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礼赞（续）

2月份探望波回来我就开始深深地牵挂青和波，一方面为一个美好的生命即将消失而痛心疾首，同时也担心青是不是能长时间这样承受体力和心灵的双重压力。青和波就一个独生儿子，学药学的，在另一个城市做住院医，完全指望不上，照顾波的重任就完完全全压在全职工作的青身上。波做完手术以后半边瘫痪，需要24小时贴身照顾，青于是雇佣了一个护工周一到周五照顾波，周六和周日自己照顾，因为一天140美元的护工费对一个工薪阶层家庭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护工是个东欧人，不会给波弄吃的，青每天上班之前要做好波和护工的早饭和中饭。青是一个既有教养又懂感恩的人，对人对事总是从积极的方面来看待。她说护工干得不错，24小时陪在波身边，做事很细心，很耐心。可是我很难想象青那么小小的个子，怎么能够把波从床上抱到轮椅，再从轮椅抱回到床上？那天我们去看波的时候，青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就把坐在轮椅上的波从房间里推出来了，后来也是她自己把波送回房间。我感叹青的伟大，在如此身心重压下，青永远都温和，淡定，和豁达的，柔弱的外表下总是透着一种大奖风度，她也从来不忌讳谈波的病情和波的归宿。

我通常是10天半个月左右跟青联系一次，问问波的病况，说一些暖心的话，希望能给青带去一些精神上的慰籍。三月上旬青说波发烧了，去急诊部住了三天院。美国急诊和住院费用都是非常高的，即使有保险自己承担小部分，那也是一个以千或者万计的大数目。三月下旬， 波的核磁共振结果非常不好，这意味着之前用过的所有药和医疗手段都没有起到治疗的效果，医生决定停止治疗，波由此进入临终关怀阶段，生命开始倒数，青也开始自己照顾波了。波的父母年纪都大了，身体有病，来不了美国。每次我想到波的父母就倍感凄凉， 好好的一个儿子，大学毕业以后考上中科院研究生，之后到美国一所名校读博士，然后就在美国定居下来，二十多年了，伉俪情深，儿子也有出息，怎么能说病就病了呢？而且还是不治之症。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人间悲情，可波的父母连儿子的面都见不上，这叫两老情何以堪啊。青说之前波每个周末都要给父母打电话，关心父母的身体状态，但是最近不打了，每次青提醒，波都说不用了，青十分心痛，既为绝症当中的丈夫，也为大洋对岸风烛残年的老人。

波的两个弟弟都在美国不同的城市定居，可是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也只能是偶尔来探望一下。我问过青有没有考虑过把波送回国去，叶落归根，青说没有可能，一是波已经坐不了飞机了，二是回去也没有人照顾。青说现在真正能尽心尽力照顾波的也就她自己了，说波走在她前面，也许就是他的福气。好在波自己对人生的态度是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其实想想我们自己，最终的归宿也是一样，医疗保险在这边，家庭在这边，永远都也回不去了。

唯一让青慰籍的是波没有疼痛和难受。这一点据说是脑癌病人的特色，因为很多脑部神经损伤了以后，痛觉，知觉都不敏感了，脑癌病人病情恶化的时候，通常就是糊涂，昏睡。青非常理性，她说波糊涂一点也好，少点痛苦。她独自承受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就是不想波受到折磨。青曾经跟我说，在波的生命走向终点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波去经受插管抢救。青说人类还远远征服不了疾病，她只能面对现实。波由青满怀的爱心陪伴，又没有什么病痛的折磨，我觉得还是有福气的。我由衷地赞叹青：“你也是坚强，这么长时间帮波撑着天，我真的敬佩！”青说：“我现在就是他的天，必须挺着！”我们这些海外游子在外乡漂泊几十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理性，学会了坚强。

一晃就到了4月初，就是昨天晚上，4月6号，我又联系青问问近况，青说：“波已经很少进食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睡觉。谢天谢地他没有病痛。”青说在中国出差的波的大弟已经改签机票赶回来了，陪在波身边。这一晚我们聊了两个小时，聊工作，家庭，孩子，我只是想让青散散心，每天陪在生命倒计时的波身边，我怕青垮了。虽然知道波余下的日子不多了，我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死神的脚步已经启动了，我们还在计划下一个周末再去探望波，顺便多做一点菜给青带过去。

今天上午，朋友那里传来消息，说波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们儿子已经买了机票往家赶，我懵了。因为有4个小时的车程，临时赶不过去，我只能给青打电话，陪着她哭一哭，叮嘱她一定要保重，要坚强。青说临终关怀中心的护士24小时在她家陪着，家里也已经有好多亲朋好友在，波很平静，就是睡着了，让我不要担心。下午我又联系青，问儿子赶到了没有，能不能见他爸最后一面，青说儿子还没有到，波在顽强地等着，他一定能等到的！我也觉得父子会有心灵感应，波一定会等着儿子的。

吃晚饭的时候，收到青的短信：“儿子5点赶到家，波5点54分走的，走得很安详。”至此，历经13个月的抗争，一个美好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了。疾病无情，可是青和波坚强而勇敢， 积极而理性地面对病痛和死神是我所敬佩的。

青，节哀顺变！波英年早逝让人无限悲伤，可是波的生命因为有你而精彩。

波，一路走好！天堂里不再有疾病，愿你永远守护青，还有儿子，保佑他们平安，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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