的孩子都长大了,围坐在灯下、火炉旁,满脸的幸福快乐。停留在孩童时代的,只有还在寻找着伙伴的自己。

寺山自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挣脱‘要做一辈子寻找别人的人’的幻想。”

戏剧和电影仅仅给寺山增加了一个身份,让他不仅习惯于寻找,而且擅长于躲藏。寺山更矛盾了。

寺山与妻子九条今日子,她是他天井栈敷剧团中的演员,离婚后也一直帮他打理公司“人力飞行机社”。

“寻找”与“躲藏”给了寺山独特的创作视角,也终结了他维持6年的婚姻。

每当被世事逼到“无处遁形”,寺山就会去世界各地独自散策。某天,于法国尼斯,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离婚,便用圆珠笔在晨报一角随手写道:

终于还是没有成为父亲,

眺望着大海中那只游泳的老狗。

老狗在海浪中游动,时间在钟表的刻度盘上向前。寺山逃离了家庭,独有一片空荡荡的自由,享受不被任何人约束,打扰或问候的时间。

但为什么那天的他还是觉得伤感?

难道在捉迷藏的游戏里,躲的越好的孩子,越想被人发现吗?

参考资料:

《寺山修司VS石子顺造:关于母亲》,译者:海带岛

《三岛由纪夫VS寺山修司:情色能成为抵抗的据点吗?》,译者:四旗儿

《名为寺山修司的宇宙 by 园子温》,译者:海带岛

《杂谈·寺山修司与动画漫画界》,塔塔君 协力/北村勇志

《空气女的时间志》,译者:张冬梅,南海出版社

所有跟帖: 

中国正在制造一批痛恨父母的年轻人;社会发展初期总是以牺牲女人和孩子的福祉为代价的。 -祖母绿珠儿- 给 祖母绿珠儿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7/2018 postreply 10:37:59

為甚麽要恨父母呢?"以牺牲女人和孩子的福祉为代价" -中间小谢- 给 中间小谢 发送悄悄话 (113 bytes) () 10/17/2018 postreply 16:06:18

加跟帖:

当前帖子已经过期归档,不能加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