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上俗人多重利 侠义自有穆春华
二零一六年一月十五号白魁饭庄大厅正中一副横联，上写：“北京老哥们儿欢聚一堂”。厅内人群熙攘，人们互相奔走相告、作揖拱手。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已难相认，但往事记忆犹新，名字刻在心中。一矣名字和人对上号后一声感叹拍肩拥抱。在座有六百多人，六十岁以上的占一多半，无论是头发花白还是稀疏谢顶，个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其实今天是主办人穆春华六十四岁寿日，然而他怕朋友们凑份子、送红包破费，就以大聚会的名义请老哥们儿们来此一聚畅谈以往，酒宴相待。可是还是有些老朋友争相抢送红包，他们略带埋怨的说：“华子，怎么，看不起我还是嫌少啊？拿着，这是兄弟的一份心意！”
穆春华没有接任何一位的红包，他拱手说道：“老哥们儿们，大伙儿的情我领了，可这红包我是绝不能要！咱们兄弟讲的是情义，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咱别学那帮下三烂，借着生日敛钱，更有那没见过钱的，连儿孙的喜庆日也借来敛钱。头天敛完第二天连电话都不接了，一蹦子到下次敛钱见。”
哈哈哈！逗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来，举起酒来，为我们能今天还在一起欢庆友谊——干杯！
在座的那可都是四九城名副其实，曾经呼风唤雨的人物。
先从新疆工一师、工二师、宁夏十三师的老哥们说起：杨子元、扇子、小毛（陆峥）、小源儿、叼子、嘉琪、秉义、朱来有、二宝刘仲杰、杰哥。
白城子有：百子、来福、大青，大毛、生子、大呆子、大小儿、大旺、大白子、二白子。
宣武：杜四儿、王泽鑫、徐黑子。
天桥的：二把式、小路、老顺、大胖子、李永安、小三立、邵永增。
菜市口：狗哥周天赐、红门儿、迷糊儿、大三儿、小二、郭铁城、大生子、阚豆儿、忠子。
达智桥：老任子、一打、四子、奔儿头、来顺儿、二头。
天桥的：老顺、穆三哥、吉子、小二、严疯子、春友、明子习宛明、狗哥李保祥。
大栅栏：佟丫头、贺子、马克儿、小八戒弟弟金刚、小姥儿、
崇文：军达、宇哥、王强、娃娃、二傻。
东城：武光合、吴保卫、小弟、刘世杰、小宽、胖六、董四儿。
西城：吉他乖、边作君、老冀平、老张伟、英震、吴兰儿大姐、拜建华、小强儿。
海淀：唤一、岳胜、刘子和、白毛国子、连福、小旦儿、小顺儿、雷天有、陈佳明、马三儿、李松、海涛。
西外：马队长马志西、西外赵、
老兵也来了不少：苏新民、魏忠尧、老贺儿弟弟贺三儿、段五一、秦凤池。
玩儿跤的：李明圆儿、单子平、满中儿、大耳朵。
恕在下孤陋寡闻不能一一报出大名。总之，四九城儿有头儿有脸儿的全到了。穆春华看着眼前当年的江湖好汉集聚一堂异常兴奋，他又满满的倒上一杯酒说道：“今日各路神仙驾到，绿林高手云集，在下斗胆提醒大家一句，小心钱包！”
众人先是一愣，转瞬开怀大笑，有人笑骂：“谁都不偷专
偷华子，谁让丫有钱呢！”
年年华子都在这一天设宴款待众哥们儿，有时在吐鲁番、有时在白魁饭庄，少则二百来人，多则六百多人。华子可不像某些人借此猛收红包，贪图小利，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样的人，从没接过一个红包。
穆春华有三个好兄弟王强、柳森、王贵才，年年一到这日子口儿争相给华哥办寿日。总是那句话：华哥您什么也别管，全交给我们了。
柳森小兄弟更有新意，请来个舞狮队，你看那雄狮威风凛凛，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张着脸盆般的大口上下翻滚，辗转腾挪，又提气又喜兴，让整个现场赞不绝口、欢声雷动。
贵才媳妇讲话：“华哥，以后您不许跟别人讲，从今往后必须由我们贵才办！”
一声召唤群雄纷至沓来，可见穆春华的面子不小，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的为人。
穆春华生于一九五二年，自幼憨厚大度，为人耿直，心存狭义，广交朋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生没朋友，白在江湖走”。不知是华子教长江蹬的车还是长江带华子学的坏，总之从少年时二人就一起蹬车玩儿货，街头叫份，打架拍婆，形影
不离。一次在汽车上，华子玩儿青子揦开一个记者的背包，抓出一个专业照相机。二人知道这值不少钱，便找到朋友二喜儿，让他带他们到他爸爸工作的委托商行典当。到那儿刚一拿出来就让他爸爸给了二喜一大耳切子：“小兔崽子，这他妈是登记在案的，你们还敢拿这儿卖？”
没等老爷子再问，长江扽着华子就跑了。没想到几个月以后炮局提审到北苑学习班外调华子，是否曾偷过一架相机。原来是二喜儿因别的事儿折了把他们俩揭发了。华子当然不认，提审说：“许长明都承认是你们俩一起偷的，你还不老实交代！”
“我的确没偷，我敢和他对质。”华子一口咬定。那时华子因在学习班当班长马上就快释放了，如果这事落实他不但放不了还会升级。
当把华子带到炮局和长江对质时，聪明的长江改口说：“我当时一害怕就说是俩人偷的，这样可能会罪轻点。其实是我一人偷的。”
长江自己把这事儿扛了，被送天堂河强劳两年。不久华子从学习班释放，第二天就买了一大堆吃的、烟到天堂河去看长江。长江说：“华子，在家好好等我，别惹事儿！”
“长江，我等着你。放心吧，我每月都会来看你。”
晚上长江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华子说每月都来看我，他哪儿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啊？不行，他一人蹬车太危险，雷子不说，光那帮洗佛爷的就少不了欺负他。我得跑出找他去！
夜半，月黑风高，长江翻墙而出，落地撒丫子就跑。哪知队长人睡了，可那只黑贝大狼狗却寻踪追来。情急之下长江想起水能阻止狗的追踪，一下子跳进河里。可他却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扑通了几下后沉入水底，这时他才想到还不如让大狼狗把他逮回去。
眼看肚中水满，头晕脑涨之时，后脖领子被大狼狗叼住，快速游向岸边。睁眼看时，黑贝正用大长舌头舔自己的脸，队长怒目而视，见他醒来骂道：“怎么他妈没淹死你呀！”
穆春华一九六八年就被送进少管所，过去少管叫北京市少年管教所，后来改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管制委员会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那时凡是刘邓路线的高干子弟都被送进学习班，只薄一波副总理就有仨儿子都在这里。仨人里要说自私自利最没出息就是薄老大薄熙永，在那儿争吃争喝。薄老二薄熙来呢，在里头基本上不多说话，假装积极改造，其实一心偷学英语。他当着队长老抱着毛主席语录，等队长一转身就学英语。最好的人品，各方面儿都不错的就是薄三儿薄希成。
陆徳（陆定一儿子）、薄熙永都跟华子一个班，华子是班长，对他们都很照顾。林彪913事件爆发后，说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就是陆德她妹妹看他时告诉他的，他妹激动地对陆德说：“咱们要翻身了。”
陆德一回班里就告诉薄熙来了，转眼薄熙来给他汇报了队长，立马一个现行反革命帽子给陆德扣上了，拉到各班批斗他。轮到穆春华班里时他说：“到咱班啊，咱说好了只许用嘴批判不许动手打啊。”有力的保护了陆德。
薄熙来和林炎志（林峰的儿子）进学习班是因为在永定门偷了一辆车，逃跑时给人家马车撞了折的炮局，后给转少管去的。陆德就是家里出事父亲抓起来给他也抓了。还有贺鹏飞（贺龙之子）。叶选平儿、选宁（叶剑英之子），都在六队呆过，林炎志后来是辽宁省委副书记政协主席，付亮（彭真之子）等许多孩子都是高干子弟。
有个大胖子叫李先威，他爸爸是李井泉。当时北京市各大院校、大街小巷贴满了标语，上写“打倒李井泉解放大西南”。李井泉是西南局书记，他那大胖儿子李先威来的时候得有200多斤，走时候只有120斤了，走那天他把肚皮往上一拽拿嘴唇叼着出去的。回江西，是学习班卢队长送的。卢队长回来说：“嚯！江西老百姓夹道欢迎。”
可你别小看他们，李先威、陆德当时都是高材生，李先威是清华大学的，陆德是哈尔滨军工大学的。
华子从少管所出来后在白奎上班。
那时北京市旅游局在王府饭店对过儿弄了一个北京小吃城。那时各单位都很穷，白奎小吃店也想在小吃城占有一席之地，知道穆春华敢干就给了华子几万块钱，华子就在小吃城弄了个铝合金小摊儿。薄希成那时在市里是个头儿，那天带着区委一帮子人视察市容。一看到这个摊儿薄希成就嚷：“拆啦拆啦，这破玩意儿什么东西，这是哪单位弄的？”
有人说：“东城隆福寺白奎小吃。”
这时华子赶来：“这是我的，赶紧给我！”
当时什么区长、主任的都在这儿，还有他们单位老总。华子过去叫他：“希成儿，我华子！这别拆呀，我刚弄起来，我就在这单位上班儿呢！”
薄希成一看是穆春华，回头对区长说：“这是我同学，那先别拆了，等过两天重整，多给拨点儿钱啊。”
最后又让华子跟他们上王府吃饭去。这使华子感到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看来不能乘人之危，当年没挤兑他们反而帮他们做对了。谁知哪块云彩有雨啊？
一九七八年华子干临时工时认识了一个工程师大伯常振芳，工程师说咱们组织一工程队吧。在大伯指导下、他们组织起了东华门建筑工程队。在那两年华子挣了点儿钱，拿这钱又开始干加州牛肉面大王，这真是挣了钱了。
华子刚有点儿钱没几天又进了炮局。炮局的老所长、老看手们一看这不是穆春华吗？看着眼前的华子他们手足无措，不知给他关哪号好。再看华哥身穿一身民国警察局长制服，和一个穿着一身呢子军装的军官大摇大摆走进炮局，身边簇拥着一帮手举着摄像器材的人，镁光灯咔咔的闪烁------
老看守门一头雾水？
原来华子有了钱就往正事上扔，他资助了一部电视剧【第二条战线】。还受邀在这部剧里客串了一个民国警察局长的角色，没想到有一个局长受贿的镜头在炮局拍摄。华子硬着头皮来到背景场地炮局拍这一幕，当镜头对着他时他心想：我要真是公安局长，先把那些321（线人代号）的抓起来！这帮孙子明明是点子
还冒充流氓大哥。尤其是东城死了那孙子，丫害了多少人呀！
华哥说的没错，从九十年代以来，江湖中出现好几个流氓大哥是点子，他们并不是真想帮助政府，给公安局提供情
报，他们真正目的是用321的身份掩盖自己的罪恶。诸位看官，但凡你身边那些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一折还就干起的流氓大哥，就是利用你、吃着你到最后出卖你的恶毒小人。可他们却总把自己打扮成江湖枭雄，其实他们是杀死枭雄的凶手，是为了自己连他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都可以出卖的奸雄。
随着生意场上的得意，华子又在麦子店朝阳区武装部大院内开了一个“客利安好屋市康乐中心”，内有游泳池、歌厅、桑拿，是从韩国人手里买过来的，当时在北京休闲娱乐业小有名气。
一步步华子事业有成，名声在外。
这时候儿他有个兄弟邓金锁儿（小八戒）来找他，说混不下去了要2万块钱，华子立刻给了他。第二次又来拿走两万，没俩月又来了，说：“你这次再给我拿个两万三万的，我以后保证不来了。”
“八戒你听着，我再给你拿点儿，以后你别来了。家里孩子上学、生活各方面儿困难，你找我媳妇儿找我都行，要是抽大烟就别来了！”
穆春华严词拒绝了八戒的吸毒窟窿后，每年给他弟弟邓金刚钱，让他去给他嫂子送去，对小八戒真是仁至义尽。
南城的哥们儿都知道甘福才干傻子这人特别好。小时候儿，他比华子大点儿，对哥们儿绝对仗义。如今他杵着拐棍儿，走道儿也不利落，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傻威风。只有华子还记着他小时的好，什么时候碰见少了给一千块钱、多了两千三千的，见一次给一次。最后甘傻子弟弟给华子打电话说：“我哥哥让我跟您说一声儿，再也不麻烦您了。”
“哎，我说傻哥是不是生气啦？我要是哪儿做得不对让傻哥说一声。”华子只觉得自己不懂事儿，愧疚地说。
傻子弟弟说：“人没了，临走跟我说不要通知人。”
一句话说得华子心里好难受，蹲在那里许久。
穆春华的确是个念旧情，乐于助人的汉子。发小儿马连元（小工读的）走的时候，他给弄了十来桌，请大伙儿送了一程，一直送他到回民公墓。天桥木三哥在回民公墓站着守了一宿，可见老炮儿们多么念旧情、讲义气。
再有就是杨玉清（小齐儿）走时，也是在吐鲁番华子给办的。
菜市口儿周天赐（老狗）没了，东华门光合打电话通知华子，不巧华子在新疆玩儿呢。华子在电话中说：“你甭管了，叫我来办。”他马上通知兄弟王强：“兄弟你给办一下，在白奎弄十桌儿，怎么也得对得起老哥们儿，毕竟我们小时候都在一块儿玩儿过！”
王强这兄弟没白交，把菜市口老泡儿狗哥（周天赐）这白事办得风风光光，热闹体面，又不失庄严肃穆，真比华哥在场办的还好。王强兄弟真正做到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如今的新一代玩主们诠释了江湖义气。
二零零三年华子和哈曾一块儿上陕西终南山玩儿去，华子开玩笑的对当时八十多岁的法卢道长说：“您跟我说说，我能当什么大官儿？”
法卢道长不语，提笔写道“与官无缘”。
华子心说还真是，又问：“那钱呢？”
只见纸上出现一行字“只要你积德行善，老年有花不完的
钱”。 哎哟，老道长说的真准。华子越是助人解难，雪中送炭，生意场上就越是顺当，真是财源滚滚。
穆春华跟哈曾已经有七八年不来往了，只因哈曾把他引
上澳门赌博，那几年经哈曾介绍几个福建人洗码的跟华子认
识后，华子先后在澳门输了四千多万。这还不说，华子接了
个拆迁活，哈曾说一块儿干，就派来个小弟跟华子去签约。
等拆迁款一下来这小子拿着一笔钱就不见了，华子去问哈曾，
哈曾却说：“又不是我拿跑的，你问的着我吗。”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呀？是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啊？”华子气归气，说了后知道他不会认账，便自己把钱补上了，从此再没提。
事后华子不再与哈曾来往，可当看到哈曾的兄弟兰兰跟丧家之犬似的在珠海混，如同要饭的，华子顿起侠义之心，每次看到他都帮他，先后给了他三次钱，最后在北京又给他5万。兰兰每次都感激地说：“华哥，这都算我借的，早晚还你。”
为此华子还去找了本已断交的哈曾，华子说：“你拉不拉兰兰一把？”
哈曾说：“操他妈怎么拉他？他抽大烟我怎么拉？”华子说：“他是抽大烟儿，我已经说他了，可你不能眼看着他穷死不管呀！”
哈曾说：“他打着咱们旗号在外边混，我听说前几天刚从你那儿又拿了5万。你可不能再借他。”
自此，华子和哈曾就彻底掰了。
一次哈曾哥哥海子碰到华子说：“曾不懂事，华子别介------”华子打断他说：“大哥你别跟我讲了，你比我大。我穆春华不是他想的那种小人，你放心吧，他要有事儿就是我的坏还不行吗？”
八年了，哈曾依然平安无事，可见华子说到做到。
哈曾是有点儿小心眼儿疑心病，连他老棒肩儿谢平他都怀疑。谢平跟他分手带走了一部分钱，他跟华子说：“我媳妇要雇杀手干我。”
“操，你多虑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会这么做的。”穆春华深知楞拆一座坟，不破一对婚，时时都用老理儿约束着自己。
华子和苏新民是在圈儿里边儿认识的，俩人后来一直有往来。一次哥儿俩喝茶聊天提到少管时被整成精神病的妙龄少女文佳，苏新民感慨地说：“革命的名义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造成了多少个文佳啊！”
穆春华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当年那朵美丽的鲜花------
第二天华子从派出所查到文佳的下落立即直奔机场，当他看到文佳和他九十多岁的妈妈蜗居在山城的悲惨境地时心如刀绞，再听到老妈妈说：“文佳这一辈子都没碰过男人------”
华子悲愤地说：“老妈妈，文佳这一生是悲惨的，是那个荒谬的时代造成的。从人性角度讲文佳白来世上一遭，但她敢于用自己的遭遇在最黑暗的时候为平民伸张了正义，她的名字定将永垂青史。”
走时华子偷偷给母女俩留下一万块钱，虽都是百元面值一张，那也得厚厚的一沓，可他拿出那钱时觉得是那么轻飘飘的。
什么能换来文佳的青春？谁应该偿付这女人的一生？
穆春华在回京的路上心情更加沉重了。
这真是：
英雄有泪不轻弹 一生仁义行世间
扶弱济贫施善举 心有良知可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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