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与作
杨道还 4/4/2023
“做”是“作”的俗字,大概元代时开始使用。元代前文言均用“作”,成语里几乎全用“作”。“做”多用于口语。
文言用语如:化而欲作、作色、日出而作、作乱、述而不作、作别、作答、作废、作古、作成、下作,等等。
成语如:一鼓作气、见机而作、大有作为、推涛作浪、逢场作乐、为虎作伥、忸怩作态,等等。
“做”的日常用语有:做媒、做买卖、做圈套、做人情、做手脚,等等。
这两个字有时可以与同样的字组词,但意义不同。“作”的意义比较抽象、个人主动、泛泛而具开放性;而“做”的动作性强、非个人化、具体而有闭合性。
如“作诗”和“做诗”。诗人创作是“作诗”,兴之所之,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来,如“噫吁嚱”。众人诗会、行酒令,像《红楼》里那样限题、限韵、或联句,是“做诗”。又如作业和做业,学生要有个人的思考,去作作业;做业则是生产上规定步骤,或者是造业的意思。再如,“作成”和“做成”,意义的不同很明显。
“做”的后起,大概有思维上转变的原因:中国古代原来是开放性思维,在闭合性思维渐渐得势时,原来的“作”不能搬来用,才有“做”的发明。其社会原因可能是,社会从手工业向工业转变,作坊变成工厂,讲究“作工”的手艺人被“做工”的工人甚至打工人取代。如“作工讲究”,有设计精致或材料精选的品味、趣味。这里写“做工”就不对,“做工”有机械化的意味,自出心裁是要挨罚的,“做工”是“讲究”不起的。
“作人”是“讲究”的,有很多考虑。作自己,和而不同;会做人,比附党同。《中庸》讲:“君子之道费而隐。(譬如说,夫妇之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所以“作人”,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要凭个人的领悟,而艺术性地“作成”。“做人”庸俗点儿无所谓,符合某个具体角色就行,比如说“做颗人民的螺丝钉”或“黄皮白心”。古代讲“作人”,现代人只能理解到“做人”的一层,符合历史趋势。
像“化而欲作”、“佳作”、“作品”、“风雨声大作”一类的,主语和(或)宾语开放而非限定性的字义,只能用“作”。现在有了人工智能(AI),大概可以说“佳做”、“做品”了。“化而欲作”,没有一定之规,没有个常道,只能是“作”。人工智能有了暗知识,似乎不同,但“丸之走盘,不出盘中”,还是用“做”更合适,是“人欲AI做”。
大体上,似乎可以说,“作”与make对应,向上包括了fashion、design、create的意思;“做”与do对应,向下包括了labor、cooli(苦力)。而“作牛作马”一类词里的“作”,对应于make do。
从“作”的角度讲,人工智能永不能成为人类。《创世纪》有,人是按照神的形象、用尘土做的,似乎这是“做”;但又说“神……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那么人是“作”的。灵是能“做”出来的吗?
至于唯物论者,所有的东西都是物质决定的,那么只有“做人”、“做事”、“工做”地doing time。他们的make、fashion、design、create,也就只是物质的doing 而已。
照例,笑话收结。古代笑话:
一酒肆,酒酿过了头,成了醋,乃在酒幌下立一牌子,“本店规矩,禁止说酸”。
一潦倒老道过,喝了一口,皱眉苦脸说:“类我。”回头就走。店主点头,没坏规矩。
一书生过,喝了一口,摇头晃脑说:“类我。”回头就走。店主点头,没坏规矩。
一女郎过,喝了一口,作张作致说:“类我。”回头就走。店主不解,追出问:“前者老道穷酸,后来书生酸文,都可解。你这‘类我’,何解?”女郎说:“无他,只是有些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