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的情缘

来源: 剑蹈 2017-02-01 19:11:2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3350 bytes)
 (2017-01-31 20:05:14)下一个

导读:来自广州的青年才俊于黎明在厦门鼓浪屿码头与当地美丽的红衣少女安恬偶遇,二人一见钟情。但此后他们虽然无限思念对方,却无机会向对方表述心意。不久,安恬家陷入巨大困境中,于黎明通过网络成了他们家的资助人,但他并不知情。之后,安恬考上大学,不幸的白血病又降临于她,于黎明参与了在网络上发起的向安恬捐干骨髓活动中,他的骨髓碰巧与安恬的吻合,于是他又成了安恬的救命恩人,然而这一切他并不知情。安恬在读大学期间,网络青年小洛一直深爱着她同时为她做出巨大的帮助。安恬毕业后,仍然无机会与于黎明相遇,感恩于小洛的帮助,她答应嫁给他。就在他们拍摄定婚的照片时,安恬与于黎明相遇了……

 

于黎明走向开往鼓浪屿的轮渡码头,他没想到,这一天注定有个美丽的红衣少女会走进他的情感世界。

天,扬扬洒洒飘着小雨,那时正是早上的九点正。

鼓浪屿的轮渡开得很频繁,一班走了一班来装出要讨人喜欢的样子。游人很多,买了乘轮票后便拥在候船舱等轮渡。于黎明不喜欢这种时候,无所是事他只能买份报纸靠在一边看。游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慕名而来,脸上浮着一种热切的欢愉的神情,睁着眼睛向对岸张望。于黎明初次来鼓浪屿时,也带着这种心态。在广州中山大学四年,睡在他上铺的曲兵只要心血来潮,便伸头下来给他讲鼓浪屿:“海蓝天蓝,礁石奇趣,岗峦错落,可以唤起你的想象力,是一个美丽又伟大的岛屿!”因为那是家乡的缘故,曲兵一脸的洋溢自得和满足,“广州不好,乱糟糟的,看到满街的人我就头痛!”

可是在于黎明看来,鼓浪屿的伟大在于那里诞生了一个现代诗人舒婷。曲兵毕业后钻进了厦门地区一个地级市的宣传部,于黎明则在广州找到一份好工作,那就是他喜欢的室内装修设计。

轮渡船泊近来了,才清空过渡的人,候船舱的游人们便如鲫拥进,迫不及待似的,鼓浪屿似乎是他们的性感情人,正微笑着张嘴等着他们去亲吻。轮渡船是两层,初次来的游客大多会走到上层观看马上要踏足的小岛,还有广阔的海面,阳光明媚的天气时,海是蓝蓝的,海鸥白灿灿的在海面掠过。因为好友曲兵和他的妹妹曲欢家住鼓浪屿的缘故,于黎明也数不清多少次来鼓浪屿了,便没有了当初那份好奇热切。

轮渡开了,于黎明在下层船舷门栏处找了个位置,背向海面靠在栏杆处看他的报纸,因为这里光线很好。天下起雨,丝丝雨点随风飘洒在报纸上,风也将报纸抖拂拍动,他只好把报纸卷起来。就在他转过身想望向海面时,眼睛却与几米处的一个少女的眼神对接了。

那少女正盯着他,此时赶紧低下头来,样子很羞涩。

于黎明心中砰然一动,是的,砰然一动,眼神也凝住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黑亮黑亮的杏眼,弯而修长的黑眉毛,端庄秀挺的鼻子,明快流畅的小嘴唇,玉质般透红的鹅蛋脸,整张脸庞轮廓线条柔顺而清晰。她上身穿一件红白粗色条相间的运动衫……

于黎明楞住了。他明白自己比一般人更苛求对于女性美的赞赏与感性的骚动,曲兵的妹妹曲欢,有一张端正又生气勃勃的脸庞,坚挺的胸膛细细的腰肢,笑声灿灿眼睛水灵,曾多次变换着服装以引起他的注意,有一次她来学校探曲兵,参加他们学校的舞会,同学们便承认她可以媲美中大的校花,可于黎明看着她时,心里自始至终未“砰然一动”过,而眼前的红衣少女,那红衣少女,确确实实让他翻腾起心海的风暴。他突然觉得鼓浪屿伟大无比,船舱里的世界无限灿烂,胜似五月明媚的天空。定睛再看,红衣少女身后头顶上有一束气球,五颜六色的飘浮在那里,映衬着她的脸庞使她更为异常夺目。

于黎明无法把视线移开她,然而那红衣少女再也没有扭过头来,偶尔她转脸往海面看时,只用眼尾一颤的闪瞟,又赶快避开他的眼神。这一刻,于黎明觉得人生真好,真正的美丽如诗。至于船什么时候靠到鼓浪屿了,他根本不知晓,只是觉得被人们拥出船舱。

红衣少女往岸上轻盈的走去,于黎明跟随着她身后,这时候才发现她身材高挑,牛仔裤绷紧使她的身材曲线分外动人。她脚上穿的是一双蓝白色运动鞋,肩是斜挎一只三角形红黑色块错叠的小布袋,她的胳膊修长修长,右手扯住那束气球的线绪,让气球在身后的头顶一飘一飘的,那束黑黑的长发一晃一晃,发根扎一只浅红的晴蜒结。

这真是动人动人心魄的她,他的心境柔和柔和……

天飘着丝丝小雨,风将雨丝吹到脸上,凉吻吻的舒怡到胸肺里。急不可耐的游人们在雨中匆匆从他身后赶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使红衣少女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一闪,只有那束高高在上的气球牢牢牵着他的目光。

这时,另一个少女出现了,她是曲欢,从码头上向下跑,经过红衣少女身旁时,撞了她一下。

那束气球飘起来,显然是扯在少女手上的线断了。气球慢慢的向天上空飘,在小雨点的绿绿的纯净的背景中分外鲜艳,有游人仰脸看着发出轻轻的赞叹。

红衣少女驻足望着上升的气球,嘴微张开有些无奈有些害羞。于黎明也站定了,看着气球的飘移他陷入一种诗情的想象中。再看看红衣少女,她正盯着他,接触了他的视线后赶快低低头,转身又朝前走去。

于黎明发怔了,那样的眼神,情意迸发的眼神,让他心里激荡出欢愉无比的柔情,浪潮般卷过胸间使他醉晕, 愣愣然的站在那里,让身后的人绕过他走向前面。

渐渐走向远处的红衣少女回过头来,眼光在游人丛中寻找,很快又与他对接。显然,她是回眸看他,见他的目光正紧追着自己,便依然羞涩一闪又垂下头,似乎更加轻盈的向前走。

“我要跟她说话!”于黎明产生了遏制不住的冲动,便加快脚步要跟上去。

但是曲欢正向他跑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于黎明!”

曲欢很快来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扑向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便吊在他身上。她搂得他那样的紧,坚挺的乳房顶在他的胸口。于黎明扭着脸要寻找红衣少女,但曲欢的整个身段遮挡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见前面的红衣少女。

曲欢热烈的拥抱了于黎明,在他脸上吻一下,不由分说便拉着他走上码头,来到向一个小商店门前。于黎明的视线再追寻红衣少女时,她已已在远远的,正回头看他,接着很快又扭过脸,加快脚步走向深远的雨丝中。他再抬头找那束气球,它们在天空中成了小点,几乎看不清颜色了。

曲欢挽着于黎明的胳膊,一副不想再走的样子,见他用纳闷失落又有点怨艾的眼神看她时,她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照例像以往向他撒娇那样侧侧脸朝他一笑,抬手轻打他一下娇嗲无限地:“怎么不高兴啦?先避一下雨再走啊!”

于黎明的眼睛却向远处寻找,红衣少女在雨帘中渐渐消失,最后她的红背影隐没在朦朦绿翠里。这时候,满天纷纷扬扬透亮晶莹的小雨在于黎明看来,那真是绝美绝美的景色了。于黎明深深吸一口气,清凉的海风便荡满他的胸肺,使他全身穿张扬着无尽的舒爽惬意,他相信将终生记住这一天,1997年4月的一个礼拜六,早上,雨丝飘洒鼓浪屿。

 

 

 

 

曲欢把于黎明拉到电脑桌跟前她身边坐下:“电脑是新买的,等着你来教我”。每当她要向他表示那种瑰丽的少女情怀时,她便会想出许多办法,将他甜蜜的圈在自己身边。诸如探讨舒婷的现代诗啦,摆好姿势让他画素描啦,或者到海边去拍些摄影艺术照。

“今天你一定要陪足我一整天!”她命令道。

这时候,于黎明的大学同窗曲兵,站起来假意抱怨说:“我看足球去!”然后赶快离开。他曾经目睹妹妹拥抱亲吻于黎明,也从她的眼神看出那是一种头脑失控的热恋。他本来很想与于黎明杀上两盘围棋的,现在也只好强压一下棋瘾了。

曲欢身挨着于黎明,把手藏在他的掌中让他握住,学着怎么滑鼠标,他的手掌热呼呼的温暖着她心胸。可是于黎明却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时不时抬眼转向窗外,小雨一阵阵的飘过,晶莹晶莹的令他遐想联翩。

电脑打开后,网页无数使人眼花缭乱,各种信息花枝招展,可曲欢什么都看不进去,只是慢慢将脸贴到于黎明的面颊上。再接着她的眼睛便离开电脑莹屏,只定定看着他,也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在她看来,身材高大腰板挺直又俊秀聪睿的于黎明,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幸福地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她只想拥有他,紧紧的抱着他,整夜整夜的埋在他的怀里。她一边这样想着时便进入了想象中的角色,伸脖子近去一遍遍的轻吻他的脸庞。

于黎明静静的让她吻,但那是一种友情与安祥的感觉,当曲欢的嘴唇凑到他的起凌角嘴边时,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红衣少女的脸庞,黑亮的眼睛盯着他,于是他便轻轻扭开头,站起来走过一旁。这时,窗外雨丝停了,天空蓝湛湛的,一群鸽子带着哨音掠过。

曲欢倒不介意,仍然盯着他展示她灿灿的微笑,相信他最终会吻她的。那一年曲兵第一次带于黎明来家里作客时,她就产生了要吻他的冲动,并从此后一有机会就往哥哥就读的中大校园里跑,当然也要于黎明带她游览广州。“你不要把我走掉了!”她挽着他的胳膊,紧紧的靠在他身边,至于广州有什么好逛?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

于黎明也会吻她的脸颊,但那是一种亲近与关怀的表示。他不善言辞,如果有热烈的感情涌动在心内时,那一定是通过眼神来表达。他幻想着那种浪漫的一见钟情,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是爱上一个他想爱的女子,那么他会以整个生命来投入,呵护她,爱惜她,为她献出生命。这是真的,他毫不犹豫对自己说。

可是大学四年,工作三年,他都未曾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子,今天,在船上与红衣少女互相的一瞥,还有她在雨丝中情意蕴藏的回眸,使他确信那就是自己此一生中寻找的那种感觉,爱情到来的感觉!

鼓浪屿的雨丝,真好!

“不许你这么快就回广州!”曲欢向他递来一串葡萄,她知道他喜欢这种多汁的甜甜的水果,每逢他来她便会跑到外面买上一大捧。于黎明这次来厦门公干有一个月那么长,可在她看来还是短,最好是天天见面,天天揽着他的胳膊在厦门的街上无目的漫步。“三角梅盛开了,我们看花去。”有一次她拉着他去看三角梅,把自己的脸埋在红红艳艳一簇簇的花儿之中,还躺在草丛中让他把玫红的花瓣一片片的摘下来撤到她雪白的胸口,最后抓了他的手按在自己坚挺的乳房上。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迷朦情意绵绵,可他依然是只在她的脸颊上轻吻,然后拉了她起来走向大庭广众的海边。

这次的公干快完了,按公司的安排于黎明下个星期就要回广州,可他倒想多留下几天,他真希望再遇上红衣少女,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回头一眸,他脑中怎么也拂不去她的倩影。

“我们唱歌吧。”曲欢开了音响。她喜欢唱歌,声音也甜美,如果训练一下,也许是不错的歌手,曲兵这样评价妹妹。于黎明也能唱,他喜欢香港已逝歌星陈百强,那质朴无华又有情感穿透力的声线,他相信一百年也找不到一个。当电视莹屏上出现这样的歌词:“全因为你,给我无限情思……”他便呆呆的坐不住了,扭脸看看窗外,雨丝又飘起来了,晶莹晶莹满天纷扬,他感到脸上凉吻吻的舒怡,一股温暖又美妙的情怀从胸口涌荡向全身,使他站起来往外走。

曲欢问他去哪里?他只笑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出去。

“你等我。”曲欢赶紧要跟他一起,他摇摇头表示想自己走一走。“哪你带上它。”曲欢递过来一把伞,他没有接。打伞就没有那种雨丝拂脸的感觉了,更没有那种雨中浪漫情怀的切盼的寻觅。“Fantasy,享受现在这滴下雨水,多么多么需要你……”他的脑中浮出香港歌星谭咏麟唱过的一首歌。

他先到码头,希望在此可以重遇红衣少女。雨丝依然的飘洒,码头上一批批的游人或过岛来或离岛过海,他们在雨丝中出现,又消失在雨丝中。他在小商店门前直站到雨丝消散,天空又现明媚可人的蓝湛湛。他沿着小径走向日光岩,那是岛屿最高的山,登顶可以俯瞰岛上各处。山下的人变得细小了,再不能看清他们的样子,甚至连衣服也只能略辩出颜色。穿红衣服的倒有一些,然而不是红白粗色条相间的那种。

一个中年男游人正以望远镜全神贯注观看海景,于黎明站在他旁边等着他的兴致降低。终于那游人放下望远镜开始抽烟,于黎明便以五十元钱的代价向那游人借过望远镜观望十五分钟。

望远镜可以将三公里内的人物拉近至十米,他几乎看遍所能目及的每个角落,可就是找不到那个红衣少女。十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可是那个游人却没有立刻要于黎明归还望远镜的意思,甚至还忘了抽烟直到烟蒂烧了手指令他打个痛颤,他的视线凝落在脚下不远处的一巨石旁,有一组人正在拍广告,导演让人布置彩气球,摄影师让一位少女站于气球前,她就是于黎明寻找的红衣少女,她的美丽使中年男游人忘乎所以了,眼睛一眨不眨楞神发呆,而他身旁的于黎明,却继续用望远镜向远处众里寻她千百度,竟然未知伊人就在附近处。等于黎明递归还望远镜时,摄影师已将红衣少女带进了一条小径。于黎明失落地下山才离去,他身后的小径处,红衣少女牵着彩气球,在摄影师的带引下爬上山顶,就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拍起照来。

 

 

 

第二天的早上于黎明醒来时,睁开眼睛首先就把视线投向窗外,立时身心兴奋:天正下着小雨丝,斜斜的在眼前飘过。

他来到轮渡码头时,刚好是九点钟。那是他的幸运时段,因为他在轮渡船上遇到一位令他砰然心动的少女。

他买了份报纸来到昨天靠的船舷栏杆处,依然的背向海面,眼睛却盯着走进船上来的人。她不应该是游客,看样子是本土人。厦门是有不少漂亮女孩的,他走在厦门的街上经常迎面看到。她们长得玲珑标致,并不特别艳美但生动可爱,乍一瞥时不抢目光然而十分耐看,让你心里舒舒服服的就象吸着五月海面吹来的风。可红衣少女超脱了她们,就如舒婷超脱了同代的大部分诗人,是特别的一个,是满盘珍珠中的一颗宝石,莹亮悦目。

很快船上拥满了乘客,自然的也几乎是游人,大都是第一次向鼓浪屿踏足。渐渐的他们挤到他跟前来,不久船开了,可是还没见那红衣少女,他不禁十分失望,沮丧阵阵掐住心头,于是只好打开报纸看起来。船的引擎声隆隆的响,使他莫名其妙的烦燥,身上也热刺刺象衣服里撤上木屑。于是他转脸向海,让海风直吹拂胸膛。

轮渡船快抵鼓浪屿时,于黎明的眼睛被岸上一袭红衣吸引无法离开。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脸朝着开来的轮渡。他虽然还没能看真她的面孔,但直觉到那就是他想见到的人,心里不禁强烈一颤,血呼呼的漫上脑门。当船抵岸后他完完全全看清楚了,她就是昨天的红衣少女,那红衣服与昨天的红白相间不同,是红与淡黄相间,牛仔裤是纯黑的,鞋子和肩上斜挎的小布袋就依旧。

什么是婷婷玉立楚楚动人?眼前的她让他品味到那意象意境。

她正站在昨天曲欢拉他避雨的小商店门前的阳伞下,双手拢于身前按着布袋,眼睛望着渡船靠泊码头,望着走上岸的人群。

于黎明夹在往前流的人群中,视线一刻未离开过她的眼睛。

她也在寻找着他。

终于与他们的眼神接上了,远远的也让他分明感到,她那黑亮的杏眼中,正透着跟他一样涌动的情愫。什么是心血澎湃?他分分明明感到此刻便是。

雨丝飘飘,满天纷扬。

“我要告诉她:我正在寻找你!”他只想到这一句话,于是加快脚步挤着人流向她走去,可是一群孩子突然从前面跑来,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串气球,前面一个孩子撞到他身上跌倒了,气球便呼地脱手飞上天。孩子的膝盖显然流血了,染红了白色的裤,孩子们马上吱吱喳喳围着他,于黎明顿时被气球包围了,再也看不到红衣少女。这下子他慌了神,又看看孩子,犹豫一瞬他赶紧蹲下来抱了孩子哄着。

一个老师拿着药箱慌忙跑来,连忙给孩子涂药膏包扎,这之中于黎明抬头要向少女张望,却被孩子们的身影和来往的人流彻彻底底的遮住视线。也就是这时候,曲欢从红衣少女面前走过步向轮渡,也匆匆经过那堆孩子的身边。她没想到于黎明今天来鼓浪屿,以往他礼拜六过来后,礼拜天就由她过海到他那里去。

孩子们嚷嚷着跑向轮渡,人群终于也走散了。于黎明往前望时,小商店门前,那阳伞下的红衣少女不见了,只有几个游人在照相。于黎明这才发现,天,不下雨了,阳光洒满大地,海鸥一群群的飞掠过树梢。一些游客兴奋地大叫:“天色真美啊!”可是于黎明却看到四周灰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沮丧一阵阵的充塞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象被霜打过的芭蕉叶,蔫蔫的无精打彩。

雨丝飘洒的天空才叫美,满眼都是翠绿翠绿。

 

 

 

曲欢送于黎明回广州时,依依不舍的不住吻他脸颊:“记住给我打电话,发E-Mail过来……”每次他走,都能享受到曲欢这种情意绵绵,让车站上的众生眼睛直直的羡慕。当车开后她还追着车摇着手大声吩咐:“要争取出差来看我!”

于黎明所在的公司每年都有三几次机会到厦门公干,同事们一般来过一两次后,便不想再来。“除非你有个情人在那里!”他们咧着嘴说。“这家伙才想去!”他们拍着于黎明的肩膀,眨着眼睛做鬼脸。每次到厦门去之前,同事们一致推举他。于黎明知道曲欢不能算爱侣,但认真说来还算准情人,至少他不会拒绝她的亲吻,她可以是他迁就同事们的一个理由。当然,还因为好友曲兵,俩人聚一聚,杀上两盘围棋,心境也很充实。现在不同了,他遇到了红衣少女,她是他今后必争去厦门的唯一理由。

于黎明在中大读的是文科,却没想到毕业后会从事室内装修设计,为此他花了不少业余时间学电脑,好在他曾学过美术,功底还相当扎实,很快便成为公司的赚钱机器,同时也为自己赚了不少钱。他很久没有画油画了,从夏门回广州后,他找出画具,决意要把红衣少女画下来,那翠绿翠绿的背景,晶莹晶莹的雨丝,雨丝中的红衣少女,婷婷玉立于翠雨中。她的眼睛黑亮黑亮,藏着许多许多与他内心一致的颤颤的情絮。他们无须交谈,眼睛只需一瞥的对接,便知道各自胸中的情怀的澎湃。至少,他是这样感觉的。

可是他怎么也画不好,那样的眼神!他很恨自己缺乏美术才华,笨拙的笔端竟未能表现出终生难忘的那一瞥!不过很快又释然,红衣服可以画得鲜艳夺目,身材也可以阿娜动人,但少女情窦初开的眼神,至少在他看过的中西画作中,还未有伟大的作品出现。他又后悔没有学摄影,或许只有摄影才能抓住那样的情态。这样一想,他便去买相机,挑了一部最好的,价钱很贵,但很值得。

这一天他到郊外为一个客户的别墅设计室内装修,客户是个土豪,开着小车来接他。快到别墅时天开始下雨,他便让土豪停了车,自己步行走向目的地。土豪十分不解:“正下雨啊!虽然是雨丝,也会淋湿你的!”土豪是靠早年做假化装品发达,眉飞色舞向于黎明讲着那些当年的业绩,以显示出他多么有胆魄又够机智,大大捞一笔后金盘洗手转做有官府照应的地产生意。

土豪会体味雨丝中的浪漫吗?会感受到动情一瞥的美妙吗?可能会包一大帮很漂亮的二奶。

于黎明一个人静静地走,广州的雨丝灰灰朦朦,四周景色也暗暗沉沉,偶有穿红衣服的女子在雨景中出现,那也是花枝招展故作骄艳。土豪将车速调慢,爬在于黎明后面象只笨又蠢的大甲虫,这时候他会伸出手向那些红衣女子招手,显示他的富有和性的直接。于黎明的眼睛是无法亮起来的,他努力要使自己置身于鼓浪屿的码头,看到小商店外面阳伞下的红衣少女,那样一种令他陶醉不已的情景。

但是广州并不是厦门,这里是吹不到海边那清风的,更寻不到一个海边婷婷玉立的少女!

于黎明来到土豪的别墅时,雨停了,太阳猛烈的窜出,光线热刺刺!只有鼓浪屿,才有媚温柔的阳光。

晚上曲欢打个电话来:“发了E-Mail给你,快看看!”

于黎明打开电脑,曲欢的E-Mail用了很多不同的字体只显示了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于黎明一早就知道她爱自己,初次到曲兵家时,从她投来眼神就明了一切,正象他感觉到红衣少女那深邃的眼波。曲兵有次跟他下围棋时,问:“你这家伙,会跟我妹妹作爱吗?”他反问你认为呢?曲兵犹豫一会后说,既然被漂亮女子爱着,那是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你可以跟她作爱,但不要伤害她!”曲兵直视他的眼睛一脸严肃。

“我爱你!”于黎明觉得下次再遇红衣少女时,一定要这样直接跟她说。

关闭邮箱后,他在一个大网站的首页上,看到一则求助信息。互联网真好,一下子把整个天下都展现在你眼前。他打开求助信息的链接网页,看完后心情如刚从沉没的冰窟里爬出般好不起来:那是一个空前灾难的家庭,做小买卖的父亲遭遇车祸断了腿,下岗的母亲又患半身麻痹症,家中两个孩子,大女儿十七岁正读高中,小儿子十五岁才读初中,家庭收入的来源骤然中断,每月开支令他们无力负担。网站的编辑采访了那个家庭,后写下一段文字:唯一能帮助家庭的是他们的大女儿,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十分优异,有望成为一名高校的学子,但现在面临弃学就业的困境。

这个晚上于黎明无法入睡,十年前他的家里也发生了类似的变故,父亲辞世,母亲患病,全靠母亲的一位好友全力资助,他才能读完大学。他知道什么叫艰辛,什么是雪中送碳,什么是边上学边打工。

而且发布求助信息的这个网站竟然在厦门。

“主啊,你的博爱仁慈广撒人间……”母亲的好友是个天主教徒,每个礼拜必做弥撒。他也曾跟她进过教堂,广州那座著名的石室。

 

 

 

刚好公司要派一位新来的设计师到厦门去,那位喜欢现代诗的设计师特别雀跃,“早就知道厦门有鼓浪屿,鼓浪屿上有个女诗人舒婷,她比日光岩还要著名,她令鼓浪屿篷筚生辉,至少我这样认为,真想去拜访她啊。”

于黎明语气坚决地说:“让我去!”

那位同事很不高兴:“你从夏门回来才多久啊!”

最后闹到总经理那里,于黎明以辞职要挟摊牌:“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

总经理连忙笑呵呵的拍拍他俩:“不就是到厦门吗?一起去吧!”

曲欢到车站上接于黎明,“你真乖!”当着同事的脸她吻他,他很惊诧她的资讯效率,竟如中情局那样准确掌握着他的行踪。“你啊,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打电话到你公司,我怎么能接车呢?嗳,是不是给我一个惊喜,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因为在厦门有长期业务来往,公司在厦门买下商品房方便员工住宿,那是一套三房两厅的单位。跟于黎明到厦门来的同事年纪稍长些,二十七岁,似乎很有经验,晚上穿条裤衩走来走去,先向于黎明解释并不是要跟他争出差:“他们说你是厦门迷,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迷。这里的条件不错啊,带个女朋友来过夜没人管你。可你不爱她对不对?一定有个更好的!你条件不错,真羡慕你!”后来又做夜宵给他吃,“你要真不爱她,介绍给我啊?”于黎明盯着他:“她会爱你吗?”同事笑了,拍拍他要他别紧张,说谁知道呢,也许俩人认识后会慢慢相爱的,当然,他不反对婚前有性行为,喜欢诗嘛,当然也喜欢浪漫。他这样说的时候,绷紧的裤衩就鼓涨起来。

夜里做梦于黎明看见了她,在朦胧的月色中向他走来,一袭红衣飘飘,眼睛闪亮闪亮。她一言不发,伸手触摸他的脸庞,柔柔的指尖将一股茉莉花清香沁进他的肺腑。后来又感到她慢慢躺下来在他身边,指尖依然伸过来轻触他的面颊,他的鼻尖,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宽实的胸膛。这时候,天空星光点点,云裳红白交融一如她的红衣衫。

第二天刚好是礼拜六,早上于黎明睁开眼睛,照例望向窗外的天空。真好啊,纷纷点点的雨丝满眼晶莹闪亮,他顿时全身清清爽爽的舒怡。早餐时他对同事说:“很抱歉不能赔你逛厦门。”同事笑笑表示理解:“快去找她吧!”

是要找她的,那红衣少女。于黎明快步走到街上,微风将小雨轻轻吹到脸上,丝丝点叩一如她的指尖在柔柔轻触。九点钟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轮渡码头,那里象往常般也来了许多游人,一些孩子捧着箱子在向人们宣传给希望工程捐款。他眼前顿时一亮,前面,红衣女子正向码头走去,那红白粗块色条相间的运动衫,那束起的长长翘垂的黑发,正一摆一晃牢牢牵住他的视觉。

他激情澎湃,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

可是三个捧箱子的小孩拦住他:“哥哥,请给希望工程捐些钱吧,两块也好。我们的压岁钱都捐了。”

孩子们真诚的眼神使他无法抗拒,于是便停下来掏口袋,偏偏忘记带钱,身上仅有两个一元的硬币。他犹豫发愣了好一阵,后来脑中闪出那山区茅棚的教室,衣衫破烂的穷孩子,菜色的脸上睁着一双怯怜的眼睛。当然也闪过自己父亲辞世时的情景,他童年没有钱交学费的难堪片断。

他郑重的将两枚银币投进箱里。

投下的银币与箱内银币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立时唤起他许多宽慰,那声响分明变成了孩子的读书声:“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稻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孩子将一片不干胶印刷画贴到他身上表示感谢后,赶快又向其他游人募款。他扭头向码头望,红衣少女正走向候船舱。

他向码头飞奔去。

没钱买票,他只能站在检票处的外面,怔怔望着走向候船舱的红衣少女。她似乎也感到什么,在人丛中回过身来。在那么多人中,他们之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俩人的眼神一下子就粘上了。

他从她的黑黑的眼睛里感觉到她的惊异,她的激动,她的翼盼。她没有回避他投过来的眼神,那样深邃的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传递着他们心中的那种相互爱慕的情素,即使被走过的游人不时阻断,他们偏头寻找仍立刻能接上双方的视线。

她爱我!她的感觉与我一样!于黎明觉得激动无比,不善言辞的他,冲口便要说出那句震撼自己心身的话:“我爱你!”

可是张口时竟说不出来,浑身发颤喉咙哑喑。

她安静悦和的站在那里,那神情非常明显,那是等待着他对她说什么。

“我爱你!”

于黎明破开喉咙终于喊出声来。

周围的,候船舱那边的许多人,全都望过来。

红衣少女的脸上先是一阵愕然,接着是喜悦,激动,嘴角微微颤动。

于黎明期待她回身向他走来,但这时,一队游人从他身后走过,拥向候船舱。

轮渡船来了,从鼓浪屿过来的人很快离船上岸,候船舱的人趋之若鹜拥向轮渡,把红衣少女也拥下船,不一会船就开了。于黎明定定的望着向鼓浪屿开去的轮渡船,苦苦寻找她的身影,终于看见她挤出人堆站到船舷旁,向他这边方向眺望。

雨丝仍在灿烂地飘着,轮渡船镶在雨丝中,在绿绿的海面翠翠的远山背景下分外美丽,大群的海鸥飞翔着,或贴着海面或掠过船身。

“哦,她爱我!”于黎明无比幸福,整个人似跌落蜜糖浆中。

 

 

 

 

于黎明找到了那家发布求助信息的网站,年轻的编辑小洛接待他,听完他的来意后,小洛把他拉进站长办公室。“你真的愿意资助那个贫困家庭?这可是每个月都要一千二百元啊……”戴高度近视眼镜的站长反复问了于黎明几次,又详细了解他的工作和收入情况,自始至终充满疑惑。于黎明便和他们签了一份协议,他将每月定时汇一千二百元给网站,由网站亲自交给那家贫困家庭,直到那家庭的小儿子读完大学找到工作,条件是网站不可以将他的任何情况告诉受助者,更不可以透露给传谋,他不想张扬。

“哪你什么时候开始汇钱进我们的账户?”小洛问,他和于黎明年龄相仿,却很谨慎。

于黎明递给他一张银行卡,把密码告诉了他,说里面有二十万块钱,从明天起就可实施诺言,以后每月都可拿卡里取到需用的钱。“希望你们信守承诺。”他走的时候一再强调。

回到住地,曲欢正站在楼下等他,因为候了很久,她故意非常不开心:“等了你半天!”她的嘴撅得老长,挺可爱的样子,把他逗笑了。如果再过几年,要遇不上砰然心动的,他会跟她结婚的,他曾经这样想过。

曲欢不让他进屋,拉了他就跑向轮渡码头,要回鼓浪屿。正好,他就想过去,看看能不能遇上红衣少女。他依然会到日光岩去,登顶借一副望远镜寻找。

曲欢挽着他的胳膊,贴在他身体边走,边扬起脸向他讲述在网上交上了一个朋友,“他说他爱上了我!”她忭忭然笑着,“他还说他是个又清秀又有才气的大学生,正准备考研。你知道我为什么用不同的字体给你发‘我爱你’的邮件吗?就是抄袭他的创意。”她一脸的得意,“他可以说一万遍我爱你,可我不爱他!”说完她仰面在他脸颊来一口。这时候,他特别特别的怕会遇上红衣少女,她投过来的会是怎么的眼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曲欢问,没等他回答,便哈的一笑,“你的生日!”她说已经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今天我会送上一份你终生难忘的礼物!”她的眼神热烈如火意味深长。

当走到她家门口时,她用手帕把他的双眼蒙上,然后拉着他往前走,再让他站住,解下手帕。他首先被一屋子红红绿绿的颜色塞满双目,定定神才看清是一大堆彩气球,每个气球下面都吊有两个红红的心形的纸片。“一共二十五个,代表你二十五岁。喜欢吗?”曲欢问,为自己的别出心栽得意。“气球的各种色彩,象征你生命的绚丽,这些呢……”她拿起心形纸片递到他眼前,上面有“I LOVE YOU”的英文字母,“两颗心连在一起,表示你表示我。”她灿烂地说,接着打开音响,放那首《说你,说我》英文歌,然后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在气球丛中跳起舞来,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声问他:“明年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要你送同样的惊喜给我,好吗?回答Yes啊!”

她很浪漫很浪漫,这使他心里很内疚很内疚,明明喜欢领略她的亲爱,却又唤不起澎湃的激情。她的眼睛往上直视他双目,嘴唇在微微抖动,那样子是要他吻她。他眼前掠过红衣少女的容貌,杏眼深邃闪亮闪亮。等那首歌放完,曲欢将气球收拢来缠好线头抓于手中,“我们去放了气球,让它们飞上蓝蓝的天空,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这满天诗篇。”他望望窗外的天空,小雨开始下,满眼满眼的晶亮,赶紧牵了她的手就跑出去。

他们拉着气球穿过花丛绿径,惹得一些游人好奇地张望。不久他们为去那里放气球发生了意见相左,曲欢说到海边,看着气球慢慢升上天空,然后跟着气球跑,大声的叫高高的跳,可是于黎明坚持要到日光岩,最后是她侧侧头拍拍他的胸口,“生日的人最伟大了!”

他们登上日光岩顶端,他把所有的气球线头缠在手中,然后向山下俯瞰。

“放啊!”曲欢摇他的胳膊。

他在感觉着,想象着那红衣少女该在什么地方能看到这束气球,最后他向着那天她消失在翠绿翠绿雨丝中的方向一撒手。

气球慢慢的飘升起,山上的人欢叫起来,曲欢的呼声最为响亮愉悦,跳着直摇他:“今天是最灿烂的一天,最灿烂的!”

然而他望着悠悠飘远的气球,热切的盼望就是红衣少女就在附近,感知着他眼前二十五岁的激情,包含着之后四个二十五岁的真诚。

红衣少女的确就在山下的一块草坪处拍广告,当大束彩色气球飘过时,天绿绿的,山绿绿的,小雨绿绿的,一切都是绿绿的,只有一群白鸽围着彩气球飞翔。她定睛仰脸凝视,觉得自己似乎要升腾起来,跟着那束彩气球飘向天空。导演也惊嚷着向摄影师猛挥手:“快拍下来,快!”

 

 

 

曲欢已经预感到于黎明这天的生日,将是他俩最美丽的一天。她让岛上的餐馆送来不少好吃的菜,其中有于黎明喜欢的蛤仔煎。“今天你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她又意味深长地说,一种将与他身心交融的体险和期盼使她兴奋,他二十五岁,她十九岁,他们有权奏响青春时期中最快乐的乐章。

曲兵买了两瓶红酒,在于黎明的眼前一扬,“我升职,又是你的生日,真是双喜临门啊,同志啊,不醉不散!”他说刚刚收到确切消息,他已经升任宣传部的副部长一职,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仁途之路有几条,最佳恐怕走宣传部这胡志明小道了。“同志啊,你得好好待我妹妹啊,处理好跟女同志的关系!”他拍着于黎明的肩膀。这才升官,他就满嘴“同志同志”,再没有了“你这家伙”这样的词汇了,也不再是“你会和我妹妹作爱吗”那种赤裸裸的交流,毕竟,宣传部的官员要有另一副脸孔。当然他也忘了甚至不必要去记得,于黎明对“同志”那样的称呼,内心会恶恶的劣劣的浑身突鼓鸡皮疙瘩。

只有在喝了酒后,曲兵才将宣传部副部长的脸壳去掉。他笑得满脸油光闪颤,言辞开始失态,先是大骂了一顿一直想压着他的一个副部长,接着数说一通那个不懂欣赏他的未来岳父,发誓十年后要当上市长回敬他,最后他举杯:“来,为航行在最无风险的最有前景的港湾之船乘风破浪,干了!”

于黎明一向不胜酒力,但曲兵这个同志,非要他干一杯再干一杯,并为自己于仕途中练出了喝酒的功力而自豪。“哥,你别让他喝了!”曲欢将第四杯酒泼到地下,曲兵便笑笑,“千多元一瓶的酒呢……无所谓啦,公家买单……”他全醉了,摇摇晃晃的摔到沙发酩酊大睡。

于黎明也昏昏沉沉的,曲欢扶着他进了她的闺房,把他放到她的床上,他便闻到一股沁入肺腑的哈蜜瓜的芳香,非常非常的舒服,眼前便朦朦胧胧的闪过一道道彩霞,一朵朵白云,还有一张似善似仙的脸孔。

曲欢打开音响,放上《梁祝》的碟片,然后走到他身边凝视他。他是那样的俊秀,恬静中透一丝沉沉的诗意,这种气息令她着迷又呼唤着她的遐想。她先把一个个气球拿来布满房间,然后随着音乐跳上一段自编的类似岩画中的土人舞,接着将自己与他的衣服一件件剥下,然后俯身吻他的脸他的胸,他全身每一寸地方。她感觉着他的兴奋,陶醉着他的冲动,使自己湿漉漉的趴在他身上,支配着他慢慢进入自己的身体,彻彻底底的包融他包融他,当体内感觉到他的一股热流猛烈的注进深处后,她一声尖叫便达到了无以言表的欢快境界,最后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直到他醒过来。

“我强奸了你!”她想对睁开眼睛的于黎明说这句话,但在嘴边又收住了,改成“我阅读了青春!”

于黎明半天未回过神来,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快感来得迅猛,潮水般涌泻过后是沉沉的回味,后来他将她轻轻推下身,她就躺在他身旁,伸胳膊搂住他,“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大的惊喜,特别特别有意义的礼物……”

可是于黎明歇力要将迷糊中的感觉与红衣少女有所关联,感知她那满足的陶醉的眼神,然而这种影象一闪出很快便消逝,不管再怎么努力,也难勾出清晰的轮廓……他的头甚至有些绷紧了。

“你看,我把你纹在胸口了!”曲欢又趴到他身上,指着自己胸口,双乳间纹着的他头像。“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于黎明真真切切的看到镶在她的胸口上的自己,一双眼睛甜美地正望着此时有点忧郁的自己。

要是我不深爱你?要是我不会与你结婚?要是我忘记了这一切……他想对曲欢这样说,但喉咙哽着干涩得发痛,不过他确实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又很讨厌很讨厌。这样想着他翻身坐起来,让她楞楞的躺在床上。接着她很快爬起身,“我们去洗澡,然后去跳舞。”

她拉他进了浴室。

 

 

 

曲欢带于黎明到岛上的一个名叫“浪琴”的歌舞厅。于黎明跳舞的天份不及他对美术的理解和对室内设计的悟性,读小学时老师挑出他和一些同学们参加学校的歌舞班,可一转身他就溜走跑去报名学绘画令老师大跌眼镜。相反曲欢就跳得很好,步姿轻灵一进场就吸引了不少男子投来热刺刺的目光。

于黎明与曲欢旋了几圈后便自己独坐于一旁发呆,一个看样子也同样孤独的红衣女子,在附近盯着他一会后,慢慢走近来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睁着他,后来伸过手来拉他:“我们出去好吗?”

她虽然也穿红衣服,却和红衣少女不可同日而语,他便象她那般,很直接的摇摇头拒绝她。这时曲欢走过来,红衣女子悻悻然离去。曲欢没有不快倒反很高兴自豪:如果他平庸,便不可能吸引她的同性。

乐曲又响起了,曲欢被一个男子请出去跳舞,于黎明索性走出歌舞厅,来到外面的草坪上躺下来看星星,摘一根小草含在嘴里翻来复去的搅动。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翼盼见面的红衣少女,悄悄从他附近走过进入歌舞厅。

红衣少女也没有留意到草坪上躺着的一个人,正是令她动情回眸的男子。

于黎明不知躺了多少时候,直到曲欢叫着他的名字找到他。

“歌舞厅的有奖游戏开始了!”她显得兴致勃勃。

可他并不想进去,因为这时天开始下小雨,滴滴点点轻吻他的脸,这些小雨丝在城市的霓虹光影下,如无数灿美的小彩针飞舞。

但是曲欢不由分说拉了他起来,他们一齐进入歌舞厅。这时的歌舞厅几乎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几点淡若萤火的灯光在角落处发亮。渐渐的于黎明才看清,歌舞厅亮着一种淡红的光,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他不明白歌舞厅为何为制造这种氛围,“他们说要选出一对金童玉女,各发五千元奖金!等一会他们会抛出花圈,套向来跳舞的人身上,如果花圈上有金童玉女的记号,就可中奖。”曲欢很热切似乎也很笃定他们一定可以中奖。

开始抛花圈了,在淡淡的光影中,一只只的花圈从高处飞来,如一道道影绰的光环从空中降下。于黎明很佩服舞厅的老板,在此种充满铜臭的地方,却搞出个如此诗幻的创意。人们欢呼起来,争着挺腰伸脖去接光环飞套而来,曲欢撒了挽住于黎明胳膊的手,也挺身去迎接。于黎明觉得那些光环飘落在身边,有一只还停在脚面。舞厅里乐喧四起,显然有人被花环套中了。曲欢也冲于黎明一声尖叫,表示花环也套在她身上。于黎明转眼寻找她时,猛觉得一道光环降临,脖子便套上一只花环。在那种欢愉的氛围中,这一瞬间他也兴奋了,这感觉真好,象雨丝中的天气。

灯光大亮,全舞厅的人悦悦然的齐唱呵嗬,笑声洋溢。曲欢过来拉了他的手:“我们都套了花环!”

老板出现了,他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于黎明没想到如此诗幻的创意,会出自这个满脸油亮的生意人脑瓜中。

“看看谁是今年我们浪琴歌舞厅的金童玉女吧!”老板拍拍掌朗声说,又粗又短的手一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服务员走出,在人们身上的花环寻找。他们走到于黎明身边时,女侍应眼睛一亮,伸手便摘下于黎明花环上的一小卷红丝绸,递给于黎明,于黎明展开一看,上面有绣有“恭喜”两个黄字。曲欢兴奋的尖叫一声:“金童是你!”可是于黎明不禁皱皱眉头,“恭喜”这两个字是整个创意中的败笔,让他闻到那股铜臭,与刚才光环飘飘的诗境创意格格不入。

女服务员将于黎明请到舞池中央站好,这时,男侍应高叫一声:“玉女在这里!”

于黎明扭头望,顿时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玉女正是他亟盼见到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也凝视着他,黑亮的杏眼深邃深邃,脸蛋通红通红放着光彩。

接着,男服务员将红衣少女拉到于黎明的身边站定,于黎明的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她走过来时低了头,当站到他身边时,她因羞涩而涨红的脸庞,在他看来是那闪着霓虹的光环。

他看着她,周围的欢喧和音乐停止了,旋转的彩灯暗淡了,四周的人们消失了,眼前只她一个,只有她美丽的黑亮黑亮的杏眼,弯而修长的黑眉毛,端庄秀挺的鼻子,明快流畅的小嘴唇,玉质般透红的鹅蛋脸,轮廓线条柔顺而清晰的脸庞。她依然穿那件红白粗条色块相间的运动衫上衣,下身是黑蓝色的牛仔裤,束一扎长发象马尾翘垂,发根是那只晴蜒结。

一如他们初遇时的她,分分明明站在他眼前,不同的是她的手上没有了气球,只是脖子上多了一只花环。

胖老板走过来,满脸油光闪耀嗓门宏大:“很好啊,名副其实的金童玉女!你们是浪琴歌舞厅开展这项有奖游戏活动以来,最为般配夺目的一对!”

他亲自给他们俩照相,做手势让他俩靠近。

红衣少女的样子又羞涩又欢喜,依在于黎明身旁微侧着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浅浅一笑。

胖老板向于黎明示意,“笑一笑,欢喜一点。”

于黎明觉得他用词不当,他何止是欢喜,是激动。

拍完照后老板将照片和支票递给他俩,又问:“你们是一对,是吧?”

红衣少女的脸涨得更红了,这时抬头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沉默不语。但于黎明已将她那眼神深深的烙到自己的心坎中:她黑亮的杏眼神情很复杂,含着盼望含着羞涩含着些慌乱和淡淡的忧郁,

于黎明用力点点头。

这把曲欢吓坏了,赶紧冲上来推开胖老板:“胖猪,你乱说些什么!”

老板被推倒下地,照相机摔过一边。

曲欢拉了于黎明就狂奔出歌舞厅。

这晚曲欢伏在房间的桌上半天不吭声,她个性中的活泼生动没有了,脑子里老浮现着站在于黎明身旁的红衣少女。

于黎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吭声,他不能否认自己深深爱着那个还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红衣少女。

曲兵回来见此情形,便进了曲欢房间,出来后他没头没脑的揍于黎明,恶狠狠骂道:“你这家伙,我叫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曲欢跑出来拉开于黎明,冲向哥哥大声嚷道:“你真是乡巴佬!乡巴佬!”

于黎明从她的叫嚷声中,感到她已接受了这个现实,便站起来理好衣服,走出去。在门口时他回头过来,曲欢正看着她,见他回眸她便扭转脸来,快步进了房间关上门。

于黎明静静的走出去,他知道,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天,飘着小雨,一丝丝一点点,吻着他的脸他的眼,清爽的海风直沁进他的肺腑里。

 

 

 

红衣少女叫安恬,回到家睡觉时仍想着歌舞厅中“金童玉女”的相遇。她知道自己这个年龄最美好的幻想是对一见钟情的期盼,那次过鼓浪屿拍广告,在轮渡上无意一瞥,便被倚在船舷栏杆看报纸的于黎明迷住。他的样子聪睿超群脱俗,身材又高大笔挺,特别是那一双俊目,透出一丝淡淡沉沉的诗意,使她深深的被吸引。当他的视线与她对接时,她感到他瞬间的激动,她全身每个细胞便被甜蜜浸淫,尽管她很羞涩很脸热很心跳,然而止不住的总想看看他。

目光相接的这一刻真的很美很美。

但是他有女朋友!

那天,她看到曲欢飞跑下码头拥抱他,她的心中顿然失落。不过很快她就释然:象这样的男青年会没有一群女孩明的暗的爱他吗?接着又非常骄傲:象我这样的女孩子会没有百十个男孩子钟意吗?

可是我得找一个一见钟情的。

以后的再次相遇,或者要么是她远远的看见他,要么是他遥遥的望自己。这一段的时光真棒啊,把它们一次次的写进日记里。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突遇车祸,母亲病情加重加剧,安恬会觉得生活非常非常的美好,仅仅是夜来人静中回忆那些相遇的情境,就足如蜜饯伴茶滋润这一生。但是谁也无法预知你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夜之间似乎改变了一切,她的家庭陷入深深的灾难之中。

那天的遭遇她一想起来还怕得浑身打颤:放学后她去帮父亲卖蛤仔煎,父亲挑个担子穿街过巷,他做的蛤仔煎香喷可口,小时候她就跟在父亲后面帮着叫卖,现在依然如故,每当她站于父亲身旁时,那天的蛤仔煎就特别好卖,往往是一大帮男青年围着不吝小钱。父亲明白,他们围着他的担子,是看自己美若天仙的女儿。如果那天不是走小巷回家,如果那天父亲休息不挑担子上街,就不会发生车祸: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飞驰来,撞倒了父亲,又失魂落魄地逃窜掉,她睁着惊恐的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父亲已倒在血泊中。

断了腿的父亲再不能挑担子上街了,母亲因忧愁过度昏迷过去,正当全家愁眉不展时,转眼黑暗过去他们看到了光明:网络公司的小洛骑单车几乎是飞驰而来告诉她,一个好心人将长期赞助她一家,直到他们度过艰难。

不久,小洛还带来了第一笔钱,但是拒绝了他们全家要当面感谢那位好心人,“我们得恪守诺言!”小洛强调好心人不希望张扬,他们网站亦要讲诚信。

全家人默不作声了,定定望着小洛放在桌上的那笔钱。父亲郑重地对两个儿女说:“日后你们出来工作,一定要尽力帮人!”

等她出来工作,至少要等三年,如果考上本科,那就是四五年。

小洛走的时候对她说:“我看过你拍的广告宣传单,我的表哥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经理,我可以介绍你去拍些广告,付费要比别的公司高。”

拍广告是安恬读高中后的业余生活之一。有一天她从学校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拦住她递上一张名片,让她到广告公司去试镜,接下来便有了几辑小画册的宣传广告让她拍。自从遇到于黎明后,她常常想,如果不是那天拉着气球到鼓浪屿去拍广告,她就不会遇上他,就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她喜欢拍广告。

小洛说到做到,在她高中毕业放假时把她带到了广告公司,小洛的表哥只瞄一眼就说:“我们正好要给一家化妆品厂拍广告,过几天你来吧,一起到北京去。”

她也很想挣那笔钱,但问清楚那个广告需要到北京拍十来天,便婉言推掉了。她要复习准备高考,不可能去那么多天。

“哪就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小洛的表哥有点遗憾。

好在有浪琴歌舞厅的周年志庆有奖游戏活动,她幸获五千元,还见到了她一直盼望着的再相遇的他,她和他是金童玉女。

她将那张照片夹好在日记本里,这将会是她一生一世的珍藏。之后她埋头复习准备高考,尽管写作业时往往会看到他的脸浮在作业本上。

高考前小洛送那笔义助钱来她家的时候,专门对她讲了自己以前考大学的经验,最重要就是带着一颗平常心。

但她相信自己很难平静的走进考场,因为她想着必需考上大学,以后才能回报父母挑起家庭的重担。

“如果考不上大学,那你就到广州去,那里广告公司多,发展机会大。”小洛鼓励她。

她可不想到广州,离开了鼓浪屿,她去那里找她的金童啊?鼓浪屿让她认识了他,那就一定要在鼓浪屿跟他结缘。她不是有个好的开头了?他们是“金童玉女”。

她是在鼓浪屿的雨天中遇上他的,那小雨,真好。

 

 

 

 

于黎明专门到卖镜画的店铺订做了一个镜框,把那张“金童玉女”的照片放大至两倍,然后镶进镜框里。在厦门的公务完成了,公司电召他与同事回广州,走的时候他专门到了浪琴歌舞厅,再次问那个老板知不知道红衣少女的下落。胖老板奇怪地望着他,“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他沮丧地坐轮渡离开鼓浪屿,站在船舷让海风吹拂胸膛时,他看见曲欢乘对开的轮渡回鼓浪屿。她静静的站在船舷栏杆处,远远的以眼神诉着她的怨艾。

回到住处,洗衣机坏了,晚上他只好手搓衣服,同事回来看到很惊奇:“她不帮你洗啊?”这才说完就有人敲门,是曲欢来了,瞄一眼便卷了衣袖接过盆子帮他洗,让他楞楞的在一旁不知要说什么好,同事赶紧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洗完衣服她拉他到外面街上,他们默默走着好久不发一言,后来还是曲欢先说,打他一下笑了:“别那样好不好!”他想了想问:“你不恨我吗?”曲欢认真的摇摇头,告诉他自己也想通了,爱情嘛从来都是讲感觉,“你如果对我没有感觉,我们会不快活。”他们向鼓浪屿走去,来到轮渡码头时,她央求他跟她回家,只过一个夜晚,“一个清醒的夜晚,你明明白白的夜晚。明天以后,我就不再拥有你了。”

他拒绝不了她的眼神。

上次他是醉意朦胧的,这天晚上他是清醒的,分分明明的看清了展示在眼前的曲欢,那坚挺的双乳,双乳间他的头像,然而他的脑子里却努力要将此和红衣少女有关联,后来他闭上眼睛任她自由动作。第二天的清晨曲欢让他看录像,把他吓了一跳,他绝想不到她会偷偷把这些过程录像下来。“以后我会结婚,如果我的婚姻不幸福,我就躲起来一个人静静的看,我就会很满足,因为我是爱你的,深深的爱你……”她的声音有些悲戚,泪花闪动在眼角,使他又陷入长久长久的感动和不安。

回广州时曲欢依然来送车,虽然没有了以前的情意缠绵,不过神情开朗,这使他的心里好过些。她只送到车站门口,挥挥手算是告别就离去了,让于黎明的同事很纳闷,上了车后推推他:“她该吻别你才对啊!”

公司欲结束厦门方面的业务,于黎明听说后便去找总经理询问,得到证实后他顿感失落,“我愿意长期在那边工作,公司的成本就可降至最低。”他郑重的提议,经理便盯着他眼睛有一阵后哈的一笑,“肯定是爱上一个厦门妹了!”

工余之后于黎明便上网,偶尔也会与同事们到公园玩,这时候他特别盼望下小雨,如诗惬意的小雨会使他再度置身鼓浪屿,那绿绿翠翠的背景,银丝闪亮的小雨点斜斜飘洒,一束彩色气球慢慢的升上天空。“谁不想着阳光五月啊,就你想小雨,你干脆当诗人去写诗算了!”同事们笑他。

他们也会泡酒吧下舞厅,当于黎明看到激光束照射在身边时,便会看到一个个的光环在舞厅飞飘,但定定神却被炫眼的旋转着的彩灯照得头昏脑涨。广州开歌舞厅的老板都是土包子,竟没有诗意一点的想象力!

 

 

十 一

 

安恬终于如愿考上福州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名牌学校,也足使全家笑颜逐开,邻居们也跑来相庆,小巷里出了个大学生,还是个美丽的大学生。他们都给她送来各种生活用具,远离家乡寄宿学校,都需要都需要。走的时候小洛来送车,告诉她,他也调到福州的网络分站工作,以后依然可以常常去学校里看她。

小洛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第一次去买她父亲的蛤仔煎那天,他与几个朋友逛街,朋友说那边有个蛤仔煎西施,走到跟前一看他就十分自卑,她太美了令他自斩形秽,回家后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抱怨父母怎么不把自己生得英俊些高大些。当老师的姐姐笑了:“你虽不英俊,但也端正,千万别自卑。”后来吃饭时又问:“是不是爱上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漂亮得眩目的对不对?一定是了!弟弟,你记住,你是大学生,没什么可自卑的。”

话是这样说,但一站在安恬面前,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癞蛤蟆。后来发现她的父亲不再卖蛤仔煎了,有一天他在学校门口大胆的拦住她问,才知道她的家庭发生变故,采访她的家后,他很恨自己不能在经济上扶持她家度过困境,幸而他在网站工作,他为她家发布了求助信息,通过互联网,他多少达成帮助她的心愿。

安恬到福州读书,小洛当然要想办法也调到福州去。大学里都是天之骄子,不乏又英俊又聪明的高材生,要胜于竞争他必需保持跟她见面。他买了一辆自行车,方便到学校找她。

“我给你找了份兼职的工作。”有一天小洛高兴地骑车到宿舍里找到她说。他知道,她更愿意自己打工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他那兴奋的样子,宿舍里她的同学全都视线齐集,让她不好意思低了头一言不发。

那份兼职还算轻松,到图书馆帮帮忙,每月能有二百五元的收入,只是晚上回学校宿舍就深夜了一点。“我送你!”小洛说到做到,他也到图书馆里看书,等她下班一齐回去。安恬不大愿意他过份的热情,等到她拿到小洛递来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便买了辆旧自行车,婉拒了小洛的接送。

此后她很奇怪每个月领工资时,都非要小洛代领而不是由图书馆发,终于有一天她弄明白了,原来那份兼职只有一百元,另一百五十元是小洛塞进她的工资袋里的。看到她生气,他便解释,“这是我想帮助你的一点心意……”她不打算干那份兼职了,小洛便拉住她央求,“好了,以后你自己去财会那里领工资吧。”

学校有奖学金,她发誓要夺得,于是几乎把业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小洛看着心痛,“你的脸色不好,我怀疑是贫血……这边那么用功,那边吃得太简单了……”于是星期天要请她到他的租住的小房间小灼一顿,他亲自下厨并一再强调不会花很多钱,邀请多次后她终于同意,但拉上两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

学校宿舍靠在路边,那里附近是郊外农民的菜地,一片荒芜常闻鸟儿啾啾,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搬来一户外省的农民,在附近搭起一个窝棚,还把一口大铁锅架在宿舍楼的墙壁处烧火炒瓜子,大团大团的浓烟往上涌直灌进她们的宿舍房间,更要命的是农民大佬五更天便生火作业,铁铲在铁锅上猛炒发出的尖刺磨擦声令她们要发疯。女生们伸头出窗大骂,狠的还带着粗言,又吐口痰扔垃圾倒尿盆,但农民大佬只是拍着大腿哈哈直乐,更旺的生起火更起劲的挥舞铁铲。学校老师出面也无济于事,那农民大佬一瞪眼睛凶巴巴地骂:“这地方是学校的吗?”老师便缩头回去,“真是没文化!”再不去惹他。

有一天小洛来,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一问是没睡好觉,再伸头往窗外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我有办法治他!”他说。安恬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连老师都奈何不得,他一介书生总不会与他打架吧!

“放心吧,农民大佬会乖乖走的。”

她们不相信,等着看事态发展。

小洛的办法很简单,他先观察了一下情形,然后买了塑料管子和工具,等农民大佬开锅时,他在宿舍男厕所里将水管接到笼头,然后打开窗口,这里正斜对着农民大佬的炒棚。他拧开笼头,将水柱射向农民大佬的灶头,火浇灭了火还淋湿那些瓜子。农民大佬气得暴跳,抓了铁铲挥舞着凶凶叫骂。等农民大佬重新把灶头弄干点上火,小洛又突然开水浇去,如此几个反复,那天,农民大佬一天做不出一锅炒瓜子。亲眼看着这情景的女大学生们一开始很为小洛担心,后来看到农民大佬只能骂骂咧咧无可奈何,她们便冲农民尖声癫笑,敲着盆盆碗碗助兴。不出三天,那农民大佬便老猫移窝叨了东西挪到别处了。

“这是智慧时代!”小洛为他的胜利得意。同学私下便笑安恬:“你的男朋友真行!”

她马上更正,“是好朋友。”

她知道小洛向农民大佬射去的是水柱,水花扬起并不是她想看到的鼓浪屿那漫天飘洒的雨丝。

春节到了,她没有回家,小洛也留下来陪伴。他们走到街上,看到有小贩卖彩气球,她便买了一束,与小洛走到“五一”广场,把气球放了看着它们慢慢升上天空。小洛不明白她此时的心思,更无法想象她此情此境中脑子里回放的,尽是鼓浪屿她脱手气球升空那一幕,她和那位“金童”一起仰脸观看气球在小雨中悠悠飘向远处。

 

 

十 二

 

于黎明得知公司在厦门的业务又恢复正常,十分高兴,照例争着到厦门公干。有一次他回到广州,总经理请他吃饭,席间有个清秀的年轻女子走来坐下,经理说那是他的侄女,在广州一家宾馆工作。饭后总经理很认真地问他是否爱上一个厦门美少女?“我这个侄女,她也是大学生,你如果还没对象,我倒想把你介绍给她。”于黎明承认是爱上了一个从来还没说过话的女子,已经有一年多了。总经理很奇怪,立刻下断论:“你是在做梦,不现实!”接着以他的人生经验告诫他,“我也有过那种经历,或者在车上的人堆中,或者在大街上,或者在商场里,再或者是某次旅游,互相的一瞥对不对,有意思对不对?那多了,她们与你失之交臂,一瞥之后是天涯一方,听我说,只有能牵着手的,才是真实的。”

经理的侄女是真的爱上了于黎明,有空没空就往公司跑,于黎明每次见了她,都看到她投来的火辣辣的眼神。她不同于曲欢,又区别于红衣少女,只是他还唤不起那种全身激荡的情怀。

但是无论他到多少次鼓浪屿,都未能再遇到红衣女子,她似乎如那彩气球飘升上天,从此无了踪影,或如经理所说,一瞥之后是天涯海角。

有一段时间,他到了鼓浪屿后,便天天晚上到浪琴歌舞厅,要一杯酒坐在角落静静的看人跳舞,期盼红衣少女突然出现。浪琴歌舞厅换了个老板,不再搞浪漫诗意的“金童玉女”周年志庆有奖游戏,于黎明看他戴着副金丝眼镜挺斯文的样子,却没想到他认为前任老板的“金童玉女”俗不可耐。

于黎明还是一有空就往歌舞厅去,不久让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他。

这样似梦似真中时间一晃两年。

2000年8月份的时候,于黎明又来到厦门,这时的天气骄阳烧天,好在海风吹来带潮味的凉意。于黎明不喜欢这种气节,十分十分怀念四月的绿雨。

曲欢来看他,摸摸他的脸心痛地说,“你瘦多了……工作不要太累,知道吗……”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他,但不再是以前般小鸟依人的靠在他的胸口,而是以眼神传达她内心躲藏着的情意。

“我谈了一个对象。”她告诉他,那是在网上聊天结识的研究生,她准备约他来厦门见面。“你来帮我看看,如果他是个骗子,你就揍他一顿!”她说在网上与他聊,觉得他还是很有学识的,但谁知道呢?

见面安排在浪琴歌舞厅的咖啡间,研究生来了,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身材高瘦一派斯文,见了面先躬躬身然后双手递上名片,那样子酸呼呼的让曲欢直想笑。坐下来不久他的侃侃而谈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研究生果然不同凡响,把他专修的经济课题理论一套套道来。

“在网上你可没跟我说过这些啊……”曲欢不解。研究生对她说,这些是很枯燥的话题,如果在网上跟她聊,不出三次她会闷得掉头就跑。研究生走后她问于黎明,“他好吗?”他就对她说,如果你爱他,他也爱你,他就好。

“我二十二岁了,我需要有人爱我,陪伴我,脑子里不能想着别人,真心真意的跟我做爱……我很想和你作爱,天天作爱,但你心里想着别人,我受不了……”她说,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样子很真实很悲戚,于是他又感到内疚,很内疚很内疚。是的,他要再跟她作爱,脑海中依然会闪现红衣少女的脸庞。“我们都是傻傻的。”曲欢说,垂下眼睛。后来他把她揽到身前,让她靠到胸口一小会,之后默不作声把她送回家。

他二十八岁了,他也想成家,可是头脑中总掠不去红衣女子的倩影,即使是半夜梦溢醒来,闭着眼睛努力的就是要脑中浮现她的整个的美丽。有一天他到教堂去,看到那里正有一对新人举行婚礼,神父对新人说的声音很平静,但在他听来却穿透心底:不管她是富贵贫贱,不管她是健康残疾,你都一如既往爱她吗?

有一声回答在他肺腑里发出:是的。

 

 

十 三

 

大学三年眨眼即逝,再读一年安恬就可以出来工作,每当她领到学校发的奖学金时,便分外的想见那个几年未间断资助她全家的好心人。她一次次的央求小洛,“就见一面,我只想谢谢他。”小洛恪守对于黎明的诺言,坚决地摇摇头:“我做不到,这是承诺。如果我这样做了,你会鄙视我!因为我不守诺言!”他发现她面色越来越不好,便劝道,“最后一个学期的奖学金,就不要拿吧,你太辛苦了……”

她办不到。三年来,如果不是拿奖学金,她就多用家里几千块钱。小洛想着法子帮她,看到她鞋子破了,便去买了新鞋子放个把月,等沾满灰尘后对她说,他的表姐是个生意人,鞋子穿几次就换,问她要不要,“扔了太可惜!嗳,生意人没有一点环保意识!”他装得挺象,征得她同意后才敢拿来,当着她的面把灰尘吹去。或者买了巧克力和奶粉,放一段时间后就拎来,说那不节俭的表姐的要弃掉。衣服安恬是坚决不要的,几年来只要天气合适,她就分别穿那两套红白或红黄粗色条相间的上衣,和纯黑或蓝黑的牛仔裤,这种夺眼悦目的服装,让校园里的男生们远远的便站定下来,睁大眼睛楞楞的盯着看,并长时间张开了嘴。不久学校里的男同学背后都叫她“校园黎姿”,因为她长得有点象香港电影明星黎姿。

但比黎姿美!比黎姿纯!这是他们一致的评价。为此他们展开了追求竞赛,看看谁能获得她的芳心。她去上课,教室的窗外总看到有男生的身影,向室内探头探脑,大胆的便写了情诗抓成纸团扔到她跟前。走到林荫道上,会有校园的英俊男生拦道请她去跳舞。文科的男生见了她就大声朗读莎士比亚的戏剧爱情台词,会弹吉它唱歌也棒的男生,便在她住的宿舍楼下大唱小夜曲。连留校任教的几个青年副教授,也急不可耐加入到追求她的行列,常常下课后留下她交流读书心得,其实总以文言志表达他们的爱慕。

但没有谁能在和她跳舞时获得与她贴胸贴面的机会,不管是学校的舞会或者是到外面的歌舞厅,只要你心生异想,她能很快察觉便将脸扭于一边。有一次小洛慢慢的伸脖子近去,她向他摇摇头他就再不敢存非份之想了。如果小洛和他们都知道她的日记本里,夹着浪琴歌舞厅里“金童玉女”的照片,他们即使不知难而退,也会觉得要攀登这座爱情高山将如同挑战珠穆朗玛峰。

那是她爱情的山峰,早已插上了一支登顶者的旗帜,迎风猎猎映照着早霞晚阳。

大四的春节很快过去,半年后她就毕业了,已经有几家企业来学校挑人,一眼看到她就展开争夺,一致认为她是公关的人材。

她挑中了一家外资企业,对方有意培养她当公关部长,开出的底薪是三五千元。签下合同后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里,让父母亲高兴得几个夜晚都睡不了觉,不相信他们的女儿如此本事。

“可是你脸色很差,真的,脸色很差!”小洛忧心忡忡。按道理,她这个年纪,应该脸色红润才对啊?那时候她在街边卖蛤仔煎,他看到的就是一张红朴朴的昳丽的脸。他再次劝她多点休息,老生常谈说哪怕是机器,超负荷就会损坏。

她的面色不好并不是因为学习的劳累辛苦,一种可怕的疾病正悄悄向她袭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患上白血病。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偶有头晕,脚步浮浮无力。慢慢的她常常呕吐,还容易感冒。有一天她协助清理图书馆,抱着几本古籍要爬上书架,才攀上去竟摔倒下来昏迷不醒,把馆长吓了一大跳。

她坚信那只是小疾轻染,但越来越频的各种病发,还有如白纸般的脸色,动不动就满额冒汗,使小洛相信那不是一般的病症,当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她前往图书馆时,头一晕摔倒在路边昏过去,他背上她不顾一切往医院跑,到医院后坚持让医生为她作全身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吓人的,她确确实实患了白血病。她当即就住院留医,他犹豫了很久,想着该如何将这个愕耗告知她。医生严肃地说,必需让病人知道病情以协助治疗,而且得马上作出决定是否继续用药,因为那些药非常昂贵。他问治好病大概要多少钱?“起码得五六十万,前提是还得找到合适的骨髓。”医生以十分平静的口吻说出这话,可在他听来如同炸雷轰顶,立时呆在那里。五六十万!他的全部积蓄只有一万左右,五千块钱填进去,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药了。可她还在昏迷,就算她醒后他也不敢马上对她说出实情。

 

 

 

十 四

 

 

安恬终于知道自己患了血癌,初时她很平静,似乎那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恶疾,但接下来她万分恐慌全身冰冷,犹如从高高的悬崖跌落黑暗的无底深潭。每当医生拿着各种仪器和药品前来为她治疗时,她便浑身打颤甚至还抽搐呕吐。医生和护士都十分同情她,毕竟,她才二十二岁,美丽灿烂含苞欲放,生命就此凋谢令人唏嘘。可白血病最佳的方法是骨髓移植,要找到不排斥的异体骨髓,机会为十万分之一。就是说,要从十万个自愿捐献骨髓者中,或者能找出一个是可移植的。

还得花几十万元治疗费。

她坚决不让小洛和学校把自己患病的事告诉她家里。

学校开展了救助大行动,师生们除了捐钱外还自发四出活动,呼吁社会伸出援助之手。与安恬签订工作合同的外资企业,看准这是个宣传自己的好时机,响应呼吁赞助了三十万元医疗费,加上师生们和来自社会的捐款,也有四十五万了。缺口还有十来万,小洛便决定卖了自己的房子凑钱。

“你冷静一些。”母亲知道他此举后走来劝告,“虽说那是你自己的房子,但我们认为你要考虑周全。你爱她,可她爱你吗?值不值得?你将来还要结婚,卖了房子你以后结婚住立交桥下吗?”

小洛主意已定,她不一定爱自己,可自己爱她,这已经足够了。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憔瘁,他心如刀割难过得流泪,但他不能在她面前有丝毫流露,看着她被剃光的头,便故作轻松地和她说笑:“剃了头发好,再长出来更漂亮……”医生对他说过,病人开朗的心态有助于康复,他于是一有机会就与她说笑,尽管有些笑话并不得体。他要医院严守治疗费不外泄,决不能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你是谁?”医院院长问他。

小洛不太自信地答是她的男朋友。这是他一直的梦想,但现在这样说,只是他祈求她安康的唯一理由。

“可惜你的骨髓与她有排斥,要不然你是非常完美的!”院长一字一顿说。

小洛是第一个验血者。

慢慢的安恬冰也心情平复下来,她度过了惊恐期,开始相信“上帝安排”这类心理平衡法。她唯一担心的是家里人,生怕父母知道从此为她忧虑。至于医院的治疗费,小洛说,“这不多,大概要用五六万,我先借给你,以后你出来工作了,有几千元薪水,还不能还我吗?”

她看定小洛,深深的感动了,他几乎就是她的哥哥。

十万分之一的骨髓是不容易找到的,小洛以最快时间把求助的消息在互联网上发布,每天的第一任务就是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自愿者联系,然后就是打电话到医院询问:“找到不排斥的骨髓了?”

愿意捐骨髓的志愿者虽然不太多,但仍然每天都有人联系,当然也有恶作剧的和无知的,“能拿到多少钱?算了吧,捐了骨髓我不是成了血癌患者了!”

安恬病情一天天的恶化,可是还没找到不排斥的骨髓捐赠志愿者。看着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小洛脑中偶尔会掠过她逝去的样子,不禁悲悲的如同自己也患了癌症,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再值得他留恋的一切了。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可以描绘你的笑靥,如果我的生命可以,可以让你的长青藤攀爬,那么,我就把生命化作油彩,化作那坚实的岩架……

谁的诗,舒婷的?记不得了。

 

 

十 五

 

于黎明很长时间没有询问他资助的那户人家的情况了,因为他相信网站相信那位年轻的编辑小洛。一眨眼几年过去,他忽然想知道他们生活得怎么样,于是打个电话到网站,“他们很好,大女儿就读大四,夏天就毕业了,她曾非常想见见你,可我们不能这样做。”网站没有把安恬病危的消息告知他,毕竟他再无义务。

可是于黎明还是在网上浏览到骨髓求助的信息,天性真善的他便先到医院了解捐赠的可行性,是否对健康有影响?医生告诉他,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手术,采集过程中由于抽吸骨髓血,有的供者可能出现循环血容量下降,导致短期不适,这时输入术前储备的自体血,在手术人员的严密监护下,不会发生问题。 “最多在采髓后一两天于,穿刺部位出现轻微的疼痛而已,服一点止痛药物即可。捐骨髓是非常安全的,就如捐血一样。我也捐过。”医生最后强调。

那就试一试吧,如果能帮助到有需要的人。但是一定得保密,签合同约束,因为他不想张扬。

他到医院抽了血样,然后静心等待结果。

曲兵来找他,“我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吗?”他那种紧张的神情此时不太象一个宣传部长。曲兵已经从副部长升格为正部长了,尽管是县市级的不免有些卑微,但很快他会调到市里头来,沿着官阶照样爬向部长市长的高位。“可他爱的是你!”曲兵猛烈的摇于黎明的肩膀,似乎他昏迷了成个植物人要将他摇醒。“难道你真的要帮她拍结婚照,看着她被人牵手走进婚礼殿堂?”

自从鼓浪屿轮渡码头上与红衣少女的一见钟情后,于黎明便学起摄影来,很快得心应手。摄影无非是光和造型的艺术,有美术功底的人只要钻研一下用光,不难成为出色的摄影家。他曾答应曲欢,“你真要结婚时,我来帮你拍艺术照。”要知道,艺术照与照相馆的拍照片是两回事,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曲欢当时不吭声,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后便离去。

“你快三十岁的人了,你看,我的小孩都两岁了,难道你还那么天真的等待着一个不再出现的人,一直等到四十岁五十岁?她是红衣少女对不对,是天边的彩霞对不对?你能把彩霞剪下来裁衣服吗?”曲兵一句比一句恶狠狠的骂他。在他们心平气静的时候,有天晚上到咖啡屋聊天,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于黎明跟他细说鼓浪屿的小雨,小雨中的红衣少女,这样的刻骨铭心的初遇。当时曲兵也为他描绘的梦境感动,但这个梦的光波被时间的潮水一卷淹没了,“即使在记忆里也如烟雾越飘越远对吧?你总不能吸着它这辈子麻醉自己对不对?曲欢虽不是彩霞,但她是你身边一棵树,你实实在在的可触摸依靠,她以爱情为你遮荫,她以爱情铺垫你事业的路基!错过她你后悔一辈子!”

这位宣传部长同志,除了有官腔还有文才,他是希望于黎明成为自己妹夫的,于黎明真诚没有心计,是个艺术型的白领人士,当然也英俊挺拔象木棉树。但这棵木棉树并不打算把它的红棉织成曲欢婚礼的花环,曲兵十分无奈地把于黎明的照相机扔过一边气呼呼走了。

曲欢结婚了结婚了,于黎明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他也要结婚的,就不知道在三十五岁时能不能再遇到心中的她。

其实他似乎是有机会的,有次回广州,匆匆走向车站时,一个推销员将一张广告单塞进他背着的旅行包,等到上了车后他正想扔掉时却怔住了,上面有一幅化妆品的广告画,模特正是红衣少女。这一发现使他全兴奋不已,于是在下一次来厦门公干时他连忙去找制作那张画页的广告公司,“我们无可奉告,我们要对客户和有关人员负责,当然包括模特。再说,这是三年前制作的,我们公司已经换了不少人了,当年那个摄影师,早跳槽了!”广告公司的人如是说,至于问那家化妆品公司,更是连门都不让进。

于黎明抽血样后的第二天,就传来好消息,他的HLA与受助者正好相合无排斥,医院要他马上去做手术。医生打电话告知他这情况时,激动得声音都变形,毕竟,十万分之一的机会,对于捐髓者和受髓者来说,都是非常有缘又非常幸福的。

“受捐骨髓者一定非常感谢你!”医生说。

于黎明表示,他只是一个过路者,顺便做一件事而已,真正给受捐骨髓者帮助的,是你们医院还有别的好心人。

“会有危险吗?”曲欢在得知他要捐骨髓后,反复的问,还跑到医院了解情况。“不管怎么说,动刀子就是手术,是手术就会有风险……”她忧心忡忡的让他十分愧疚,想起曲兵的话:“错过我妹妹你后悔一辈子!”他把医生关于捐髓常识的话转述给她,他也动员过她也参加救援行动,要知道,我们今天做的一件很伟大的事,就是给予他人的帮助,不问种族不问国籍。她说如果不是以手术的形式,她乐意帮助他人,她怕刀子啊针筒啊之类,一想到就会头晕打颤。

“我还是不放心!”曲欢坚持要陪他到医院去捐髓,这之后的好些日子里,她几乎是形影不离在他身边,以至那些护士羡慕得眼睛直歪:“好恩爱的一对儿啊!男的英俊女的秀美……”这话令她有小许难过,很快又被柔情蜜意调和,因为她将爱他一辈子,不需讲回报。

做手术那天,于黎明躺在手术推车上,到一条长长的走廊时,另一辆车出现了,上面躺着安恬,因为怕做手术,她内心恐惧浑身打颤。走廊的两旁是一排玻璃窗,天,正飘飘洒洒下着银丝般的小雨,满天闪灿一片翠绿。安恬和于黎明同时扭头望着天空,他俩的脑子里,同时闪出鼓浪屿那美丽的回忆。顿时,安恬平静下来了,恐惧消失了。而于黎明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红衣少女的倩影。

两辆手术推车擦肩而过,俩个要做手术的人,同时望着窗外。

 

 

十 六

 

一如医生所说,手术很顺利,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看着于黎明脸色正常步出医院后,曲欢才长长舒一口气。

两个月后,安恬出院了。整个手术过程如此顺利,连医生也感到惊讶,术后几乎没有不良反映,眼看着她的脸色一天天丰润泛红,主刀医生查完房后总会对小洛说:“你的女朋友,今天又比昨天漂亮些。”安恬望望小洛,他的眼睛有点躲闪但的确含着翼盼,她便不忍心说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之类的话。自他送她进医院以来,他都没离开过她,睁开眼睛他的微笑总在她眼前晃。有时候她很想很想看到梦中的“金童”,静静的守候于身旁,轻握她的手,不需说话,只需眼神对视,她就很安祥很安祥。那天做手术进了隔离房,看到外面的玻璃大窗外的小洛,她迷迷糊糊的就当成是金童正担忧的注视着自己,只是定定神才发现金童消失了,她不禁失落呆呆的发傻有倾才平复过来。

她一向怕痛怕医院,小时候打针喊得比别人响,手术那天,手推车将她送往手术室,她紧张得几乎痉挛,小洛紧握住她的手也无济于事,直到手推车经过那条长走廊,她一斜眼看到窗外面的天空,正下着如丝似针的小雨,满天银灿银灿的,她立时平静下来以至连医生都非常不解,“一看到窗外你反而安定了……”她根本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在整个手术中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开往鼓浪屿的轮渡,轮渡上的船舷栏杆处他在看报纸,那英俊挺拔的整个样子,还有鼓浪屿的码头,向天空飘去的彩色气球,她与他仰脸观望,那时,天正斜斜的飘着小雨丝,银灿银灿亮耀双眼。

出院后几个月,医院一直跟踪她术后表现,结果是令人欣慰的。“感觉比以前更好。”她对医生说,极想极想知道是谁给了自己第二次的生命。医生坚决的拒绝她,表示信守对捐髓者的承诺。她问小洛,“你知道他是谁吗?”当面致谢是她的愿望,可小洛是真的不知晓。有段时间她郁郁不怡,受人恩惠自当感谢那是从小父母所教,可偏偏予惠者是施恩不图所报,这使她很不安乐很不安乐。

“你对我也会有这种感觉吗?”小洛很想这样问她,明明知道她的回答是点头,却又真怕看到她颔首。他爱她,他的付出只有一种奢望,就是换取她的安祥。她能接受他哪当然是奢望,如果最终她还是不爱他,他也无所怨言仍然很陶醉,他会在她结婚以前坚持不懈的追求,不问结果只求那份追求的快乐。

到六月份,安恬的头发长出来了,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长,但也能梳个男生头了,这使她看起来更象个英俊的体操运动员。二十二岁的她发育得更美了,苗条中显丰满,细细的腰圆圆的臀,乳房向前绷挺,玉质的脸庞透着粉红。学校的男生非常羡慕小洛,因为只有他才可以邀请到她外出,有个副教授甚至见了小洛便恨恨的瞪眼睛,妒恨燃起的火苗在眼镜片后直跳。

一场大病后的安恬虽然也愈来愈清楚少女的情怀正逐渐消失,那个金童玉女的梦正受到时间和机遇的严酷考验,只是,她的潜意识里依然盼望天空飘下丝丝小雨。有次星期天小洛陪她在校园散步,来到水池旁她便楞楞的看着喷起的水柱四溅的水花,说天为什么不下小雨呢?这是盛夏六月啊,谁不盼下雨呢,可她这样轻声呢喃的神情,诗意写满迷朦了的眼睛,小洛便明白了一切,她盼望小雨绝不是因为这炎热的天气。

“明天早上一觉睡醒,你会看到小雨,真的。”他很有把握的说。

第二天的一早,宿舍的女生惊呼起来:“好美丽的小雨啊!”

她们都一齐往窗口看,天上果然飘下小雨,斜斜点点亮晶晶的拉出一道雨帘,在晨阳的辉映中若隐若现织出一弯淡淡的彩虹。

真美的小雨啊!她们都赞叹起来。但很快她们又不解,因为望向门外却是一片艳阳扎目,哪有一丝一缕的雨儿。她们伸头往窗外一看,便恍然大悟,原来小洛在楼下正拿塑料管向天空射水,制造了这场美丽的小雨。

“我们的师兄真诗意啊!好感人啊!”她们一齐向安恬笑闹。

安恬也动情了,他分分明明在充实她心中的梦境。他是个好男人,气度宽广的男人。

 

 

 

十 七

 

安恬曲折又幸福的读完了大四最后的课时,毕业回到厦门就业那家外资企业。回家时小巷里的邻居笑口相迎,有点似古时候的状元归里。还未上班她先到鼓浪屿码头,寻找几年前那刻骨铭心的感觉。鼓浪屿一如从前人来人往,游人们热切切的拥来又神不守舍的四散开去。阳光烁烁刺眼,海面平静无浪,海鸥懒洋洋的飞过,令她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小洛也调回厦门,网站站长很不高兴骂他一顿,“当是你的家,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可最终还是磨不过他。房子没有了,他就到郊外租农民房子住。母亲说他,“怎么样,当初说你不现实,说对了吧?”母亲认为他永远也追不到安恬,房子是白赔上了。小洛笑母亲市侩,“你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人,没有爱的幻想!”他才不担心没有房子,他聪明又有干劲,已经设计了几套学习软件伸报了专利,那家企业看中了最少得付他二百万元。

安恬让小洛转告授资她全家的好心人,再不需要资助了,她有能力持家和偿还他的债务,她一直以为小洛代她出了六万元。“你来安排,我想见见他,求你了!”她要小洛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见见那位好心人,小洛十分为难,推却不过便把她带到站长处。站长婉拒了她的要求,说停止接受资助是可以的,但他不能违反协议。等她走后,站长狠狠又骂小洛一顿:“你知道什么是诚信吗?没有诚信这个社会无法正常运转!”小洛想想也对,不吱声让站长把火全喷光为止。

“上帝保佑他今生今世……”没文化的父亲沉沉地说,然后郑重和母亲商量,决定以后到教会敬拜神,领会神的博爱会令他们去爱更多的人从而回报社会。“还有那个给我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也要保佑……”她道出自己曾经身处死亡边缘,当时就把家里人吓坏了,紧接着是母亲搂住她满脸鼻涕哭了又笑。

安恬在一家全国性的大报上登出一则启事,表示她想亲自向多年来资助她全家的好心人致谢。登报后她天天等着电话响,只要叮呤叮呤的声音传来,她的心就噗噗跳,涌在胸间的话似乎很多很多,但真要她说大概只能说出那一句:“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要说的话只有两个字,就是‘谢谢’……”

于黎明倒是无意间看到那则启事,而且也打了个电话,不过是打到网站,跟站长说你们的诚信令人尊敬。他说,要谢先得谢你们,再谢就谢上帝吧。

他到厦门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厦门房地产市场的成熟,促进了本地装修设计业的兴旺,他们公司的业务愈加萎缩,而广州方面的生意却越做越大,以致总经理三天两头催他回去。

曲欢要嫁人了,对象是那个有点酸呼的研究生。于黎明帮他们拍了一辑订婚照,研究生为此请了个形象设计师,添置了一套贵昂得体的服装。那天于黎明帮曲欢整饰婚纱时,看到了她胸口纹着的他的头像,便担心地问研究生知不知道此事?曲欢不以为然的一摆头:“我们已经做过爱了,他一嘴口水咂我的乳房,建议在头像的旁边再纹上他的。”说完她又怔怔的望着他,眼神里又闪出那种怨艾,“只要你说,不要跟他结婚,我掉头跟你走!”

可是于黎明最终全副心思为曲欢和她的研究生拍了订婚艺术照,因为他相信自己如果和她结婚,会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把她当作红衣女子,这样对她对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经理又打电话来催他回广州,知道他将很少到厦门来了,那天晚上曲欢来到他的房间,为他做了一份蛤仔煎看着他吃光,然后慢慢按倒他让他闭上眼睛,“不许看我,就想着她吧……”她骑到他身上与他长时间的动作,“我现在才了解你,我和你一样,与他做爱,心里想的却是你……”她一心酸眼泪流出,翻身下来再无兴致。

第二天她一清早就悄悄离去,让于黎明醒来后独自躺在那里发呆,然后孤伶伶一个人走向车站。天,烈日红焰,空气中散着沉闷苦涩的气息,这使他更为思盼小雨淅沥的四月。

 

 

十 八

 

小洛的学习软件专利成功地卖给两家大企业,获得超过二百万的税后专利费。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靠海边的小区买了一套三百平方的小别墅,装修时他把安恬叫来,“物权的名字是你的,你看着怎么装修,就叫人做。”他把她奉为别墅的女主人。

安恬不吱声,打开窗户只眺望着对面的鼓浪屿,码头上有人放气球,一簇簇的升上天空,鸽群绕着气球飞翔。

“我不想很铜臭,很真诚很真实的想法就是向你求婚。”小洛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底很久就想说的话。他追求她的条件更加具备了,他现在事业有成,将来还可以专心设计软件,赚更多的钱让她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安恬依然不语。

“心里有首诗,是吗,能不能对我朗吟?”他知道她喜欢雨,心中必定有个如画般的雨景。

但是安恬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望着鼓浪屿。能重现那雨中一幕吗?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人生,变幻无定无法把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想金童玉女的童话再现,但他注定是云端的雨,只洒在她的梦里。

小洛相信冰山可以劈开,他不懈的努力一定会有结果,只要她一天不嫁人。

转眼到了年底,旧的一岁即将似落日灿烂辞去,新的一年如朝阳喷薄升腾,工作了一年多的安恬,感到那份少女的情怀,一如夹在日记本里的枫叶,变得越来越薄却叶脉清晰愈加美丽,但也越来越轻似乎是一缕烟。看来命运并不给她太多幸福的眷顾,看来她那鼓浪屿小雨中的一段初恋,以美妙的开始大概没有美丽的结局,就如那张黄黄的枫叶,只能永远夹在心坎的日记本。

小洛一如既往天天的送她上工接她下班,她的家里人现在是一日不见他的影子便感到奇怪。父亲严肃地对女儿说,“这事你要认真,可不能拖人家,他挺不错的!”

有一天她将枫叶拿给小洛看,告诉他,她也是要结婚的,“但我的心就象日记本,会永远夹着那张枫叶,你明白吗?”

小洛笑了。他相信日记本里的东西会陈旧,时间会将陈旧的灰尘吹去,爱情在于不断的创造才有活力。他能创造爱情。“下个星期天是你的生日,早上你到鼓浪屿,我给你一个惊喜!”他郑重地说。

安恬预感到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晚上她躺在床上转辗反侧无法入眠。看来小洛正不屈不挠以他的真实描绘她另一个梦境,他的手伸在那里决意牵住她走进每个星光月夜,他将会令她与那个雨境告别而走进骄阳的世界。

小洛果然很有想象力,第二天早上她站在曾经拍广告的草坪上,看到天上飘来一个热气球,在她头顶的上空停住,大团大团的花瓣撒下笼罩在她周围,竟象彩色的雨洋洋洒洒布满世界,空气中散透着鲜花浓郁的芬芳。

小洛从热气球慢慢吊下来,手抱一大束玫瑰。他向她走过来时如同从彩雨中步出,阳光下的脸孔严肃而真诚。他象中世纪的欧洲骑士一样,单腿跪在她跟前将鲜花献上:“虽然很俗很市侩,但我还是要说最古老的那句话:请你嫁给我!”

她还能拒绝他吗?经过了那么多的春风秋雨,早已验证他的真诚和无私。她接过花点点头,于是小洛便大叫着跑向海边,象发疯般跳进海里,双臂猛扑着又搅起一簇簇水花。

小洛打了个电话给于黎明,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爱人就是他资助的那户人家的女儿,“我代表她全家向你致谢,是你帮助她全家度过最艰难的时期。你知道吗,安恬父母洗礼成为了基督徒,每天为你祈祷!”于黎明笑了说大可不必,他自己也接受过他人的相助,不过他还是为安恬父母感动。小洛小心地问:“我要不要把你的情况告诉我爱人?”于黎明说你就把这件事,锁在记忆的箱子里藏一辈子。最后小洛希望他明年四月来参加他的婚礼。于黎明在电话里真诚的向他祝贺:“谁嫁给你她一定很幸福,我看得出,你人不错,恭喜你!”

 

 

 

十 九

 

于黎明走向轮渡码头时,天,扬扬洒洒飘着小雨,那时正是早上的九点正。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过去了好几年,眼下已是2004年4月。

小洛说他在婚礼前先到鼓浪屿的草坪上拍些结婚照,“那是爱人的意思。她说四月的鼓浪屿最美,天飘着小雨,一切背景都是翠翠绿绿,令人心醉。我也这样认为,雨中一切看起来都是滋润的,特别适合爱情的萌发。”

这真是心有灵犀啊,他竟遇上一个心灵相通的女子!于黎明深深的羡慕,于是决定到鼓浪屿看看他那位新娘子。

在等轮渡时,他照样是买了份报纸,下了船后也依然走到船舷栏杆处倚在那里看。忽然他感到有人注视自己,一看心便格登一跳,红衣女子就站在原来的位置,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等一定神,他才知道是幻觉,是有个红衣服的女子,不过不是她。

风依旧将雨点刮进来,湿了报纸还把报纸吹得抖拂,他于是把报纸卷在手中,转身过来向着海面。一眨眼,七年了,七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却似轮渡船卷起的水泡瞬间消没。生命如此无常不能自已,红衣少女似天上飘来又从云中隐去,留下只有那张金童玉女的照片,将会让他这辈子这辈子一看到就遗憾得心痛。

船靠到鼓浪屿码头,他慢慢的步上岸,一个少女拿着束彩气球走在前面,使他不禁又想起那一幕,红衣少女手中的气球升起,她仰起脸庞,嘴微张着有些无奈有些害羞,气球慢慢的向天空飘,在小雨点的绿绿的纯净的背景中分外鲜艳。

于黎明定定的站在那里,后来他走到红衣少女曾站过的地方,楞楞的看着四周一切,让小雨尽情的淋洒。游人们一团团拥上来,从他身旁经过时都好奇的望望他,也有少女或女子向他投来特别的注目,可他却视而不见,直站到雨过天晴艳阳露出云霭。

“太阳出来了!”游人欢呼起来,心无旁顾潮水般漫向岛上四面八方。于黎明一点也不觉得兴奋,倒是那些要拍结婚照的,更比游人盼望阳光普照。

当他来到草坪附近时,远远的看到有摄影师给小洛和一位女子拍照,旁边围了些游人在观看。那新娘子背向他,高挑的身材几乎与小洛并头。那位摄影师让他们面向阳光,做出一个又一个的姿势拍照,镁光灯一闪一闪的伴着他的手势。当小洛面向这边时,他看到他红光满脸,牙齿白灿灿的极夺目。

他站在附近一棵树下没有走近前,免得打扰他们的兴致。

天又下起小雨,一丝丝一点点满天银灿银灿,他昂头向天空,风将雨丝吹到他的脸上,凉吻吻的极为舒怡。这时,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心灵感应,新娘转过脸来把视线投向他,而他的眼睛也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去,在人丛中极快与她的目光对接上了。这一瞬,他们都呆住了,那不是七年前令各自神魂激荡的暗恋情人吗……

她依然如此美丽,一双杏眼黑亮黑亮深邃深邃,象整个天空都藏在里面,只是这双眼睛多了惊异和成熟,还有一些他说不出来的很复杂很复杂的情态。

她抬手本能地将头上的婚纱饰罩拿下来,他看到她的头发没有以前那么长,也不是扎一束马尾垂在脑后,但仍然黑亮黑亮。

他全身失去知觉似的愣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发麻,耳朵阵阵轰鸣作痛,心里象塞满铁屑沉沉的下坠,只有一个事实十分清醒闪电般刺激着他的神经:她结婚了,结婚了……

小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她走向草坪,那里停着一辆红色的轿车。她走几步又回头一下,那视线能在人丛中迅速的与他的目光接上,然后牢牢的粘住。但她终于上了小车,她弯腰钻进小车时,小洛还帮助着把她的婚纱挽起。

小车开走了,雨忽然下得又大又猛起来。他木桩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感到整个眼前一片灰暗,混混然什么都看不清,翠绿翠绿的世界消失了,满眼银线闪灿的雨丝变成了如钢粒碎石,打在他脸上阵阵刺痛。

他怔怔的站在雨中,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直到天上又现出阳光。

于黎明病了,患上严重的感冒,到医院打了吊针后回宿舍躺了两天两夜。曲兵拎一抽奶粉水果来看他,叹一口气:“曲欢和她的研究生老公去度假了,要不然她会来看你……同志啊你真是生性贱格!我怕你到头来千挑万挑,挑个烂桃!”

曲兵走后他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又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指着电视一个一个的转频道,当换到本地台时,他被画面上的彩色气球吸引了,便锁定频道看。镜头摇过来,记者正在与一个女子谈话,他眼睛一亮,内心再次震撼了:那不是红衣女子吗?

她非常的美丽动人,穿着那套他熟悉的红衣服,那束彩气球正在她身后。镜头拉开时,她在鼓浪屿的草坪上,正回答记者的问题:“我为什么在推广‘手握手行动’,努力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因为我曾经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是个很平凡的人,今年二十五岁,我的家庭曾经陷入过极大的困境,但一个好心人资助我们,直到我大学毕业。我在大学中不幸又患了白血病,得到很多很多人无私的帮助,他们为拯救我的生命,开展了全社会的捐骨髓行动,使我有幸获得合适移植的骨髓,获得了第二次的生命。最令我感动的是,资助我家庭的那个好心人,和捐赠骨髓给我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他们隐名埋姓,不给我一个亲自说声感谢他们的机会……我感谢电视台,给机会我把话说出来。”她走去把气球拿在手中,“这束气球,是我生命的象征,我把她放飞上蓝天,以我的毕生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向世上所有的好心人致敬!谢谢!”她说完放了手,气球便慢慢腾升起来,悠悠的飘向天空,在蓝天白云中分外鲜艳夺目。

于黎明全身要僵住了:她竟是他的受助者,骨髓的受捐人!她是红衣少女……

他觉得自己浑浑沌沌的如在云雾中飘浮,似乎不在现实世界。这天他躺在床上好久好久不能平静,该告诉她一切吗?他的生命已经与她息息相关,他们已经真真正正的融为一体,她的生命即是他的生命……

晚上他到外面无目的徜徉,脑海中不住的闪着与她相遇的片断,那空旷又漫长的回忆象潮水般,一浪浪的涌着那些片断,淹没了又浮起来,沉落去又往上扎,最后竟成了撞击着神经的无数针尖,刺得他脑门咝咝的胀痛。如果不是她的家庭的救助者,如果不是她的骨髓捐髓者,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去找她,对她说他一直在思念她,对她说,我一直爱着你寻找你!然而,事情恰恰是他的真情性的关连:所有的对他人的帮助是不求回报的!这也是他的人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部份。

到深夜的时候于黎明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结婚了,爱上了小洛,小洛也爱她,她会生活得很幸福,这就够了,这也是他的幸福,他爱她不就是为了使她幸福吗?

三天后于黎明病好康复,便坐船过鼓浪屿。

他先进那家浪琴歌舞厅,到咖啡座静静的喝了一杯饮料,出来后他步向草坪,那里有人在照相,也有人在拥抱接吻,少男少女嘻哈追逐,一群白鸽在半空盘旋后飞停落下,只是没有了红衣女子,没有了那束彩色的气球。

他离去时,天开始飘小雨,附近传来歌声,是他喜欢的那首歌曲:

远远的我看着你,

看着你因为思念你。

满天的雨丝在闪烁,

要说的话儿在心里。

悄悄的我走近你,

走近你因为我爱你。

纷纷的雨丝在飞扬,

心里在的涟漪你知不知?

也许这一辈子无缘与你牵手,

我会在每个梦里不倦与你相守。

每当小雨飘飘洒洒飞呀飞落花,

情到深处爱你无悔相思在天涯……

当他来到那天小洛拍结婚照的草坪时,他怔住了:前面,翠绿的雨景中,他心中的爱,那红衣女子,正在银丝闪灿小雨中向他走来。

安恬站在他面前,身体微微发颤,定定看着他,眼睛汪亮汪亮,眼神深遂深遂藏着千言万语。

他再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爱,他的全部生命……激动令他全身颤抖。

他们四目凝视,交融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思念。

他们同时慢慢张开双臂,紧紧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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