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天下】走进圣彼得堡

来源: 独善斋主于 2014-10-23 08:39:31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27851 bytes)

走进圣彼得堡

独善斋主

（一）涅瓦河畔

圣彼得堡六、七月是著名的白夜期间，晚十点日头依然悬在天边。由于时差，凌晨两三点就爬起来，沿着涅瓦河边漫步。天气有些凉，温度10度上下，空气很清新。涅瓦河边到处是人们遗弃的酒瓶子，看来俄国人好喝酒乃名不虚传。

自打进了圣彼得堡，就被这座城市的气质所慑服，高贵、华丽、大度、令人赏心悦目。首先是她的建筑，别具一格。整座城市没有太高的楼房，五六层左右，大都是石材，浑厚庄重，辅以精美的浮雕，好似一幅幅版画。再者是她的布局，简洁明快。大块大块的绿地间插在喧闹的市区里，一动一静，若开若合。河流桥梁构筑了搏动的经脉，古堡宫殿形成了丰韵的骨肉，造型各异的教堂好似镶嵌在躯体上的宝石，栩栩如生的雕塑好似舞动的精灵，给这座古城渲染出活力和生气，烘托出灿烂的文化与跌宕的历史。

圣彼得堡曾三度易名，每次都代表着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彼得大帝是这座城市的奠基者，他的生日也是这座城市的生日。当年彼得大帝与德国交好，故采用了“堡”，一个具有德意志味道的字眼。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俄交恶，“堡”字就丢掉了，换成了俄式的“格勒”。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苏维埃以革命的名义，把“彼得”的命也革掉了，换成了“列宁”。谁料到，列宁的徒孙们没有守住十月革命的成果，苏联解体，彼得的幽灵又回到这块古老的土地，列宁逊位，“堡”也回归，人们欣然接受了“圣彼得堡”这个遥远而又古老的名字。

我们居住的旅馆位于市中心，大多数的名胜古迹都在步行的范围里。趁着会议间歇，我和娘子安排了一个行程，沿涅瓦河上瓦西里岛，到彼得保罗要塞，然后再到阿芙乐尔巡洋舰。

瓦西里岛是一个三角洲，涅瓦河在此中分入海，两条分流被冠以大、小涅瓦河。分界口耸立着两根褚红色的石柱，柱身凸出数角墨绿色的船尖，象征斯拉夫人对海洋的向往与征服。从这里向岛内望去，是彼得大帝时代建造的科学院和博物馆。我由衷地佩服这位睿智的君王，往往，一个伟人可以创造一个辉煌的时代。

屈指算来，彼得和康熙当属同代。这两位君王都是少年登基，在摄政王的淫威下忍辱负重，刻苦学习，发奋图强，终于成为一代英主。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二位都是佼佼者，其业绩可圈可点。可是，就我看来，康熙与彼得相比，终究还是稍逊一筹。康熙勤奋好学，天文、地理、算学处处涉猎，可他只是出于兴趣，丰富了自己。而彼得大帝却想到整个民族，他建立了科学院、博物馆，创办了报纸，引导着俄罗斯走向文明、走向科学。

头天晚上，会议搞了一辆游览车，让与会代表在圣彼得堡市区走马观花。途径瓦西里岛的博物馆，导游给我们讲了一个动人的小故事。彼得大帝建成博物馆后，俄国老百姓对这种贵族的玩意儿并不感兴趣，没人来参观。彼得想了一个好主意，女人来了，给一杯咖啡、一块面包，男人来了，给一杯伏特加，于是人们蜂拥而至。

从瓦西里岛沿涅瓦河回溯，便是著名的彼得保罗要塞。远远望去，浑厚凝重的城墙、直刺蓝天的教堂金顶、顶尖上御风而翔的天使、要塞脚下碧波粼粼的河水、河心悠悠荡荡的帆影，令人沉迷，令人留连，不舍移步。

彼得保罗要塞与圣彼得堡同龄，用来拱卫这座美丽的城市。即便是坚硬的花岗岩，也会随着时光的逝去而风化落败。目前要塞正在进行大面积维修，但里面的教堂还可以参观。进教堂要付钱，俄国的开放程度尚不如中国，依旧内外有别。体现在票价上，外国游客要比本土人多出六、七倍的血。然而，当我们把票价换算成美元或人民币，倒也不觉得贵上太多，如进入彼得保罗教堂门票大约在六美元左右。

教堂里面并不大，却承载着俄罗斯的历史。大大小小的大理石棺，把几百年来咤叱风云的男男女女封装起来，留与后人凭吊、沉思、笑谈。彼得在里面，亚历山大在里面，俄国最后一个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的遗骸也在里面。这些棺材里，隐藏了多少爱情、多少仇恨、多少欢乐、多少痛苦？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看到棺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问题：“What is the purpose? ”

在教堂的一间小厅里，置放着一座与其它不同的石棺，墙壁上悬挂着一排名字。这就是尼古拉二世一家的栖身地。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怕帝制复辟，干脆斩草除根，枪杀了沙皇一家，把所有的尸身胡乱地埋在一个大土坑里。苏联解体后，这一家的残骸被掘了出来，装入一个棺材里，很隆重地进入沙皇的家族教堂。东正教还把尼古拉二世封为“殉道者”。一家人被枪毙，惨则惨矣。可是，想想尼古拉二世这个老儿手上染了多少平民百姓的鲜血，甚至中国人的鲜血，对他的下场也不甚惋惜。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充满矛盾，无情无意。

正午，听完了彼得保罗要塞的炮声，再次向涅瓦河上游走去。不多远，在涅瓦河和一条分支河流的交汇点，我们看到了“列宁在十月”时指挥的那条著名的阿芙乐尔巡洋舰。它点燃了十月革命射向冬宫的第一炮。就是这一声炮响，世界上诞生了社会主义，也就是这声炮响，中国迎来了马列主义。这一声炮响创造了一段历史时期，而这段历史又如同涅瓦河边的那艘巡洋舰，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再也没有声息。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当时显得神圣庄严，过后却显得很滑稽。

（二）冬宫

几天来，每次到科学家之家开会，都要经过冬宫。淡绿基调的巨大宫殿，坐落在涅瓦河畔，显得庄重而神秘。

冬宫这个字眼，深深地烙刻在我辈的记忆中。一部《列宁在十月》，成了文革期间少数几部可以看到的外国电影。我记不清楚看过了多少遍，却记得那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名言，记得那位喜欢掏出梳子修整头发的苏维埃卫队长，记得那些大腿翻飞引人心动的小天鹅，更记得列宁铿锵有力的“占领冬宫！”

俱往矣，如今的冬宫，早已忘却了那段血与火的革命，成为一座举世闻名的博物馆，其全称为“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从旅游介绍中，我看到了博物馆馆长的一段话：“我不能说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是世界第一，但我肯定她不是世界第二！”介绍中还说，馆内收藏三百多万展品，如果在每件展品前逗留一分钟，五年之后你才能离开冬宫。

于是，我们在博物馆开门之前，早早地排队，随着第一批人占领了冬宫。

冬宫实在太大了，我们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个把小时后，才摸到一点门道。实际上，这座博物馆由四座宫殿组成，即老隐士宫，新隐士宫，小隐士宫，以及冬宫。整个博物馆有1786个门和117座楼梯，一个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或者转回原路，或者错过了精彩的馆室。

像这样的皇家宫殿博物馆，我过去只参观过一处，那就是故宫。故宫显得冰冷单调，强调皇家的威严，而冬宫显得温暖舒适，体现皇家的辉煌。在冬宫博物馆，不要看各种展品，这座建筑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杰作。一间间大厅，用途不一，各具特色，装点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记得有人说过，西方博物馆大致上围绕三个主题：战争，宗教，女人。我看这话有几分道理。放眼看去，琳琅满目的展品无一不与这三个主题相关。尤其是女人，大大小小的绘画、雕塑，展示了女人的美，美得细腻，美得流畅，美得翔实，美得自然。不仅如此，这座宫殿的历史与辉煌，还同一个毁誉参半的女人密切相关。那就是谋杀了老公彼得三世，窃取权柄当了女沙皇的叶卡特琳娜二世。

叶卡特琳娜二世原名叫索菲亚，是德国一个亲王的女儿。凑巧的是，俄国皇宫里另一个女强人也叫索菲亚，这个女强人不仅像康熙皇朝的鳌拜那样当上了摄政王，而且和金庸的宠儿韦小宝还有上一腿，因此，后一个索菲亚就不得不改了名。俄国皇室有点怪，他们似乎不大注重名字排辈，也不不太在意皇家血统。你瞧，彼得一世的老婆是叶卡特琳娜一世，而彼得三世的老婆却是叶卡特琳娜二世。说到血统，那就更乱了，且不论彼得大帝娶了个农夫的女儿当老婆，就连沙皇的宝座都可以让外国人染指。彼得三世有一半儿的德国血统，而叶卡特琳娜二世更是个百分之百的德国人。按理说，这两口子都在普鲁士受过教育，应该有共同语言，可他俩偏偏就成了不共戴天的生死冤家。老公终于没能斗过老婆，败下阵来，没多久就不明不白地见上帝去了。年轻貌美的叶卡特琳娜二世登上沙皇宝座，被誉为“大帝”，在俄罗斯大地上叱咤风云，把整个欧洲搅得人仰马翻。电视剧《康熙王朝》里有一首韩磊演唱的主题歌，他借康熙之口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无独有偶，叶卡特琳娜大帝在临死之际，也发出了英雌末路壮志未酬的哀叹：“假如我能活到200岁，欧洲就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历史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难以说清，可有一件事确确实实与冬宫有关。原本禁卫森严的皇家的私人博物馆，叶卡特琳娜二世却敞开了大门，邀请老百姓步入这座神圣的殿堂。考究其动机，无非两样，其一向天下张扬皇家辉煌，其二与子民同沐艺术阳光。馆内展出15000幅油画，达芬奇，毕加索，凡高，莫奈等大师的名画都在其列。我不懂绘画，也不会欣赏，只知道端着照相机，把自己觉得好看的拍摄下来。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语言的贫乏，任何华丽的词藻都不足以描述万一。

（三）叶卡捷林娜夏宫

到圣彼得堡前，我在网上预订了旅行团似的游览票，但旅行社的小姑娘纳塔利亚告诉我，预定的人数不足十人，无法成团。于是，为了不虚此行，不得不多花点钱，雇用了小车和私人导游，价格还承受得起，200美元。

早上九时，导游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名叫海伦。她告诉我们，今天要去的夏宫离圣彼得堡二十余公里，开车大约四十多分钟。实际上，这座夏宫并不是人们所熟知的彼得夏宫，而是彼得大帝送给他老婆叶卡捷林娜一世的花园。叶卡捷林娜一世不算漂亮，家世也不显贵，甚至连贵族都沾不上边。那么彼得大帝为什么看上她，而且和她结婚呢？说到这里，海伦卖了个关子，等一会儿告诉你们。

指着车窗外的一组青铜雕塑，海伦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列宁格勒保卫战纪念馆。法西斯围困列宁格勒长达900天，这座英雄的城市不屈不挠，浴血奋战。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全城死亡九十万，其中饿死的百姓达六十万。海伦家在莫斯科，而她的丈夫家在这里。丈夫的奶奶生育一儿一女，围城期间饥饿不堪，都染上疾病。医生说，这两个孩子不可能都活下去，与其失掉两个孩子，你不如把所有的土豆都用来救一个孩子。就这样，老奶奶放弃了病重的小儿子。三天三夜，小儿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死神的光临。就在小儿子奄奄一息的时候，奶奶的丈夫从前线托人带来几块黑面包，小儿子才神奇般地得救，海伦的丈夫才有了爸爸。

记得过去曾读过列宁格勒保卫战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这座城市和她的人民所展示的那种文化气质和英雄气质。就在全城陷入寒冷饥饿，就在德军炮火的狂轰滥炸之下，列宁格勒交响乐团居然隆重地举行演奏会，在黑云压城的上空响起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由于战争和饥饿，演员们死的死，伤的伤，交响乐团只剩下27人，无法排演至少需要八十位乐手的大型交响乐。于是，城市指挥官从前线调来军队的乐手，发出的命令是：“把你手中的冲锋枪换成长号”。冲锋枪是武器，可以置敌于死命。长号也是武器，一曲《列宁格勒》交响曲，鼓起了人们的斗志，激励了士兵的勇气。在全世界反对法西斯的斗争中，圣彼得堡可堪可表，可歌可泣。

小车开得很快，沿途不时地闪过一些教堂和宫殿，海伦一路介绍，我们却记不得许多。路过莫斯科区行政大厦，海伦指着窗外，看，列宁！在广场上，耸立着一座列宁铜像，一如电影里见过的那样，高扬着光秃的额头，翘着下巴一小撮胡子，胳膊有力地向前伸展，手中抓着帽子，好像在对广场上的人们鼓吹革命，正在发表煽动力极强的演说。

海伦问，想想看，列宁在干什么？我的脑海里还是电影中的列宁，一时无法回答。海伦笑了，他在路边伸手，想蹭别人的车。听到我们的笑声，海伦继续说，当年建造这座雕像还闹了个笑话，列宁铜像立起来之后，人们突然发现什么事儿怪怪的，看上去就是不顺眼。仔细瞅瞅，哈，列宁多了一顶帽子，头上戴着一顶，手里还攥着一顶。手里的那一顶不容易除去，工匠们只好把列宁头上的那顶帽子磨掉了。

叶卡捷林娜夏宫位于普希金村，沿途有三座普希金的雕像。普希金，圣彼得堡的骄傲，俄国的骄傲，这里人人都会背诵几句普希金。当我们经过第二座普希金雕像时，海伦说，这里曾是德军的占领区，德国士兵演练枪法，把普希金的雕像当作靶子，胜利后，人们从普希金身上挖出了一百五十多个子弹头。我们问海伦，这里为什么叫普希金村？海伦说，她也不清楚，大概普希金曾在这里的贵族学校读书，他结婚时的蜜月新房坐落在这里吧。

下了车，我们进入了叶卡捷林娜夏宫，一座淡蓝基调的宏伟皇宫。在宫殿门口，海伦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彼得大帝为什么和叶卡捷林娜一世结婚了。彼得大帝有病，偏头疼，痛苦难忍。叶卡捷林娜一世会按摩，一旦她的手抚摸在彼得的头上，彼得就安静下来，头痛也消失了。于是彼得娶了叶卡捷林娜，并为她建造了这所夏日的行宫。但是，海伦加强了语气，这座夏宫的真正主人却是那位震惊全世界女沙皇叶卡捷林娜二世。俄国历史上只有两位君主被称为“大帝”，一位是彼得大帝，而另一位就是叶卡捷林娜大帝。确实，就凭这个女人敢于篡夺老公的皇位，恐怕就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了。

夏宫在叶卡捷林娜二世手中修缮得富丽堂皇，却在德国占领军手中趋于毁灭。圣彼得堡被法西斯围困期间，叶卡捷林娜夏宫成为德军占领地，宫中的文艺瑰宝被抢劫一空，琥珀屋的四壁被完全拆除，德军为了掩盖罪恶，临撤退时放了一把大火，还安置了大批的炸药，多亏老天不忍，降下了一场大雪，才保存了夏宫的残垣断壁。

看到宫中陈列的旧照片，使我想起了中国的圆明园。可悲的人类，什么时候才能从中吸取教训？只创造，不毁灭！

夏宫很美，但如今的夏宫，都是二战后逐渐恢复的，许多古迹、古董已不复存在，大多数展品都是赝品。

（四）彼得夏宫

再次雇用导游海伦和小车司机，游览彼得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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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夏宫距圣彼得堡37公里，位于芬兰湾。这里才是真正的夏宫，宫殿建筑在一座数十米高的小丘上，面向波罗的海。宫殿后面是法国风格的上花园，临海是英国风格的下花园。上花园以园艺为主，布满了修剪齐整的树木、地毯一般的花草和密不透风的丛林迷宫。而下花园以喷泉取胜，黄金色的雕塑沐浴在水幕中，玉珠飞溅，光彩夺目。

海伦告诉我们，当年彼得大帝应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之邀参观凡尔赛宫，看到了诸多的喷泉后，彼得大帝也想摹仿。可是，他首先看到了凡尔赛宫喷泉的缺点：水源不足。由于缺水，凡尔赛宫的喷泉只能当宾客来访时开放，平日里则关闭着。彼得一心要超过路易十四，要求他的工程师建造一直喷涌不息喷泉。于是，夏宫的设计者在一座七十多米高的山上筑坝蓄水，用木制的导管连通各种雕塑，利用自然水压形成喷泉，没有水泵，没有动力，三百年来源源不竭。

彼得夏宫在规模上不及叶卡捷琳娜夏宫，但气势上却远远地超过。站在夏宫的阳台上，彼得大帝经常眺望大海，只有大海，才能装得下他那颗硕大的野心。远远地，天边露出桅尖，有客来访，贵宾的舰船沿小运河直达夏宫，运河两岸喷出数米高的水帘，下花园平台上俏立着仙女般的俄国姑娘，她们舒展着魔鬼般的身材，跳起优美的芭蕾，热烈盛情，令宾至如归。

彼得是个帝王，可他童心未泯。他亲自设计了一些巧妙的机关，时不时地来个恶作剧，戏弄一下他的幕僚和来访者。有时候，陪伴着浓装艳裹的夫人小姐们在林间散步，在大家交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彼得却悄悄溜掉了，随即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喷泉，好似倾盆大雨。看到贵夫人娇小姐们个个如同落汤鸡一般地狼狈不堪，彼得躲在一边，捧腹大笑。

夏宫主殿是彼得大帝用来会客的地方。更多的时候，彼得情愿呆在临海的一处小宫殿里，并将此处称为“我之所爱”。这里名曰宫殿，实则如同普通民居。书房面向大海，卧室的面积很小。海伦说，彼得不愿意住在宽敞宫殿里，只喜欢蜗居在一间斗室，大概心理上对宽敞的空间有所畏惧。彼得到法国凡尔赛宫做客时，路易十四为他安排了一座豪华的宫殿，作为安榻之处。可彼得却无法入睡，命令仆从在大殿里用布幔围起了一方小帐，躲了进去。对这个故事，我无法理解。彼得崇拜汹涌澎湃一望无际的大海，喜欢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战场，向往名垂千古的宏图霸业。可他为什么又害怕空旷？一旦黑暗降临的时候，就像一个可怜的孩子，把自己裹藏起来，躲在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呢？他到底在畏惧着什么？看来，伟人之所以成为伟人，都有一些不足为人道的怪癖。

小宫殿的堂屋里置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一只尺把高的广口玻璃瓶。海伦告诉我们，那就是彼得大帝的刑具。一旦有人在夏宫里违反了规定，上至亲王伯爵，下至侍卫仆从，都免不了这个刑具的惩罚。我不解，何以一个瓶子可作刑具？海伦笑道，惩罚的方法很简单，在玻璃瓶里斟满伏特加，让受刑的人一滴不漏地喝下去。我哈哈大笑，这种惩罚倒是很有趣，白给酒喝，我情愿受罚。海伦说，你知道那瓶子能装多少伏特加？彼得的女婿开会迟到五分钟，被罚喝了一瓶子酒，他还是个喝伏特加的好手，都昏睡了五天五夜。

彼得大帝缔造了大俄罗斯帝国，自己却只活了53岁。据海伦讲，在一次海上航行中，彼得的船遭遇大风暴。彼得为了援救落入大海的水手，被寒冷和风浪所激，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彼得大帝还真是一个重情义讲义气的汉子。

我知道，我们从海伦口中听到的都是好故事，我们所看到的都是美丽的宫殿和辉煌的业绩。可是，当我们翻开历史的画卷，映入眼帘的却是衣衫褴褛奴隶们，在皮鞭的驱打下，在冰天雪地里，一石一砖地修建了这座彼得大帝亲手规划的城堡。据史料记载，为了修建圣彼得堡，大约有十几万人死于严寒、饥饿、疾病和超负荷劳作。和中国人引以为豪的古老长城一样，英雄的业绩，百姓的坟地。圣彼得堡，英雄的天堂，奴隶的地狱。

记得文化大革命时，有一场关于“英雄创造历史”还是“奴隶创造历史”的讨论。所谓讨论，不过掩人耳目而已，那时候只有一家之言。一个英雄说，历史是奴隶们创造的。于是，奴隶们惶惶然，欣欣然，满以为可以当家作主了，心甘情愿地为那位大英雄献身。十年之后，奴隶们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咱又帮着那位英雄创造了一次荒诞的历史。

彼得创造的历史毕竟留下了几座天堂似的宫殿，而我们那位大英雄创造的历史却拆毁了先人们留下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