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徐志摩还引用了汤林生,她生前的一个好友,对其美貌的称赞:【以阿尔帕斯山巅万古不融的雪,来比拟她清,极超俗的美,我以为很有意味的;她说:——
曼殊斐儿以美称,然美固未足以状其真,世以可人为美,曼殊斐儿固可人矣,然何其脱尽尘寰气,一若高山琼雪,清澈重霄,其美可惊,而其凉亦可感,艳阳被雪,幻成异彩,亦明明可识,然亦似神境在远,不隶人间,曼殊斐儿肌肤明皙如纯牙,其官之秀,其目之黑,其颊之腴,其约发环整如髹,其神态之闲静,有华族粲者之明粹,而无西艳伉杰之容。其躯体尤苗约,绰如也,若明蜡之静焰,若晨星之淡妙,就语者未尝不自讶其吐息之重浊,而虑是静且淡者之且神化……”
汤林生又说她锐敏的目光,似乎直接透入你灵府深处将你所蕴藏的秘密一齐照彻,所以他说她有鬼气,有仙气,她对着你看,不是见你的面之表,而是见你心之底,但她却大是侦刺你的内蕴,并不是有目的搜罗而只是同情的体贴。你在她面前,自然会感觉对她无慎密的必要;你不说她也有数,你说了她也不会惊讶。她不会责备,她不会怂恿,她不会奖赞,她不会代出什么物质利益的主意,她只是默默的听,听完了然后对你讲她自己超于美恶的见解——真理。】
而且,曼殊斐儿也是从少年时代起便一直受到肺结核病的折磨,肉体上的苦痛,使她的小说倾向于内向体系,她的作品很细腻地传递她内心渴望生命的抑郁情绪。她一句名言是:”你知道我活不长久,所以要活它一个痛快。” 徐志摩对这句话的解读是:【但曼殊斐尔的“活他一个痛快”的方法,却不是像茶花女的纵酒恣欢,而是在文艺中努力;她像夏夜榆林中的鹃鸟,呕出缕缕的心血来制成无双的情曲,便唱到血枯音嘶,也还不忘她的责任,是牺牲自己有限的精力,替自然界多增几分的美,给苦闷的人间,几分艺术化精神的安慰。】
这种牺牲精神倒是和林徽因在建筑业方面的执着有几分相似。林徽因的留下的小说实在太少,收录在她的集子《九十九度中》里仅有八篇小说和一些散文,使得她在文学上的成就不能和曼殊斐儿相提并论的。虽然凌叔华的个人生活环境相对安逸一些,个性平和稳重,给后人留下了不少佳作。其写作风格确实和曼殊斐尔有相似之处。
在肯定这种相似之前,先简略介绍一下生于新西兰同时拥有英国国籍的女作家曼殊斐尔( Katherine Mansfield)。她生于 1888年,死于1923 ,以写短篇小说见长。虽然她在英国成名,其小说背景带有很深的新西兰文化的印迹,被当时的媒介誉为“ 新西兰文学花园的一只孔雀 ” 。她的笔调自然、流畅,在技巧方面综合了多种现代主义手法的表现方法,使她的作品在西方国家受欢迎,也在上个世纪 20 年代得到东方青年读者的广泛阅读。而凌叔华生于1900年,亡于1990年,活得不是那么匆忙,但在文学上付出的艰辛也是一样的忠诚。凌叔华也是以短篇小说成名的,在作品风格上,同样具有细腻,自然,注重心理描写和融合自然魅力的特点。还有,两位女作家都推崇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8226;伍尔芙( Virginia Woolf ),在创作上受到一定程度的“同源影响”,同时也显出其他方面类似的特点,下面用她们小说中的几个实例来比较一下,第一是对内心独白的运用在她们的作品中经常出现。
所谓内心独白,便是小说中一个人物的心理思绪取代了作者的叙述,使读者长时间随一个人物的意识阅读。比如曼写的《一个已婚男子的故事》中,整篇叙述都由男主人公一人担当,基本没有其他人物的出现,读者随话语流动判断小说的情节发展和感觉线索;而凌叔华的《写信》也是通篇让一个已婚下层女子来叙述,而其他人物都是通过这个女子的提及才使读者对他们有所了解,把《写信》和《一个已婚男子的故事》对比来看,不难找到在叙述角度的相似之处。这种风格优势明显:读者、作者、文中人物三方的视角在内心独白的支配下合一,同时也会在表达的广度上会受到某种局限。
第二种相似是她们在时间处理上都能娴熟地运用电影中的闪回或者推进技巧技巧(flashback and flashfoward)。她们能把时间视为可以折叠的东西,这样空间就可以定格,重新组接、画面重合,给人强烈的心理影响。
比如凌叔华的《绣枕》展现出十足的时空丰富性:先是大小姐绣靠垫的场景,场景略略带过,两年后大小姐还是待嫁深闺,随着下女的叙述又将故事带回到靠垫被送走的当年,给人一种时由心生的感觉。不过,她们之间更明显的一种相似是她们对心理细节的整体把握已经达到可以放弃自己的视角而采用故事中人物的眼光来叙事的境界。
第三是她们很多的作品都采取对主题“点到为止”的方式,不刻意渲染,在小说收尾时几乎都惜墨如金。比如凌叔华的《小英》描写的是女性婚姻不由自己做主就很可能会导致一生悲惨的命运。小英见证了她姑姑受到的委屈和挫折,由对婚姻的憧憬转而清醒地发问:“ 三姑姑不做新娘子行吗? ” 小说在此结束,不作褒贬。这也难怪沈从文评论说:“叔华女士,有些人说从最近几篇作品中,看出她有与曼殊斐尔相似的地方,富于女性的笔致,细腻而干净,但又无普通女人那类以青年的爱为中心的那种习气。 ”
而凌叔华的独特魅力是:她特别擅长把握色彩的搭配,往往以画入文,明显例子的是在《绣枕》中描写的翠鸟凤凰的花样,而她在写山水景色时更是得心应手,注重的是颜色的重叠和层次的鲜明。 这些特点在文艺界已重点有定论,具体例子不在此赘述了。
下一节谈谈凌叔华的《古韵》以及她最后的人生归宿,顺便介绍一下她的配偶,著名文学评论家,陈西滢,著有备受争议的《西滢闲话》,曾和鲁迅打了多年笔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