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爱过一个舞女

文/  王朔


我注意她很久了，她很漂亮，是舞女中最漂亮的一个。没错，她是个舞女，这并不丢人，喜欢一个舞女也不丢人，丢人的是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血性汉子竟然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出口。抑或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觉得喜欢一个舞女是件丢人的事情，我茫然了，于是沉默了。

我看见她的次数很少，只在我顶头上司的宴会上才能看得到她，但是第一次我就记住了她曼妙的舞姿、迷人的微笑以及她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从此我的心里就没有了其他女人的名字。她虽然只是个舞女，但可以说是这世上最高级的舞女，“最高级的舞女”——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想到这个词总忍不住想哭。我虽然身份不低，但也许还抵不过她脚上的一只舞鞋，因为这双舞鞋是我顶头上司送给她的，而且她跳舞也只有在我顶头上司需要的时候。每念及此，我总忍不住想说一个字：操！

她不跳舞的时候总是呆在她的大房子里，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有个地球人说过：住这么大房子是一件很嚣张的事情。但她一点都不嚣张，我看得出她的孤寂，因为我也是个孤寂的人，也许这就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吧。每次她舞蹈时，我仿佛忘却了整个世界，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在用灵魂跳舞的话，那一定是她！她在大房子里养了几只兔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养兔子，也不知道她养了几只兔子，我只知道：我想做一只兔子！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做畜生比做人好！

我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牵挂她的一颦一笑，我想我是恋爱了。我捕捉关于她的每一丝讯息，听说她曾经有过一段复杂的感情，复杂到已经没法知道它的真实情况。也许这就是真理：你永远无法从别人嘴里弄清一个女人的情感历程，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其实我并不是个保守的人，我并不害怕她过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害怕的是她的心门因此紧闭而拒绝一切后来者，也就是成为传说中的绝代佳人。

我不敢有所行动还有一个最大的顾虑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是个很有势力很霸道的人，也许这不能怪他，谁到了他这个位子都难免会霸道，尤其是男人。霸道的人占有欲都很强，就算他得不到手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尤其是女人。一想到他看她时那双色咪咪的眼睛，我就不禁暗自掂量：我，女人，前途，爱情？我一想起曾经有一位同事因为不小心碰翻了他的夜壶而被贬为畜生的悲惨事情，就感觉背后有凉风飕飕。

我就要这样放弃吗？让可能是一段伟大的空前绝后的爱情就这样夭折吗？不！决不！我宁可轰轰烈烈地去爱一回，也不要这样窝窝囊囊地被折磨一辈子！我要向她表白，也许我的一片真心能感动上苍，创造奇迹。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准备如何向她表白，包括要讲的话、讲话时的姿势、讲话时的眼神等等，直到把自己感动得要哭。
 
于是，我踌躇满志满怀憧憬，在一个秋日的夜晚拦住了她，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月亮很圆，很圆。
“我。。。”我一脸真诚；
“你想干什么？！”她面若冰霜，声音尖而锐利；
“我。。。”我有些惶恐了；
“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她面露嫌恶，声音有些颤抖；
那一刹我蒙了，四十九天的努力化成一滩污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已经不知道用言语怎么表达，只好将手伸向了她，我其实是想捂住她那张惊叫的嘴，那一刻直觉告诉我：幸好她没有选择唱歌，还是安心跳舞的好。
她满脸惊恐花容失色，尖叫着转身逃去，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吱~~~~~~！”衣服撕裂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还有我的心。
秋风吹过，旷野中只剩下我，还有手种随风放肆舞动的裙角。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被贬为畜生。我笑了，这是我预料到的。不过我怀疑的是：我遭此重罚，并不是因为我骚扰了她，而是因为我撕破了她的衣服，要知道有些女人把漂亮衣服看得比她的身体还要重要得多。

在变成畜生的那段黑暗时间，我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变成一只兔子。但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猪。于是我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睡睡了再吃，这是我平生第二次觉得做畜生比做人好。
 
偶尔，在月圆之夜我会抬头看一看月亮，然后平静地睡去。
偶尔，我也会在睡梦中念出她的名字——“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