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今天读了一个关于西魏皇帝元宝炬的很伤感的故事——似乎南北朝人物总给人浮生若梦的感觉。他的父亲兵败自杀，母亲在生下小妹妹元明月以后，也被赐死了。后来，他和妹妹一直被幽禁在宗正寺，到8岁，才获得自由。

我觉得他是一个明艳而自敛的少年。后来，他被宇文泰立为傀儡皇，他的妃子乙弗氏做了皇后——两个人的感情很深，乙弗氏16岁嫁给他，十二三年间生了12个孩子。据说乙弗氏美丽沉默简朴。后来，因为柔然的一再南侵，宇文泰要求元宝炬废乙弗，娶柔然可汗之女为妻。乙弗氏不得已出家为尼，住在别院。可是柔然的公主十分忌惮她，元宝炬不得已，只好把他的爱子封作秦州刺史，并让乙弗氏和儿子一起去秦州——母子在一起，总能安慰母亲忧戚的心情。

 

因此，当我打开麦积山石窟西魏造像部分，我便完全被那些突然而至，排山倒海一般磅礴的壁画，那些妩媚风流的菩萨，有着水涡一般高髻，似笑非笑嘴角的佛陀们的形象惊呆了，而最美丽的是他们的衣角，悬裳覆座，那些衣褶完全是一朵朵盛放的玫瑰。这些突然成熟起来的艺术形象，一定与来自京城的这群贵人有关，他们是伟大艺术的保护者和赞助者——也许用供养人更合适。

 

后来，柔然又南侵了，大家纷纷议论，这是因为乙弗氏的存在。元宝炬一声叹息：“岂有百万之众为一女子举也？虽然，致此物议，朕亦何颜见将帅邪？”——我一开始把第一句解读成“怎么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呢？后来想，不是的，元宝炬的意思是“说百万男儿为一女子兴兵打仗，这多么荒唐呢！尽管荒唐，可是……”于是他下了一道敕书给乙弗氏，命她自尽。乙弗氏死前，为她的婢女们一一落发，又有许多母亲温柔遗言带给远在京城的太子，最后她祝祷：“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乃入室，引被自覆而死。死的时候31岁——我觉得这样的乙弗氏更人间化。后妃传里说她美丽沉默简朴，是好皇后，这太高尚了。我喜欢她死前这许多的迟疑，许多的不甘和软弱，许多的不伟大不从容，这才是人性——不管算不算小女儿的人性。

 

她被葬在麦积山，第43窟是她的坟，窟外雕刻了美丽的忍冬花和蔓草纹，窟内有大片的壁画，娴静的菩萨，微笑的侍者，有折腰吹弹筚篥，排箫和阮咸的伎乐，这窟上面的窟，叫“天堂窟”，因为已经最高了。据说她下葬的时候，有两朵云飘进了窟内，一朵后来飘走了，一朵留了下来。真好像她与元宝炬的爱情。

 

她的这个陵，叫寂陵。我再回头翻看所有菩萨的微笑与佛陀玫瑰一般的悬裳，我就忽然想起罗大佑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须浓荫的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