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底是什么(7)----海陆空三兄弟

来源: 2009-01-05 11:34:23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桂荣、书荣、宝荣是三兄弟,与我爸同姓。桂荣是老大,虽然年龄比我爸要小个五六岁,但因为在我们门里他们与我爷爷是同辈,所以从辈份上讲我爸是他们的侄子,我们姐弟三人则喊他们“好公”。
上小学前因为一直住在外婆家,只是偶尔才去到奶奶家玩,所以对书荣好公和宝荣好公的印象是模糊零星的,那时他们也就只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好象那时也并没有正式叫过他们“好公”。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从没有见过桂荣好公,他那时已参军去了,在空军里服役。
真正开始叫这三兄弟“好公“时,我已经十几岁了,我们一家回住到了父亲以前所住的村子----陈家丹。
三兄弟中,桂荣好公第一个清晰地走进了我青春的记忆中。他在部队服完了兵役后就转业到L市的一家大工厂当了保卫科长,不久后就与我们当地一位老师的女儿结了婚。
我是在他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曾是空军兵的桂荣好公的。从外表言谈和待人接物上,他已经没有了我们当地农家子弟的影子,虽然一口普通话还带有家乡的口音,时不时的还会冒出一字半句的家乡话,但还是主要以普通话为主了,这让他的那些曾经的小玩伴们由衷地羡慕和崇拜。我坐在那里,看桂荣好公殷勤地给客人们递烟敬酒,脸上是真诚憨厚快乐的笑,这种表情是属于家乡的,我太熟悉了,他应该还是那个曾经的农家子弟的,我在那一刻那样想,我在那一刻对他没有了陌生感。
桂荣好公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和儿子,因为老实厚道,后来就一直当他那是官非官的保卫科长,直到光荣退休。
书荣好公在他们三兄弟中排老二,是长得最帅的一个,我爸爸总说,他的哥哥和弟弟一年四季晒不晒太阳脸色都是黑黑的,只有他再怎么风吹雨打日晒的都是个小白脸,而且还能歌能戏曲,敞开嗓子一下子就能唱个十首八曲,但那时是不允许唱这些所谓的艳词旧曲的,所以,十八岁的时候他也步他哥的后尘当兵去了,他是个陆军。
“书荣在部队里干得很好,他现在已经是团长的警卫员了,团长很赏识他,一年以后就会让他下连队当连长”好公的父亲有一次这样对我爸说。我爸为书荣好公高兴,我们全家全小村都为书荣好公高兴。
一年以后,书荣好公没有下连队当连长,他复员回了家乡,回到了他出生成长的小村。
我那时虽然已经上了中学,但对外边的世界依然一无所知,书荣好公回乡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听村上人在议论,说是书荣好公与团长的女儿谈恋爱,被团长知道了,团长大发雷霆,一定要严惩他,还是团长的女儿说了情,他才没有被送进监牢而是回了老家。
后来才知道,真实情况是,那团长的千金女儿当初爱上了她父亲英俊帅气的警卫员,我的书荣好公,经常有事没事地找借口要他帮忙与他一起出玩,年轻的好公以为这是一份真实的爱情,就与她谈起了恋爱。
后果当然很严重。他差点被团长送进了监牢,幸亏团长的女儿站起来说是她自己主动追求警卫员的,书荣好公才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小村。
书荣好公后来娶了隔壁村上的一位姑娘,有了两个漂亮的女儿。改革开放后,他与别人组织了一个小剧团,辗转演出在苏南苏北的城市乡下,农忙时节就回来帮妻子把农活做好,农闲时就出去演出,自得自在地过着他想过的人生。只是不知,在独自一人清闲的时候,他是不是还会想起有过的曾经?
宝荣好公是三兄弟中的老小,却长得最高,有一米七八左右,在我们那一带算是“长子”了,文化程度也最高,他是高中毕业生。
因为羡慕两个哥哥分别当了空军和陆军,所以高中毕业后他想去当海军,居然如愿以偿,并因为是高中毕业生,入伍不久就被选送去上了海军学院。
三年后,我终于看到了这位“长子”好公,穿一身上好的海军军装,披着一件厚实簇新的深蓝海军呢大衣,戴着海军大盖帽,身子笔挺地站在小村口向远处瞭望,好象在他面前的是那片他热爱熟悉的大海。
他无法再回到军舰上去了,他在当实习舰长的时候复员回了家乡,那舰长梦从此与他失之交臂,那片蓝色的海洋也从此变成了他不愿触及的回忆。
他从海军学院毕业以后,就被分配到军舰上去当实习舰长。当时,他的一个姑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家在小镇上的女朋友,他与那个姑娘见了几次面,通了几封信,双方也没有说满意或不满意,就那么处着。后来,他姑姑的女儿又给他介绍了一位城市姑娘,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于是就想与那位小镇上的姑娘分手,谁知那姑娘死活不肯,说是见了面通了信就是他的人了,一定要嫁给他。他诚实地告诉她他不爱她,他无法给她幸福。那姑娘大哭一场后就走了。宝荣好公也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一个月后,上级通知他准备复员,他不明所以,领导对他说他们收到了一封投诉信,有个姑娘说你玩弄了她的感情,喜新厌旧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并寄来了所有你写给她的信。她还说,如果我们不处理你,她就会自杀。我们派人去了解了情况,经过研究讨论,我们还是决定让你复员,但会以舰长的待遇让你复员。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在清晨和傍晚都会看到一个挺挺的高高的年轻的身子孤独地站在村口:穿着簇新的深蓝色海军装,脚蹬及膝黑长靴,肩披厚呢海军蓝大衣,头戴海军大盖帽,不动声色地向远处眺望。
我的宝荣好公,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不再属于我们那个小村了,他无法回来了。
一年后,他经人介绍与一位漂亮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但他的婚姻并不幸福,她的妻子永远没法理解他,她用农村上那些最难听的话骂他损他,他后来离家到一个较远的戈湖农场去开拖拉机了。也许,湖里那片宽阔的水面能让他的灵魂和精神找到片刻的平静和宁静,让他有回家的感觉,也许。
三十四岁,多么年轻的年纪,宝荣好公死了,他得了食道癌。那年,我大学二年级。
我曾去探望过在病中住院的他,他对我说“韵韵,我太痛了,真希望今天晚上睡过去后明天就不要醒来。”我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想到要安慰他,因为我长大了,因为我在那一刻,能体会到他的痛。
曾经,他们兄弟三人是太公(他们的父亲,我叫他太公)的骄傲,是我们小村的骄傲,邻村的人们也都知道陈家丹谁谁谁家有海陆空三兄弟,后来,就没有人再提再说了。
只有我至今记着,我至今记着我们门里的这三位海陆空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