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多黎哥见闻录，四
2004年2月21日，星期六，波多黎哥，圣胡安
今天的潜水课是我最向往的“水下摄影” 。天使借给我一个水下照相机。他和麦特都千叮咛万嘱咐，指导我如何在水下拍照：水下自然光弱，颜色少，难对焦，鱼会游来游去，我会又浮又沉，忘了呼吸，吐太多气泡，摔到珊瑚上，等等，总之新手拍照就是浪费钱。结果他们说的都在我下水后两分钟内证实了。其实今天我的潜水状态是最好的，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升降，还可以在水下呆很久。我一气拍了两卷，恐怕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摄影价值可言，给家人朋友看看而已。
今天上了船，才知道有船上十二个来潜水的，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这些人都是从美国来的。之前在办公室装照相机的时候，有一个从圣地牙哥来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因为没有带潜水证，被天使拒绝。很典型的南加州人，棒球帽，短袖短裤凉鞋，太阳晒黑的皮肤。他又气又急，说他七八年就开始潜水了，说那时还没有电脑记录，说今天同来的两个朋友可以为他作证，说他前几天在岛上别处潜过水可以去问，说你带我出海一看就知道我有很多潜水经验，说就当我是初学的带我去上课吧，说让我签个合同声明完全自己负责吧，说你看我一早从圣胡安赶来的……他们二人在小店里讨论，天使到处打电话去问潜水协会，我一直尴尬地听着，想看这个冲突最后如何解决。最后天使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让你上船，因为你没有带潜水证，我这人就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别人可能会让你上船，我不行。我看那个大男人都快哭出来了，还把两个朋友叫来商讨对策。结果是，他把已经装上船的器材和空气瓶卸了下来，跟同伴说下午见，跟大家说对不起整整耽误半个小时，可怜巴巴的离开了。天使把我当成自己人，告诉我说，其实本来不必退钱给他的，令我损失了七十块钱，这钱谁不想要呀，但我的声誉更重要。我暗暗敬佩他的执着。船上人知道这件事，气氛十分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还是麦特开个玩笑说，记住潜水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带潜水证和水下不要屏住呼吸，大家才都开始假装说笑。
但是这船的人还是太多了些，谁都不理谁，好象是如果我找你说话就冷落他了所以大家都不说罢了似的。只有那两个德州来的，虽然前两天我和他们也没说过什么话，可因为已经一起潜水三天了，觉得跟老朋友似的亲切，偶尔还会说几句笑话。
那两个朋友被拒上船的，老是躲在一旁，小声嘀咕，看起来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我猜想是在讲天使的固执。他们衣服上写着圣地亚哥钢铁工人工会，我想套套老乡，让他们别太生气，就上前去搭讪。其中一个样子挺厉害的，是戴墨镜、穿没有袖子的白色T恤衫、露出坚实肌肉的那种。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个子，也一直板着脸。他们说现在是在圣胡安，搞钢铁建筑，在建新的会议中心。然后他们就不理我了。
有一个年纪恐怕有七十多岁的，戴着眼镜的胖老头，以为是个老教授。他带了一台很贵重的老式的尼康水下照相机，有两个外带闪光灯。我猜想他是个职业的潜水摄影师，想向他请教。他反应迟钝，好象对别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说那相机是他的，就低头不语了。他的腰围粗大，铅带都差点儿绑不住。我想不出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去潜水呢。后来下了水，他一屁股摔到一群珊瑚上，把好多珊瑚都砸坏了，他折腾半天也爬不起来。我心里很生气，决定上船后不再理他。后来我在水下发现了他丢下的铅带，麦特花费不少心机才把这么沉的铅带捡起送回水面。这个大胖“教授”第二次就没有再下水，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我怀疑他第一次控制不了沉浮，把铅带扔下，就自己升了上来，知道此举危险，不敢再下水了。我们船靠岸时，他的太太跑来欢迎他，问他是否拍了不少照片，潜水是否开心。他兴奋地说，一切正常，拍了不少照片。
有一个三四十岁的高个子人，样子很精神。因为年纪比我大不太多，想或许可以跟他聊聊。他说是从芝加哥来的。我听他欧洲人口音，就追问他的来历。他说是瑞士人，现在被芝加哥的总公司派来波多黎各工作，是搞高科技的。本想再套近乎的，但话怎么也说不起来，只好作罢。其实我自己在外旅游时，很讨厌别人一上来就问我来历。我说来自密西根，他们就问之前呢，我说加州，他们怕我果真是加州人，就会再问，你父母是哪里的。我不善说谎，承认是中国的，然后他们就满意了。看来我也一样想追根究底。
还有两个人，看不出是不是一起的，都很安静。其中一个留胡子的，跟我一起在水下五米安全停留的时候，面对面，很尴尬地呆了五分钟，还互相使眼色打手势。结果上了船后也没话说。船上有一对中年男女，女的对我还常常笑一笑，可她后来一直在船尾晕船，所以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们。
有些奇怪。别人都说，在潜水船上，可以交到很好的朋友，以后一起相约去潜水。前两天我在船上也很轻松地跟人随便聊天。可今天大家之间好象关系微妙，各自心怀鬼胎似的，小心翼翼，谁也不搀和谁，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本来还想，我一个独自来潜水的女子，至少会有人主动上来说说话吧。
结果后来有个比较胖的五十来岁的大个子来跟我聊天。他住在离我一小时以南的俄亥俄州一个城市。这才真是有些遇到老乡的感觉呢。他告诉我是开印刷品公司的，专门印中餐馆外卖菜单的那种小印刷品。他每年都来波多黎各度假。他短胡须，皮肤红通通的，我觉得他就是平常一边喝啤酒一边开卡车去钓鱼的那种中西部人。他问长问短，都是我平常跟陌生人聊腻了的话题：以前是哪里来的，现在做什么工作，火星上有生命吗，云云。无奈聊了很久。后来他还要互相交换电邮地址，说回去有空一起吃午饭，去挖石场潜水。唉，跑了这么远，搞来搞去，最后认识的又是我们密西根这边的人。
其实我只想和麦特聊天，听他讲他潜水的故事。一上船，他把我拉到一旁，给我讲解照相机的事项，好几个人都凑上来听，不知道他开这小灶其实是我要上的课。我暗暗欣喜，觉得麦特对我还是最好的。今天在船上他一直板着脸，很紧张的样子。别人跟他唠叨，他就假装耐心地听，我知道他肯定是心不在焉。他见我含笑望着他，就回我一个会心的微笑。下水的时候，他一人要负责整船十二人，不能特殊关照我了。我就紧跟在他后面，随时向他汇报情况，做个乖乖的小学生。他看到有趣的东西，就敲敲气瓶，让我过去拍照。后来他还抢去我的照相机，拉下面罩，给自己拍了一张。或许两人单独潜水三天，已经感到有些依恋了吧！我经常会浪漫地把水性好的男人作为英雄。临走的时候，我感激他对我的照顾，以拍合影留念为由，咬咬牙偷偷给了他二十块钱的小费。
拿到了高级潜水证书，决定要走了。小渔村虽然没有好好看过，但仍有些依依不舍。事后看来离开也许是失误！本来想开车到北岸的阿雷西波(Arecibo) 附近找旅店住，好明天一早进山去看望远镜和溶洞的。结果一走就走到了大都市圣胡安。
是这样的。计划是顺时针沿着海岸大小公路，把岛的西部和西北部都走马观花看一下，尤其是西岸的最大城市麦雅圭斯(Mayaguez) ，和冲浪天堂林康(Ricon) 。麦雅圭斯是一个连旅游书都说“除非来这里上大学不然可以略过不去”的城市。我对这种早先繁盛，现已败落的大城市非常感兴趣，决定一定要去看看。整个下午都在下雨。主干公路穿过麦雅圭斯，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尽是红绿灯。路两旁是很普通的水泥建筑，是些小公司小商店，很多已经破旧不堪，觉得象是在美国南部密西西比州或中国河南省什么穷城镇一样。等红灯的时候我翻读旅游书，介绍说她以前如何的兴旺，又说今天城里的学生们有如何的复兴打算。我想，回去后也要参与一下底特律的复兴活动。
林康是个美国佬天堂(Paradiso gringo) ，冲浪圣地。小城里到处是为欧美冲浪客服务的商业，招牌都是英文为主的。街道窄小，弯弯曲曲，建筑很别致，倒是有些欧洲度假城市的风格。我上了条沿海的小路，以为可以看到海浪，却跟在一辆运马的车后慢慢在在路上绕，经过了很多避暑别墅样的小洋房。是否来错地方了？五点钟了，赶快到北岸找地方住吧。
岛的西北似乎是以工业为主的，经过的城市全是一点风格也没有，仅仅是一个接一个的公路旁的小商业区。整个北岸都十分消沉和阴郁，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路也看不到有旅馆的标记，越往东越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本来还有一个人开车闯天下的豪情，现在感到真有些太傻了。听说政府在岛上建有简陋的客栈，为岛上居民旅行提供，而阿雷西波附近就应该有一个，心想凑合住那里也行。但在众多小路标中，我一直没有看到，於是决定进城。经验告诉我，大城市的市中心一定有地方住。
阿雷西波看起来是个工业城。市中心景象败落，象底特律的傍晚，石头建的楼房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好象大家都忽然撤走了似的，阴森森的。仍是细雨连连。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随便下车，觉得每个小巷后都有什么黑暗的秘密。中心广场居然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个小铺子还开着，卖衣服和蔬菜。楼上，一个破烂不堪的标语牌英文写着客栈的字样。我心中一喜，想不论如何就在这儿找张床呆一晚，不出街找饭吃了，明天一早就离开。推门进去，里面只是一个赃兮兮的电梯。上不上呢？电梯极为破旧，咣当当的，想象中的谋杀案都是在这里发生的，真的有些毛骨耸然的感觉了。到了三楼，门开了，想不到有个面向广场的大厅，三个人坐在破沙发上，借傍晚的余光在聊天。其中一个大胖子会说英文，告诉我这里房间只是按月来租的，没有一夜的。虽然我也不想住这里，但还是有些失望。那么城里附近有什么地方吗？他说这里没有，要就往西到隔临的城市去，大概都是八九十块钱一晚，还指着墙上的地图仔细给我讲解路线。我听了委屈极了。我才从那边过来，什么旅馆也没看见，而且，这么大一个城市怎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我谢了他的好心，离开这个萧索的令人寒心的城市。
气人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安娜的电话号码了。她家就住在附近。本来是不想去打搅人家的，但现在觉得实在需要帮助，找不到，很气恼。考虑是否要在路旁找个地方，在车上睡一夜，因为再往东开，下一站就是圣胡安了。那是个车多人乱的大城市，就象是到了洛杉矶，更是举目无亲了，到哪里投宿呢？而且明天又要开车回来这边。即使到了圣胡安，都是书上介绍的至少一两百块钱的酒店，我去不去呢？
先去再说吧，算是个冒险。一个多小时后，我随着拥挤的交通进城。瓢泼的大雨，到处都是灯光，车辆，高速公路的牌子。我一面开车，一面看地图，一面看旅馆指南，车窗前的雨刷来回极快地摇摆，一切都紧张极了，早已没有探险的精神了。决定随便找个出口下来，问问附近的住处，凑合一晚吧。结果正巧来到了旅馆区康达都(Condado) 。因为是旺季也是礼拜六，旅馆到处都满了。唯一有房间的旅馆，临近海滩，设施比美国汽车旅馆要差，算比较便宜的，也要收$92。我差点儿晕倒。求了半天情，也减不了价。隔壁的客房，明晚起倒有一间空房，女主人可怜我，减给我$64一晚。没想到临时找地方住那么难。自己跟自己连说“Esta bien” (好吧就这样吧) ，就在这里住下。
跟接待小姐拿钥匙。她四十多岁的白人，英文很标准，原来是芝加哥人，嫁过来已经十二年了。我说我也想搬到波多黎各住，这么好的风水。她听了，幽幽地说，好什么好，什么工作都没有。我见她那么大岁数，还要在旅馆接电话上夜班，是有些可怜。她不放我走，一个劲儿跟我聊，说对不起这个旅馆这么贵，说早餐是包的可以在望海的餐厅吃，又介绍附近便宜的餐馆给我。虽然又累又饿，我还是陪她聊了好一会儿，讲讲美国大湖区的冬天。
走出一条街，就是康达都的主要大街了。街上什么商店都有。一眼望去，就有美国联锁快餐店，联锁药店，礼品店，发型屋，印刷社，网吧，各种餐馆，中餐，日本餐，意大利餐，波多黎各餐，斋餐，还有个卖成人用品的商店，繁华热闹，跟今天下午在北岸到处找住宿的清凉大相庭径。我来到一间有露天座位的波多黎各餐馆，看来也是联锁的，有个大大的电视屏幕，播放着英文节目，不少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有一桌坐了三个东南亚模样的小年青，看到我半天站着等带位子，冲我偷笑，用英文说，自己找位子坐吧，然后窃窃私语了一阵。餐馆的小姐们都是一上来就讲英文的。餐馆是二十四小时开的。这么晚了，街上还有这么多人走来走去，告诉我说这是休斯顿我也会相信。大城市，到世界各地，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忽然怀念起西部的小渔村来，怀念那里的空旷，那里的绿树蓝天白云，怀念那些只会说西班牙话、冲我招手点头笑的人们来。难道我已经离开了波多黎各吗？
2004年2月21日，星期六，波多黎哥，圣胡安
今天的潜水课是我最向往的“水下摄影” 。天使借给我一个水下照相机。他和麦特都千叮咛万嘱咐，指导我如何在水下拍照：水下自然光弱，颜色少，难对焦，鱼会游来游去，我会又浮又沉，忘了呼吸，吐太多气泡，摔到珊瑚上，等等，总之新手拍照就是浪费钱。结果他们说的都在我下水后两分钟内证实了。其实今天我的潜水状态是最好的，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升降，还可以在水下呆很久。我一气拍了两卷，恐怕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摄影价值可言，给家人朋友看看而已。
今天上了船，才知道有船上十二个来潜水的，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这些人都是从美国来的。之前在办公室装照相机的时候，有一个从圣地牙哥来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因为没有带潜水证，被天使拒绝。很典型的南加州人，棒球帽，短袖短裤凉鞋，太阳晒黑的皮肤。他又气又急，说他七八年就开始潜水了，说那时还没有电脑记录，说今天同来的两个朋友可以为他作证，说他前几天在岛上别处潜过水可以去问，说你带我出海一看就知道我有很多潜水经验，说就当我是初学的带我去上课吧，说让我签个合同声明完全自己负责吧，说你看我一早从圣胡安赶来的……他们二人在小店里讨论，天使到处打电话去问潜水协会，我一直尴尬地听着，想看这个冲突最后如何解决。最后天使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让你上船，因为你没有带潜水证，我这人就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别人可能会让你上船，我不行。我看那个大男人都快哭出来了，还把两个朋友叫来商讨对策。结果是，他把已经装上船的器材和空气瓶卸了下来，跟同伴说下午见，跟大家说对不起整整耽误半个小时，可怜巴巴的离开了。天使把我当成自己人，告诉我说，其实本来不必退钱给他的，令我损失了七十块钱，这钱谁不想要呀，但我的声誉更重要。我暗暗敬佩他的执着。船上人知道这件事，气氛十分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还是麦特开个玩笑说，记住潜水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带潜水证和水下不要屏住呼吸，大家才都开始假装说笑。
但是这船的人还是太多了些，谁都不理谁，好象是如果我找你说话就冷落他了所以大家都不说罢了似的。只有那两个德州来的，虽然前两天我和他们也没说过什么话，可因为已经一起潜水三天了，觉得跟老朋友似的亲切，偶尔还会说几句笑话。
那两个朋友被拒上船的，老是躲在一旁，小声嘀咕，看起来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我猜想是在讲天使的固执。他们衣服上写着圣地亚哥钢铁工人工会，我想套套老乡，让他们别太生气，就上前去搭讪。其中一个样子挺厉害的，是戴墨镜、穿没有袖子的白色T恤衫、露出坚实肌肉的那种。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个子，也一直板着脸。他们说现在是在圣胡安，搞钢铁建筑，在建新的会议中心。然后他们就不理我了。
有一个年纪恐怕有七十多岁的，戴着眼镜的胖老头，以为是个老教授。他带了一台很贵重的老式的尼康水下照相机，有两个外带闪光灯。我猜想他是个职业的潜水摄影师，想向他请教。他反应迟钝，好象对别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说那相机是他的，就低头不语了。他的腰围粗大，铅带都差点儿绑不住。我想不出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去潜水呢。后来下了水，他一屁股摔到一群珊瑚上，把好多珊瑚都砸坏了，他折腾半天也爬不起来。我心里很生气，决定上船后不再理他。后来我在水下发现了他丢下的铅带，麦特花费不少心机才把这么沉的铅带捡起送回水面。这个大胖“教授”第二次就没有再下水，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我怀疑他第一次控制不了沉浮，把铅带扔下，就自己升了上来，知道此举危险，不敢再下水了。我们船靠岸时，他的太太跑来欢迎他，问他是否拍了不少照片，潜水是否开心。他兴奋地说，一切正常，拍了不少照片。
有一个三四十岁的高个子人，样子很精神。因为年纪比我大不太多，想或许可以跟他聊聊。他说是从芝加哥来的。我听他欧洲人口音，就追问他的来历。他说是瑞士人，现在被芝加哥的总公司派来波多黎各工作，是搞高科技的。本想再套近乎的，但话怎么也说不起来，只好作罢。其实我自己在外旅游时，很讨厌别人一上来就问我来历。我说来自密西根，他们就问之前呢，我说加州，他们怕我果真是加州人，就会再问，你父母是哪里的。我不善说谎，承认是中国的，然后他们就满意了。看来我也一样想追根究底。
还有两个人，看不出是不是一起的，都很安静。其中一个留胡子的，跟我一起在水下五米安全停留的时候，面对面，很尴尬地呆了五分钟，还互相使眼色打手势。结果上了船后也没话说。船上有一对中年男女，女的对我还常常笑一笑，可她后来一直在船尾晕船，所以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们。
有些奇怪。别人都说，在潜水船上，可以交到很好的朋友，以后一起相约去潜水。前两天我在船上也很轻松地跟人随便聊天。可今天大家之间好象关系微妙，各自心怀鬼胎似的，小心翼翼，谁也不搀和谁，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本来还想，我一个独自来潜水的女子，至少会有人主动上来说说话吧。
结果后来有个比较胖的五十来岁的大个子来跟我聊天。他住在离我一小时以南的俄亥俄州一个城市。这才真是有些遇到老乡的感觉呢。他告诉我是开印刷品公司的，专门印中餐馆外卖菜单的那种小印刷品。他每年都来波多黎各度假。他短胡须，皮肤红通通的，我觉得他就是平常一边喝啤酒一边开卡车去钓鱼的那种中西部人。他问长问短，都是我平常跟陌生人聊腻了的话题：以前是哪里来的，现在做什么工作，火星上有生命吗，云云。无奈聊了很久。后来他还要互相交换电邮地址，说回去有空一起吃午饭，去挖石场潜水。唉，跑了这么远，搞来搞去，最后认识的又是我们密西根这边的人。
其实我只想和麦特聊天，听他讲他潜水的故事。一上船，他把我拉到一旁，给我讲解照相机的事项，好几个人都凑上来听，不知道他开这小灶其实是我要上的课。我暗暗欣喜，觉得麦特对我还是最好的。今天在船上他一直板着脸，很紧张的样子。别人跟他唠叨，他就假装耐心地听，我知道他肯定是心不在焉。他见我含笑望着他，就回我一个会心的微笑。下水的时候，他一人要负责整船十二人，不能特殊关照我了。我就紧跟在他后面，随时向他汇报情况，做个乖乖的小学生。他看到有趣的东西，就敲敲气瓶，让我过去拍照。后来他还抢去我的照相机，拉下面罩，给自己拍了一张。或许两人单独潜水三天，已经感到有些依恋了吧！我经常会浪漫地把水性好的男人作为英雄。临走的时候，我感激他对我的照顾，以拍合影留念为由，咬咬牙偷偷给了他二十块钱的小费。
拿到了高级潜水证书，决定要走了。小渔村虽然没有好好看过，但仍有些依依不舍。事后看来离开也许是失误！本来想开车到北岸的阿雷西波(Arecibo) 附近找旅店住，好明天一早进山去看望远镜和溶洞的。结果一走就走到了大都市圣胡安。
是这样的。计划是顺时针沿着海岸大小公路，把岛的西部和西北部都走马观花看一下，尤其是西岸的最大城市麦雅圭斯(Mayaguez) ，和冲浪天堂林康(Ricon) 。麦雅圭斯是一个连旅游书都说“除非来这里上大学不然可以略过不去”的城市。我对这种早先繁盛，现已败落的大城市非常感兴趣，决定一定要去看看。整个下午都在下雨。主干公路穿过麦雅圭斯，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尽是红绿灯。路两旁是很普通的水泥建筑，是些小公司小商店，很多已经破旧不堪，觉得象是在美国南部密西西比州或中国河南省什么穷城镇一样。等红灯的时候我翻读旅游书，介绍说她以前如何的兴旺，又说今天城里的学生们有如何的复兴打算。我想，回去后也要参与一下底特律的复兴活动。
林康是个美国佬天堂(Paradiso gringo) ，冲浪圣地。小城里到处是为欧美冲浪客服务的商业，招牌都是英文为主的。街道窄小，弯弯曲曲，建筑很别致，倒是有些欧洲度假城市的风格。我上了条沿海的小路，以为可以看到海浪，却跟在一辆运马的车后慢慢在在路上绕，经过了很多避暑别墅样的小洋房。是否来错地方了？五点钟了，赶快到北岸找地方住吧。
岛的西北似乎是以工业为主的，经过的城市全是一点风格也没有，仅仅是一个接一个的公路旁的小商业区。整个北岸都十分消沉和阴郁，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路也看不到有旅馆的标记，越往东越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本来还有一个人开车闯天下的豪情，现在感到真有些太傻了。听说政府在岛上建有简陋的客栈，为岛上居民旅行提供，而阿雷西波附近就应该有一个，心想凑合住那里也行。但在众多小路标中，我一直没有看到，於是决定进城。经验告诉我，大城市的市中心一定有地方住。
阿雷西波看起来是个工业城。市中心景象败落，象底特律的傍晚，石头建的楼房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好象大家都忽然撤走了似的，阴森森的。仍是细雨连连。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随便下车，觉得每个小巷后都有什么黑暗的秘密。中心广场居然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个小铺子还开着，卖衣服和蔬菜。楼上，一个破烂不堪的标语牌英文写着客栈的字样。我心中一喜，想不论如何就在这儿找张床呆一晚，不出街找饭吃了，明天一早就离开。推门进去，里面只是一个赃兮兮的电梯。上不上呢？电梯极为破旧，咣当当的，想象中的谋杀案都是在这里发生的，真的有些毛骨耸然的感觉了。到了三楼，门开了，想不到有个面向广场的大厅，三个人坐在破沙发上，借傍晚的余光在聊天。其中一个大胖子会说英文，告诉我这里房间只是按月来租的，没有一夜的。虽然我也不想住这里，但还是有些失望。那么城里附近有什么地方吗？他说这里没有，要就往西到隔临的城市去，大概都是八九十块钱一晚，还指着墙上的地图仔细给我讲解路线。我听了委屈极了。我才从那边过来，什么旅馆也没看见，而且，这么大一个城市怎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我谢了他的好心，离开这个萧索的令人寒心的城市。
气人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安娜的电话号码了。她家就住在附近。本来是不想去打搅人家的，但现在觉得实在需要帮助，找不到，很气恼。考虑是否要在路旁找个地方，在车上睡一夜，因为再往东开，下一站就是圣胡安了。那是个车多人乱的大城市，就象是到了洛杉矶，更是举目无亲了，到哪里投宿呢？而且明天又要开车回来这边。即使到了圣胡安，都是书上介绍的至少一两百块钱的酒店，我去不去呢？
先去再说吧，算是个冒险。一个多小时后，我随着拥挤的交通进城。瓢泼的大雨，到处都是灯光，车辆，高速公路的牌子。我一面开车，一面看地图，一面看旅馆指南，车窗前的雨刷来回极快地摇摆，一切都紧张极了，早已没有探险的精神了。决定随便找个出口下来，问问附近的住处，凑合一晚吧。结果正巧来到了旅馆区康达都(Condado) 。因为是旺季也是礼拜六，旅馆到处都满了。唯一有房间的旅馆，临近海滩，设施比美国汽车旅馆要差，算比较便宜的，也要收$92。我差点儿晕倒。求了半天情，也减不了价。隔壁的客房，明晚起倒有一间空房，女主人可怜我，减给我$64一晚。没想到临时找地方住那么难。自己跟自己连说“Esta bien” (好吧就这样吧) ，就在这里住下。
跟接待小姐拿钥匙。她四十多岁的白人，英文很标准，原来是芝加哥人，嫁过来已经十二年了。我说我也想搬到波多黎各住，这么好的风水。她听了，幽幽地说，好什么好，什么工作都没有。我见她那么大岁数，还要在旅馆接电话上夜班，是有些可怜。她不放我走，一个劲儿跟我聊，说对不起这个旅馆这么贵，说早餐是包的可以在望海的餐厅吃，又介绍附近便宜的餐馆给我。虽然又累又饿，我还是陪她聊了好一会儿，讲讲美国大湖区的冬天。
走出一条街，就是康达都的主要大街了。街上什么商店都有。一眼望去，就有美国联锁快餐店，联锁药店，礼品店，发型屋，印刷社，网吧，各种餐馆，中餐，日本餐，意大利餐，波多黎各餐，斋餐，还有个卖成人用品的商店，繁华热闹，跟今天下午在北岸到处找住宿的清凉大相庭径。我来到一间有露天座位的波多黎各餐馆，看来也是联锁的，有个大大的电视屏幕，播放着英文节目，不少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有一桌坐了三个东南亚模样的小年青，看到我半天站着等带位子，冲我偷笑，用英文说，自己找位子坐吧，然后窃窃私语了一阵。餐馆的小姐们都是一上来就讲英文的。餐馆是二十四小时开的。这么晚了，街上还有这么多人走来走去，告诉我说这是休斯顿我也会相信。大城市，到世界各地，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忽然怀念起西部的小渔村来，怀念那里的空旷，那里的绿树蓝天白云，怀念那些只会说西班牙话、冲我招手点头笑的人们来。难道我已经离开了波多黎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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