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读红楼（二十一）警幻仙姑称为“神仙姐姐”，千古未闻之奇称
《红楼梦》第五回中，贾宝玉将警幻仙姑称为“神仙姐姐”。 这位幻中幻的形象，自是个多情种子。 “神仙姐姐”，甲戌（xū）本侧批：千古未闻之奇称。写来竟成千古未闻之奇语，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
警幻仙姑有妹一人，乳名兼美。甲戌侧批，“ 妙！盖指薛林而言也”。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niǎo nuó），则又如黛玉。兼美字可卿，与宝玉的侄儿媳妇秦氏小名相同。
伴随神仙姐姐的众仙姑是，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
1. 神仙姐姐喜欢唱什么歌？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人生的欢乐会如春梦一样烟消云散，青春年华也会象飞花那样落水东流。我要告诫大观园的痴情男女啊，你们何必要自找无谓的闲愁。开口拿“春”字，最紧要！后两句，是对《红楼》中所有人大声一喝。
2. 神仙姐姐信奉什么理论？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性交）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他的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就是所谓“意淫”。宝玉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Yázì）。
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wánkù）与那些流荡女子悉所玷（Diàn）辱。甲戌侧批“真极”！
3. 神仙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Qiǎn）香洞，太虚幻境。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 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二层门内，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 后面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
4. 神仙姐姐客厅如何？
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 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窗下亦有唾绒，奁（lián）间“时渍（zì）粉污”。 古代妇女刺绣，每当停针换线、咬断绣线时，口中常沾留线绒，随口吐出，俗谓“唾绒”。
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幽微灵秀地”，甲戌批：女儿之心，女儿之境。“无可奈何天”，甲戌批：两句尽矣。撰通部大书不难，最难是此等处，可知皆从无可奈何而有。
5. 神仙姐姐点的什么香？
一缕幽香，尘世中无有。 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甲戌侧批：好香！ 甲戌眉批：群芳髓可对“冷香丸”。如今市面上“精油”的广告词，与之相近。
6. 神仙姐姐喝的什么茶？
茶清香异味，纯美非常。 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甲戌侧批，隐“哭”字。
7. 神仙姐姐喝的什么酒？
酒名为“万艳同杯”，清香甘冽，异乎寻常。甲戌侧批，与“千红一窟”一对，隐“悲”字。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yáo zhuàn）之盛。
8. 神仙姐姐是干什么的？
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设有“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各司中皆贮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凡眼尘躯，未便先知。
9. 神仙姐姐为什么带宝玉来？
神仙姐姐受宁荣二公之托，故发慈心，引宝玉至此，要点化贾宝玉。 使宝玉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不过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还远远比不上。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神仙姐姐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咐说，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yi）世（累世，代代），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 只有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jué）。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 甲戌侧批：“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
10.神仙姐姐带宝玉做了什么？
先以他们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让宝玉熟玩，结果尚未觉悟。只好再将宝玉带到内堂密室，令其再经历饮馔声色之幻，希望（冀）将来能觉悟 。特引前来，对宝玉进行性教育和性启蒙。 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将妹妹兼美（可卿），许配给宝玉。今夕良时，即可成姻。秘授以云雨（性交）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qiǎn quǎn），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神仙姐姐对宝玉说，“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 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甲戌侧批，《红楼梦》点题。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
11.神仙姐姐给宝玉看了哪些册子？
宝玉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
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 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yán，美丽）。
宝玉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 即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 红楼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 下首二厨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还欲看时，神仙姐姐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天分高明，性情颖慧”，“聪明灵慧”是对宝玉的唯一赞语。
12.神仙姐姐给宝玉听什么曲子？
就是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轻敲檀板，款按银筝。第一支曲子是［红楼梦引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谁为情种？甲戌批：非作者为谁？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头耳”。 “愚”字自谦得妙， “怀金悼玉”，大有深意。
接着演唱的十一支曲子是：［终身误］［枉凝眉］［恨无常］［乐中悲］［世难容］［喜冤家］［虚花悟］［聪明累］［留余庆］［晚韶华］［好事终］。
收尾愈觉悲惨可畏，［收尾·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甲戌批，先总宁荣，再将通部女子一总。又照看“葫芦庙”，与“树倒猢狲散”反照。
警幻解释说：“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jiáo）蜡矣”。 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
13.神仙姐姐用何“机锋”点醒宝玉？
宝玉和兼美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 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甲戌侧批，“机锋”。甲辰夹批，点醒世人。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gèn，连续不断）千里，中无舟楫可通， 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高呼“可卿救我”。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14.神仙姐姐有多漂亮？
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警幻仙姑赋》原文
方离柳坞（wù），乍（zhà）出花房。
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
仙袂（mèi）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fù yù）；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靥（yè）笑春桃兮，云堆翠髻（jì）；唇绽（zhàn）樱颗兮，榴齿含香。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译文
就像鸟儿刚刚飞离柳树芳林，又像蝴蝶刚刚飞离花房，香洒全身。美丽的仙子啊，你走到哪里都是风光一片，就连园中的小鸟看见你，都会惊讶你的美丽，离开枝头，跟在你的身后飞鸣殷勤。你轻盈的脚步刚一移动，你苗条的身影，就在九曲回廊上摇曳光临；你宽阔的衣袖刚一飘起，浓郁的兰麝早已芳香沁人；你荷花般的裙裾轻轻移动，早已传来环佩叮咚的一片玉音。脸上的笑靥能和春桃比美，祥云般的发髻，像流淌的小溪垂洒在耳鬓。微笑的玉口和樱桃般大小，石榴般的牙齿，含香红唇。看那妖娆的身段，颤微微的就像雪花飞舞，清风吐波静无尘。和珠玉钗环交相辉映的，在眉毛和额头上，蕴含着鹅黄色的光晕。
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é méi）颦（pín）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fèng zhù lóng xiáng）。
你在万花丛中时隐时现，生气和高兴，都是一样的美丽动人。你在池边留恋玩赏，风吹衣带，轻飘飘的，美奂美轮。你那美丽的眉毛，像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皱着眉， 一颦一笑， 像要说话。却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莲花般的脚步轻轻抬起，想要停下来却又落在地上向前找寻。我爱慕仙子的优良品质，像冰那样晶莹清澈透明，像玉那样洁白清芬。我爱慕仙子的华贵衣裳，闪烁的光彩映衬出灿烂的花纹。我爱慕仙子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如同用香料做成了玉石，然后再雕琢出那美得天下难找，地上难寻的玉人。仙子的风姿好有一比啊，就像飞舞的凤凰在空中舒展，又像起舞的神龙在云中歌吟。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你的洁白像什么，白梅带雪开在早春。你的清纯像什么，秋菊披霜不染纤尘。你的宁静像什么，幽谷青松自成林。你的艳丽像什么，朝霞映红池塘里的缤纷；你的文雅像什么，长龙在曲池中缓缓悠游的波纹；你的神采像什么，犹如晶莹的江水照着皎洁的月儿画一轮。
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
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这样沉鱼落雁的容貌，哪个美人能比得上啊？羞愧了那位浣纱沉鱼的西施女；还有那位远嫁塞北王昭君，也自愧不如你。尽管空中飞行的大雁看见她，只顾欣赏美丽，忘了扇动翅膀而跌落云头。太神奇了，我的仙子啊。你生在何地，来自何方？为何长得这样美丽，这样动人？我相信，就是在天上的瑶池也找不到第二个，那里的仙女，没有你这样举止文雅， 丰姿绝伦。至于在神仙洞府里，你的容貌，更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独一无二，俊俏超群。你究竟是谁啊？我的警幻仙子，如此的美丽——一位举世无双的神仙美人。
既把神仙姐姐写成仙子，就得借用一般小说所惯用的套头。把她的美貌铺张渲染一番，以显得合理相称。脂批说：“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变不可无者也”。
《红楼梦》在介绍人物或描写景物时，常插入这一类的“赞赋闲文”。这首赋从曹植的《洛神赋》中取意的地方甚多。如“云堆翠髻”、“回风舞雪”、“若飞若扬”、“将言而未言”、“待止而欲行”等等，即曹植所写“云髻峨峨”、“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若将飞而未翔”、“含辞未吐”、“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象这样取喻相同的地方还不少。显然，作者是有意使人联想到曹子建梦宓（mì）妃事，所以作这样的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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