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读红楼（二）造衅开端实在宁
曹雪芹原意，贾府最后是要“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正如曹雪芹自己，从繁华的江宁织造府，移居北京西郊。老年生活更加穷苦，“满径蓬蒿”，“举家食粥”，性嗜酒，家贫而不可长得。曹雪芹指出，“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不要以为后来贾家断送了前辈创下的家业，问题都出在荣国府，那祸根，实实在在地是在宁国府这边。最后贾府的倾覆，首要的罪责，是宁国府的“爬灰”丑事。
公媳乱伦称扒灰，又称爬灰。“扒灰”文雅的说法是聚麀（Jù yōu），麀是母鹿，聚是共的意思。扒灰毕竟是兽类才有的乱伦现象，没有社会原则的约束，有悖人类在性生活上的禁忌和伦理。这种臭事一旦暴露，必然会有严重后果。《红楼梦》第六十四回，有“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 讥诮(qiao)是嘲笑，就是指贾珍贾蓉父子共同占有一个女人秦可卿，被人笑话。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后一位。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的关于她的画、判词、红楼梦曲子，都明明白白地写出秦可卿是“孽情”的化身，是“淫”的化身，是败家的根源，她的结局是上吊自尽。正是宁国府贾珍扒灰，致使儿媳秦可卿在“天香楼”上吊，成了贾家衰败的开始。“造衅开端实在宁”，就是指发生在“天香楼”的故事。
《红楼梦》的原稿中，有一回是写“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在朋友的劝说下，曹雪芹将这一回删去了。这一回因不见诸小说正文，不见载小说回目，只是由批书人发出的惊人之语，似乎是《红楼梦》中的无头公案。但是，曹雪芹给秦可卿的判词，留下了原稿的痕迹。
秦可卿，是宁国府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之媳，贾蓉之妻。她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小名可儿，大名兼美。生得苗条纤巧，情性温柔和平；既有宝钗的鲜艳妩媚，又兼黛玉的袅娜风流。是荣宁二府的第一美人。
秦可卿的房间，是曹雪芹用“风月”、“淫乱”有关的物件，外加自己的虚构布置成的。故事中有古代真实人物和传说人物，也有小说人物和戏剧人物。曹雪芹通过一系列故事把秦可卿居处定位为“甜”、“香”、“美”、“艳”、“淫”的风格，把风月人物的环境写得很有韵味。
少年贾宝玉，睡在漂亮的侄儿媳妇秦可卿的牙床上，难免有性幻想，作着美丽的性梦。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贾宝玉真的和秦可卿有点什么，也未必。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到金陵十二钗正册最后一页上，画着高楼大厦，那应该画的是天香楼。画上有一美人在高楼里悬梁自尽，美人就是秦可卿。这画面是说秦可卿不是病死在床上，她是上吊自尽的。 与画对应的情节就是小说原来有过、后来删掉却没删干净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配合这幅图画的判词一共四句：“情天情海幻情身”，用“秦”来谐“情”，“秦可卿”谐“情可轻”，都明明白白地写出秦可卿是美的天使是情的化身。又是“孽情”的化身，是“淫”的化身，是败家的根源。 她弟弟秦钟的谐音就是“情种”，父亲秦邦业是“情孽”。 “秦可卿”又谐“情可倾”。过分倾注情感，真是情天情海。 “情既相逢必主淫”，这当然是说秦可卿跟贾珍相逢，双方都有情欲，必然就会有淫乱的事情发生。这种感情本来是应该轻视的，但事实上却发生了。“情可轻不可倾”，这是很沉痛的教训。下两句是“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说到秦可卿与贾府陨灭的因果关系。
第七回焦大醉酒大骂贾府，有一段非常微妙的描写。焦大救过贾府老太爷的命，倚老卖老，连贾珍也敢骂。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有学者仔细推敲《红楼梦》的文本，认为“养小叔子”，这也是骂秦可卿。这小叔子就是比贾蓉还要风流还要俊俏的贾蔷。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写的是贾宝玉和秦钟在学堂里闹事。这一回出现的贾蔷十六岁。贾蔷的曾祖父是宁国公所生的四个儿子之中的一个，跟贾蓉的曾祖父贾代化是亲兄弟。所以贾蔷是宁国公的正枝玄孙。 按时间发展顺序，贾蓉比贾蔷年长两到三岁。所以，贾蔷名正言顺是秦可卿的小叔子，曾跟秦可卿一起在宁国府生活过较长一段时间，还引起了闲言碎语。 宁国府的奴仆们说了些“诟谇谣诼（ɡòu suì yáo zhuó）之词”。贾珍为了避嫌，让贾蔷自立门户。到底宁国府的下人“造谣诽谤”什么闲话？曹雪芹没有点破。仔细推敲， 就是贾蔷住在宁国府时曾跟嫂子秦可卿有私情，被仆人们发现，嚷嚷出来。秦可卿和贾珍通奸，责任在做爹的，因而焦大骂“爬灰的爬灰”，指明行为的责任人是贾珍。秦可卿和贾蔷乱搞，责任在长嫂，因而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指明行为的责任人是秦可卿。焦大的这个“养”字用得很妙，贾蔷正是靠着贾珍豢养并跟秦可卿勾搭成奸。秦可卿干过两件臭不可闻的事，见光死，只得自杀。
贾宝玉听到的《红楼梦十二曲》，最后一支曲子是“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实在宁，宿孽总因情”。“画梁”句，暗指秦可卿在天香楼悬梁自尽。“擅风情，秉月貌”指秦可卿自恃风月情多和容貌美丽。全句是说，后来贾府之败，根源可以追溯到这一点上。箕裘（jī qiú）颓堕，旧时指儿孙不能继承祖业。箕是簸箕，裘是皮袍，后人因以“箕裘”比喻祖先的事业。敬，指贾敬。他颓堕家教，放任子女胡作非为，养了个不肖之子贾珍，而贾珍则“乱伦”与儿媳私通。家事：家业。宁：宁国府。宿孽：原始的罪恶，起头的坏事，祸根。“好事终”意思是：“美人儿在画梁上结束了生命，靠着美貌卖弄风情就是败家的根本。美好的家族传统中断是从贾敬开始，家业败落就因为宁国府家风不正，罪恶的根源就是风月之情”。
《红楼梦》是风月宝鉴，“情可轻不可倾” ，“擅风情，便是败家的根本”，“宿孽总因情”。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