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渔樵子号称“行万里路”，栉欧风沐美雨，却从未涉足过浙江以南的九州山川。去南国海岛鼓浪屿观涛听琴，我心驰神往久矣。所以身未动，心已远，在老家歇息了一周，便抽身前往。
先讲一个小插曲。在南京机场出发那天，正值南方降大暴雨，我心中已暗暗作好了飞机晚点的心理准备。果然，等我检好票进入侯机厅时，电子信息屏显示，7：50飞厦门的航班已延迟到10：30。虽然有点失望，但我也暗暗地为自己的“细心”和“先验”，掠过一丝得意。于是，索性安下心来，从容行事，来到侯机楼的一家早餐店落座，点了一碗价格不菲（￥80！）却乏善可陈的牛肉面，一边神闲气定地吃面，一边摊开笔记本，纵横天下事。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汤足面饱”，起身前往预定的登机口。到了登机口到才知道，原定的那班飞机早已飞走，根本就没有晚点。原来，我所看到的那班延迟到10：30飞厦门的飞机，是同一起飞时间而另一家航空公司的航班。我匆匆一瞥，察事不细，就断定航班因天气原因而延误。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为一例！
飞机在延误了五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厦门。在机场去鼓浪屿的途中，我带着满心的好奇，四处张望。此时大雨初住，但见远处是逶迤起伏的群峰，眼前是迷雾朦朦的海面。在这山峰和海岸之间，则是错落有致、红瓦白墙的楼群。山，给了这座城市秀丽；水，赋予了这座城市灵性。厦门，就像是一个成熟的美少妇，妩媚、端庄、灵秀。到了轮渡码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渡江，终于来到了我心仪已久的鼓浪屿。鼓浪屿是厦门对岸的一个孤岛，岛上建满了各色西洋式楼栋。这些洋楼大都是一百多年前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国门后，在厦门建立的领事馆、教会及私宅。渔樵子下榻的这家私人旅店，就是当年的英国领事馆，所以鼓浪屿又号称是“万国建筑博物馆”。另外，旧时的鼓浪屿因为受西人和教会传统影响，市民喜爱西方音乐，大街小巷常是琴声悠扬，也出过殷承宗等一批钢琴大家，所以又有“琴岛”之美称。在旅店稍事休息，我就冒着蒙蒙细雨，亟不可待地走上了鼓浪屿的街头。
鼓浪屿的街巷，还是旧石板路，古色古香，曲径通幽。漫步巷子里，可以看到一幢幢风格各异、单门独院的西式别墅。这些老宅，前面通常有一个大院，栽种有花草树木，院子后面通常是三层的楼房。这种情景，有点象美国罗德岛以百年豪宅知名的海港城镇新码头（New Port），只是房子小一些。这些楼栋，大部有些修葺完好，仍在使用；有些则荒芜已久、破败不堪，给人以乌衣巷王谢之家的味道，实在可惜。岛上还有林语堂先生举行婚礼的三一教堂、妇产科翘楚林巧稚的故居、以及诗人舒婷的住宅。鼓浪屿的街头巷尾，有很多南国树木，枝繁叶茂，盘根错节，高大参天。这些树我大多没有见过，更叫不上名。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大榕树，这种树热带特有，最为奇特的是，它的树枝上会垂下许多马尾般的根须，这些根须着地后，又长成树干，然后不断蔓延，不断扩大“领地”，长成方圆数十丈的参天大树。据说鼓浪屿有一棵四百多年的老榕树，但是我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一棵三百年的。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转悠了几处深巷后，天色已晚，饥肠辘辘，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了灯火通明的海鲜夜市，在路旁一家小馆吃了一碟海鲜、一瓶啤酒后就回店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渔樵子在窗外的春鸟、春雨和春潮声中继续着南国春梦，却被楼下导游高分贝的喇叭讲解声逐回尘世。吃完早饭，便随着潮水般的人群，向鼓浪屿的深处“游”去。鼓浪屿的地标，当属岛中心的日光岩。日光岩是一块巨大岩石，坐落在一座小山峰上，是全岛的至高点。这座山峰，曾被郑成功用作军事要塞，上面筑有女墙和炮台。此刻小雨方霁，上山的台阶很湿又很光，我脚着拖鞋，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登上了日光岩绝顶。放眼望去，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近处是红房绿树的鼓浪屿和金色的海滩，远处是厦门的高楼和茫茫的大海，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据说天气晴好时，站在日光岩上可以瞭望到台湾的金门岛。可惜我老眼昏花，决眦远眺，依旧没有这般“远见”。从日光岩下来，抬腿就奔向附近的海滩。海滩远看很漂亮，近得跟前，到有点失望了。沙粒粗不说，海滩上到处可见垃圾，近处的海面漂浮不少水草和杂物，不宜久留。剩下来的时间，便漫无目的地在山麓、海涯、树林、窄巷、幽径里信步闲逛，犹如庄子笔下的不系之舟，漂到哪就算哪，足迹遍布全岛。
今日的鼓浪屿，早已失去以往的宁静与安详，游客蜂拥而至，一个弹丸小岛，每天有五六万人进出。而且，岛上店铺林立，商贩遍地，热闹非常。街头巷尾，摩肩比踵，人声鼎沸。我真想像不出，舒婷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日复一日，还能产生多少诗情？鼓浪屿两天，我听到了如鼓的潮声，喧嚣的人声，却没有听到一丝悠扬的琴声，若有所失。鼓浪屿没有了琴声，这个琴岛还有灵魂吗？第三天决定去对岸的集美和厦门走走。
前两天在鼓浪屿，我看到很多地名中有个“厝”字（音“错”），如“后厝”、“内厝”等，猜想是闽南方言，却不知其含义。在去集美的路上，请教当地的出租车司机，方知“厝”字在闽南语中是“房子”的意思，豁然开朗。认识这个“厝”字，也是此次厦门行的一个收获。
车到集美，首先去了陈嘉庚纪念馆。纪念馆建在美丽的海边，陈嘉庚先生的陵墓附近。总所周知，陈嘉庚先生是厦门集美出生长大的南洋富商，集美学校和厦门大学都由他一手创建。与很多捐资建校的富商不同的是，陈嘉庚先生不是捐一笔款、冠一个名就了事，而是把办学当作他的毕生事业，或者说是把学校当成儿女来培育的。这些学校从创办，到发展、搬迁、维护、壮大，每一步都付出了不少心血和财富，而且很长时间是在国难战乱之际。因此，他不仅是个有慈善心的巨贾，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纪念馆内陈列了民国某政要对他的评价：“止于至善”，这四个字来源于《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我认为这是对陈嘉庚先生最恰当的评价。当今中国社会的富商巨贾遍地，试问又有几人是男儿？君不见到Las Vegas和澳门一掷千金豪赌的大有其人，可是哪个能有陈嘉庚先生的宽阔胸怀和无私奉献？止于至善，诚哉斯言！陈嘉庚先生不朽！
从集美出来，驱车前往厦门城南的南普陀寺和厦门大学。南普陀寺居于五老峰前，是厦门的一个至高点，背依群峰，面临碧海，风景佳绝。由于与厦大比邻，站在寺院，千年古刹与现代大楼并立，对照鲜明，形成一大奇观。
南普陀寺是南国名刹，始建于五代，几经兴废，到清初增建大悲阁奉观音菩萨，与浙江普陀山观音道场相似，更名为“南普陀寺”。当代高僧太虚大师曾在此作方丈，一时佛门称盛，名闻南北。进得寺来，游客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旺盛。令人惊奇的是，寺中的僧人，也都与时俱进。渔樵子亲眼看到，一个身着黄色僧袍的年轻和尚，时不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i-phone,玩耍一会。而且，他们大约也喜欢徐志摩的诗，很风趣也很有智慧，有山寺门前一块标语牌为证：“你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动一动手，不留下一张纸屑”。居住山下的市民，大约也沾染了一点普陀寺的佛性。渔樵子曾在山下的一间理发店剪发，理发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他的同伴问他，要不要给他扇风凉快一下时，他的回答是“不用，心静自然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禅意斐然的“心静自然凉”从一个年轻后生口中道出，我就知道这趟南普陀寺没有白来。
厦门大学，我久仰其名，今天终于有机会去看看。跨进厦大校园，南国风味扑面而来，耳目为之一新。厦大的建筑，大多是南洋风格，红瓦白墙，既优雅又大方。校园里还有一个巨大的湖，水波不兴，宁静而安详。湖边有一大片高大挺拔的椰子树，浓荫蔽日。这错落有致的红楼掩映在绿树和碧水之间，与远方的青黛的群峰遥相辉映，整个校园俨然是一张巨幅的山水画。毫不夸张地说，厦门大学的校园，是我看到过的中国校园中最漂亮的一个。校园的马路上，一个个、一对对、一群群青春洋溢的男女学生，或走路，或骑车，欢歌笑语，步履轻盈。运动场上，有奔跑的，有打篮球、排球的，生龙活虎，活力四射。我由衷的、不无嫉妒地羡慕他们，曾几何时，咱也这么年轻过，这么无忧无虑过，三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俱往矣！走遍厦大校园，我既没有发现毛泽东挥手的巨型雕塑，也没有发现“争创世界一流大学”的大幅标语，这在中国名牌大学里也算是一个异数。在快要走出校门时，渔樵子突然发现，一幢旧教学楼上刻有“萤囊”二字，想必是鼓励学子们效仿“萤囊照读”东晋先贤车胤，勤学不倦。厦大，我为你的美丽、务实和淡定而叫好！
厦门之行，转了一个岛（鼓浪屿），识了一棵树（榕树），认了一个字（厝），了解了一个人（陈嘉庚），拜了一座庙（南普陀），看了一个大学（厦大），兴尽而返。
（癸巳仲夏记于美丽家园州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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