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拜年磕头的习俗,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我从前也不会磕头,自从82年和父母一起回农村老家过年,我才学会和见识了这独特的拜年风俗。
有人会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电视电影里不是经常有大臣奴才们给皇上主子磕头的场面吗?本来我也这么想,但到了老家才知道,这磕头,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我也费了半天劲才学会。
农历大年初一清早,天还没亮,我爸就把我喊起来,说是全家人要去给我奶奶拜年,爷爷去世好几年了,奶奶是家里的第一长辈,在村里也是少有的高寿老人,之所以起这么早拜年,是因为一定要赶在村里其他人到来之前,家里人先完成拜年仪式。
我跟着父亲来到奶奶的住处,我的两个大伯和表哥们早已等待在那里。奶奶80多岁了,在炕上盘腿坐着,是一个瘦弱枯干的小老太太。门口摆着一个布垫子,众人按长幼次序,应是我大伯第一个磕头。他当时也已是60岁的老人了,背已经驼得很厉害,走路也都有些颤颤巍巍了。但见他走到垫子前,双手抱拳,深深地作了三个揖,敞开嗓门大声说道:“娘,儿子给您拜年啦。”说完后,双膝跪倒,俯下身去,连磕三个,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头触地时轻微的响声。奶奶赶紧让我二伯和父亲把大伯搀扶起来。
在当时,我其实最想看我父亲是怎么磕头的,因为父亲长得高大威猛,在我眼里,他总是意气昂扬,高高在上。我也总是仰视地看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卑躬屈膝的样子。但见父亲走到垫子前站定,抱拳作揖,声若洪钟,双膝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干脆利落。他的块头大,动作猛,在俯身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能感到一阵风声。看着一个走南闯北,五大三粗的汉子,温顺地像羊羔一样,给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太磕头,当时给我感受就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我因为排行最小,所以最后一个上阵。当时扭捏了好一阵,就觉得特别别扭,像一个入不了戏的演员,怎么也做不出作揖的动作,嘴里也像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站在那里搓着手傻乐。奶奶见状,笑着连连摆摆手说:“孩子从城里来,不会磕头,你们就别为难他了”。我两个伯伯也说算了,可我父亲一直坚持。我看躲不过去,就只好硬着头皮,学着别人的样子作揖,跪倒之后,磕头磕到第三个,我“嘣”的磕了个响头,由于轻重掌握不好,就觉得满眼发花,站起身后,头昏脑胀了好半天。
后来我发现,当时农村中的男尊女卑现象还是很严重的,像我几个婶婶还有几个表姐,她们平时在家里做饭,操持家务,有时也要像男劳力那样下地干活,但吃饭的时候,男人们和老人,客人都可以在炕上坐着,她们就不行。像磕头这事,也是家中的男人才有资格做,而女人们的拜年方式与男人们截然不同,不是下跪,而是将两手放在身体一侧,欠身上下几次,这叫:道万福。
家里的拜年仪式结束后,天刚蒙蒙亮,就听见门外嘈杂声一片,熙熙攘攘地来了一大群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和孩子,也有中年人,还有个别上了点年纪的人。
这些人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代表,挨家挨户地都要拜到,还真是一个挺辛苦的差事。父亲一边招呼着乡亲,一边给我介绍这些人的身份:什么四叔,三哥,二大爷等等,搞得我一头雾水。后来我才知道,村里的人,基本属于两姓家族,个别是外来户。所以村民之间都有复杂的亲戚关系,让我感到最有趣的一个现象是:有的人虽然五六十岁了,但由于辈份低,有时还要喊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爷爷或伯伯。
我问父亲,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要不要磕头?父亲说:“按道理,应该是要的,但面子上实在不好看。解决的方法也很巧妙,一般是辈份低的老头见到辈份高的年轻人,就说说客气话,比如说:“过年啦,我给您磕头啦。”说完还要做出俯身的姿势,这时,辈份高的年轻人要赶紧扶住,连说免了免了。如此两全其美,既免去磕头礼节,又不乱了规矩。
我又问:“有没有那种故意使坏捉弄人的,非要让老头磕头的情况?”父亲说:“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也只好磕。但从此,老头就再也不会理你啦,嘿嘿,太伤自尊啦。”
在我看来,磕头这五体投地的动作,应该算礼节中的最高级别了。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苍天,下跪父母,连皇帝老儿也不能算在内,所以真就不是儿戏之举了。
或许将来回国,我会到母亲的坟上,给她老人家磕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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