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九章

来源: kawanonagare 2019-03-19 10:23:5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7574 bytes)

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九章 初识二太子

王妃问金梅:“张三的伤养得怎么样了,请他到王府来吃东西,我当面谢谢他”。金梅说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还走不了长路。王妃说那就让他坐轿子来。金梅说好,出门张罗此事。斡离不推托还有要务处理,去了书房。坐立不安,其实下面送上来的文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随手翻看了一眼,放到一边。连平日最喜欢的唐诗宋词也是拿在手上,又放下去,无心吟读。带领千军万马,运筹帷幄,怎么今天一个年轻人要来,就沉不住气呢。心里不由得感叹,自己老了,有一种输不起的感觉,其实也不是真的老了,才刚进中年,也是太喜欢女儿了。

这边燕青随着金梅进了王府客厅,只见正座上坐着一位贵妇,金梅介绍说是母亲,燕青施礼。旁边侧坐上的年轻女子,燕青记起见过一面。当时在太医院,没有留心,今天再见,觉得似曾相识,感到几分亲切,于是表情自然放松,目光柔和。金枝不等妹妹介绍,落落大方起身,说感谢壮士搭救。燕青再看时,觉得那双眼睛隐隐含着幽怨,好像在哪里见过,是那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提王妃招待燕青,话说斡离不在书房心神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王妃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意,斡离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样?”王妃说:“不错不错,相貌堂堂,举止不俗”。斡离不接口:“我就觉得金梅眼力不差,你再详细说说怎么样”。王妃于是说道:“外貌绝对是美男子,举止态度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不像汉奴。不过他女真语不够好,我也不会汉语,不能深谈,只能说些家常话。哪天你再跟他谈谈,看看他到底见识怎么样”。斡离不笑着说:“这好办,丈母娘看着顺眼了,我这丈人好说话”。

几天后,金梅又到太医院来见燕青,说父亲想和你说说话。燕青全明白了,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金梅一定跟父母交代过了,父母基本上赞同此事,所以才要见面。问金梅:“你父母不在乎我是汉奴?”金梅说:“我父母不看重金钱地位,就要找一个对我好的人”。说着拉起燕青的手,撒娇:“你会对我好吗?”燕青感激一家人不介意自己的汉奴身份,虽然那不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轻轻把金梅揽在怀里,在她脸颊上深情一吻,金梅娇羞地一笑,推开情郎。燕青心里受用,同时又涌起一丝淡淡的悲哀,自己世代都是居住东京的汉人,难道真要娶一位女真女子为妻?将来在金国生活还是回南宋?将来孩子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喜忧参半,有心不去,也不妥,此事成也好,不成也罢,干脆听天由命吧。

金梅掏出两块丝绸束发方巾,燕青问:“从哪里弄来的? ”金梅不回答,只是说快试试。汉人男子不剪发,按照儒家思想的说法,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能损伤,属于孝道。把头发束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圆髻,用头巾扎起,正式场合要戴冠。燕青取下头上的灰色粗布方巾,先试戴白色的方巾,金梅左看右看,然后说再试试紫色的,戴上紫色的,金梅上看下看,最后开口:“白色显得风流倜傥,紫色显得庄重,又带着俊俏,你想用哪块?”燕青嬉笑着说:“今天第一次见丈人,又不是去逛馆子,就用紫色的吧”。金梅骂胡说八道,两人高高兴兴出门。

燕青随同金梅出了太医院,边走边盘算见了未来的岳父怎么办。在宋朝时他就听说过斡离不,金梅平时交谈也提到过父亲,所以燕青多少知道一些斡离不的情况。他是金太祖阿骨打的二儿子,年轻时去过宋朝,宋人称二太子,是前年攻打汴梁的主谋,据说杀人不眨眼,汉人对他恨之入骨,估计不是凶神恶煞也是一介武夫,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还不多,不知怎么应付,见机行事吧。

思量之间到了王府,是一座汉式建筑,燕青觉得规模不是很大,无法和宋朝的王府相提并论,可能还不如自己家气派,倒是不失雅致,八成是宋朝能工巧匠的功劳。金梅说父亲特意吩咐了,让你一个人到书房和他聊聊。燕青于是按照指引,独自一人去书房,到了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请进”,听到这两个字,燕青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那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进门一看,朝南的窗户前摆着一张红木书桌,两侧各有一把椅子,对着窗户的墙边摆放着书橱,两边墙上挂着字画。书房布局陈设如此熟悉,几乎和自己父亲的书房一模一样,燕青心想也许是巧合。让人惊讶的是,书桌旁坐着一个穿着汉服的人,如果不是头上的辫子,仿佛是一个汉人学者。燕青恍惚之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宋朝,磕头施礼,用女真语说“拜见王爷”,以示尊重,燕青的女真语现在已经比较流利。斡离不站起身,一边扶起燕青,一边用汉语说:“不要见外,就像自己家一样”,带着地道的东京口音。燕青心里诧异,这宋人口耳相传的杀人魔王,怎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汉人学究模样,还说得一口地道汉语,又不便多问。斡离不指着桌子另一侧的椅子,说道:“请坐,”燕青坐下时才注意到,桌椅的样式和颜色竟然和父亲书房的桌椅如此相似,好像回到了自己家。

初次见面,两人的身份又很微妙,燕青心里琢磨怎样既显示尊重,又可以打消局促,增进亲密感。怎奈自己是客人,反客为主反而不妙,于是静等对方动静。斡离不示意燕青喝茶,然后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抬头不经意地看到墙上的字画,含笑问道:“喜欢字画吗?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燕青于是起身走过去观看,只见画面中央一棵高大的松树,树下两个男子,青衣男子面对画作欣赏者在弹琴,绿袍男子侧座听琴。燕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但是已经猜出这是徽宗赵佶的手笔,因为画面右上方是瘦金体的三个大字“听琴图”,画面左下角是徽宗的画押。燕青猛然想起前年招安的情景,那天特意选择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可以衬托脸色,没想到哥哥是一个有心人,都记在心里,还专门作画纪念。两年前的情景记忆犹新,恍如昨日,而画中的两位主人公如今已经沦为亡国奴,怎能不让人心酸?斡离不见燕青看得入神,幽幽说道:“我也很喜欢这幅画的意境,让人联想起伯牙子期的典故。”燕青嘴上附和,心里想,这里面还有另一个典故,不动声色问道:“这幅画是什么人画的?”斡离不兴致盎然:“前年去汴梁,在徽宗书房看到这幅画,很喜欢,就带回来了。”燕青心里冒出一股怒火,侵略宋朝,被你说成去汴梁,好象回家一样随便。你倒是实在,什么都说,明目张胆的抢劫,成了带回来,还公然挂在书房。又不好表现出来愤怒,就恭维道:“没想到王爷如此风雅。” 斡离不兴致更高了:“今天终于遇到了懂行的人,那些人都从汴梁抢了金银财宝回来,还笑话我拿了一堆废物。我还有一幅大的,想不想看?”

燕青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斡离不就从书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长木匣,打开,拿出一轴画,展开。这是一幅庞大的长卷,燕青帮忙,两人从两边小心翼翼展开,画面之大,长达五米多,书桌上放不下,只能暂且放在地上欣赏。画面上方可见徽宗用瘦金体题写的画名“清明上河图”,后面是他的题诗“水在上河春”和双龙小印。画面分为左右两部分。右侧描绘乡村恬静从容的景象,一条小路通向左方,逐渐变宽,到达画面左方的城门,进入都市,一派繁华景象。房屋店铺林立,各色人等从事多种活动。整幅画的焦点是汴河上的虹桥,上面是热闹的人群,一艘船从桥下穿过,由于桅杆太高,似乎要碰到桥身。桥上和岸边的人向船上的人大喊,并用手势示意。

这幅画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描绘出汴梁的生活画面,包含店铺、住宅、寺庙、官邸,八百多个人物,多种交通工具,各种生活和商业活动,为后人提供了研究宋代大都市生活的翔实而形象的第一手资料,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历经王朝变迁和战火,一直被宫廷和达官贵人推崇备至,在清朝时第四次进入皇宫,经历1860年英法联军和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均未受损。其丰富的内容、独特的审美视角、卓越的写实手法,在中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被奉为经典之作。《不列颠百科全书》赞誉它是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风俗画卷。千百年来,声誉卓著,摹本众多,藏于世界多个国家的博物馆。珍本藏于故宫,被誉为中华第一笔,是禁止出境展览的国宝。201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四十周年时,特许到日本国立博物馆展出,是首次在国外展出。参观者超过十万人,排队等待时间长达五个小时。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国馆中心展厅展出电子互动版的《清明上河图》,广受欢迎,闭馆后在世界各地巡展,现在仍然在展出。

燕青看着画,画面上的情景如此熟悉,在梦里一次一次出现,仿佛被带回故乡东京,让人黯然神伤。燕青不说话,默默站立在画前,旁边斡离不也不出声,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站立着。过了片刻,斡离不轻声打破沉默:“东京也是我的故乡,年轻时在那里生活了十年,有很多回忆。”燕青此时还不明白斡离不所说的回忆意味着怎样刻骨铭心的往事,只是觉得和这个陌生人的距离近了很多,好像是同乡,又恭维道:“难怪您的汉语这么地道。”

两人小心地把画收起来,放回木匣。坐回书桌旁,斡离不问:“听你口音,是东京汴梁人氏?”书中暗表,汴梁称为东京,是相对西京洛阳而言。北宋有四座都城,其它两个是北京大名府(河北大名县)和南京应天府(河南商丘),东京是正式的京城,其它三个是陪都。汴梁和洛阳一带的口音是唐宋时期汉语的标准音,唐诗宋词的写作讲究声调平仄和押韵,依据的就是当时称为雅言的汴洛口音。唐朝时洛阳语音更受尊崇,到了宋朝汴梁话更被推崇。当时为了指导诗词写作,专门编写了韵书,现在这些书籍成为研究和构拟中古(唐宋)汉语发音的重要原始材料。另一个方法是根据现代汉语方言推测中古发音,因为现代方言都是从中古时期演变而来。

燕青听到斡离不的问话,心里又吃惊又佩服,一个女真人竟然能分辨出我的口音,可以想见他多么了解汉人,跟他打交道要小心,不到成亲那天,不能暴露身份。想到这里,急中生智回答:“我小时候在汴梁,后来被拐卖到燕云十六州。”说完赶快转移话题:“您是怎么到汴梁去的?” 斡离不答道:“我从小就喜欢汉人文化,当时女真人还是辽国的藩属,我父亲认为要摆脱束缚立国,就必须学习汉人的典章制度,我就请求父亲送我到宋朝学习。当时我十三岁,是汴梁太学里最年幼的学生。我在东京一直呆了整整十年,后来考中进士,在翰林院编辑过书籍。回到金国时,很多无知的王公贵族还嘲笑我,宛然如汉家子。后来有了女儿,我给她们起汉名,教汉语,读汉书。她们虽然汉语说得不好,都能读书。”

燕青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曾经和赵佶谈论过的话题,就由衷地说:“您对宋朝和金国都很了解,有一个问题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找不到答案,今天想请教。您认为宋朝为什么会败给金国?” 斡离不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谈兴大发:“你问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感兴趣的,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国家兴衰有很多原因,也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燕青问:“您觉得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很多宋朝人怪罪徽宗,说他荒淫误国,您觉得有道理吗?” 斡离不微微一笑:“有一定道理,不过一国兴衰不能完全归因于一个人。北宋灭亡,是长期国策造成的。徽宗可以说是生不逢时,长期积累的问题在他当朝时爆发,再加上金国迅速崛起,这些因素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燕青听了这话,觉得茅塞顿开,追问:“您能不能具体讲一讲?” 斡离不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比如宋朝制度的积弊,就是一个重要原因。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深知武官兵权在握会威胁皇位,于是重文轻武,制定各种制度削弱武将权利。又采取强本弱枝的政策,加强中央权力,废除唐朝拥有地方大权的节度使,并且把兵力财力都集中到京城,造成地方穷弱。这样虽然防止了唐朝常见的地方威胁中央的情况,却带来了一个隐患,就是边防薄弱,所以宋朝在和西夏、辽国、金国的战争中长期处于下风。宋朝于是采取妥协政策,缴纳岁币、绢帛,赎买和平,长此下去,国力逐渐衰落,对手反而更强。”燕青听了点了点头。

斡离不接着说:“另外,宋朝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也是徽宗无法掌控的。其实,从更大的视野来看,华夏历史可以说是中原汉人与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和反入侵的历史,从周朝犬戎、汉朝匈奴,到五胡乱华、南北朝、唐朝安史之乱,莫不如此。宋朝与辽国、西夏、金国的关系,只是这种漫长历史的延续。”燕青从来没有听到过异族对中华历史的看法,感到很新奇,就说:“我从未听说过您的说法,宋人总是说夷狄如何凶残狡诈、侵略掠夺汉人,从来没有人说过华夷关系是相互制衡、兼容并包的,您能否详细讲讲?”

斡离不认真地说:“要讲清楚宋朝与辽国、西夏、金国的关系,至少得从隋唐说起。经历了五胡乱华、南北朝,汉人在南方建立政权、游牧民族在北方立国,胡汉长期对立并且融合之后,隋文帝杨坚统一中国。顺便说一句,胡人是汉人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统称,包括多个民族。杨坚本人是胡化汉人,家族具有胡人血统。唐朝最初的几位皇帝也是如此,都娶鲜卑女子为皇后,子孙都是胡汉混血。隋唐皇室胡化不是绝无仅有的情况,反映出胡汉融合是五胡乱华以来普遍而持久的现象。当然,唐朝不仅与某些民族通婚,也使用武力征服其他民族,比如在西域和东北的广大地区,都采取软硬两手的办法。随着开拓新疆域,唐朝需要想办法来长期统治这些地区的少数民族。于是设立藩镇,任命少数民族上层为节度使统治当地人,以夷制夷。安禄山和史思明就是例子,两人都是西域粟特人,和波斯人同文同种。这些节度使最初只掌握兵权,政权仍然由汉人官吏掌握,军政分开。后来节度使逐渐垄断军政大权,势力坐大,与中央抗衡,才有安史之乱。战乱中唐朝任命更多节度使打击叛军,但是叛乱平定后藩镇势力进一步扩大,中央权力缩小,唐朝由盛转衰,最终灭亡。各地节度使纷纷自立为王,建立政权,进入五代十国的局面。”

斡离不平时一肚子话没有讲述的对象,今天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认真倾听,还频频点头,于是谈性更浓。“少数民族方面,契丹、靺鞨、西夏原本都是唐朝藩属。唐亡后,契丹首先建国,逐渐强盛,以至于后唐节度使石敬瑭——此人并非汉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沙陀族人——还要通过割地来换取契丹支持他建立后晋。”燕青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以示恭敬。听到这里,觉得需要插话表示自己感兴趣,于是接了一句“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勗也是沙陀人,本姓朱也,唐朝赐姓李。”斡离不高兴地说:“不错,后来北宋建立,统一中原汉人地区,之后与辽国争夺燕云十六州,以遏制游牧民族南下。再到后来,党项人建立西夏,靺鞨的一支女真建立金国。这三国都垂涎汉人财富和知识,以战争掠夺,或以战争威胁宋朝进贡。三国有时还建立同盟,共同对付宋朝,同时三国也极力学习汉文化,多多少少都汉化了。当然,胡汉杂居通婚几百年,有些北方汉人也有胡人血统。总之,金国灭亡北宋必须放在胡汉历史关系下来看,不能简单说徽宗一人昏庸误国,类似的例子在历史上反复发生,今后还会发生。”

燕青听得心悦诚服,暗自感叹金国能迅速灭亡辽国和北宋,不单单是兵强马壮,一定是有一批有见识的人。对这样的人,不知道应该敬佩还是仇恨。出于礼貌,燕青点了点头:“您的话对我很有启发。” 斡离不似乎对面前的年轻人分外喜欢,一直含笑看着燕青。燕青是聪明人,心知肚明,但是他以为这是爱屋及乌,爱女儿所以才会喜欢女儿的情郎。燕青做梦也没有想到,斡离不对他的喜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让斡离不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东京汴梁的一位挚友——燕荣。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燕荣太相似了,不仅五官相似,连神态语气也好像如出一辙。看着燕青,想起燕荣,斡离不感到时光倒转,回到了青年时代,回到了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东京。尽管已经毁于战火,但是记忆中的东京仍然如梦如幻,和燕荣的交往仿佛就在昨天。和这个年轻人虽然初次见面,却似曾相识,一见如故,可以成为忘年交,这就是缘分,斡离不感叹。不过虽然相似,也有不同,燕荣是很精明的人,眼前的年轻人带着一种英豪气概,又很聪明。可以感到他对金国有看法,却不表露出来,不破坏初次见面的和谐气氛。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做父亲的多少可以放心了。燕荣是谁?读者已经猜出来了,就是燕青的父亲。

斡离不接着燕青的话说:“其实,女真人虽然看起来强大,文化却很落后,必须向汉人学习,从国家制度、生产技术,到文学艺术、生活方式,女真人没有选择。或者说,要么选择野蛮,要么选择文明,选择文明就意味着汉化,至少是很大程度上的汉化。女真人在军事上战胜了汉人,汉人最终将在文化上征服女真人。现在这种趋势已经显露出来了,二十多年前我刚回到金国时,女真人几乎没有学习汉文的,现在王公贵族学汉文写汉诗蔚然成风,还炫耀于人,成了身份的标志。”燕青没想到这个金国二太子如此开通,被他的话感染,回应道:“汉人和女真人最终会成为一家人。”书中暗表,任何长期在先进国家生活学习、熟悉多种语言文化的人,都比他们孤陋寡闻的同国人更有见识、更开通,古今中外,莫不如是。但是这些开通的人可能会被同胞排斥,最后的结局并不如人意。

燕青离开后,耶律王妃来到书房,问斡离不“怎么样?”斡离不满口夸赞:“言谈举止不俗,问的都是国家大事,绝对不是凡夫俗子”。王妃不安地问:“会不会是宋朝派来的奸细?”“这倒是有可能”。王妃又问:“会不会借机伤害金梅?”“既然救了人,还会怎么样?”听了丈夫的话,王妃放了心:“我看他也不象坏人,就是身份太低。怎么给他抬高身份?”斡离不胸有成竹地说:“下一步可以让他给金梅做贴身侍卫,等于给了他一个身份,还可以借机观察一番。如果真的觉得好,我再收他为义子,谁还会再说什么?”

王妃叹了一口气,斡离不问:“还是不放心?”“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让女儿嫁给他?”斡离不拉起她的手走到《听琴图》前,王妃问:“干什么?” “仔细看看。”听到丈夫沉稳的声音,王妃知道有文章。仔细看了一阵,惊讶地问“是他?”“我也不敢说一定是,画面只显示侧面,看不到全貌。我问过徽宗为什么画这幅画,他说以前经常在艮岳和大臣们弹琴、作诗,有感而发,画中人并不是某个特定人物。刚才他一进门,我就觉得像是画中人,故意请他看画,我暗中察言观色,看他虽然表面平静,其实神色黯然。”王妃语气轻快起来:“真是他就好了,可他为什么假扮汉奴?把他叫来问问。”“他既然不肯说,必有难言之隐,问也没用。不必勉强,水到渠成,会吐口的,眼下先让他进王府当侍卫。”

搬进王府之前,燕青向斡离不请求回去向徽宗赵佶告别,说我服侍旧主一段时间,他虽然已经不是皇帝了,我还应当遵从君臣之礼。斡离不赞许:“难得你一片忠义之心,理当如此”。燕青的伤已经养好,健步走回赵佶的小院。今天当差的看守是一位小头目,名叫多尔衮,平时对燕青吆三喝四,现在听到风声,汉奴张三要去给公主当贴身侍卫,远远看见燕青就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哎呦,张哥回来了,发达了不要忘记兄弟哦。”边说边跟着燕青往院子里走,燕青也笑着说:“我以前给人当差,现在还是给人当差,只不过主人换换罢了。”多尔衮接着说:“给公主当差,混得好能当上驸马,到时候就大富大贵了。”燕青看着多尔衮脸上讨好的笑容,心里觉得又可笑、又可气、又可怜,这就是某些人的生存之道,媚上欺下,投机钻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些东西。不过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小,也是不得已。于是淡淡地说:“公主怎么会看上一个汉奴?”

赵佶听到说话声,走出房门,见到燕青,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问:“伤好了?”燕青说好了,赵佶说快坐下,让我看看。说着撩起燕青的裤腿:“太好了,都看不出来了。没想到金国的太医也这么厉害。这下好了,你回来我也放心了。你先坐着,我去烧水泡茶。”燕青看他一派忙碌的样子,说“不用,我坐一会就走了。”赵佶惊讶地问:“去哪儿?”燕青看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轻声说:“他们发现我会武功,让我到王府当差。”赵佶听了这话,一时沉默不语。这么多天不见兄弟,跟女真看守连讲带比划,打听汉奴张三的伤情,想去太医院看望,不知听不懂,还是没把他当回事,看守置若罔闻。好不容易看到兄弟回来了,又要分开了。沉默了一会,赵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太好了,在这儿让你受委屈了,王府肯定比这里强。”燕青迅速瞟了赵佶一眼,哥哥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情,让燕青心里不忍,低声说:“我会经常回来。”哥哥的眼睛躲避着兄弟:“一个人在外当差,多保重。”燕青机械地回答:“你也保重。”

燕青走出房门,赵佶送出来。燕青说:“不要出来了,我走了”,赵佶嗯了一声,继续随着燕青往院门走。燕青走到院门,回头说:“回去吧”,赵佶又轻轻嗯了一声,燕青转身离去。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时,赵佶还站在院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默默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流露出凄凉的神情,那微笑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悲凉。燕青心里一动,感到酸楚,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哥哥也许只是暂时舍不得分手,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燕青抬起手,挥了挥,赵佶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回院子,走回房间,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发了一会呆,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翻了几页,心里还是难受,放下书,趴在桌子上,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想让兄弟留下来,却不能,有多少话想对兄弟说,也不能说,兄弟是唯一的亲人了。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男人不能轻易表露感情,也不能轻易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内心,他们常常把自己的情感埋藏在心里,只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用他们认为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和女性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使得有些女性认为男人麻木迟钝,或者冷酷无情。其实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在深层次上都是人,都有类似的心理需求和思维方式。如果我们仔细体会,就会更深刻地理解别人,同时更深刻地理解自己。我们的小说不追求离奇的故事情节,而是花费大量笔墨,不厌其烦地描写场景细节和人物在特定场合的心理感受,就是希望向读者展示人的内心,展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我们的世界是由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组成的,通过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可以进一步理解生活,理解社会,也理解我们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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